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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3 15:27:51
作者: (英)毛姆
對那些比我聰明得多的人,我不應該滿足於跟隨他們的腳步,這可能會顯得有些傲慢。儘管我們彼此很相似,但我們都不是完全一樣的人(我們的指紋就已經表明這一點),我也沒有看到有什麼理由不選擇自己的道路。我一直在尋找一種自己的生活模式。我想,這可以被描述為一種自我實現,但又帶有一種強烈的反諷感。我應該在糟糕麻煩中盡力而為。我在本書開頭談到這個主題時,我迴避了一個問題,但現在這個問題又出現了,如果我不能再逃避,我只能後退。我意識到,我已經處處把自由意志視為理所當然。我說話的口氣,就好像我有能力隨心所欲地塑造自己的意圖和指揮自己的行動。在其他地方,我說話時又好像我接受了決定論。如果我寫的是一部哲學著作,那麼這種猶豫不決的態度將是可悲的。我不做這樣的自吹自擂。但是,作為一個業餘愛好者,我又怎麼能解決一個連哲學家們都還在爭論不休的問題呢?
不再去探究這個問題,似乎是明智之舉,但這個問題卻恰恰是小說家們特別關注的。因為作為一個作家,他發現自己被讀者強迫著做出刻板的決定。我在這之前就指出,觀眾是多麼不情願接受舞台上的衝動行為。現在衝動僅僅是一種行動的強烈欲望,行動者並未意識到其動機。它類似於直覺,是你在沒有根由的情況下做出的判斷。但是,儘管衝動也有其動機,因為不明顯,觀眾們不會接受。看戲的人和讀書的人都堅持要知道行動的原因,除非理由具有說服力,否則他們不會承認它的可能性。每個人的行為都必須與他的性格相稱。這意味著作家根據他對觀眾的了解,必須按照觀眾所期望的那樣去做。為了說服他們毫不猶豫地接受現實生活中的巧合和意外,作家必須得用點計謀。對一個人來說,他們是決定論者,用個人頑固的偏見來藐視一切的作家,是不會成功的。
但當我回顧自己的生活時,我不禁注意到,在那些對我產生了重要影響的因素中,有多少可以歸因於純屬偶然的環境。決定論告訴我們,人們在做選擇時,總是遵循動機最強和阻力最小的原則。我沒有意識到自己總是遵循最小阻力原則,而如果我遵循最強的動機,那這個動機就是我逐漸發展而成的觀念。用下棋做比喻,雖然顯得有點陳詞濫調,但用在這裡卻非常貼切。拿到棋子,我就必須接受每個棋子的走棋規則,我必須接受和我對弈的人的每一步棋。但在我看來,我似乎有能力按照自己的好惡和看似完美的著數,隨心所欲地行棋運子。我似乎不時地能做出一番並不完全確定的嘗試。如果它是一種幻覺,那也是一種有效能的幻覺。我現在知道,我的走棋著數常常是錯誤的,但在某種程度上,它們卻往往會走到目標終點。我希望我沒有犯太多的錯誤,但我不會為此感到遺憾,我現在也不會讓這些錯誤消失。
宇宙萬物合力引發我們的每一個行為,其中自然包括我們所有的想法和欲望,這種觀點,在我看來並非不合理。但是,一個行為,一旦被實施,從永恆角度來看,其是否是必然的,只有在你已經斷定是否存在布羅德博士(Dr. Broad)稱之為的「因果原本(causal progenitors)」時才能做出判斷,而這其實也未完全確定。休謨(Hume)很久以前就指出,因果之間並沒有可以由思維感知的內在的聯繫。最近,通過觀察某些顯然無法確定起因的事件,不確定性原則(Principle of Indeterminacy)已對迄今為止科學所依據的定律的普遍效能提出了質疑。看來我們必須對「偶然」再次予以考量。但是,如果我們不受因果律的約束,那麼我們的意志就是自由的,這也許不是一種幻想。主教和大學的院長們都抓住了這個新概念,仿佛這是魔鬼的尾巴,他們希望藉此把老魔鬼拉回來現形。無論如何,在主教的宮殿裡,即使不是天堂,也會有很多的歡樂。也許讚美詩唱得太早了。值得記住的是,當今最傑出的兩位科學家,對海森伯(Heisenberg)的原理都持懷疑態度。普朗克(Planck)表示,他相信進一步的研究將會掃除這一異常現象,而愛因斯坦(Einstein)則將基於此的哲學思想描述為「文學」。我想這只不過是在委婉地表示,他們是胡說八道。物理學家們自己也告訴我們,物理學正在取得迅速的進展,只有通過仔細研究期刊文獻才能了解其最新發展。基於如此不穩定的科學所提出的原則來創建一種理論,無疑是草率的。薛丁格(Schrodinger)本人也表示,目前不可能對此事做出最終和全面的判斷。普通人保持中立是合乎情理的,但使自己或多或少地站在決定論那一邊,或許是謹慎精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