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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一個作家，就像我本可能會成為一名醫生或者是律師一樣。作家是一個令人愉快的職業，所以如果有大量沒有資質的人也可以入行，那也並不稀奇。它是個令人興奮而且豐富多彩的職業。作家可以自由地選擇任何地方、任何時間來進行工作。如果身體不適或是心情沮喪，他也可以隨時休息。不過，這個職業也有一些缺點。一是，雖然在整個世界中的人、所有的風景和事件都可以作為你的素材，而你自己只能處理那些與自己天性中隱秘的創作之泉相呼應的部分。就如同礦藏豐富，不計其數，但我們每個人都只能從中得到數量有限的礦石。有著如此豐富的創作資源，作家還是可能會餓死。他找不到合適的創作素材，我們會說，他把自己寫出局了。我想，很少有作家腦海里不會時常被這種憂慮和恐懼縈繞。另一個缺點是，職業作家必須會取悅讀者。除非有足夠多的人喜歡他的作品，不然他將會吃不上飯。有時候環境給他施加了太多的壓力，他只能抱著憤怒，又不得不屈尊以滿足公眾的需求。一個人不能對人性抱有太多期望，期望讀者能懷有仁慈之心，忽然接受一部偶爾寫就的爛書。處於獨立環境中的作家應該同情那些迫於生計不得不去做雇用文人的同行，而不是給予嘲笑。切爾西（Chelsea）的一位名氣不大的哲人曾說過，為金錢而寫作的作家不是為了他自己而寫。他說過許多有道理的話（正如一位哲人該做的那樣），但這句話很愚蠢。因為讀者和作家的寫作動機無關，他只關心結果。許多作家需要貧困去鞭策他們創作[塞繆爾·約翰生（Samuel Johnson）就是這類人]，但他們並不是為了錢而寫作。如果真是如此，那他們還是挺愚蠢的，因為以同樣的能力和勤勉，很多職業賺的錢都比寫作多。世界上大多數偉大的肖像都是因為畫家為得到相應的報酬而作。繪畫就如同寫作一樣，藝術家一旦開始創作，就會興奮地沉浸其中，盡其所能地完成作品。就像畫家創作的畫整體上令其顧客滿意才會得到佣金，作家的作品也一樣，除非能夠整體上吸引讀者，不然他的書不會有人去讀。然而，作家們都有一種感覺，公眾應該會喜歡他們寫的東西，如果他們的書沒能賣出去，錯不在他們，而在於公眾。我從沒見過哪個作家承認，他的書沒有人買是因為書寫得太乏味。有許多這樣的藝術家，他們的作品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少有人問津，但在最後還是獲得了一定的名聲。然而，作品一直不受重視的藝術家，我們自然沒聽過他們的名字。他們的數量要多得多。那些逝去者感恩的奉獻都去了哪裡呢？

  如果天賦是特定的能力和特別的世界觀的結合體，那麼獨創能力不該首先受到歡迎是可以理解的。在這個不斷變化的世界裡，人們對新奇事物持有懷疑態度，且需要花費一些時間去適應。一個具有某種特質的作家，必須慢慢地發現對其特質感興趣的人。他也要花時間成為他自己——因為年輕人只有羞怯的時候才是他自己——還要花時間讓其他人（他最終會炫耀似的稱這些人為自己的公眾）相信，他可以寫出他們想要的東西。他個性越強，就會發現越難達到這一點，其謀生花費的時間也就越長。他也不能確定該結果會持久，也許因為按照他的個性，他只能拿出一兩樣作品，然後，他很快就會沉入他難以出頭的無名狀態。

  

  作家應該有一個可以提供給他麵包、黃油，並且有閒暇時間進行寫作的職業，這說起來容易。實際上，儘管作者有知名度且很受歡迎，但仍不能通過寫作賺到足夠的錢來勉強維持生計。過去，這種現象在作家身上很常見。在讀者群很少的國家，作家面臨的這種情況依然存在。他必須在辦公室工作來維持生計，最好是在政府部門，或是從事新聞工作。但是，以英語為母語的作家會有數量龐大的潛在公眾，這樣，寫作這種職業也很合理地存在了。曾經在以英語為母語的國家裡有點輕視藝術培養，不然作家人數可能會更多。有這樣一種正常合理的看法，寫作或畫畫不是一個正當的職業，這種觀點的社會壓力阻止了很多人踏入這一行。要從事一種至少讓人覺得道德上有點不光彩的行業，你必須得有非常堅定和強烈的願望。在法國和德國，寫作是一種光榮的職業，雖然它的薪水不是很令人滿意，但它是受到父母認可的工作。你可能會常遇到這樣一位德國母親，當你問她，她的小兒子想要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時，她會很驕傲地回答：詩人。在法國，有豐富嫁妝的女孩，如果和一位年輕的天才小說家結為連理，那麼這將是一個門當戶對的婚姻。

  但是，作家不僅僅在書桌上進行創作，無論是思考、閱讀，還是體驗著什麼，他一整天都在創作。他看到的和感受到的每一件事都對他的寫作至關重要，並且有意識或者無意識地積累和改變著世事給他留下的印記。對其他任何職業，他都不能給予如此專注的注意力。他不會為了自己或僱主的滿意而隨波逐流。作家最常選的工作就是新聞工作，因為這項工作似乎與他的本業——作家，有著緊密的關聯。它的危險性也很高。報紙有種非個人性的東西，不知不覺地影響著作家。為新聞行業大量寫作會使他們喪失自己看待事物的能力。他們一般有一個普遍化的出發點，常常很生動，有時興奮狂熱，但不會以其特質的視角去看，這樣的特質儘管看待事物會有片面性，卻充滿著觀察者的個性。實際上，新聞行業抹殺了為其撰稿的作家的個性。書評同樣存在著危害。作家除了和他直接相關的書以外，沒有時間去閱讀其他的書，而是無計劃地閱讀數以百計的書，不是為了從中獲得精神收益，而是為了給它們一個合理而誠實的評論。這樣的閱讀，會使他的感受力變得麻木，阻礙了其自身想像力的自由馳騁。寫作是一項全職工作。寫作必須成為作家生活的主要目標。也就是說，他必須成為一個專職作家。如果他有足夠的錢可以使他不依賴稿費，那麼他很幸運，但這並不妨礙他成為一名職業作家。斯威夫特（Swift）做主任牧師，華茲華斯（Wordsworth）有一份好閒差，他們同巴爾扎克（Balzac）、狄更斯（Dickens）一樣，都是職業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