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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11:46:12 作者: (英)毛姆

  一部戲劇是作家、演員、觀眾,以及(我想現在必須加上的)導演之間共同合作的結果。現在我要考慮一下觀眾。所有最好的劇作家創作時都是著眼於觀眾的,雖然談到觀眾時,他們常常帶著輕蔑而不是善意,但他們知道,自己是依賴於觀眾的。埋單的是觀眾,如果對所提供的娛樂不滿意,他們自然就會離開。沒有觀眾,戲劇就不存在。實際上,戲劇的定義就是:一種基於對白的,由演員來表述,無數觀眾來傾聽的文字作品。一個為了在書房裡閱讀而寫出的劇本其實是一種以對話形式寫的小說,作者出於自己的原因(我們大多數人並不知曉這些原因)避開了常規的敘事優勢。一出不吸引觀眾的戲也會有其自身的優點,但它不再是一齣戲了,就像騾子不再是一匹馬一樣。(可惜的是,我們所有的劇作家都會不時生產出這種令人不滿意的雜交混種。)每個與劇院有關的人都知道觀眾對戲劇的影響有多奇怪,日場觀眾和晚場觀眾可能會看到完全不同的戲。我們聽說,挪威觀眾把易卜生(Ibsen)的戲劇視為充滿笑聲的喜劇,但英國公眾從來沒有在那些擾人的戲裡看到過任何可笑的東西。觀眾的情緒、興趣和笑聲,都是該劇的一部分。這種創造方式就像我們通過感官從客觀事物中創造出日出的美麗和海洋的和平是一樣的。觀眾並不是劇中最不重要的演員,如果他們沒有履行好他們應盡的職責,這部劇就會分崩離析。那時,劇作家就像一個獨自在場上的網球運動員,沒了觀眾和對手。

  如今的觀眾是非常好奇的動物。與其說他們聰明倒不如說是精明。他們的心智能力低於其大部分知識分子成員。如果心智能力從A排到Z,智力隨著後面的字母而遞減,直到歇斯底里的女店員為零,應該說觀眾的心智能力在字母O左右。他們非常容易受人影響,有些人會對自己根本沒看出笑點的笑話發笑,因為別人看出來了而發笑,他們就跟著笑。他們很情緒化,但卻本能地厭惡情緒波動,總是準備好咯咯笑著逃避。他們又多愁善感,但卻只會接受屬於自己那種類型的感傷。因此,在英國,他們會接受與「家」的概念有關的情感,而兒子對母親的愛只會引發他們的嘲笑。如果某種情境引起了他們的興趣,他們不會太在意這種情境有沒有可能性。在莎士比亞的戲劇中,這種情況比比皆是,至於合不合理,觀眾並不在乎。人們都知道觀眾時常容易衝動,但他們還是堅持認為每一個行動都有其充分的理由。他們的道德是普通大眾的道德,他們會真正地被一種不會冒犯其中任何人的情感所震撼。他們不是用大腦,而是用腹腔神經叢去思考。因此,他們很容易感到無聊。他們喜歡新奇的東西,但這種新奇的東西需要與舊觀念相適應,這樣才會讓人興奮,而不令人驚慌。他們喜歡各種想法,但是這些想法如果要以戲劇的形式表現出來,就一定是他們自己已經有了的想法,只是由於缺乏勇氣,從來沒有表達過。如果他們受到傷害或冒犯,就不再扮演自己該扮的角色。他們的主要願望是要確信,虛構就是真實的存在。

  

  從本質上講,觀眾永遠不會改變,但在不同的時期,或者同一時期的不同國家,他們卻表現出不同程度的老練世故。戲劇描繪了當時的風俗習慣,反過來又影響著它們。隨著風俗習慣變化,戲劇的服飾和主題也都有了些許的變化。例如,電話的發明使許多場景變得多餘,加快了戲劇的節奏,避免了某些不合情理的劇情。可能性是一個可變因素。這僅僅是觀眾準備接受的東西,而且通常是莫名其妙的。和伊莉莎白時代一樣,人們會到處亂放一些可能有損其名譽的信件,或無意中聽到一些他們不該聽到的事情,只不過按慣例,會認為其不可能發生而予以否認罷了。但更重要的是,由於人類文明的變化,我們的內心也發生了變化。因此,劇作家們所青睞的某些主題現在已不再用了。我們的復仇心理也不像以前那麼強烈了,所以現在一部以復仇為主題的戲幾乎是不怎麼可信的。也許是因為我們不再那麼有激情,甚至是因為基督的教導最終使我們厚鈍的頭腦開化,我們現在認為復仇是不怎麼光彩的事。我曾經大膽地指出,婦女的解放和她們新獲得的性自由已經很大程度上改變了男人對貞潔重要性的看法,因此嫉妒不再是悲劇的主題,而僅僅是喜劇的主題。但是,人們對這一評論極為憤慨,因此我就不再詳述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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