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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11:45:56 作者: (英)毛姆

  演員這個職業是很艱難的。我指的不是現在這些因為長了張漂亮臉蛋就成為演員的年輕女子,如果打字員的標準是要長得漂亮,那麼她們也能坐在辦公室里。我也不是指那些外貌俊朗,卻沒有特殊技能的男演員。這些演員在這個行業里來來去去,女演員最後嫁為人妻,男演員要麼成為酒商的雇員要麼從事室內裝潢。這裡我想說的是真正從事演員這一行業的人。他們有當演員的天賦而且願意從事這個行業。這是一份需要刻苦努力才能熟能生巧的職業,因此,當一個演員知道該如何飾演角色時,他往往已經老得無法出演大部分角色了。這一過程需要無限的耐心,而且充滿了失望。長時間無戲可演,要耐得住寂寞,獲得獎賞也僅僅是曇花一現。這種回報是不夠的。演員通常受命運的擺布和公眾反覆無常的喜愛。他一旦不再討人喜歡就會被人遺忘。曾經是公眾偶像的事實,對他沒有任何好處。儘管被觀眾關注,他也還是會餓死。每當我想到這一點,我就覺得,當一個演員處於事業高峰時,很容易裝腔作勢、苛求和虛榮。如果他願意的話,就讓他成為炫耀而荒謬的人吧。這一切都是曇花一現。畢竟,自負是他才能的一部分。

  有一段時間,舞台是通向浪漫的大門,與之相關的每個人都顯得興奮而神秘。在十八世紀的文明世界裡,演員們給生活帶來了一絲幻想。他們任性無序的存在是對理性時代想像力的誘惑,他們扮演的英雄角色、吟誦的詩句給予他們光環。在歌德的《威廉·梅斯特》(Wilhelm Meister)這本精彩卻被忽視的書中,你可以看到,被詩人柔情以待的不過是一個二流的巡演劇團。在十九世紀,演員使人們得以擺脫了工業時代的體面。他們的放蕩不羈激起了那些被迫在辦公室里謀生的年輕人的想像力。在清醒世界裡,他們是放縱的人;在謹慎世界裡,他們是粗心的人,而幻想為他們披上了迷人的外衣。維克多·雨果(Victor Hugo)的《目擊錄》(Choses Vues)中有一段話,用一種不經意的幽默打動了讀者。在這段話里,這位明智的小人物懷著對這種狂野的敬畏、驚訝和一點嫉妒,寫了一篇與女演員共進晚餐的文章。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個了不起的人。天哪,在她的房間裡,可以看到香檳是怎麼流出來的、無盡的奢華、鋥亮的銀器,還有虎皮。

  這種榮耀如今已經煙消雲散。演員們已經安定下來,受人尊敬,生活富裕。他們不喜歡被看作是一個不同的種族,因而盡了他們最大的努力去像普通人一樣。他們在光天化日之下,素麵示人,並懇請我們親眼見證,他們也是高爾夫球手和納稅人,也是有思想的男男女女。在我看來,這些都是廢話。

  我認識很多演員。我發現他們都是優秀的人。他們的模仿天賦,他們講故事的技巧,他們的機敏,通常讓他們非常有趣。他們慷慨,善良,勇敢。但我從來沒有把他們看成普通人。我也從未與他們親密熟絡過。他們就像縱橫字謎一樣,沒有合適的詞與其線索相匹配。事實上,我想他們的性格是由他們扮演的角色組成的,而這些角色的基礎並無定形。它是一種柔軟的、可塑的東西,可以變成任何形狀,也可以塗成任何顏色。一位性情機敏的作家曾說過,一直以來,將演員安葬在聖地被大眾拒絕並不奇怪,因為認為他們也有靈魂是非常荒謬可笑的。這樣說可能有點過頭。他們確實很有趣。而小說家,如果他夠真誠的話,就不得不承認他和演員之間存在著某種類同:他們的性格和演員一樣,有一種不太可信的和諧;演員能夠「反映」所有人,而小說家能「創造」所有人。作家和演員所表現的情感,在當時都不是他們所能感受到的。他們站在生活之外,描繪自我的某一面,是為了滿足他們的創作本能。偽裝就是他們的真實,而作為他們曾經的素材和作品評判者的公眾,也是他們的愚弄對象。因為偽裝是他們的真實,他們可以把真實看成是偽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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