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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11:45:51
作者: (英)毛姆
現在,我有資格了。我已經出版了一本小說,並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我想,自己的前途已定。於是為了成為作家,我放棄醫學,去了西班牙。那時我二十三歲。在我看來,和如今這個年齡段的年輕人相比,我要無知得多。我在塞維亞(Seville)定居下來。我留起了小鬍子,抽著菲律賓雪茄,學會了吉他,我還買了一頂平頂寬邊的帽子,戴著它昂首闊步地走在蛇街(Sierpes)上,我渴望買一件飄逸的披風,裡面襯著紅綠相間的天鵝絨。但由於價錢太貴,我沒有買。我騎著一匹朋友借給我的馬在鄉間四處遊蕩。生活太愉快了,以至於我不能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文學上。我的計劃是在那待一年,直到我學會西班牙語。然後為了完善我對義大利的膚淺的知識,我決定去羅馬,那個我只在旅行中了解過的城市;接著再去希臘,並通過學習當地的方言來了解古希臘;最後我打算去開羅學習阿拉伯語。這是一個雄心勃勃的計劃,但我現在很高興我沒有執行它。我按計劃去了羅馬(在那裡完成了我的第一個劇本),但後來,我又回到了西班牙。因為發生了一件我沒有預料到的事:我愛上了塞維亞(Seville),也愛上了那裡的生活。順便說一句,我還愛上了那裡的一個年輕人,其有著綠色的眼睛、怡人的微笑(但我還是克制了那份愛),我無法抗拒這個城市的誘惑。我年復一年地回到那裡,漫步在潔白、寂靜的街道上,沿著瓜達爾基維爾河(Guadalquivir)散步,在大教堂里閒逛。我去看鬥牛,去和那些漂亮的小姑娘調情,她們對我的要求不會超過我那微薄財產所能滿足的程度。在如花般的青春年華,生活在塞維亞就像在天堂一樣。我把自己的教育推遲到一個更合適的時間。結果是,除了英文版,我從來沒有讀過其他語言版本的《奧德賽》(Odyssey),我也沒有實現我讀阿拉伯語版本《一千零一夜》(A Thousand Nights and a Night)的雄心壯志。
當知識分子開始研究俄羅斯時,我想起加圖(Cato)八十歲時才開始學希臘語,於是我開始學習俄語,但那時我已失去了年輕時的熱情,我的俄語從沒超過能讀懂契訶夫(Chekov)戲劇的程度,我早就忘記了我所知道的那點東西。我現在覺得我的這些計劃有點荒謬。語言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們的意義,我懂六種語言並沒有給我帶來什麼精神上的優勢。我遇到過精通多種語言的人,並沒有發現他們比其他人更聰明。如果你在一個國家旅行,同時對它的語言有足夠的了解,那就很方便,因為你可以找到自己想去的地方和想吃的東西。此外,如果這個國家有大量文學作品,閱讀也是一種樂事。但是這樣的知識很容易獲得。試圖學習更多語言是徒勞的。除非你傾盡畢生精力,否則你永遠無法完美地學會說另一個國家的語言,你永遠無法完全了解那個國家的人民和文學。因為他們,以及他們表達自己的文學作品,不僅由他們的行為和語言鍛造而成(這兩者的學習並不太困難),更重要的是還有其祖先的智慧基因、與生俱來的微妙情感和內在態度,這些都是外國人永遠也無法完全掌握的。對我們來說,了解自己的人民已經夠困難的了。如果我們,特別是英國人,認為自己能了解其他國家的人,我們就是在自欺欺人。由於四面環海的島嶼將我們彼此分隔,作為紐帶的共同信仰,曾經緩和了其島國性質,但這種紐帶又由於宗教改革突然中斷。費盡心思去學習一種並不能深入了解的知識似乎沒有半點價值。因此我那時認為,學習一門一知半解的外語不過是浪費時間。在我看來唯一的例外是法語。因為法語是知識分子的通用語言,所以說一口流利的法語來應對可能會遇到的學科問題是非常方便的。不僅如此,法國還有很多文學巨作。除了英國外,其他國家儘管都有偉大的作家,卻沒有偉大的文學作品。同時在過去的二十年裡,法國對世界其他地區的影響也相當深遠。能像母語一樣熟練地使用法語自然很好。然而,你能把法語說得好到什麼程度是有限度的。在練習法語時,最好對一個能說一口流利法語的英國人保持警惕。因為他要麼是外交部門的專使,要麼就是一個偷牌嗜賭的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