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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11:45:40 作者: (英)毛姆

  十八歲的時候,我懂得了法語、德語和一些義大利語,但我完全沒有受過什麼教育,我深深意識到自己的無知。我儘可能閱讀我能得到的一切書籍。我的好奇心如此強烈,我甚至願意讀秘魯的歷史,讀一個牛仔的回憶錄,如同我願意讀關於普羅旺斯抒情詩的論文,又或者是聖奧古斯丁(St.Augustine)的《懺悔錄》(Confessions)。我想這些閱讀為我積累了一些常識,這對小說家來說是很有用的。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一些特別的信息派上用場。我把我讀過的書列了個單子,偶然發現其中一份我還保留著。這是我兩個月內所讀的書。我記錄這些僅僅是出於自我備份,我都不敢相信我竟讀過這麼多書。記錄顯示,我讀了三部莎士比亞的戲劇,兩卷蒙森(Mommsen)的《羅馬史》(History of Rome),朗松(Lanson)的《法國文學史》(Litterature Francaise)的大部分,兩到三部小說,一些法國古典名著,幾部科學著作和一部易卜生(Ibsen)的戲劇。我確實是一個勤奮的學徒。在聖托馬斯醫院期間,我系統地學習了英國、法國、義大利和拉丁文學。我讀了很多歷史、一些哲學和大量的科學書籍。我的好奇心太強了,以至於我沒有足夠的時間去思考我所讀過的東西。我迫不及待地想讀完一本書,迫不及待地想開始讀另一本書。這就像是一場冒險,我會興奮地打開一卷名著,就像一個有理性的年輕人會奮力為己方擊球,或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去跳舞一樣。不時有記者在尋找新聞素材時問我,我一生中最激動人心的時刻是什麼時候?如果我不羞於回答的話,我可能會說,是我開始讀歌德(Goethe)的《浮士德》(Faust)的那一刻。我從來沒有完全失去這種感覺,即使是現在,打開一本書的開頭幾頁有時也會讓我熱血沸騰。對我來說,讀書是休息,就像其他人聊天或打牌一樣。不僅如此,這是一種需要,如果我被剝奪了讀書的權利哪怕僅僅是一小會兒,我就會發現自己就像一個癮君子被剝奪了毒品一樣暴躁。我寧願讀一份時間表或目錄,也不願呆坐浪費時間。這還不算什麼。我花了許多時間仔細地研讀陸海軍商店的價目表、二手書商和美國廣播公司的價目表,這一切讓我感到愉悅。所有這些都帶有浪漫的味道。它們比大部分小說有趣多了。

  只有當我意識到時間飛逝,生活才是我的正事時,我才會把書放在一邊。我之所以來到這個世界,是因為我認為有必要去獲得我寫作不可或缺的人生體驗;但我之所以進入這個世界,也是因為我想要獲取體驗本身。在我看來,當一個作家是遠遠不夠的。我為自己設計的模式是,我應該做出人在這個奇妙事情上能做的最大限度的投入。我渴望同普通人一樣,去感受人生的喜怒哀樂,這是普通人類命運的一部分。我認為人的感官訴求,沒有理由受到精神貪婪的引誘,我下定決心要從社會交往、人際關係入手,從食物、酒精、淫亂、奢侈、運動、藝術、旅行入手,正如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所言,從不管什麼東西當中,汲取營養,儘可能地完成我的目標。但,這僅僅是一種努力,我總是如釋重負地又回到書籍,回到和自我相伴的慰藉中。

  然而,儘管我讀了那麼多書,我卻不是一個好的讀者。我讀得很慢,略讀的技能也很差。我發現,不管一本書有多糟糕,不管它有多讓我厭煩,我都很難把它放下。我沒有從頭到尾讀完的書屈指可數。另一方面,我幾乎沒有讀過兩遍的書。我很清楚,有許多書我無法從第一遍閱讀中獲得其全部的價值,但它們已經給了我當時所能得到的全部,儘管我可能忘記了它們的細節,但這仍然是一種永久的充實。我知道有人一遍又一遍地讀同一本書,因為他們可能只是用眼睛,而不是用感受力在閱讀。這是一種機械練習,就像西藏人轉動轉經筒一樣。毫無疑問,這樣做沒有害處,但如果他們認為這是一種智力活動,那就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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