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11 06:33:09 作者: [日]吉川英治

  在這裡,我們先轉換視野,看看狐塚方面的動向。

  柴田勝家的陣所從昨晚開始是什麼情況呢?

  在這之前需要注意的是,這場戰爭的特異之處在於已有了出人意料的結果。

  這句話的意思是,受玄蕃允休息一晚的影響,支隊的戰鬥已經決定了總戰局,總帥勝家的主力反而成了旁系的力量。

  總的來說,雖然有點兒冒險,勝家出了個奇招,把贏下最初的戰鬥的任務交給了玄蕃允,可是跟他預想的相反,此舉反而快速招來了全軍的滅亡。等看到敵人大舉進犯時,不管是狐塚主力還是他作為主帥的力量都已經沒有用武之地了。

  因此,關於這一點,後世的史書這樣批評玄蕃允:

  「賤岳、越軍的戰敗都是因為這個豎子誤了大事。」

  把敗仗的原因都歸結於他沒有聽從舅舅勝家的話,犯了留守敵人陣地的大忌。玄蕃允雖然確實和嫻熟的老將不同,也就是所謂的稚嫩,但是這些論斷也太過片面。我們看勝家作為主帥從當夜到第二天的一些做法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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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夜——二十日的夜晚。

  勝家派去玄蕃允那裡的六個使者全都無功而返,他怏怏不樂,甚至還嘆息萬事休矣。然後說了句「先睡一覺吧」,便打算在悲痛的心情中在陣所的寺廟的一間房內睡過這短暫的一晚上,可是卻怎麼也睡不著。

  太陽穴旁邊的血管都明顯地突了起來,腦中的煩惱思緒揮之不去。還有耳鳴在困擾著他。

  「豈有此理。這是要逼勝家我殺了他嗎?」

  他怒罵玄蕃允的話在這寂靜的夜裡顯得特別清晰。可是這憤怒卻不能向任何人發作,最後他只能反思自己,認為是自作自受。

  都是太過偏愛造成的錯誤啊。盲目寵愛是毒。

  說得更仔細些,就是說舅舅和外甥之間的骨肉相連,軍律中總帥和部下的嚴肅的關係,這兩種關係在感情用事中混雜在了一起,才鑄成今日大錯。

  「這都是我造成的。」勝家突然醒悟了。

  養子勝豐在長浜叛變的原因也在玄蕃允身上。還有,聽說從前在能登的戰場上,玄蕃允也曾對前田利家出言不遜。

  但是,雖然有這些瑕疵,玄蕃允的天分的確是出眾的。他的優點還是很多的。

  「唉,就是因為這些,今天才會要了我的命啊。」勝家呻吟著翻了個身,像是做了個噩夢。

  就在那時,武士們從外面的迴廊跑來,震得短架燈一閃一閃的。

  從隔壁房間開始,一間間連著的房間過去,之前在打盹的國府尉右衛門、淺見對馬守和小姓頭毛受勝助等人怒喝:「喂!什麼人?!」

  雖然寢所的衛兵放輕了腳步,各位將領還是出了房間站在迴廊上。

  「怎麼回事?」

  「有什麼異樣嗎?」

  各將領開口問道。

  前來告急的武士的動作已經說明了事情的不簡單。他說得很急:「木之本方面的天空,從剛才就一直泛紅,我們覺得奇怪就派人去東野山附近察看……」

  毛受勝助打斷他,嚴厲地提醒他:「囉唆!給我揀要緊的說!」

  報告的人一口氣說道:「大垣的秀吉到了。木之本附近人馬喧囂,看上去非同小可。」

  「什麼?秀吉到了?」

  眾人緊張起來,剛準備去勝家的寢室報告,勝家卻已經聽見了,自己走了出來。

  「剛才的話您聽到了?」

  「聽見了。」勝家點了點頭,臉色比晚上的時候更差了。

  「我就知道會這樣,我就知道會這樣。中國陣的時候筑前不也是差不多的速度趕來了嗎?你們不用這麼驚訝。」

  他還是鎮定自若地撫慰左右,卻掩飾不住真實的感情。「我就知道會這樣,我就知道會這樣」這句話像是他在暗暗為自己勸誡玄蕃允的話成真而得意,可眾人聽到被稱作鬼柴田的他那剛健的聲音,不由覺得淒涼。

  「玄蕃允早就指望不上了。所以我勝家親自駐守在此,與敵人在此一決勝負!不要驚慌失措,不要急躁,筑前能打到這兒來是我們的運氣!」

  把部將都召集到堂前之後,他手執麾令旗,坐在凳子上,開始做戰鬥的安排。他沉著地安排的樣子,仍有年輕時的風采。

  可是,事已至此,他雖然也預料到這萬一,可自己軍隊內的情況還是讓他極為狼狽。

  「秀吉要來了。」

  這話一傳下去,陣營之中引起了很大的騷動。遵從部署的人很少,不斷有人裝病,違抗命令四散脫逃。七千人一下子只剩三千多人了,真是軍中之恥。

  之前將士們還都氣勢高昂地從越前出發要和秀吉作戰,不可能僅僅因為聽到「秀吉要來了」這一句話就變得這麼膽怯。

  釀成部下的心理這麼容易動搖的原因,正是軍中沒有具有威信的統帥這一件事,即使有萬餘大軍也沒用。

  白天的時候,上將之間就在討論派了六次使者和玄蕃允固執己見的事,當時已經種下了不吉利的種子。況且秀吉的行動又比預想快那麼多,讓他們嚇破了膽子。各種謠言妄語亂傳,造成了最後因為信以為真而多人膽怯出逃的結果。

  看到自己軍中這種不堪的混亂之態,勝家怫然作色,「這幫卑鄙的傢伙!」他忍不住咬牙切齒地在周圍的將領面前罵道,一解心中憤怒。

  「這是要焦躁到什麼時候!怎麼回事!我勝家的命令有沒有好好傳達給各個組頭?」

  淺見對馬守和國府尉右衛門等人從剛才開始就坐立不安,靜不下心來。主公的命令傳了幾次他們也只是聲音含糊地答應著。

  勝家訓斥左右道:「有什麼好慌張的!給我平靜下來!這副樣子只會誤了軍中部署,流言蜚語隨意流傳,反而亂了陣腳。這樣的人我要嚴懲!」

  他不停斥責著。

  吉田彌惣、太田內藏助和松村友十郎等人又跑出去傳達軍令了。在這之後還是能聽到勝家聲音很高的罵聲。雖然他想讓士兵不要急躁、不要狼狽,可他自己的聲音就是狐塚本陣中喧鬧狂躁的來源之一。

  天快亮了。

  可以清晰地聽見對岸傳來的槍聲和喊聲,聲音從賤岳方面一直往余吾湖西岸移動。

  「看這陣勢,看來羽柴軍到這兒也不會花多少時間了。」

  「中午一定到了。」

  「難道要一直等到中午?」

  膽怯的人讓身邊的人也一起膽怯,最後成了一片恐懼的狀態。敵人有一萬人吧?不不,有兩萬。怎麼可能?看這威猛的陣勢,肯定有三萬人呢。自身的恐懼感變本加厲,如果沒有旁人同感的話就靜不下來。這時又有人說道:「前田父子也叛變了,要跟秀吉一起來打我們。」

  有些人開始真的相信這種謠言。

  勝家悲觀地想道,氣氛到了這種極端的程度,上頭的人再說什麼也勸慰不住了。就是在軍帳中下嚴令給部將,終究也是沒人完成的。

  他最後在寺廟門口騎上了馬,親自巡視狐塚附近,訓斥每個陣的頭頭。

  「無故離開陣地的人都給我通通斬了!卑鄙的逃兵用鐵炮追擊他們!在軍中給同伴傳謠言說妄語、做出損害士氣行為的人立即刺死,以儆效尤!」

  命令嚴明,聲音嚴厲。

  可是會像這樣下嚴令,說明時機已經晚了,有種濃濃的遺憾的感覺。

  七千人中已經有一半以上的人逃走了,剩下的人也不是那麼牢靠。他們已經失去了對自己主帥的信任。一旦失去了下面人的敬畏,即使騎在馬上發出所謂鬼柴田的號令,最終也只是變成空洞的回聲而已。

  「唉唉,我勝家也到頭了。」

  看著如一潭死水的軍隊,他意識到現在不能出發。可是他自己的氣勢卻反而讓他覺得自己必死無疑。夜漸漸發白了,軍隊稀疏,人馬寥寥。

  離狐塚之地只有呼之可聞的距離,對峙著的是羽柴軍的第一陣地——堀秀政的東野山陣地。堀秀政的軍隊也終於從今早開始行動起來。

  勝家的主力部隊會往這裡進發,概括說來是為了牽制占優勢的敵軍的第一軍隊。對於勝家來說這個目的是達到了。

  但是,像堀秀政這樣的大將,在這樣的要地率領著大部隊,卻被迫定在陣地里不能動。在秀吉看來這種情形是讓人非常不滿意的。

  有一種說法是這麼解釋的。

  當時,秀政是打算立即進攻的,可是他的臣下中一個叫堀七郎兵衛的卻說這是下策,極力勸阻。他的理由是:「從這半天觀察到的敵人的動向來看,勝家往玄蕃允的陣營里不知道派了多少次急使。我認為這是勝家在幾次三番地催促玄蕃允緊急撤退。如果玄蕃允聽從命令撤退的話,他肯定不會原路退回,所以我們肯定要在附近跟他打一仗。可如果玄蕃允還是堅持留在那裡不回來的話,勝家肯定也待不下去,會打過來,我們就要以這街道為中心跟他打一仗了。不管怎麼說,只有這兩種情況。所以我們現在先不要分散兵力,得把全部兵力集合起來,好好觀察是哪邊的敵人攻過來。」

  不管這個說法是真是假,總之,事實就是,當時從大垣出發的秀吉直接指揮的軍隊席捲了賤岳附近,又在第二天早上追擊到余吾湖西岸,在這段時間內,東野山的第一陣地在離敵人勝家的大本營只有咫尺的距離觀察著敵情,沒有採取任何行動。

  堀七郎兵衛的分析說服了秀政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原因是,直到二十一日天亮前,柴田勝家的存在於他的陣營之中還是有著威信,他那無聲的「位」無可爭議地起到震懾敵人的作用。

  也就是說,只要勝家的「位」還有作用,即使是秀政也不敢輕舉妄動。

  這裡所說的「位」不同於所謂的官階勛位。

  世間有「位起作用」「位沒作用」這些說法。雖然只是下棋時的戲言,但應該來源於兵法上的用語。聖賢的話不會這麼率直。

  軍容、陣氣、靜、動——這一切都要仰賴「位」才得以發揮。不管是臨機應變還是思考計謀,「位」不在這之外起作用就不能得以實現。在外交上和政治上,「位」起作用的範圍很廣。

  即使在一個家族中,一家之主一旦失去了「位」,連他的妻子都會被人議論。一個小家庭的主人就更是如此了,「官吏」的急務、指導者的指揮、大臣的威令等就更不用說了。

  今天早上,堀秀政突然決定進攻也是因為觀察到了敵人大本營中的可疑氣氛。換句話說,那就是勝家「位」的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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