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
2024-10-11 06:21:56
作者: [日]吉川英治
面前這位武士頭戴斗笠,擋住了大半個臉,他個子很高,年約四十。看穿戴像一位漂泊異鄉的遊學武者,即便是背影也顯得十分精明強幹。
此刻,位於岐阜城釜座町一個路口的飯館旁,這個武士吃完午飯走了出來。他在街上走著,偶爾也會抬頭看一眼兩邊的房屋。不過,他並不像在找什麼,一切都顯得隨意而自然。
「一切都不一樣了!」他自言自語道。
在城區的任何角落,都能看到巍然屹立的岐阜城牆。武士手扶著斗笠,不覺看得入神,他心中似乎有很多感慨。
這時,一個老闆娘模樣的婦女從武士身旁經過,突然停住了腳步。她和身邊一個夥計模樣的人耳語了一番後,戰戰兢兢地朝武士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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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我想打聽一下,您是不是明智光安大人的外甥呀?」
聽到對方的問話,武士愣了一下,立即大聲說道:「不是!」隨後便大步走開了。
可是,他走出幾十步後,又回頭看向那個女子。
「你是鎧甲師傅春齋的女兒吧?原來你都已經嫁人了。」
隨後,他就消失在一個街口處。
不大工夫,武士的身影又出現在長良川河畔。只見他坐在岸邊的草叢裡,一動不動地看著河面,似乎在想著心事。
耳邊只聽到蘆葦聲。秋陽暗淡,秋風微涼。
「武士先生!」
突然,有人來到武士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武士回頭一看,只見對方不止一人,看樣子像是城區里巡邏的織田家臣。
他們一共有三個人。
「你在幹什麼呢?」官差們的語氣較為緩和,不過眼睛卻仔細打量著面前的武士。看得出,他們對面前的人很是懷疑。
「我走累了,在這兒歇歇腳。你們是織田家的官差吧?」武士顯得非常沉穩,他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站了起來。
「是又怎樣?」官差們打起了官腔:「你從哪兒來?要到哪兒去?」
「我從越前來,因為有親戚在岐阜城裡,所以來找找門路。」
「你的親戚是家臣嗎?」
「不是。」
「那你還說來找門路?」
「她不是武士,是在織田家內宅幹活的女子。」
「叫什麼名字?」
「這個……不方便告訴你們。」
「她夫家的姓名呢?」
「這個也……」
「你是怕在路邊說話,被別人聽去吧?」
「是的。」
「那麼,你就跟我們去辦事房說吧。」
這三名官差認定此人是別國的奸細,硬要把他帶走。為了防止此人做無謂的抵抗,其中一名官差故意朝道對面喊了兩聲。只見對面有一匹馬,馬上坐著的人應該是他們的頭目,身邊還有十幾個士兵。
「既然如此,就請你們帶路吧!」中年武士說著,邁步走去。
從長良川渡口至城下,每天都有巡邏兵在盤查過往行人。可以說,尾濃國的警戒程度絲毫不遜於其他國。
信長移居岐阜城的時日尚短,同時還要對齋藤家所遺留的各項政務、法令進行整頓,因此各處衙門都異常繁忙。儘管城內戒備森嚴,甚至可以說密不透風,但偶爾還是有齋藤家的餘黨溜進城中搗亂,或是潛入別國密謀起事。
森三左衛門可成是岐阜城內的奉行官,工作十分盡職。不過,相對於這種文職工作,他更喜歡去戰場廝殺,這也是每個武士都有的想法。
「您辛苦了!」
此時,可成走進了家門,同時長出了一口氣。他妻子見狀,立刻迎了出來。
「今天你不在家,有人從城裡送來一封信,是兒子蘭丸寫給你的。」「哦,是嗎?」
一聽到蘭丸的名字,可成的臉上立刻綻開了笑容。因為信長十分喜愛蘭丸,所以他很小的時候就被送到了城裡,並留在了信長身邊。現在,蘭丸已經長大了,與侍童們一起吃住、幹活。對可成而言,兒子的來信是他莫大的樂趣。
「信上說什麼了?」
「沒什麼事,只寫了些『主公大人身體很好』之類的話。」
「前幾天聽池田大人說,蘭丸好像傷風了,好幾天都沒在主公身邊看到他。他信上沒說,感冒怎麼樣了嗎?」
「信上只說他很好。」
「那孩子最懂事了,一定是怕父母擔心才那樣說的。」
「是啊!蘭丸雖然年紀不大,可終日陪伴在主公身邊,自然要比其他同齡孩子成熟懂事啊!」
見此情景,送信的小廝對可成說道:「蘭丸少爺也想偶爾回趟家,跟父母親近親近啊!」
可成剛到家不久,衙門裡就出了事。儘管天色已晚,森三左衛門府外卻出現了幾個官差的身影,他們是村山仙映、池貝監物、堀越內藏,這三人特來找可成商量事情。
「您要見他們嗎?還是……」僕人等著主人的回話。
這三人都是自己的部下,於是,可成想也沒想就說道:「讓他們立刻來見我!」很快,三人就來到會客間。
「什麼事?」
「實際上……」池貝監物代表三人開了口,他向可成通稟有一事不該如何處置。
「今天傍晚時候,堀越大人在長良川岸邊發現一名可疑的武士,並把他帶回了衙門。」
「嗯。」
「後來,我們問他姓名、籍貫,他都一概不說,還說要見到這裡的奉行官森三大人之後才說。我們覺得他不像奸細,他說自己有親戚在主城的內宅做事,還說那個親戚在清洲時就為主公做事了。詳細情況,他要見到大人之後才說,現在只告訴我們這些。」
「奇怪!此人多大年紀?」
「四十歲左右。」
「談吐如何?」
「說話、做事十分爽利,怎麼看都不像一個四處流浪的遊學武者。」
隨後,四人便商議起來。過了一會兒,只見三名官差急急忙忙地跑了回去。
然後,可成叫來老家臣,又密謀了一番。
不久之後,之前那三名官差將一個男子帶出了辦事房。此人正是他們在傍晚時發現的可疑男子。走廊里燈光微弱,只見一個身影朝森三左衛門府里的書房走去。
此時,書房的上座上已鋪好了褥墊,那武士在老家臣的引導下坐在了上座,他自始至終未發一言。
「主人一會兒就到,請稍候片刻。」說完,老家臣就退了出去。
香爐里飄出陣陣香氣,武士一嗅便知此香必為名木煅燒出的珍品。主人用此香招待客人,實在太過可惜,更何況是自己這種風塵僕僕的遊學武者。武士低頭想著心事,靜待著主人出現。
那張被斗笠遮住的面孔,在燈火下閃爍不定。難怪官差們會懷疑他,作為一個遍訪諸國的遊學武者,他的面色過於白淨了。而且,他的眼神也十分安靜平和,絲毫沒有刀客的兇狠、凌厲,有的只是深不見底的冷漠。
這時,一位清秀的女子端來一杯茶放在了武士面前,隨後就消失在隔扇門後。看穿著打扮,她並不像用人,而像是府里的一位小姐。如果對方不是貴客,根本享受不到如此禮遇。
「讓您久等了!」隨著一聲招呼,主人可成走進了書房。
他看了一眼客人,心裡不覺一動。果然不出所料!於是,他又禮貌地與對方重新打了聲招呼。
武士見狀,急忙站起身。
「您是森三左衛門大人嗎?在下辦事魯莽,給您的屬下添了很多麻煩,實在抱歉。其實,我是從越前的朝倉家來到此地的。我叫明智十兵衛光秀,請您多關照。」
「您果真是明智大人。剛才屬下多有得罪,還望您見諒!我一聽說此事,便立刻派人去接您。」
「剛才在辦事房,我並未將姓名、籍貫告訴您的手下,您如何知道是我?」
「您對我的手下說,有一個侄女在織田家內宅任職多年,我一聽到此消息便立刻猜到是您。您侄女就是主公正室夫人的貼身女僕荻路姑娘。當年,齋藤道三的千金從美濃嫁到清洲時,荻路姑娘也一同來到了織田家。」
「您說得沒錯。沒想到,您知道得這麼詳細。」
「這也是我職責所在。所有進出內宅的侍女、侍女長的籍貫、家世、親屬等,我們都要進行調查。」
「您真是兢兢業業呀!」
「對於荻路姑娘的家世,我們也是一清二楚。我聽說,荻路姑娘常對主公夫人提起,她的一位叔父在道三山城守大人去世時就離開了美濃,從此下落不明。這位叔父就是明智城的明智十兵衛光秀。剛才,從手下那裡得知您的大概年紀、氣質,以及整個下午您都在城下徘徊的情況,我就猜到會是您,因此才差人將您接到此地。」
「大人真可謂明察秋毫呀!」光秀釋然一笑,可成也因自己準確的判斷力而倍感愉悅。
「不過,明智大人究竟有何事,特意千里迢迢從越前趕到岐阜城?」可成正色問道。
光秀雙眸炯炯有神,突然,他環視了一下隔扇門,壓低聲音問道:
「這裡沒有其他人吧?」
「您不必擔心,僕人們都退下去了。門外僅有一名老家臣,他是我的心腹。讓他守在走廊入口處,以防別人來打擾我們。」
「如此,我便將實情告之。其實,我身上帶著將軍義昭公的親筆信,以及室町名門細川藤孝大人的信。這兩封信都要親手交給信長大人。」
「什麼!是將軍大人的來信?」
「此事是越前朝倉家的絕頂機密,更是關係到各方領主命運的天大之事。我這一路上的辛勞,大人自會理解吧!」
「……那是自然。」可成不禁感嘆了一句。
長年以來,室町幕府內亂不斷,常有自相殘殺之事發生。去年六月,三好、松永兩黨還聯合殺害了將軍義輝。
將軍家原有兩個弟弟。
其中一人已被三好、松永兩黨在鹿苑寺的周暠殺害。還有一人就是南都一乘院的住持覺慶。
覺慶自知命在旦夕,便與細川藤孝密謀用酒灌醉守兵,逃出了一乘院。
他就是現在的義昭。
後來,義昭到江州一帶暫避風頭,並還俗繼承了兄長的將軍之位,成為了第十四代將軍,時年二十七歲。
自此之後,義昭曾輾轉和田、六角等好幾處領主家安身,不過他並不想以食客身份了此一生。
他要討伐三好、松永兩黨,重振家族勢力。
於是,義昭給越前的上杉謙信發去檄文,並請求對方的援助。
同時,他還給各地大小領主寫信,共謀大事。
然而,如今松永、三好兩黨獨攬大權,義昭名為將軍,實則不過一個高級食客。他一無兵力,二無財力,就連名望也是微乎其微。
如此懸殊的敵我差距,任誰都不能熟視無睹。
不久之後,義昭乘孤舟渡琵琶湖,流落到北陸一帶。隨後,他又從若狹去到越前,並在朝倉義景家安了身。然而,朝倉家家臣始終不能相容,義昭一直鬱郁不得志。
此時,他眼前出現了一個叫明智光秀的人。
光秀與細川藤孝頗有淵源,於是,光秀便結識了義昭。
隨後,光秀又將自己與藤孝結識之事,以及來岐阜城送信的經過告訴給可成。
「由於整個事情較為複雜,還望您向信長大人詳細回稟。另外,我隨身帶來的將軍大人的親筆信,請您務必親手交給信長大人。」
光秀還說,自己為了表明立場,不惜丟下明智城,特意從美濃趕去越前為將軍義昭效命。他在講述時泰然自若、條理明晰,的確不失一代城主風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