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好鄰邦以圖大計

2024-10-11 06:21:52 作者: [日]吉川英治

  如今的尾張與之前已不可同日而語,加上原有的兩州,它已成為有一百二十萬石疆土的大國。

  所以,今日的信長也不是昨日的信長了。

  稻葉山城改名為岐阜城,如今的信長是坐擁岐阜城的一代國主。

  此時正值永祿八年(1565年)的新春。

  為了慶賀岐阜城的第一個新年,丹波長谷城的城主赤澤加賀守特派使者,將自己豢養的兩隻名鷹中的一隻贈予信長。

  赤澤加賀守是當時的放鷹名家,十分擅長飼養老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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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聽聞信長自幼年時就喜好架鷹打獵,所以特以贈鷹之名結好信長。

  信長熱情款待了赤澤加賀守的使者,並表達了自己的謝意。隨後,他當著使者的面將老鷹放飛並說道:「如此蒼鷹,也要讓它經常翱翔於藍天啊!」

  幾天之後,當使者再次來到院子裡時,卻見到老鷹並無專人飼養。

  使者很是擔心,便向信長詢問道:「您是不是不喜歡這隻鷹?」

  信長聽後莞爾一笑,說道:「如君所見,如今國力衰微、四海動盪,百姓飽受戰亂之苦。儘管信長要比赤澤大人更喜好放鷹,怎奈時事不容我如此任意享樂。如果有一天,信長能掃平各路群雄,確保聖上高枕無憂,自會重享放鷹之樂事。」

  信長停了一停,又繼續說道:「對於赤澤大人及使者先生的好意,在下感激不盡,謹以此物聊表寸心。」說著,信長摘下自己的腰刀交給了使者,並讓他將其轉贈給赤澤加賀守。

  當年春天,信長此舉在很多喜好架鷹玩鳥的公卿間口口相傳。

  後來,就連京都百姓也聽說了此事,他們紛紛議論道:「信長用十年時間才得到尾張、美濃兩國,儘管他志在掃平天下,不過以這種速度,恐怕還需花上幾十年時間啊!就怕他還沒等到那一天,就已化作黃土了!」

  一時間,很多人都將此事當作了茶餘飯後的談資。

  他們不知道,僅在三年之後,京都的足利義昭將軍就不得不聽命於信長。

  不過,在信長入駐岐阜城一年的時間裡,就連他身邊的人都不相信有一天主公會成為權傾天下的一代霸主。在他們看來,那些只不過是天馬行空的想法罷了。

  自從住進岐阜城後,信長並未像從前那樣時不時去架鷹打獵或是觀賞歌舞,他的日子過得既安靜又悠閒。

  正值晚春時節,月色朦朧,片片落花順著屋檐飄落到信長的房裡。此時,他正坐著想心事。

  「……啊,對了!」

  突然,信長似乎想到了什麼,忙寫好一封信並差人送往洲股。

  由於藤吉郎當上了城主,不能在信長身邊侍奉左右,信長更覺寂寞。

  於是,他便寫信將藤吉郎招到城中。使者帶著信長的親筆信渡過洲股河,將其送交到藤吉郎手中。

  此時的洲股城也是春色正濃,白色的山藤花在假山上搖曳。整個主城被假山環抱其中,在假山後方是一座新建的類似禮堂的建築,旁邊還有一間小屋。這間小屋裡住著的正是竹中半兵衛和他的妹妹阿優。

  這座禮堂式的建築是為了讓家臣們練武、學習時使用。早晨,竹中半兵衛教授大家《論語》、《孝經》等著作;白天,大家在這裡練習槍棒;晚上,半兵衛還會講授兵法,直到深夜。

  半兵衛認為,樹立良好的武風首先應從傳授知識做起,所以他懷著極大的熱情來教授這些年輕的武士。

  其實,這件事的發起人是城主藤吉郎,同時他還將原小六黨的家臣們作為半兵衛的主要教授對象。

  藤吉郎回顧自身的經歷,發覺自己還欠缺很多有用的知識,所以他一定要讓部下們都學會這些知識。他知道,僅有莽夫之勇的家臣是很難成為自己的左膀右臂的。

  所以,他將竹中半兵衛接入城中之後,就行了拜師禮。同時,他還建起一座講堂,並委任半兵衛軍師之職,讓他負責教育家臣。

  如此一來,洲股城的武風大有改觀。每當半兵衛講授《孫子兵法》或《論語》時,蜂須賀彥右衛門等人均悉數到場,他們認真聽講,從未缺席。

  其中,最讓人憂心的還是半兵衛的身體。他身體不適時,講堂只能暫停,每到此時家臣們都會覺得悵然若失。

  今天也是如此,儘管早課正常進行了,晚課卻只能暫停。天一黑,半兵衛就讓人關上了北側的房門。儘管已是晚春時節,但是從木曾川上游吹來的晚風,依舊讓半兵衛感到寒冷難耐。

  「哥哥,裡屋的臥房已鋪好被子了,您早點休息吧!」

  阿優一邊說著,一邊將熬好的藥放在桌旁。半兵衛還和從前一樣,只要稍有閒暇就會看書。

  「先不睡,我的身體狀況沒那麼嚴重。近幾天主公可能會差人送信來,所以我才讓講堂停課的。你不用急著鋪被,先給我準備點吃的,然後再把我出門的衣服準備好。」

  「哦……原來如此。今天,城裡會舉行會議吧?」

  「那倒不一定。」

  半兵衛一邊慢慢喝著藥,一邊說道:「剛才,你關門的時候不是對我說,有一艘懸掛旗子的岐阜使船抵達了洲股城。」

  「啊,您說的是那件事。」

  「如果那真是岐阜城的信使,也許是主公要委派新的任務給大人。即便大人不叫我前往商議,我也不能安心就寢。」

  「城主尊兄長為師,兄長又稱城主為大人,我一直搞不清你們到底誰尊誰卑……今日看來,兄長是打算為城主大人效力嘍?」

  半兵衛聽聞此言,只是微合雙目,笑而不答。

  不一會兒,他仰望著天棚,喃喃地說道:「我也沒想到,自己會如此決定。對男人而言,最可怕的莫過於被另一個男人徹底看透。即便眼前有如此傾國美人,他都能不為所動……」

  就在他們談話之時,藤吉郎果真派人來請半兵衛了。

  此時的藤吉郎正在思考著什麼,侍童向他回稟:「半兵衛大人到了。」

  藤吉郎答應一聲,立刻走到屋外迎接。

  當兩人落座後,藤吉郎率先開口道:「深夜將先生召來,實在多有打擾。不知先生最近身體如何?」

  半兵衛仔細觀察著藤吉郎,他對自己還是一如既往的恭敬。

  「您太客氣了。身為我的主公,您如果總是如此客氣,我半兵衛都不知如何是好了!如果您說『半兵衛,你怎麼看』這樣的話,身為臣子的我會立刻知道自己該怎樣回話。所以,請大人今後不要再稱我為先生了。」

  「哦,是嗎?原來如此,看來有些事情是『過猶不及』呀!」

  「我覺得,您根本不必過分看重我半兵衛。」

  「哈哈哈,這可不行!我是一個學識淺薄的人,而您則學富五車;我生於山野之間,而您則貴為菩提山少城主。我們之間有著天壤之別喲!所以,我遠遠比不上您。」

  「您這樣說實在是折殺我半兵衛了。今後,我更要謹慎行事了。」

  「不管怎樣,我最終還是得到了先生相助,這對我藤吉郎來說簡直是如虎添翼呀!」

  總之,兩人說的都是一些無足輕重的話。作為一城之主,藤吉郎顯得十分平易近人。尤其是在半兵衛面前,他從不掩飾自己的愚鈍、淺薄。不像有些人,明明肚子裡沒多少墨水,卻還要佯裝學問家。

  此時,半兵衛先開口問道:「主公來信不知何事?」

  「對了!」藤吉郎這才想起正題。

  「其實,我今晚剛接到岐阜城信長大人的書信。信上並沒具體寫明何事,只有幾行字。」只見信上寫道:

  小憩岐阜城中,頓覺厭煩。

  風雲漸息時,更盼風雲再起。

  與花鳥風月為伴,時日尚早。

  心中所念者,唯今年之大計。

  「主公的信上就寫了這些,我該如何回復?」

  「您只需回復一句話就足夠了,我已明白主公的心意了。」

  「嗯,我也明白了。不過,這句話該怎麼寫呢?」

  「交好鄰邦以圖大計。」

  「……交好鄰邦以圖大計?」

  「是的。」

  「哦哦。原來如此。」

  「信長大人得到岐阜後,心中所想的無外乎在今年整頓內務、休養軍隊,以圖日後大計。」

  「的確如此。不過,以主公的性格,他決不甘心讓這段休養生息的日子白白過去。所以,他才會問我該做些什麼。」

  「我認為,此時正是您近交友邦、遠圖大計的絕佳時機。」

  「此話怎講?」

  「在下認為,比起某人,大人您更具大器之相。所以,您只需在信中附上『交好鄰邦以圖大計』幾個字,讓信使帶回岐阜城就可以了。然後您再找機會,親自去岐阜城獻計。」

  「那麼,我們首先要交好哪個鄰邦呢?咱們把心裡的答案先寫在紙上,然後再一起打開。」藤吉郎說道。

  「這是我的想法。」半兵衛說著,先將答案寫了下來。於是,藤吉郎也取出懷紙,寫出自己的答案。他們交換後同時打開一看,只見紙上都寫著:甲州;甲斐武田家。

  「哈哈哈!」

  「哈哈哈!」

  兩人見狀,不禁開懷大笑。正所謂「英雄所見略同」,君臣二人開心不已。

  藤吉郎提議,要半兵衛也一起吃點夜宵。

  會客室中燈火搖曳,岐阜城來的使者居上而坐,藤吉郎的母親和妻子寧子在左右相陪。

  「哎呀!我真是太失禮了。你們這兒也太冷清了。使者大人,請不要客氣,今晚好好休息一下。」

  藤吉郎入座後,房內一下子亮堂了許多,氣氛也頓時活躍起來。

  寧子看著丈夫,心裡在想:他不僅酒量見長,就連待人接物也如此八面玲瓏。

  藤吉郎不僅能讓客人高興、母親愉快,就連自己也是樂在其中。與藤吉郎不同,半兵衛是滴酒不沾的。此時,他的嘴唇連酒杯的邊兒都沒碰過。

  另外,藤吉郎的姐夫木下彌助、弟弟小十郎,以及家臣蜂須賀彥右衛門等人也在席間作陪,整個宴會顯得十分熱鬧。

  不知何時,藤吉郎悄悄離開了酒桌。

  他讓寧子送母親回房休息,自己向假山處走去。

  今春,假山附近的幾株小櫻樹僅有數枝開放,如今落花已無處尋覓。眼看夏日將近,鼻間嗅到的都是山藤花的香氣。

  「啊!等一下!」

  「是。」

  「那樹蔭下的人是誰呀?」

  「這個……」

  「哦,那不是半兵衛的妹妹阿優姑娘嘛!她在幹嗎呢?」

  「也許她看兄長遲遲未歸,擔心兄長的身體,便來此處等候。」

  於是,藤吉郎來到阿優近前。阿優見狀,急忙躬身施禮,藤吉郎一下握住她的手說道:「阿優,扶我去那邊樹蔭下的茶室吧!……我喝多了,連腳都不聽使喚了,能否勞煩你給我煮杯茶喝?」

  「……這個,請您放手。小女不敢,請放開。」

  「沒事的,這有什麼關係。」

  「您不可如此行事。」

  「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是……」

  「幹嗎大喊大叫的?你小聲說我也聽得見。」

  「不可以。」

  就在此時,半兵衛走了過來。藤吉郎見狀,立刻放開了阿優,半兵衛見到這一幕,立刻呆住了。

  「大人,您實在喝得太多了。」

  「沒事的。」藤吉郎邊用手撓著頭,同時大笑起來,不知是在嘲笑自己的愚蠢,還是在嘲笑對方的不解風情。

  「這個,這個……我一直在想『交好鄰邦以圖大計』這件事……」

  轉眼之間,已到秋季。

  這天,蜂須賀彥右衛門突然來到半兵衛的住處,原來他是奉藤吉郎所差,讓阿優去給母親當侍女的。

  其實,藤吉郎在夏天就趕到岐阜城奉公去了,並不在城內。於是,半兵衛問道:「這是誰提出來的?」

  此事是遠在岐阜城的藤吉郎特地寫信交辦的。因此,彥右衛門說道:「主公孝心甚篤,他擔心自己不在城裡的這段日子,母親身體會有貴恙。他知道阿優姑娘十分細心,很會照顧人,所以指名讓她去做老夫人的侍女。」

  「如此說來,這也是舍妹的榮幸。不過,我要問一問她的想法。」

  半兵衛並未立刻答應。又過了幾天,他對阿優提起了此事。

  阿優一聽說,立刻嚇得縮成了一團。她始終沒忘記,在那個暮春之夜自己在假山樹蔭下被主公調戲的事。

  「你不願去嗎?」半兵衛問道。

  「請您無論如何要拒絕他。」說到這兒,阿優的眼中泛起了淚光。一想到君命難違,她說話的聲音都有些發顫了。

  「不要哭。我去回絕他就行了。」半兵衛並未勉強妹妹,他十分清楚妹妹為何會如此恐懼。

  有時,人就好像茶杯一樣,如果一個茶杯上沒有任何痕跡,反而顯得無趣。就連主公藤吉郎,也有讓人頭疼的弱點。也許他認為這是風流,是男人的共性。不過,一個純潔無瑕的姑娘是很難了解男人的這種弱點的。

  之前,她是菩提山城的一位公主,久居深宮。隨後,她又和哥哥隱居山林。所以,她對世間之事毫無了解,一聽到主公要她去做侍女,就立刻嚇得哭起來。因此,半兵衛也沒有勉強妹妹,將原話轉告了彥右衛門。

  整個秋季在平安無事中度過了。

  城內的武士每天都去講堂聽課,半兵衛和彥右衛門帶領大家學兵法、練武藝,有時還去洲股周圍巡視。總之,藤吉郎不在的這段日子裡,一切都顯得井然有序。

  另外,據岐阜城方面的動向來看,信長應該是採納了藤吉郎的計策。因為,他目前實行的外交政策正是遵循著「交好鄰邦以圖大計」的方針。

  之前,甲州的武田家是織田家的一個巨大威脅。如今,信長將女兒許配給了信玄的四子勝賴,兩家因此交好。

  很多人都知道,信長此女年芳十四,國色天香。其實,她並非信長親生,而是家臣遠山內匠過繼給信長的養女。

  不過,信玄對這位兒媳仍非常滿意。不久,勝賴之妻即產下兒子信勝。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織田家得以安守北部疆土。然而,這位新婦剛生下信勝,就因產褥熱去世了。

  於是,信長又命兒子信忠迎娶了信玄的六女兒。總之,他在想盡一切辦法加強兩國的聯盟。

  此外,還有三河的松平元康。如今,他已改姓為「德川」,名字也改為「家康」。信長不僅與他建立了軍事上的同盟,還要通過政治聯姻進一步加強兩國的關係。

  達成婚約之時,家康的長子竹千代和信長的女兒只有九歲。

  同時,信長還與近江首領佐佐木六角家族聯姻。在這兩三年中,岐阜城裡喜事不斷,大家都忙個不停。很多武士甚至天真地以為,今後不會再有戰事,可以從此樂享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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