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梗花開
2024-10-11 06:21:59
作者: [日]吉川英治
在這十多年間,光秀真是嘗遍了世間辛酸。
他原為一介書生,只知道書本上的學問,如今卻成了一個遊學武者,開始了另一種人生。對於逆境,他常抱有感謝之心,不過這種居無定所、貧苦窘困的日子也的確過得太久了。
弘治時期,美濃內亂,先祖留下的明智城毀於一場大火。於是,光秀和堂弟彌平治光春逃到了越前,躲到了穴馬在一帶。在蟄伏的幾年裡,光秀改名換姓,靠教老百姓的孩子讀書為生。
後來,他不甘心長此下去,便與妻子商量,決定隻身遍訪諸國。
他一邊尋訪明主,一邊觀察各國的經濟、民風及軍隊建設狀況。
雖然他的足跡並未踏遍整個日本,但西部諸國已悉數走遍。這是因為中國以西的地區接受外來文化較早,能使他擅長的製造火槍等新技術有用武之地。
然而,他在中國地區遊歷時卻遇到了麻煩。
毛利家的一位桂姓家臣在山口城下發覺光秀行動可疑,並將他抓了起來。
光秀為擺脫嫌疑,便將遊歷經過和盤托出,同時還對各國國主進行了猛烈抨擊,但是他對自己的姓名、身世、志向等事卻隻字未提。
桂姓家臣立即被光秀的淵博學識所折服,並向主公元就推薦道:此人天賦異稟,如果主公將其招致麾下,日後必有大用。
每一位國主都是求賢若渴的,如果輕易放走一個人才,就會為別國所用,成為自己日後的勁敵。
元就聽聞,立刻決定召見光秀。於是,光秀被召進了吉田城。第二天,桂姓家臣獨自來見主公,並詢問主公對此人的看法。
「您覺得他如何?」
「嗯……如你所說,如此博學的武士的確很少見。我會賞賜他華服、黃金,之後你就把他送出領國吧!」
「是……是不是此人不合主公的心意?」
「英雄分為真英雄和梟雄,如果梟雄懷有大才,日後必會篡奪主公之權以致身敗名裂。雖然我並不相信面相學,但那位武士突出的顱骨,我實在不喜歡。他遇事沉著、二目有神,說話有條不紊,看得出是一位頗具個人魅力的武士,但我還是更喜歡中國武士的淳樸、敦厚。如果把他放在這些中國武士里,就會像鶴立雞群一樣扎眼,因此我決定將他送走。」
元就之語無意言中了光秀今後的命運,儘管後人傳說此事時不免添枝加葉,但毛利家未能收留光秀卻是事實。
光秀離開藝州後,又到了肥前、肥後的山野地區,同時還遊歷了大友家的領國。其間,他甚至還想去海外見識一下。之後,他從四國沿海路回到越前,途中還見識了長宗我部氏的整肅軍容。當他趕回家中時,家裡仍是一貧如洗,結髮妻子早已病死,堂弟光春也不知流落到何方。
他這次遊歷整整用了六年時間。
可是,他的前途仍是一片黯淡。
後來,光秀在極度落寞中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好友——三國的園阿御房,也許此人可以為自己指點迷津。
園阿是越前船坂稱念寺的和尚,光秀曾與他有過書信往來,於是光秀決定登門拜訪。
園阿十分喜愛光秀,也非常願意幫助他。他將稱念寺門前的一間小屋借給光秀暫住,於是光秀就以教私塾維持生計。
在他住到稱念寺之後,一向宗內部又發生了幾次動亂。
稱念寺的所在地為朝倉義景的領地,其城池位於一乘谷。光秀原本心懷大志,當私塾先生只是為了一時安身。在稱念寺居住的兩年裡,他對當地政務、民風及各方矛盾都有了較為深刻的認識。
這一年,朝倉軍趕至加州邊境討伐一向宗教徒,整個戰事直至冬季都未結束。有一天,光秀對園阿說:「在下有一妙計,想獻給朝倉家,不知拜謁哪位大人好呢?」
園阿素知光秀之志,便告訴他:「要說起知人善任者,還要數朝倉家的朝倉景行大人。」
於是,光秀將私塾交給園阿照料,隻身趕往戰場。他手中一無兵、二無糧,僅憑一條妙計就去拜訪朝倉景行的軍營。
後來,軍營的隨從將光秀的妙計呈給了景行。光秀並不知道朝倉大人是否依計行事了,而他卻被困在軍營中兩月有餘。
「看來大人是採用了我的計策。」儘管光秀被囚在營帳之中,但他對軍營動向及士兵情況卻是了如指掌。
起初,景行覺得光秀十分可疑,便把他抓了起來。然而,軍隊連日苦戰不下,不得已他便嘗試了光秀的計策,誰知一戰即告大捷。
於是,景行這才相信此人是懷著一片誠意來助朝倉軍的。隨後,景行第一次召見了光秀。兩人言談之間,景行見此人思路明晰、舉止沉著,更難得的是文武雙全。因此,景行便把光秀留在營中聽用。
如此一來,光秀就成了景行的幕僚。有一次,他曾信誓旦旦地對景行說:「如果大人能賞賜我一把步槍,我一定能將敵營徹底擊垮!」光秀平時謙恭有禮,立下如此豪言甚是少見。
聽到此語,景行不免有些懷疑,不過還是答應了他的要求。同時,景行命手下暗中監視光秀的一舉一動。
儘管朝倉家十分富足,但在當時步槍仍屬極為貴重的武器。光秀謝過景行之後,便拿著步槍和士兵一起趕往前線。隨後,他趁著一片混戰,跑入了敵軍陣地,然後就不見了蹤影。
「看來,此人還是來刺探軍情的奸細呀!」聽到手下的回稟,景行十分氣憤,同時責怪手下為何不用弓箭或步槍從背後將其射殺。
沒想到幾天之後,前線突然傳來消息說敵軍猛將坪坂伯耆守在巡視陣地時,突然被步槍射殺,現在敵軍士氣一片低迷。
隨後,光秀突然回到朝倉軍營,一見到景行就大聲呵斥道:「大人為何不趁此機會全軍壓上將敵軍徹底擊潰?您錯失如此戰機,怎堪當將軍之任!」
光秀沒有說謊。當日,他深入敵軍陣地,孤身將敵將坪坂伯耆守射殺,隨後立即返回了朝倉軍營。
戰事結束後,朝倉景行返回了一乘谷,並將事情的前後經過告訴了主公義景。
義景隨即召見了光秀,並詢問他是否願意為朝倉家效力。
義景從景行處得知光秀善使步槍,於是便命人在城下的安養寺內設立靶場,讓光秀展示一下狙擊技藝。
與槍法相比,光秀對火槍的製作、分解及研製子彈更為熟知。儘管他的槍法不俗,卻謙虛地說:「射擊目標乃士兵之事,並非在下最擅長之事。」
為了把握住這個難得的機會,他向義景要了一百發子彈,並將其中的六十八發全部命中了目標。
義景看後,讚賞不已,並對光秀說道:「請您一定要留下來!」
隨後,他將城內一處府宅賞給了光秀,並賜他年俸千貫。同時,義景挑選了一百名精明強幹的武士,交給光秀組成了一支全新的火槍隊。
自此,光秀終於走出了逆境。
光秀十分感念義景的知遇之恩,之後的幾年裡他一直勤勤懇懇地為主公效命,不敢有絲毫懈怠。
然而,他的才幹卻遭到了其他家臣的嫉妒。朝倉家的一些老臣及當地族人心想:這傢伙明明是個剛入世的菜鳥,卻總想在主公面前出風頭。無論什麼事,他都要搶著表現自己有多麼精明能幹。
有人說光秀是「耍小聰明」,有人說他是「偽學問家」,甚至還有人罵他是「偽君子」。總之,家臣們對光秀的反感是與日俱增。
如此一來,主公義景也開始疏遠光秀了,因此光秀在辦理公事上經常遇到麻煩。本就生性孤傲的光秀,成了一個生活在人們冷漠目光中的異類。
如果此時義景能站出來支持光秀,結局就會完全不同。然而,義景的身邊經常有眾多貴族陪伴,就連重臣和同族人都很難見到他。當時,一向宗叛亂時有發生,藩內情況異常複雜,這些都讓光秀憂心不已,而主公卻只顧在後宮享樂。
義景身邊妻妾成群,一入後宮就不理政事,根本不在意光秀等忠臣的擔心。
「……我錯了!」儘管光秀過上了豐衣足食的日子,但內心卻後悔不已。
當初自己為了擺脫逆境,便投靠了義景,然而事實卻證明這個決定太過盲目。自己歷經風浪、飽嘗艱辛遊歷各國,如今只落得在唉聲嘆氣中度日。
「難道我的後半生就這樣度過嗎?」每每思及此事,光秀就哀嘆不已。
也許是心中憂思太重,沒過多久他竟患上了濕疹。因為病情頗重,所以光秀跟主公告了假,去山代溫泉養病,並藉以散心解悶。抵達山代之後,他突然想到很久沒見到園阿,便想趁此機會去順道拜訪。於是,光秀又從山代趕往三國探望園阿。某日,兩人泛舟至津市的御島遊玩。
園阿擅長作詩,光秀也略通風雅,所以兩人談話十分投機。
「光秀先生,身為自然之子的我們,能在這天地間駕一葉扁舟徐行,是多麼愜意啊!」
「我的心情好久沒這麼好了!之前每天都被瑣事煩擾,既於自身無益,又招他人忌恨。」
「如果您能以這種從容的心境去面對生活,定會擺脫那些紛紛擾擾。您委身朝倉家,並無不可。不過,與其為了些許名利而招致他人陷害,不如駕舟泛湖來得悠閒、愜意。」
「我也想這樣啊,可是……」
「您還是做不到呀!哈哈哈……凡事都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啊!」
「不過,我也在思考,是不是應該結束這種煩悶而沒有意義的生活了。」
「如果您厭倦了為官,可以隨時回到稱念寺。私塾里的那些孩子一直等著先生回去呢!」
整整一天,光秀的心情都很好。他意識到,如果自己繼續置身於朝倉家的內鬥,就如同一個人明知糞土骯髒還要接近糞土一樣愚蠢。與之相比,私塾先生雖然生活清貧,卻能得到他人的尊重。
夜晚,光秀與圓阿登上了御島,並在御島神社神官治部大輔的府上住了下來。當晚,光秀、園阿和治部大輔三人以百韻連歌取樂。席間,光秀還將當日泛舟時作的詩拿給園阿看。只見詩中寫道:
有松扎於潮越之地,
無風潮時未見其根。
待到潮水洗盡鉛華,
方見松根堅韌不拔。
「原來如此!」
園阿只是點頭,卻並未發表意見。儘管光秀喜好和歌、連歌,但在園阿看來,這些作品始終未擺脫武士身份的局限,還遠遠算不上佳作。
隨後,光秀邀園阿一同返回了山代溫泉的旅館。由於園阿生性隨遇而安、平易近人,很快就獲得了當地百姓的好感。
儘管光秀在此地已住了一段日子,可無論是旅館夥計還是當地人,見到他時只是點頭示意。他們很尊敬光秀,但並不願親近他。光秀每天泡在山中的溫泉中,與周圍人赤裸相見卻不被大家親近,其中的寂寞不言而喻。
不久之後,他偶然從遊客口中聽到了一件有關京都的大事。有人說:「聽說三好、松永兩黨黨徒偷襲了室町御所,還殺害了將軍義輝公。」
還有人說:「如果將軍被殺,一定會天下大亂,不知事態會如何發展!」
總之,整個山中都充斥著各種關於京都的傳聞。
光秀在溫泉室聽到了這些傳聞後,立刻返回住所對園阿說:「如此非常時期,大丈夫怎能在山中閒散度日。請大師盡情遊玩之後獨自回去吧,在下突然想起一事,即刻便要告辭了。」說著,光秀急忙打點好行裝,返回了越前的一乘谷。
光秀走後,園阿感嘆道:「我就知道他會這樣做。此人的野心非常人可比,他一旦抓住機會肯定會成就一番大事。」隨後,園阿獨自返回了津市的稱念寺。
光秀知道,京都之亂即為天下之亂,主公義景必會受到波及,自己必須處理好各項公務以防有變。
想起前日的消沉,光秀不覺羞愧萬分,他心想:「堂堂男兒怎能因一時困窘而一蹶不振!如此怎能成就大業!」
很快,他就回到了朝倉家。此時,他的皮膚病已經痊癒,便立刻來面見主公義景。
「在下休養多時,如今病患已愈,特來向主公報到。」
聽到光秀此語,義景並未顯得特別高興,也沒說幾句「你的病治好了,你回來了,我很高興」之類的話,只說了一句:「是嗎?」看到主公的態度如此冷淡,光秀只得退了下去。
之後,光秀也未受到召見。
真奇怪呀!自從回到藩地後,光秀頓覺周圍情況的變化,自己所帶領的火槍隊已交由別人管理,他所處的環境也越來越不利。
不難看出,主公義景對自己已不像從前那樣信任,此時的光秀再次陷入了苦悶之中。光秀生性敏感,很多事在常人眼中不足為奇,他卻會一直耿耿於懷。而且,他還會發現其他人用肉眼看不到的一些細微變化,正是他的敏感善察才釀成了今後的不幸命運。由於他太過在意周圍人的看法、動向,因此才會陷入苦悶而無法自拔。
儘管身上的濕疹已經痊癒,但心病依然在折磨著他。他整日將自己鎖在房中,就像被幽禁的囚犯一樣不做任何事,只是拼命看書。
他想用書本來慰藉自己的苦悶,同時也一直相信書是世上最好的東西。通過追尋書本中的聖賢之道,他可以暫時遠離這個不平、紛亂的世界,並且還能提升自身的修養與情趣。
這樣一來,他的學識變得更加淵博,但性格也更加孤傲了。
突然有一天,一個人敲響了那扇關閉已久的大門。這對光秀來說簡直難以相信。
「先生,外面有人求見。」僕人向光秀回稟。
這位訪客可不是一般人,他名為細川藤孝,在掌管政務的室町家臣中,他是頗具名望的一位。光秀見此人來訪十分驚訝,並親自出門相迎。
「歡迎您光臨寒舍。」光秀一邊說著,一邊倒身便拜。
藤孝顯得十分隨和,他說道:「聽說您和園阿先生交往甚密。其實,我剛見過高僧,他經常跟我提起您,還告訴我如果來金崎城,一定要來拜會明智大人。每次我來到貴城都希望能見到先生,怎奈您最近一直賦閒在家,我們遲遲未能見面。所以,今天突然登門打擾,還望先生海涵。」
藤孝語氣誠懇、態度溫和,儘管二人是初次見面,光秀卻倍感親切。
而且,藤孝的人品極佳,性格喜好也與光秀十分吻合。加之他出身名門,頗具書卷氣,對久未遇到知己的光秀而言,他從心裡歡迎這位貴客。不過,藤孝此時登門究竟所為何事呢?
細川藤孝,晚年號幽齋,他為復興細川藩立下了卓越功勳。
不過,此時的藤孝還只是一個負責瑣碎事務的家臣,而且一直過著居無定所的生活。
朝中的三好、松永兩黨作亂,將軍義昭流亡在外。前一陣,他投奔了若狹的武田義統,並在那裡暫時安了身。義昭對義統說:「這次微服出巡就是為了積蓄力量,以備日後奪回統治權,將亂黨趕出京都。」同時,他也在暗暗物色能助自己成大事的領主。
當時,義昭剛剛還俗,年紀很輕,是一個徒有其名無有其實的將軍。然而,有一人卻不懼艱難困苦,幫助義昭遊說各國領主,使其儘早擺脫困境,此人正是細川藤孝。
藤孝對義昭說:「目前,只有朝倉家可以信賴。如果若狹、越前二州能助將軍起事,則北陸諸國皆會加入將軍麾下。」
因此,藤孝身帶將軍的親筆信,秘密從若狹趕到了金崎城。隨後,他多次拜訪了太守義景及幾位藩中老臣,為達成此事他幾乎是不眠不休。
然而,義景卻遲遲沒有回覆,幾位老臣也不贊成此事。
為能說動義景,藤孝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從幾方面闡述了支持將軍義昭的重要性,可是義景卻不想與京都的勢力為敵。儘管朝倉家兵強馬壯,但義景和眾家臣只想安於現狀,並不願參與到各派黨爭之中。
藤孝是何等聰明之人,他立刻認識到義景並非成大事之人,同時也認清了朝倉家臣內鬥與姻親爭權的亂象,於是他放棄了遊說。然而此時,將軍義昭和侍臣一行已離開若狹,朝金崎城趕來。儘管朝倉家不願收留義昭,但忌於將軍之名,卻不敢過於慢待對方。於是,義景將城下的一座寺院讓給義昭居住,儘管他表面上十分客氣,但心裡巴不得義昭早日離開。
今日,藤孝的突然來訪終於讓光秀弄清楚了整個事情的經過。然而,一直鬱郁不得志的他卻不知道,同樣身處逆境的藤孝此時到訪究竟有何打算。
「聽說先生喜好和歌。我拜訪園阿先生時,偶然看到了先生去御島遊玩時寫的詩。」
光秀沒想到,藤孝竟提起了此事。只見對方語氣平和、面帶笑容,怎麼看都不像一個歷經磨難、飽受挫折的人。
「哦,實在讓您見笑了。」光秀並非客氣,而是真的感到很羞愧。因為京都各地的人都知道,藤孝是一位詩歌大家。
當日,兩人先談到了和歌,之後又說到了國學文化、飛鳥奈良時期的佛教美術、最近流行的茶道風格,甚至還說起了吹笛、蹴鞠、美食、旅遊等事。他們相談甚歡,連時間都忘記了。不知不覺,已到了華燈初上之時。
藤孝忙起身說道:「我與先生真是一見如故啊,談話竟如此投機。」隨後,他便告辭回去了。
「……真奇怪呀!」
藤孝走後,光秀眼望燭火,獨自想著心事。
此後,藤孝又來過兩三次。然而,他們的話題始終限於和歌、茶道等無足輕重的事。
某日,外面下起了小雨,府內光線很暗,光秀不得不命人點起燈。雨天讓人倍感壓抑,而此時登門的藤孝卻一改往日的口氣說道:「我今日到訪有事與先生商量。不知先生能否聽藤孝一言?」
其實,光秀一直在等著對方先開口。於是,他說道:「請您相信我,我發誓為先生保密。您盡可放心講。」
藤孝重重點了一下頭,隨即開口道:
「憑先生的智慧,想必早已猜到藤孝為何會登門拜訪。其實,我此次是來遊說朝倉大人輔助將軍起事的。可是,儘管我數次與義景交涉,他卻遲遲沒給我回復,看來此事是難以達成了。」
「……哦。」
「其間,我靜觀朝倉家內政及義景其人後發現,此人根本不具有擁立將軍、平定天下的英雄氣概,更不值得我們為其效命。然而……」
藤孝語氣鄭重,一改往日的溫和,他接著說道:「除了朝倉大人,哪位領主堪當此重任呢?在當今天下,何人又是將軍真正可以依傍的武將呢?在下聽聞,先生年輕時曾到多國遊歷,先生的博學與善察也讓藤孝敬佩不已。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長期身處京都,反而無法看清世道變換,以致錯把朝倉家當成了唯一能倚重的對象,如今我已徹底認清了自己的錯誤。不知先生能否賜教一二,您認為哪個武將可為將軍所用呢?」
「現在,的確有這樣的人。」
「真有嗎?」藤孝兩眼放光。
光秀抬起一直垂於膝上的手,在榻榻米上寫下了幾個字:織田信長。
「……是岐阜城的領主?」
藤孝倒吸一口冷氣,呆呆地看著榻榻米,隨後又把目光移到了光秀臉上,好久都沒有開口。
「先生真不愧是名士呀!」藤孝點了點頭。之後,兩人又深入交談了一番,其話題中心自然是織田信長。
光秀自幼在齋藤家長大,後又跟隨舊主道三山城守多時,所以他對舊主的女婿信長自然較為了解。
幾天之後,在將軍義昭暫住的寺院的後山,光秀再次見到了藤孝,並從他手中接過了將軍寫給信長的親筆信。
當晚,光秀就連夜離開了一乘谷,他捨棄了府第、用人,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第二天,朝倉家立刻傳出了光秀失蹤的消息。
義景急忙派人去追捕光秀,可此時光秀早已離開了藩地。
後來朝倉義景聽說,將軍義昭的隨從細川藤孝曾多次探訪光秀,便想到一定是義昭唆使光秀去別國充當說客,因此他更堅定了將義昭趕出領地的決心。
同時,藤孝也察覺出了義景的疑心,便趁機和將軍一起離開越前趕往近江,並在淺井長政的小谷城暫時棲身,以等待光秀的好消息。
就這樣,光秀來到了岐阜城。他懷揣將軍義昭的親筆信,一路幾經生死磨難,終於到達了目的地。此時,他將事情經過及自己的使命和盤托出,並希望森可成能幫助自己見到信長。
永祿九年(1566年)十月九日,可以說,這天是決定信長命運的一天。
此前,森三左衛門已將自己密會光秀的詳情稟報給了信長。
今天,光秀第一次登上岐阜城,也第一次見到了信長。
光秀時年三十九歲。
信長比他小六歲,正值三十三歲。
光秀入城後,首先由豬子兵助、森三左衛門等家臣陪著閒聊了一番。
隨後,他見到了信長。
「細川大人和將軍殿下的親筆信,我已看過。既然將軍如此看重信長,信長定會竭盡全力輔佐將軍。如此才不辜負您不畏艱險、跋涉千里的一片忠心啊!」
聽到信長此語,光秀立即伏身答道:「在下的性命輕如鴻毛,如能為天下蒼生盡微薄之力,在下死不足惜!而今聽聞大人如此慷慨,在下早已將旅途的勞苦全然忘記,喜悅欣慰之情難以言表!」
此時的光秀的確非常激動,甚至可以說,他心中的喜悅已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信長發現,此人不僅態度誠懇、舉止大方,尤為難得的是思路明晰,學識也非常淵博。隨著與光秀的交談深入,信長越來越喜歡他。
「此人可為大用!」信長心中暗想。
信長一旦看中某人,就不會再動搖。他對佐久間、柴田、前田犬千代以及藤吉郎等家臣均是如此。因此,信長與這些家臣早已超越了單純的君臣關係,他們之間存在著一種更為牢固而深厚的感情。
「此人真是名不虛傳!」光秀對信長也十分欣賞。
他一直希望自己能為明主效命。而今,這個願望終於實現了。
當信長得知夫人身邊的侍女是光秀的侄女時,便讓他們見了面。同時,在夫人的美言下,信長任命明智光秀為織田家的衛隊長,賞年俸四千貫,並將美濃安八郡的一部分土地交由他管理。
同時,信長還派光秀趕去江州淺井家將將軍義昭一行人接入岐阜城。
當這個被各國領主都視為「燙手山芋」的亡命將軍來到岐阜城的那天,信長親自去國境迎接。而且,一行人抵達城門時,信長還親自為將軍牽馬,以大禮相待。儘管有些人暗笑信長此舉,但信長卻毫不在意,因為他知道自己手中握著的不是義昭的馬韁,而是能牽動天下大局的韁繩。從此以後,天下風雲就要隨著他手中的韁繩而變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