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

2024-10-11 06:19:02 作者: [日]吉川英治

  ——風之子

  這間屋子裡有三個大灶的廚房。灶上有三口可以一次煮幾袋米的大鍋。揭開鍋蓋,蒸汽和米糊一起噴了出來。這麼多飯如果要是一次吃完的話,那麼在這個看似安靜的明智家中生活的武士、家臣和他們的家人一定超過一百了,日吉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看著。然後他暗自想,有這麼充裕的米,為什麼中村的母親和姐姐卻還是挨餓呢,想不明白。一想母親就會想到飯,一想到飯就會想到忍飢挨餓的母親,這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

  「風真大啊!」廚房的頭兒從對面的廚房過來,看了看灶里的火,看著做飯的人和侍從提醒道:

  「天黑了,風也不會停,大家要注意用火。還有,一鍋飯好了,立刻再做下一鍋,手上沒活兒的人,到旁邊去捏飯糰。」

  「明白了。」

  「不許偷懶,天亮前都不准睡覺,不能懈怠。」

  「是的,請放心。」

  「穩妥些。」說完正要去別處的老人突然走了回來,走到灶前,奇怪地看著火旁的男孩兒向負責水的人問:

  「那邊的那個像猴子一樣的人是什麼人啊?沒怎麼見過啊。」

  

  「是十兵衛大人讓安置的人。那邊的又市大人為了防止他逃走,在看著他呢。」

  「哦,是十兵衛大人讓送來的?」老人走進了煮飯的屋子,然後在放木柴的角落看見了又市。

  「哎呀,辛苦了。」這老人什麼都不了解地奉承道。

  「那邊的人是有什麼可疑嗎?是抓住的嗎,還是?」他問個不停。

  「詳細的情況我也不清楚,只是,十兵衛大人吩咐的。」又市只回答了這些,沒多說什麼。廚房管事的老人立刻就忘記了這些,然後不停地稱讚主人的侄子十兵衛。

  「實在是跟他年齡不相符的思慮周全之人。真不像是凡人!貫通各種學問、使得了重棒、能騎著烈馬把槍運用自如,這些別人都會拿來誇耀的,十兵衛大人卻從沒那樣做。每次往書齋里看,他都安靜地像湖水一樣研究學問呢,而且,運用火器和兵法的能力都高人一倍,真是溫文爾雅、品格高尚、值得依賴的人。」他極盡稱讚之能事。

  又市是跟著十兵衛的年輕武士,聽到自己直接跟隨的主人被稱讚,也很高興,也就和老人應和了起來。「就像您說的那樣,在下自幼就跟隨十兵衛大人,沒見過比他更溫和的人,而且他孝順母親。即使是現在在這兒遊學,或是在列國週遊的時候,給母親的消息從來沒有斷過。」

  「一般二十四五歲的人,輕率的總是豪言壯語,穩重點兒的又柔弱懶惰。都是些像從石頭裡蹦出來的,不知親恩的不肖之徒。」

  「但是,要是覺得他溫和就錯了,就是像他那樣的人,也是有氣性的,只是不常顯露而已,要是真的動怒了,那是誰也攔不住的。」

  「就是啊,都說好脾氣的人,一旦生氣就不得了呢。」

  「今天就有點兒不對勁兒。」

  「嗯?今天?」

  「遇到事情,仔細考慮了事情的是非,決定後就像決堤之水一樣立刻乾脆地下了命令。對堂弟彌平治大人也給了命令。」

  「將才呀,這就是所謂的大將之風吧!」

  「彌平治大人也很佩服十兵衛大人,按照指示,也有了決定,立即就騎快馬去鷲山城了。」

  「到底怎麼了?」

  「就是那件事吧?」

  「『多做些飯,都捏成飯糰做兵糧,說不定今天半夜有戰鬥!』彌平治大人扔下這句話急急忙忙地騎著快馬去鷲山城了。」

  「是為萬一做準備呢。」

  「要是只是為了預防萬一就好了,鷲山城和稻葉山城之戰,我們這些人向誰拉弓啊,不管對著誰拉弓,都是對著朋友、血親啊。」

  「嗯,那樣的事是不會發生的,十兵衛大人已經下了決心要阻止,他也已經有了阻止此事發生的計策。」

  「我們也只能祈求神明保佑了。這要是跟鄰國作戰,我們這些老頭子沖在最前面也是沒問題的。」

  外面已經黑了。日吉的心中更是一片漆黑。

  吹進來的風把灶里的火吹得噼啪作響,火燒得更旺了。蹲在灶前的日吉聞到了飯的煳味兒。

  「啊,飯煳了,做飯的,鍋里的飯煳了哦!」大家忘了道謝,嚷著「退後退後」,熄滅了火,很快加上梯子,把飯盛到了桶里,手裡沒活兒的人都過來準備做飯糰。日吉也混在他們中間幫著捏飯糰,當然也往自己嘴裡塞了兩三個,但根本沒有人說什麼。

  專注地做著飯糰的人們說的是:「有戰鬥嗎?」

  「要是打不起來就好了。」大部分人都希望自己做的飯糰派不上用場。

  很快已經是戌時了。十兵衛叫著又市,又市去外邊不久就返回來了。

  「賣針的,賣針的!」他叫著混在人群中做飯糰的日吉。

  日吉舔著手上的飯粒奔了出來。屋外的風依然猛烈,在黑夜裡呼嘯。

  「您找我嗎?」

  「是那邊。」

  「啊?」

  「十兵衛大人等著呢,跟我來。」又市在前邊走。

  日吉一看,不知什麼時候,那又市已經簡單地裝備好了,腳上也換了整齊的鞋履,好像這樣就要直接上戰場。去哪兒呢?日吉不知道他們要去什麼地方,總之天很黑。終於,出了中門,日吉看出來了,原來他們一直繞著大宅的內庭,到前邊來了。從前門出來,就看見一個人騎在馬上,在烈風中等著。

  「又市嗎?」是十兵衛的聲音,還是白天的那身裝束,坐在鞍上,單手拉著韁繩,腋下夾著長槍。

  「是又市。」

  「賣針的呢?」

  「帶來了。」

  「讓他和你一起,你們在前邊走。」

  「遵命。賣針的!」又市說完轉身,在黑暗中往前走著。配合著又市的速度,十兵衛跟在後面。每到路口十兵衛就會馬上給他們指路。到了常在寺門前,日吉才發覺,這是以蜂須賀七內為首,潛入岐阜製造混亂的人戌時下刻集合的地方。

  十兵衛從馬上敏捷地翻身下來,「又市,你在這兒等著,沒什麼難辦的。」說著把韁繩交給了又市。

  「戌時下刻,你應該能見到從鷲山城來的彌平治大人,要是到時沒見到人的話,就萬事皆休,這城裡將變成人間地獄,到底會怎麼樣就不知道了。」話尾收起憂慮,十兵衛眉眼間帶著悲壯的神色。

  「賣針的。」

  「在!」

  「你來帶路,在前邊走。」

  「啊?去哪兒?」日吉在烈風中顫抖著,看著十兵衛悲壯的臉。

  「去樹林。去蜂須賀村的暴徒今夜集合的樹林。」

  「啊?具體的地方在哪兒我也不知道啊。」

  「不知道也沒關係,他們認識你的臉的。」

  「啊?」

  「別想藏。」

  「……」日吉本想騙過他的,但都被睿智的十兵衛看穿了。日吉馬上就知道了,這行不通,這人明明長了一張容易騙的臉,可是卻根本騙不過。所以日吉也不再回嘴,應了聲「是」走在前面。一點燈光也看不到,樹葉被疾風吹得像洗刷船舷的飛沫一樣拍打著寺廟的屋頂。常在寺後的樹林如同驚濤駭浪翻滾的大海,樹木的低吟、草木的呼嘯聲,奪人心神。

  「賣針的。」

  「在!」

  「到樹林了,人已經集合了吧?」

  「不知道。畢竟這麼大的風……」

  「不,他們一定來了。」

  「是嗎?」

  「正好,時間也差不多是戌時下刻了。只有你一個人一直不見人影,你的同伴一定擔心了。」十兵衛坐在寺里五輪大石台上說道。腋下夾著的槍尖在日吉腳前,被風吹磨著。

  「去見你的同伴吧。」對於日吉的想法,十兵衛始終都能先他一步。

  「你就去說,明智光安入道的侄子——十兵衛光秀在此恭候。然後,就說我有事相商,請蜂須賀能做主的人到此商談。」

  「明白了。」日吉垂首,但並沒有立刻就走。

  「向聚集的人,這麼說就行了嗎?」

  「是啊。」

  「就是為了這個才一路讓我走在前面的嗎?」

  「快去!」

  「我會去的。可是,可能自此就見不到你了,你也聽聽我的說法吧。」

  「什麼?你的說法?」

  「如果什麼都不說就走的話,我會覺得遺憾。因為你一副認為我是蜂須賀一黨手下的樣子。」

  「沒錯。」

  「你很有智慧,你的雙眼十分銳利,能看清你所看的事物,就如同能掌握釘釘子的分寸一樣。」

  「……」

  「正如你想的一樣,我是和蜂須賀的人一起到這岐阜來的,但我的心卻沒跟他們在一起,在中村出生,做著賣針的買賣,雖然還未得志,但卻不想一輩子吃土豪的冷飯,也沒想過要製造混亂報答他們的恩情。」

  「……」

  「如果有緣,以後可以在什麼地方再見的話,我一定會證明我所說的並非虛言,證明你也有看走眼的時候。那麼,我現在就去蜂須賀七內大人那裡傳話,然後就直接走了,祝您安好,珍重學業。」

  天生就能言善辯的日吉大膽地陳述期間,十兵衛什麼也沒說。等回過神來時,日吉已經走進飛舞著樹葉的黑漆漆的樹林裡去了,沒有聽到他的聲音。日吉在林中穿行著,發現林中有一小塊兒平地。這裡像池塘一樣,風並不太大。定睛一看,有一夥黑黑的人影像野馬一樣,有的睏倦地坐著,有的漫無目的地站著。

  「是誰?」有一個站著四處瞭望的人,聽到了日吉的腳步聲。

  「是我。」

  「日吉嗎?」

  「嗯。」

  「蠢貨,一副沒睡醒的樣子,你是在那兒出了問題嗎?只差你一個,大家都整理東西呢。」日吉一上來就被罵了。

  「對不起,我來晚了。」日吉畏畏縮縮地朝大夥走去。

  「七內大人呢?」

  「在那兒呢,跟我過去道歉,他可是生氣了。」

  「唉……」

  「猴子嗎?」四周圍了四五個人的蜂須賀七內問道。日吉過去為遲到道歉。

  「幹什麼去了?」

  「白天的時候就被齋藤家的家臣抓起來了。」

  「啊?你被抓了?」不只是七內,周圍的人都很詫異地看著日吉,覺得事情可能已經敗露,開始動搖了起來。

  「你這個笨蛋!」七內一下子抓住日吉的衣襟,拉到身前,慌張地開始詢問。

  「在哪兒?被誰抓了?被抓了,你把我們的計劃說出去了沒有?」

  「說了。」

  「什麼?」

  「不說的話就沒命了,也不能回到這兒了。」

  「你這傢伙!」七內拽緊日吉,「可恨的蠢貨,你怕死把秘密說出去了。小子,今晚會血流成河的。」他放開日吉,一隻腳正要踢上去,日吉輕巧地往後一退,躲開了腳。不過,旁邊的人抓住日吉的雙手,背到了後面。日吉一邊掙脫一邊一口氣地說:「不要著急,先聽我說完。雖然我被抓說了今晚的事,那是因為抓我的並不是稻葉山齋藤義龍的家臣,而是蜂須賀的同盟齋藤道三秀龍大人的家臣。」眾人稍稍鬆了口氣,但還是帶著懷疑的眼神問:「到底,在那裡住的是什麼人?」

  「說是明智光安入道大人,可抓住我的並不是主人,而是他的侄子十兵衛光秀。」

  「啊,是明智的食客啊。」有人說道。

  「是的。」日吉看了看說話的人,然後又看著大家,灑脫地說道,「十兵衛大人想要見這裡的頭目,所以跟我一起來了,七內大人,您要去見他嗎?」

  「明智光安入道的侄子,十兵衛光秀跟你一起來了?」

  「是的。」

  「真的嗎?」

  「千真萬確。」

  「今晚的計劃,你都對十兵衛說了嗎?」

  「即使我不說,他也能看透,他是個頭腦好到讓人覺得恐怖的人。」

  「他來幹什麼?」

  「那我就不知道了,他只是讓我帶路而已。」

  「那你就給帶路嗎?」

  「我也沒辦法呀。」

  「唉!」

  「啊,風又大了。」日吉道。在二人對話的時候,七內聽著周圍眾人緊張地吞咽口水,最後,在那些人沉默的時候他問道:「那個十兵衛在哪兒?」大家都動了起來,紛紛說著七內一個人去太危險,他們也一起去,他們藏在七內大人和十兵衛見面的地方周圍見機行事等等。這時,後面傳來了一個聲音:「不必了,蜂須賀的諸位,不用去見了,十兵衛來了,求見七內大人。」眾人大驚,回頭觀看,是一個不用問也知道的人。十兵衛不知什麼時候進來,安靜地看著剛才的一幕。

  「啊,你——」七內稍稍有些慌張,整理了裝束,作為眾人的首領走上前來。

  「蜂須賀的七內大人嗎?」

  「正是。」七內突然抬高了頭。這可能是在同伴面前的關係,但平時,他就對比較有地位的人和多少有些身份的武士抱著不能讓他們看低,也不奉承的態度,這是野武士的通病。

  與他相反,雖然腋下夾著一柄槍,十兵衛光秀卻姿態謙遜,言語殷勤。

  「初次見面,以前聽說過小六大人和您的大名,在下是十兵衛光秀。齋藤道三秀龍大人幕下的明智光安入道是我的叔父,我是寄居在他家的晚輩。」對方謙虛的話語讓七內有些醺然。

  「那,你有什麼事?」

  「為今夜之事而來。」

  「今夜的事,那是什麼事?」七內假裝不知。

  「我已經從那邊那個賣針的那兒知道了原委,因為太震驚了,所以趕來了。今夜的暴行,說是暴行失禮了,從兵法上講,齋藤道三秀龍大人的計策實為下策,能不能放棄呢?」

  「不能。」七內傲然道。

  「這不是我的命令,是接受了齋藤道三秀龍大人請求的小六大人的命令。」

  「那是自然。」十兵衛沒有反駁,語調如常地說道:

  「當然,也不能僅憑個人意見就作罷。我讓堂弟彌平治光春去鷲山城向齋藤道三秀龍大人進諫了,約好在這裡會合,在他回來之前,能不能請您不要離開,和我一起在這裡等他呢?」周到殷勤,遵從對方的情理,甚至還常常為對方設想。這種姿態正是少有的能隨機應變的人所擁有的。十兵衛光秀的性格是無論對誰都周到有禮。用劍道來說的話,就是一直都是劍尖向下的姿態,但內心就另當別論了。在七內眼中,十兵衛不過是知道些東西的年輕人,多少有些學問,愛講道理的黃口小兒。

  「不能等!沒有必要!」七內喝道,隨後冷淡地說,「不管怎麼說,十兵衛大人都不該多管閒事。你不過是個食客,而且還是寄居在明智光安入道家的身份。」

  「這已經不是考慮身份的時候了,這是主人家的大事。」

  「既然知道是大事,那就幫著準備足夠的兵糧,等著我們放火,直接殺到齋藤道三秀龍大人的敵人稻葉山城那兒就行了。」

  「那種事我做不到。作為臣子,我們是很痛苦的。」

  「為什麼?」

  「義龍大人不是齋藤道三秀龍大人的嫡子嗎?齋藤道三秀龍大人是主公,義龍大人也同樣是主公啊。」

  「但是,成為敵人的話——」

  「可嘆啊,父子之間這樣兵戎相見對嗎?這世間鳥獸都不會這樣相殘。」

  「囉唆,回去吧,回去吧!」

  「不回去。」

  「什麼?」

  「彌平治來這兒之前我不能走。」在一直被認為很殷勤有禮的青年的聲音里,七內第一次聽到了堅決,同時也看到了他腋下長槍的殺氣。這時,「十兵衛,你在哪兒?」一個氣喘吁吁的年輕武士趕來了,正是被盼望已久的彌平治光春。

  「喂,在這兒,彌平治,城中到底是怎麼決定的?」

  「很遺憾……」彌平治一邊喘著氣一邊握住堂兄的手,咬著嘴唇。

  「主公無論如何也聽不進勸諫,不只是齋藤道三秀龍大人,父親也說你是個食客,這不是你該知道的事。」

  「連叔父也這樣嗎?」

  「而且,還特別生氣。但我還是拼死堅持到現在。現在鷲山方面已經秘密地做好了出兵的準備,看來事情不會善終,我覺得今晚的火是關鍵,就快馬加鞭趕了回來,十兵衛,怎麼辦?」

  「嗯……那麼,齋藤道三秀龍大人是無論如何都要除了稻葉山了?」

  「不可避免。這樣我們也只有一死,以盡臣子之道了。」

  「不可。就算是主公,發起這樣有違人倫的戰事,為此而死是不值得的,這樣的死輕於鴻毛。」

  「那怎麼辦呢?」

  「只要不起火,鷲山城就不會出兵。把火源在起火前消滅!」十兵衛的語氣好像變了一個人。以為他只是說說,突然十兵衛舉槍直指蜂須賀七內等人。一直被認為只是個柔弱的年輕武士的十兵衛突然對著自己舉槍,七內和其他人嚇了一跳,忽地在他周圍空出一個圈。

  「你要幹什麼?」七內獨自站在槍的正對面,聲音趕得上咆哮著的風聲了。

  「是想跟我們打嗎?就憑你那軟弱無力的槍?」

  「正是。」十兵衛凜然道。

  「絕不讓一個人離開此地。不過,如果你們通情達理,接受在下的提議,放棄今夜的暴行,回蜂須賀村去的話,就可保住性命。而且,在下也可以盡我的所能給大家些錢財,怎麼樣?你們選哪個?」

  「你說什麼?是說讓我們立刻從這兒離開嗎?」

  「這是會使齋藤家滅亡的危機。今夜之戰會使稻葉山和鷲山一起滅亡。為了防止……」

  「愚蠢。」說話的並非七內,不知是周圍的哪個怒道。

  「你做得到嗎?黃口小兒,在這裡多嘴,你要是妨礙了大事,就先讓你血流成河。」

  「對於死,我早已有所覺悟。」還沒有開戰,十兵衛的神色已經如同白面夜叉般揚著眉,他「彌平治,彌平治」地叫著後面的堂弟,身體絲毫沒動。

  「要斬殺,知道嗎?」

  「不用擔心!」彌平治也拔出刀,和十兵衛背靠背,擺好架勢。不過,十兵衛還是對七內的理性抱有一絲期望。

  「如果你們一分鐘也不停留,馬上回蜂須賀村的話,不肖十兵衛願做俘虜,一同前往。見到小六大人,在下會親自說明是非。怎麼樣?那樣的話,今夜這裡就不會成為人間煉獄,我們之間的事也可以不用流血就能解決。」

  他的辛苦勸說卻被蜂須賀一黨當作膽怯。更何況,自己有二十多人,對手只有區區兩個。

  「囉唆!」

  「別聽他說了,戌時下刻已經過了。」人群里二三個人的喊叫,讓人群沸騰了起來。十兵衛立刻就被野武士包圍了起來。長柄刀、槍和刀像狼牙一般。他們的喧囂和呼呼的風聲合二為一,在那兒描繪出一幅猛烈可怕的戰鬥畫面。

  「呀,打起來了!」日吉看著。斷刀橫飛,長槍擲向滿身是血的逃跑者。

  因為在那兒很危險,所以日吉慌慌張張地爬上樹,在樹上眺望著。日吉見過幾個人之間的相互砍殺,像這樣的小規模戰爭還是第一次。而且一想到這結果決定著岐阜今夜是否成為火海,進而決定著鷲山和稻葉山之間是否開戰,日吉心中興奮不已。在騷亂中,他聽到了「彌平治」「十兵衛」互相的呼喚聲音。可是,這小戰爭,在死了兩三個人後,轉瞬就已到了林中。

  「啊?逃跑了嗎?」覺得他們返回來很危險,日吉謹慎地沒有輕易從樹上下來,仍然在樹上觀察著下面的情形。被十兵衛和彌平治區區兩個人打散,要是真逃跑了,那蜂須賀的人也不過是烏合之眾,日吉一邊暗自鄙視著他們,一邊側耳傾聽著。他剛才爬上來的樹是一棵栗子樹,手和脖頸被劃破,不停地有栗子和小樹枝往下掉。他和樹一起在大風中搖晃著。過了一會兒,「啊?這是什麼?」日吉慌了。是像火山灰一樣的火星,當然,日吉的周圍也都飄舞著。他害怕地往上爬了爬。一定是蜂須賀一伙人放的火。常在寺的屋頂似乎也被點燃了。現在逃竄著的蜂須賀眾人,正在一邊放火,一邊逃。

  「不好了!」日吉像一顆栗子一樣,從樹梢上跳了下來開始跑。在這樣的暴風裡,這樣的火勢,要是不爭分奪秒的話,肯定會被燒焦在這林子裡。他全神貫注地往鎮子跑著。鎮子也著火了,天空也有火星、火鳥、火蝶飛舞著。稻葉山城的白色城牆被火映紅,那裡也涌動著紅色的戰雲。「戰爭來了!」日吉大喊著往鎮子衝過去。「戰爭開始了!一切都完了。鷲山和稻葉山都毀滅吧。大火之後就會有新的力量出現,希望這次是正義的。」

  人仰馬翻,路上的避難者瑟瑟發抖。日吉在其中忘我、興奮地唱著如預言般的童謠,飛快地奔走著,並沒有特別的目的地,然而卻並不想再回蜂須賀村。他的性格最忌諱陰鬱的人民、黑暗的統治者、骨肉相殘、封閉保守這樣的事,所以之後他沒有任何留戀地匆忙離開了這個國家。然後,他在之後的冬天只穿著一件棉衣,在寒冷的冬天賣著針什麼的,不知道他彷徨的結果是什麼,第二年,天文二十二年桃花盛開的時候,他叫賣的身影出現在濱松的街頭,一如既往還是一副悠閒自在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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