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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金之都市宮殿佛寺

2024-10-11 04:26:45 作者: 林徽因

  金之先,出靺鞨,古之肅慎也。唐初,其黑水一部曾附高麗,其後渤海強盛,契丹又取渤海地,乃附屬於契丹。其在南者號熟女真,在北者不在契丹族,號生女真。金太祖之先,已統一部落,修弓矢,備器械,日臻強盛,不受遼籍。至太祖敗遼兵,招渤海,乃建號稱大金。收國元年(一一一五年),更節節進攻。數年之間,盡得遼舊地,進逼宋境。

  金建會寧府為上京,「初無城郭,星散而居,呼曰皇帝寨,國相寨,太子寨」,當尚為部落帳幕時期。及「升皇帝寨為會寧府,城邑宮室,無異於中原州縣廨宇。制度極草創,居民往來,車馬雜遝,……略無禁制。……春擊土牛,父老士庶皆聚觀於殿側」。

  至熙宗皇統六年(一一四六年),「始設五路工匠,撤而新之,規模雖仿汴京,然僅得十之二三而已」。

  宣和六年(一一二四年),宋使賀金太宗登位時,所見之上京,則「去北庭十里,一望平原曠野間,有居民千餘家,近闕北有阜園,繞三數頃,高丈余,雲皇城也。山棚之左曰桃園洞,右曰紫微洞,中作大牌曰翠微宮,高五七丈,建殿七棟甚壯,榜額曰乾元殿,階高四尺,土壇方闊數丈,名龍墀」,類一道觀所改,亦非中原州縣制度。其初即此乾元殿亦不常用。「女真之初無城郭,國主屋舍車馬……與其下無異,……所獨享者惟一殿名曰乾元。所居四處栽柳以作禁宮而已。殿宇繞壁盡置火炕,平居無事則鎖之,或時開鑰,則與臣下坐於炕,后妃躬侍飲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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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初部落色彩濃厚,漢化成分甚微,破遼之時劫奪俘虜;徙遼豪族子女部曲人民,又括其金帛牧馬,分賜將帥諸軍。燕京經此洗劫,僅餘空城。既破壞遼之建設,更進而滋擾宋土,初索歲幣銀絹,以燕京及涿易檀順景薊六州歸宋。既盟復悔。乃破太原真定,兵臨汴京城下,擄徽欽二帝北去。所經城邑盪毀,老幼流離鮮能恢復。至征江淮諸州,焚毀屠城,所為愈酷。終金太宗之世,上京會寧草創,宮室簡陋,未曾著意土木之事,首都若此,他可想見。

  金以武力與中原文物接觸,十餘年後亦步遼之後塵,得漢人輔翼,反受影響,乃逐漸摹仿中原。至熙宗繼位,稍崇儀制,親祭孔子廟,詔封衍聖公等。即位之初(一一三五年),建天開殿於爻刺,此後時幸,若行宮焉。上京則於天眷元年(一一三八年)四月,「命少府監……營建宮室」,雖雲「止從儉素」,「十二月宮成」,為時過促,恐非工程全部。此後有「明德宮享太宗御容於此,太后所居」;「五雲樓及重明等殿成」;又有太廟,社稷等建置。皇統六年,以「會寧府太狹,才如郡制,……設五路工匠,撤而新之」。天眷皇統間,北方干戈稍息,州郡亦略有增修之跡,遺物中多有天眷年號者。

  自海陵王弒熙宗自立,迄其入汴南征,以暴戾遇刺,為時僅十二年,金之最大建築活動即在此天德至正隆之時(一一四九~一一六一年)。

  海陵既跋扈狂躁,對於營建惟求侈麗,不殫工費,或「賜工匠及役夫帛」,或「杖提舉營造官」,所為皆任性。天德三年,「詔廣燕城,建宮室,按圖興修,規模宏大」。貞元元年,遷入燕京,「稱中都,以遷都詔中外」。以宋之汴京為南京,大定為北京,遼陽為東京,大同為西京。乃迎太后居中都壽康宮;增妃嬪以實後宮,臨常武殿擊鞠,登寶昌門觀角牴,御宣華門觀迎佛;賜諸寺僧絹。園苑則有瑤池殿之成,御宴已有泰和殿之稱,生活與其營建皆息息相關。又以大房山雲峰寺為山陵,建行宮其麓。正隆元年,奉遷金始祖以下梓宮葬山陵,翌年,「命會寧府毀舊宮殿,諸大族第宅,及儲慶寺,仍夷其址,而耕種之」。削上京號,「稱為國中者,以違制論」。既而慕汴京風土,急於巡幸,於正隆四年(一一五九年),復詔營建宮室於南京。

  汴京烽燧之餘,蹂躪燼毀,至是侈其營繕,仍宋之舊,勉力恢復。「宮殿運一木之費至二千萬,牽一車之力至五百人;宮殿之飾,遍傅黃金,而後間以五采。……一殿之費以億萬計;成而復毀,務極華麗。」但海陵雖崇飾宮闕,民間固荒殘自若。「新城內大抵皆墟,至有犁為田處。四望時見樓閣崢嶸,皆舊宮觀寺宇,無不頹毀」。各剎若大相國寺亦「傾檐缺吻,無復舊觀」。汴都此時已失其政治經濟地位,絕無繁榮之可能。

  中都宮殿營建既畢,又增高燕城,辟其四面十二門,廣遼舊城之東壁約三里,世宗以後均都於此,與宋剖分疆宇,昇平殷富將五十餘載,始遭北人兵燹,其間各朝尚多增置,朝市寺觀日臻繁盛。

  初海陵丞相張浩等,「取真定材木營建宮室及涼位十六」,制度實多取法汴京。皇城周回「九里三十步」,則幾倍於汴之皇城,而與洛陽相埒。自內城南門天津橋北之宣陽門至應天樓,東西千步廊各二百餘間,中間馳道宏闊,兩旁植柳。有東西橫街三道,通左右民居及太廟三省六部。宣陽門以金釘繪龍鳳,「上有重樓,制度宏大,三門並立,中門常不開,惟車駕出入」;應天門初名通天門,「高八丈,朱門五,飾以金釘」;宮闕門戶皆用青琉璃瓦,兩旁相去里許為左右掖門。內城四角皆有垛樓。宣華,玉華,拱宸各門均「金碧翬飛,規制宏麗」。

  「內殿凡九重,殿三十有六,樓閣倍之」。其正朝曰大安殿,東西亦皆有廊廡,東北為母后壽康宮及太子東宮(初稱隆慶),大安殿後宣明門內為仁政殿,乃常朝之所,殿則為遼故物,其朵殿為兩高樓,稱東西上閣門,「西出玉華門則為同樂園,若瑤池、蓬瀛、柳莊、杏村在焉」,宮中十六位妃嬪所居略在正殿之西;宴殿如泰和神龍等均近魚藻池,後苑亦偏宮西,一若汴京。遼時本有樓閣球場在右掖門南,經金營建,乃有常武殿等為擊球習射之所。太廟標名衍慶之宮,在千步廊東。金庭規制堂皇,儀衛華整,宋使范成大,雖雲「前後殿屋崛起甚多,制度不經」,但亦稱其「工巧無遺力」。

  中都外城布置,尤為特異。金初滅遼,粘罕有志都燕,為百年計,「因遼人宮闕於內城外築四城,每城各三里,前後各一門,樓櫓池塹,一如邊城。……穿復道與內城通……」。海陵定都,欲撤其城而止,故終金之世未毀。

  世宗之立,由於勸進,頗以省約為務,在位二十九年,始終以大定為年號,世稱大定之治。即位之初,中都已宏麗,不欲擾民,故少所增建。

  元年(一一六一年)入中都,「詔凡宮殿張設,毋得增置」。三年又敕有司「宮中張設,毋得塗金」,有詔修遼東邊堡,頗重守御政策,即位數年,與宋講好,國內承平,土木之功漸舉,重修災後泰和神龍宴殿,六年幸大同華嚴寺,觀故遼諸帝銅像,詔主僧謹視;有護古物之意。大定七年,建社稷壇;十四年,增建衍慶宮,圖畫功臣於左右廡,如宋制。十九年,建京城北離宮,宮始稱大寧(後改壽寧、壽安),即明昌後之萬寧宮,章宗李妃「妝檯」所在。瑤光台,瓊華島始終為明清宮苑勝地,今日北京北海團城及瓊華塔所在也。二十一年,復修會寧宮殿,以甓束其城。二十六年,曾自言「朕嘗自思豈能無過,所患過而不改。……省朕之過,頗喜興土木之工,自今不復作矣」。

  二十八年盛譽遼之仁政殿之不尚虛華,而能經久,嘆曰:「……今土木之工,滅裂尤甚,下則吏與工匠相結為奸,侵克工物;上則戶工部官支錢,度材,惟務苟辦;至有工役才畢,隨即欹漏者;……勞民費財,莫甚於此。自今體究,重抵以罪。」海陵專事虛華,急於營建,又遼宋劫後,匠師星散,金時構造之工已遜前代巨構甚遠,世宗固已知之。

  大定之後,惟章宗之世(一一九〇~一二〇八年),略有營造,大者如盧溝石橋,增修曲阜孔廟,重修大同善化寺佛像,及重修登封中嶽廟等普遍修繕之活動。趙州小石橋至今仍存,亦為明昌原物。至於中都宮苑之間,章宗建置多為游幸娛樂之所。常幸南園玉泉山,香山。北苑萬寧宮尤多增設。瑤光殿之作,後世稱章宗李妃妝檯。瓊華閣及絳綃翠霄兩殿,亦為大定後所增。「宸妃鄭氏又嘗見白石,愛而輦歸,築崖洞於芳華閣,用工二萬,牛馬七百」,貽內侍余琬以艮岳亡國之諷。

  章宗末季,南與宋戰,北御元軍,十年之間,邊事愈頻,承安之後,已非營建時代。衛紹王即位,政亂兵敗,中都被圍,「城中乏薪,拆絳綃殿,翠霄殿,瓊華閣材分給四城」。距燕京城破之時(一二一五年)已不及三年,衛紹王廢,宣宗立,中都危殆,金室乃倉皇南遷。都汴之後,修城葺庫,一切從簡,無所謂建設。

  及元代之朝,日臻隆盛,金之北方疆土盡失,復南下入宋,以圖自存。迄於金亡,二十年間,中原中部重遭爭奪,城邑多成戎燼之餘,宋遼金三朝文物得以倖存至今者難矣。幸遼金素重佛法,寺院多有田產自給,易朝之際,雖遭兵燹,寺之大者,尚有局部恢復,而得後代之資助增建者。今日遼寧,河北,山西佛寺殿堂及浮圖,每有遼金雄大原構滲與其中,已是我國建築遺產重要之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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