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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04:19:59 作者: 阿爾弗雷德·阿德勒

  個體心理病理學的起源

  個體心理學是一門相對的、比較的科學;是一個標準性的律則體系。裡面沒有絕對的指令,沒有萬靈藥,也沒有個人得救的簡單程式。可是提出一個相對的適合於我們時代的標準是值得的,我們可以用它來比較神經症患者、罪犯與精神病患者的行為。如果冒險提出一個標準,那將是如下的一種生活方式:做一個完全的人,用對社會有用的生產工作來補償他個人的弱點與童年的生活經驗。這樣的人會發展出誠實、誠懇與負責的特質。隨著年齡的增長,他的社會關係會更加地擴展,他的有用性會更加明顯,他的平衡性會更好,勇氣會更大。他在行動、判斷與工作上都會是一個獨立的人,但是他的活動會受他所處時代的社會需要支配。如果在他追求意義的奮鬥中,還有剩下的野心與虛榮沒有得到解決,他會把它們展現在對共同福利做出貢獻的技巧上。他會把異性成員看作受尊崇的同事,和他們平等地享受人生的勞動與特權。

  我們敘述得很簡略,但是已經可以明顯看出大部分人遠離了這一標準。只有很少的人把人類與人文主義當作他們的目標。許多人可以用下面的話形容他們的人生目標:「我希望能像神一樣」「我一定得是大家關注的焦點」「我一定得讓大家都愛我」「要快樂,我一定要在性方面征服所有的女人(或男人)」「我希望做一個百分之百的男性」「我希望花最少的力量得到能夠獲得的一切快樂」「我必須保護自己,不被周圍壞人的陰謀傷到」「我必須逃避一切責任,回到青少年時期的兒童樂園裡去」「我希望一生都做嬰兒」「我必須用知識支配環境」「我必須總是生病,這樣別人就可以照顧我」或者「我必須避免一切危險」。這些以及上千個類似的人生目標都是對童年情況的錯誤評估結果。孩子在開始時越覺得自卑,那麼他的補償性的優越目標也就越高,越接近神一樣的想法。生病的孩子希望完全健康,貧窮的孩子希望富有,近視的孩子希望把世界看清晰。笨手笨腳的孩子渴望百分之百的靈活,被厭惡的孩子要求格外的、人類所沒法給予的愛。無能的目標是無所不能。人的力量與安全來自於成長、發展,可是他的目標在他了解這個之前很久就已經定了,因此這一目標常是人的希望與活動所達不到的。

  在人的生存過程中,個人有時會找到一種技巧,給予他已經達到目的的主觀感覺。在這個時候,技巧就可能升級成為一個次要目標,手段支配目標的現象就可能出現。這時個人不再能看到原來的目標,而在以後的一生里會愚蠢地不斷重複使用,擴大他所喜愛的這一工具,使得他沒法做一個正常的人。例如,一個被慣壞的孩子感覺到失去了母愛,在他出生後最初幾年的目標是要做一個不負責任的被溺愛的嬰兒。現在他病得很嚴重,父母照顧他,又開始像他幼小時那樣非常關心他、注意他。這一經驗讓他感覺到疾病的價值,它可以是一個獲取權力的手段,一條實現理想的途徑。他把疾病當成他的第二個目標,在面對每一個新的任務、決定、困難、障礙時,他都會使用同一手段,也就是說,都會生病。

  把沒有什麼價值的工具提升為目標是一種技巧,它的悲劇性在於個人喪失了發展自己內部力量的真正機會——這種力量可能給予他客觀的安全感。技巧在實用上有效,這是危險的。因為這個人知道,他用崇拜疾病的辦法得到的主觀安全感是虛假的,他心裡有一種需要,要他加倍的努力,一再表述他的身體的不健康,這種需要讓他感到痛苦,到最後,陷在憂鬱症的自憐里,他不只失去了與世界接觸的機會、失去了真正的價值感,而且也失去了生活的樂趣。神經症患者逃避生活的責任,最後他所付出的要遠比負起責任的代價昂貴。神經症患者生活在無盡的恐懼中,害怕他的不自覺的詭計會被發現。他怕生活,也怕死亡。他成了一具活著的屍體,害怕會怕。

  一個人腿斷了不去參加賽跑,他不覺得有必要為自己的行為辯護,可是一個神經症患者卻要把整個一生都花在辯護上,為自己對朋友的缺乏興趣、不負責任、沒有成就、猶豫不決、拖延、過分小心、性變態、虛榮、野心、自憐辯護。每個人內在都有一種東西讓他認識到作為人的重要性,在人的社會裡貢獻,體會合作的重要性。有人稱它為良知,有人稱它為超越的靈魂。名字不重要,但是神經症患者要不斷地努力為自己的失敗辯護,這證明它是存在的。每一個神經症患者都是用一個人為地(通常是不自覺地)製作、安排的「我不能」取代一個內在的「我不願意」。說「我不願意」會引起社會的批評,「我不能」不僅使患者有了很好的理由,而且把他失敗的責任轉移到團體身上去,同時患者也主觀地覺得自己有理由,自己得到了開脫。神經症是一種自欺的手段,用一個痛苦的藉口取代一個有用的表現。

  

  成年的神經症是以童年的「問題」作為開始的。每一個「問題」兒童都是一個潛在的神經症患者。但是「問題」兒童只會在「問題」環境裡才會出現。也就是說,這是他們對惡劣環境的正常反應。在對人性的無知表現得越徹底的地方,問題也就越多。心理衛生的整個問題是一個教育問題,一個阿爾弗雷德·阿德勒在勇敢努力地嘗試解決的問題;他用他的方法防止兒童的不守規矩。這是阿德勒對近代社會的偉大貢獻。其他的心理學家也了解神經症是在童年時候開始的,可是阿德勒發展出一種調查與去除這種童年的不守規則行為的技巧。個體心理學因此已經不再只是一個心理治療的系統,同時也發展成為社會學與教育學的重要部分。

  童年的神經症是在何時何地開始的?我們可以把神經症看作是一個虛假的生活方式在受到挫折之後的產品。換言之,一個對自卑情況做了錯誤解釋的人,開始了一種不自覺地和現實、客觀性、共同生活的法則激烈衝突的方式,然後在現實中碰到了無法克服的障礙,產生了一種新的方式。這種新的方式就是他的神經症。他不是為自己沒有能力解決問題而辯護,就是在心理上繞過問題。在一些案例里,神經症產生的方式會使障礙的存在因為一個幻覺系統的出現而被否定。此外,神經症患者也可能產生想回到過去的問題和障礙都不存在時的情況,或者也可能採取復仇的形式,對周圍環境裡患者認為要對他的失敗負責的個人採取復仇。

  一些童年神經症的例子可以幫助我們了解它的運作情形。一名獨子在最初三年一直被溺愛,被非常小心地保護著;在此期間,他也經常有消化系統方面的毛病。現在,他第一次進幼兒園,面臨如何適應這個小社會的問題。自然,他以前的生活使他在適應社會這一任務上表現得非常糟糕。他的生活方式是要支配環境,幼兒園是他經歷的第一個挫折。過去,當他的父母不能讓他滿意時,他會用不吃飯的辦法來還擊,而父母也立刻會屈服。不吃飯是神經症的前身,因為孩子在誤用一個生理上的毛病來表達對父母的抗議,來反擊父母,使父母屈服。這個孩子現在要和幼兒園的二十個孩子在一起生活,成為這個團體中一個沒有特權的普通成員,可以想像孩子在面對這樣一個看來沒有辦法解決的問題時,會透過他的消化器官來抗議反擊。他這樣做了:他每天早上上學時在學校的台階上吐。如果我們從起源、目標、手段的角度去調查這一行為,就立刻能了解它。孩子要使自己沒有辦法適應幼兒園的生活,他希望恢復到以前有利的環境。

  一個男孩在家裡是長子,然後有了一個妹妹。妹妹因為長得很美,又喜歡討好父母,在家庭情感上取代了哥哥的位置。男孩不了解情況,認為自己從「王位」上被推了下來,被一個女孩取代了,認為過去對他比較喜愛的母親現在把他出賣了。慢慢地,這個男孩錯誤的人生目標在這種思想中成形了:「你對女人一定要小心。她們是虛假的。把所有的女人都看作你的敵人!」在童年與青少年時期,他追求這一不自覺的目標:他會殘酷地挑逗所有的女孩,看輕一切女性的東西,不肯為女老師做事,過分強調自己的男性品質。他的普羅克拉斯特斯程式在下面的辯證法里成形了:「男性的就是好;女性的就是壞。」到了青少年時期,他已經形成了一個複雜的、對女人與其角色的錯誤評估系統。

  性方面的成熟帶來新的問題。神經症現在可以有好幾個方向。如果一個仁慈的男老師給他很大的影響,或是找到一個男性朋友,給予他在與婦女關係中所沒有的舒適與社區感,他很可能選擇同性戀這種神經症。這時他會把他所有的愛移轉給男人,因為在他的思維中,和一個女人相愛、結婚,形成一種正常人的結合似乎是不可能的。從這時起,他開始訓練自己做一個同性戀者,避免和女人有任何關係,閱讀尊崇男性之間的友誼的書籍以及其他討論女人多變的書。他不知道這些書的作者也是一些失望的人,他們寫書是要為自己的失望辯護。

  此外,他也可能把性的成熟看作另一個實現支配女人的工具,他可能變成一個真正的唐璜(3)(Don Juan),要征服每個女人,證明自己在性方面的優越。他會覺得性交也就等於令他的性伴侶屈服,依照他的新方式這種想法是一定會有的。在和女人的關係中,真正的快樂也一樣不可能有。這種人對婚姻的結合沒有興趣,他只對追求有興趣。

  讓我們舉一個小兒子的例子。他生長在一個大家庭里,哥哥姐姐都是很成功、適應得很好的孩子。和他們競爭讓他感到恐懼,他為自己建立了一個夢幻世界,取代在他看來過於困難的真實世界。他害怕和其他孩子接觸,因為他深深感到自己的不足。他創造了一個新的童話世界、一套私有語言、一個個人的價值與理想體系。不能和其他孩子交往,他在心裡想像出許多怪異的朋友。他不能使用別人的語言,於是發展出一套自己的語言。人格分裂的現象一定會在這樣的孩子身上出現,因為沒有人可以完全孤獨地過活,因此,必然地,因為不能和其他孩子交往,他會創造想像中的伴侶,他們不給他帶來任何危險,接受他的一切要求,同時和他的理想世界完全相符。

  當這個孩子碰上學校里的一些真正問題時,當他發現在青少年時期,疾病的壓力、緊張的情緒使得他追求意義的奮鬥變得更加複雜時,不足為怪地,他會一方面發展出一種孤立、否定、與外界的關係受到限制等性質的性格,而另一方面則是內心生活變得更加豐富。這類孩子中有些逐漸接受了人生,變成了詩人、夢幻者、劇作家、作家,有些變成了哲學家、心理學家。但是非常可能的是,如果某種不清楚的身體缺陷把他們的問題變得更加複雜時,他們會加入到州立醫院那些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大軍中去。

  人格分裂、失語症、個人語言、消極主義、性變態,這些是許多學者在精神分裂症這一有趣的症候群里形容過的,有關它們的敘述是任何研究人性的學生都可以了解的——如果他能在這些現象里看到「沒有希望」。一旦醫生了解精神分裂症舉止的整個邏輯,了解他們會不可避免地向孤立與不負責任的目標邁進時,那麼它是一個永遠無法治療的疾病的神話就不會存在了。許多精神分裂症的案例,如同阿德勒所表示的,是可以治療的——如果醫治患者的大夫能比他們更有希望。

  人的情況與人生的挑戰

  即使是最簡略地描述一下生活方式的種類也是不可能的,但是描繪一下每個人在面對必須應付的問題時的情況是可能的。人因為與宇宙的關係,有三大問題是必須面對的。它們分別是社會、工作與性的問題。

  第一個問題來自人的社會生活的生物必然性。每一個人如果希望做人,就必須接受某些共同的紐帶,例如語言、理性、常識、同情一類明顯之物,這樣他才能肯定自己與周圍人的關係。社會是為個人的福利而存在的。要保證人天生的才能與力量的完全發展,那是最好的辦法。第二個問題是工作的問題,是每個人必須維護社會架構的直接結果。個人必須對社會償付利息,這一行為我們稱為有用的工作。第三個問題來自人類的兩性品質以及它可以在愛與婚姻的社會理念下得到最好解決的事實。愛與婚姻的外在形式因時因地而有所不同,它總是和社會的共同福利有著明確的關係。

  這三個問題可以比喻成一個有三個表演場的巨大馬戲團,每個人都必須在裡面扮演自己的角色。這些問題不是一個可以由個人依自己的判斷決定的私人事件,只有靠團體與個人的具有保護性的相互貢獻,社會才能存在。不過像任何其他馬戲團一樣,我們的馬戲團在除了被稱為宇宙的大帳篷下的三個主要表演場之外,也有各種邊場。有些和主場比較接近,有些比較遠。任何觀看人生這一喜劇的人會發現許多人忙著在這些邊場裡表演,他們似乎比在三個主場裡按部就班表演的人更為興奮、激動。這些邊場表演者就是那些神經症與精神病患者,他們用他們的不正常活動欺騙自己與周圍的人。展示他們的善意、無奈、不負責任、極端,並作為其拋棄主場的理由。

  不要認為這些邊場的演員是在惡毒地逃避他們作為人的義務。他們不知道一切人的活動的內在一致性,因此才能繼續以社會無用性作為一成不變的生活方式。他們渴望地看著人生的三個主要表演場,對它的挑戰沒有準備,同時設法為自己沒有能夠在上面表演推脫責任。我們聽到這樣的話:「我會,如果……」以及「我知道,但是……」他們的整個神經症都表現在「如果」與「但是」里。他們保留意見,提出沒法做到的條件,聳聳肩,做出無可奈何的樣子,同時讓他們的朋友擔負起維護他們的責任。

  神經症的開始階段是由一種阿德勒稱為「遲疑態度」的症候引進的。疑心、猶豫不決、拖延、悲觀主義、看輕人生、焦慮、過分小心、誇張的野心(總是個人權力與支配方面的野心)、孤立、沒有興趣、不正常的疲倦、沒有耐心,以及許多其他類似的品性,都可以在這一遲疑態度上看到。如果我們記得人的一切活動都是有目的的,我們可以由此推測這些品性的目的是什麼。懷疑、搖擺不定、懶惰,不可以把它們看作個性的靜態敘述。它們是有目的的動態工具,是要逃避人生的最後考驗,是要緩慢地接近問題最後使它不可能得到解決,是要和人的正常活動保持距離,在完成這些目的方面,這些工具非常合適。正常與神經症的界限是部分重疊的,很難劃分,但是,與人的正常活動和目標「距離」的遠近是神經症嚴重程度的唯一標準。

  很大一部分人因為肚子的需求或多或少解決了工作的問題。不過在這一領域中也有許多表演。乞丐這類的人,錯誤地利用周圍人的同情過活,毫無疑問應該被看作邊場藝術家;妓女、拉皮條的人,為了經濟的理由而扭曲他們的性功能,也屬於類似的範疇;騙子、罪犯以及黑道世界裡的所有大小人物,他們靠自己的聰明過活,欺騙輕信的人類,這些人從來都沒有了解到工作不是遊戲,而是一條個人獲救的途徑。那些喜歡轉換工作——在還沒有任何貢獻之前就從一個工作轉到另外一個工作的人、那些不能適應正常工作情況的人、那些以壓榨其他人作為工作的人,都是一些不快樂的人,他們不了解工作的意義與價值。太多的人沒有勇氣面對工作的問題,使自己能對人類的福利做出有成果的、有用的貢獻。在這一巨大人群里,我們可以看到天天閒聊、打麻將、玩橋牌,無用地嘗試逃避厭倦的女人;看到不相信自己本領,因此不得不崇拜「運氣」的賭徒;以及工作建立在周圍人的貪心與無知之上的男男女女。

  今天的世界關係越來越緊密,人們互相依賴、合作,孤立實際上是不可能的。瘋子完全把人與人之間的橋樑打斷了,只有這樣的人才可能有效地孤立自己。前面已經說過,人與社會的理想關係在於在他感到可能的範圍內盡力建造更多的橋樑。來自周圍人的善意才是唯一可以確信的安全。因為我們教育的錯誤,許多不快樂的靈魂不但不建立橋樑,反而在自己周圍樹立起許多牆來,想用這樣的方法來獲取安全。孤立的技巧,說到最後,乃是勢利、偏見、仇恨、疑心、嫉妒、羨慕、自私這些方面的一項技巧。專業的階級意識、以愛國為幌子謀取私利的意識、宗族意識、驕傲、虛榮、對所有人的不信任與厭惡,都是自我中心主義的隔離傾向的工具。沒有禮貌、學究式的挑剔、憂鬱、粗俗、誇耀會使適應社會的任務更加困難。這些都是社會生活方面的邊場表演。

  在我們這個時代,性問題方面的訓練比較難以形成性方面的正常態度,因為我們的常態仍是性對立,而不是性合作,不像其他兩組問題。性問題的解決對個人生活而言不在立刻需要的範圍之內,而且它的妥善解決需要高度社會感,有關這一領域的邊場表演可能比其他兩個領域更多。在這篇簡介中,我們無法一一列舉。說到下面一點也就夠了:在性方面的主要偏離現象中,如男女同性戀、女人性冷淡、男人性無能、性關係上的性感不快、虐待狂與自虐狂、戀物症、過度的「自由愛情」、清教徒精神、守望與保護社(Watch and Ward Society)的色慾、色情崇拜、小報對性問題的不人道的利用、法律對避孕信息的禁止,都說明人類中有相當多的人是在這一領域的邊場表演里。如果再加上獨身主義、手淫恐懼症、性禁欲主義、「白色奴役」(4)、童婚、身體與精神上的亂倫(例如父母對異性兒女的不正常依戀)、強姦以及一系列性方面扭曲的做法,我們可以了解一般的「文明」男女對性問題的準備是多麼缺乏。

  某一心理學體系主張:所有人的不快樂都是由缺乏性的適應開始的,所有神經症都是因為性功能失常,他的整個體系都建立在這一前提上,這是不足為奇的。阿德勒心理學的學生會很快看出在這一心理體系的許多謬誤。性的舉止從來都不是神經症或精神病的原因,它是它們的一項表現。它常是神經症的第一個徵象,但是如果把個人行為的整個方式加以仔細分析,把他的人生目標與達到目標的方法加以檢查,我們將會發現他的神經症態度也可以在他的社會與職業方面的反應上表現出來。

  治療的理論與實踐

  個人心理學的治療是建立在哲學前提應用上的。治療在於讓患者對自己的錯誤有深刻了解,讓他看到他的技巧缺乏效率,同時鼓勵他尋找更好的目標與方式。這是一種藝術。它要求心理醫生把神經症患者的隱藏與秘密的支配目標給揭示出來,說明他的不自覺方式的形成,把他的統覺程式給找出來,把它用到病人提供的自傳性數據和他現在的活動與希望里去,最後在友善的談話里——這是在沒有沙發、燈光暗淡、催眠暗示的情形下進行的——說服病人更多的人生目標會比他的神經症的不真實帶給他更大的滿足。

  阿德勒學派的心理醫生了解神經症患者在某一個地方錯誤地理解了他童年的情況,他重演母親沒能扮演的角色。他用善意、耐心與同情的態度贏得了病人的信賴。病人再次體驗早年的自卑情況,不過最後發現他的自卑情結是由童年對客觀情況的誤解而產生的。他很快學到人的友誼的堡壘要比孤立的虛假牆壁強有力得多。

  在病人病情的重新分析與教育的過程中,阿德勒學派的心理醫生拋棄所有個人權威。這和心理分析的觀點是成明顯對比的,心理分析者要求完全的奴性,不允許病人使用他的批判能力。阿德勒學派的重心教育是病人與醫生之間的一種合作研究,病人從自己的生活里提取材料,醫生來解釋病情並鼓勵病人,心理醫生儘量隱藏任何個人在見解方面的優越。他像所有好的教育者一樣,用他的方式去鼓勵而不是去折辱他的學生。他們在一起定出一個新的目標——一個積極的人文主義的目標,以及完全適合於個人需要的完成目標的新技巧。在約談的最初幾個小時,對情況的分析通常就可以有一個大概的了解,因此,他們沒有花很多時間去研究已過去的事情,這種研究在方式確定之後,也只能對方式提供更多的佐證,肯定它的存在;而更多的時間是花在把存在的、有價值的因素綜合成為一個新的、更為有效的方式。

  在這樣的研究里沒有說教的空間,心理醫生沒有展現自己比病人道德好的想法。他的態度總是:「在什麼樣的情形下,在追求什麼樣目標的過程中,我都會採用同樣的生活技巧。」心理醫生知道所有神經症基本上都是氣餒的產品,因此他給予病人簡單的任務,是他完全有能力解決的任務。這樣,病人——在阿德勒心理學裡,病人與醫生的關係更像老師與學生的關係——增加了他原來在勇氣與社會感方面的本錢,可是結果只是得到更為困難的任務,這樣循環下去,一直到病人的行為模式在三個人生問題上達到正常為止。醫生並不希望把病人變成一個完美的人。病人能用較小的錯誤取代神經症的重大錯誤,這是他新獲得的見解給予他的好處。生活得更充實,他也就能夠生活得更快樂。

  在處理問題兒童方面,個人心理學者發現阿德勒的技巧簡單,且出奇地有效。在聽過病歷調查或母親對孩子問題的敘述之後,心理醫生通常對孩子的個別問題就有了深刻的見解。問題兒童的方式簡單,人如果能夠閱讀與解釋徵象,差不多立刻就可以看到補救辦法。問題兒童是很氣餒的孩子,這在本書的病歷中已有了很好的證明。問題通常出在父母身上,他們製造了許多額外的困難與障礙,使孩子不能循著正常的方式發展。因此,對問題兒童的處理,主要在於教育父母與老師了解孩子行為的動態方式以及儘可能去除讓他氣餒的因素。

  孩子常常了解個人心理學的想法,能夠接受它的觀點;這一事實說明了它的合理性和明確的單純性。在非常小的孩子的案例中,當心理醫生與父母把氣餒的因素去除,問題也就解決了;在較大孩子的案例中,則會明確地訓練他往勇氣、獨立與社會感的方向發展。個人心理學雖然無法宣揚說可以治好所有的問題兒童,但是如果在治療過程中,能夠教導父母與老師明智地合作,那麼甚至最困難的案例也能得到破解。

  阿德勒一直都說學校是預防心理問題的理想場所。孩子在教室的小社會裡,在學習的任務上,面對的是一個世界的縮影。老師如果學會阿德勒處理問題的方法以及他影響孩子心智的技巧,會發現他的教學任務將大為減輕。要使神經症行為方式轉變成為正常方式,第一步是先認識它。鼓勵孩子、了解孩子,他一定會回應,就像植物會回應陽光、雨水與良好的土壤一樣;父母與老師要鼓勵孩子、了解孩子是很容易的事,正像給孩子加貼標籤,讓他灰心一樣容易。阿德勒心理學把「每個人都可以做每樣事情」定為一項首要原則。發現這一定理的人非常了解它的限制,可是把它當作一項人際關係里的實用原則,它卻是非常有價值的。有一件事情是沒有問題的:老師給孩子貼標籤,說他壞、愚蠢、懶惰、有神經症,這樣的做法除了使孩子變得愚蠢與患神經症外什麼也不會發生。這樣只會讓孩子以老師所期望的行為來回報他們。如果父母和老師把孩子看成他自己能夠適應到人類社會的架構里去,這樣的對待,常常不用孩子花費什麼就可以完成平時很難完成的事。

  我們精簡的導讀不是要寫給悲觀者或懦夫的,但是希望那些相信人內心有一個可以點燃並成為穩定火焰的人,那些相信人之所以為人並因此感到快樂的人,會因為我們的導讀而繼續研究下去。在下面章節里引用的案例可以幫助讀者了解閱讀生活方式的技巧,像一個有技巧的音樂家看交響樂的樂譜一樣。超出這一範圍,個人心理學的藝術成分更勝於它的科學成分。它的應用是一種創造性的直覺,是驅使人類歷史上的偉大詩人、教師對人的奮鬥的良好共感的表現。沒有完全生活過,沒有真切地分享過生活的苦難與狂喜的人,無需期待或熟悉這一藝術,可是每一個能思想的人都可以成為一個好的工匠,能夠熟練地應用它的基本原則。

  (1) 神經症即神經官能症。

  (2) 根據希臘神話,普羅克拉斯提斯是一個強盜,他讓旅客睡在床鋪上,為符合床鋪尺寸,而將旅客手腳切斷或將其拉長。後被提修斯(Theseus)所殺。

  (3) 西班牙傳說中生活放蕩的貴族。

  (4) 白色奴役:指強迫或誘使婦女當妓女,為自己賺取利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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