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格的塑造 導讀 阿德勒與神經症(1)患者的世界01
2024-10-11 04:19:56
作者: 阿爾弗雷德·阿德勒
——W.貝仁·吳爾夫(醫學博士)
了解人性的藝術是了解動態的行為方式的藝術。阿德勒在他對近代心理學的巨大貢獻里,已經把要訣給了我們,不過在這次的病例編輯之前,研究個體心理學方法的學生只好在阿德勒和他的學生的德文出版物里找尋病例材料。德文出版的案例,其中有許多情況只適用於歐洲大陸的居民,會讓美國的讀者感到不解。不過,個體心理學的原則與方法是可以普遍應用的,本書純粹由美國的病例組合而成,就可以證實這一點。這些病例是1929年阿德勒在社會研究學院教學期間,在他的診所里所收到的病例。這位維也納心理學家與教育家在分析與治療患者時所獲得的成功,為人類行為的基本統一性提供了充分的例證。這些案例來自典型的美國大城市學校與兒童指導中心,很有代表性。一些是紐約的醫生送來的,一些是心理學家送來的,但大部分是由被問題兒童弄得困惑不已的老師送來的。
阿德勒在維也納設立了一個兒童指導診所,並為這一機構寫了一篇有關問題兒童研究的綱要。他對本書所有案例的處理都是根據這一綱要進行的,只是在程度上有所不同。為了簡明起見,我們沒有把綱要放在本文里,不過,對一個希望準備一份病歷作為研究的學生來說,應該可以清楚地看出文章的安排。案例陳述的方法如下:曾經對一個問題兒童做過研究的醫生或老師依據調查書準備一份病歷。阿德勒大夫以前並沒有見過這個孩子,也沒有和老師討論過他。他在這樣的情形下,一字一句地讀這份病歷,同時在讀的過程中提出他的看法,偶爾阿德勒大夫會被一句話所誤導,但是在大多數的案例里,他通過描繪一個孩子人格的圖像,常常能神秘地預測孩子的心靈,同時總是以他的溫柔的同情為我們解說病歷。
在用心理偵探評估線索的手法分析過病歷後,跟著就是對孩子的情況做一個簡短的討論,同時概述心理治療的目的,或者說把要做的指導列出來。然後把孩子父母請進教室,在同學們面前接受詢問與指導。最後孩子也來到教室,阿德勒大夫用簡單、仁慈的語言和孩子討論他自己的情況。在分析里提到的後續工作,就在這時委託給帶病歷來的醫生或老師。在上課的時候常常會有進展報告送來,在課堂上大家會討論孩子的反應。
案例在重新適應方面最後也有失敗的。有的時候是因為父母的無知與缺乏合作,儘管老師與心理醫生在努力改變他們對待孩子的態度。進展緩慢的其他原因包括可憐的經濟狀況、不時出現的疾病,以及協助恢復神經症初發時狀況的許多困難。有些孩子的情況有暫時的改善,可是在新情況下又出現新症候,在父母對孩子行為中的各種因素的互動關係有更完全的了解或者孩子已經用盡他的戲法之前需要繼續進行心理治療。我們有一個案例,在密集治療與重新教育的情形下,孩子有了非常大的進步,可是他碰上了一個古板的老師,這是一個他沒有辦法解決的問題,結果他又恢復原狀。這個老師喜歡給人挫折,喜歡看輕人,他在幾天的時間裡就把幾個月辛苦努力的成果給毀掉了。不過絕大多數案例顯示有明確的改善,有相當數目的案例更是完全得到了改善。
讀者應該了解本書不是一篇有關心理治療的全面性論文。它不僅是有關兒童神經症的一篇概論,同時也是進入讀病歷這一藝術的一把鑰匙。它的主要價值在於讓那些必須與成人和兒童打交道的人熟悉行為的動態方式。這本書在治療技巧的教導上有限,正如一篇有關銅版印刷的各種物理與化學程序的論文在銅版印刷技巧的教導上有限一樣。本書如果能夠鼓勵讀者,不再把人看作貼上標籤的靜態機器,而能把人看作運動著的、生活著的、為完成目標而努力的實體,在一個讓人困惑的世界裡為追求意義與安全而奮鬥,那麼它的目標也就達到了。
個體心理學中的一些基本假設
個體心理學的原則與實踐,在有關阿德勒大夫對近代心理學貢獻的著作里,已經得到詳盡的討論。我們在這裡要對阿德勒心理學的原則做一個簡略而必要但不完全的概述。這對初次接觸阿德勒著作的人很有價值,可避免書中的案例看上去沒有相互關聯,產生讓人無法理解的問題;當然,對於熟習個體心理學理論的人,這也可能讓他們感到累贅。
人格統一性這一概念是個體心理學的基礎,但不是個體心理學所獨有的觀念,也不是新觀念。遠在基督出生之前,希臘的劇作家就把這一觀念看作一個不可缺少的觀念。兒歌《矮胖子》(Humpty Dumpty)的不知名作者宣揚所有國王的人馬都沒有辦法重新組合一枚已經打破的蛋,這也就說明了活著的有機體的統一性。阿德勒在讀過一個孩子的病歷調查之後可以預言孩子的舉止:如果人的行為沒有這一統一性,就沒有心理學家能夠做那樣的預言。從哲學的觀點說,一個身體有一個以上的靈魂的想法是不可能的,就好像我們沒法相信人的行為只是某些作為動因的衝動與本能的結果,因為沒有人可以預言這些衝動與本能的相對強度。如果每個人都是不可測量的盲目互動的,那麼就不可能出現系統的心理學,就好像如果化學元素經常改變就不會出現元素周期表一樣。偉大的詩人、慈祥的老婦、睿智的小說家、成功的將領、精明的生意人都知道,人這個有機體的統一性是了解人的必要條件。
阿德勒心理學的第二個重要原則是:有機體這一單元是一個動態的整體,順著一個明確的生活方式向一個明確的目標運動。「生命的目的是維持生命。」雷米·迪·高蒙(Rémy de Gourmont)在他的《愛的物理學》(Physique de l'Amour)一書中這樣寫道。這一目標使得有生命的物質不同於無生命的物質。一堆沙沒有目標,如果你拿走幾鏟,它的基本性質不會改變。可是一個活著的有機體,不論是單細胞的阿米巴蟲,還是蜂鳥、長頸鹿,都有一個生活的目標,它們的整個組織與生活方式都適合於達到那一目的。如果把一個活著的有機體的一個基本部分去除,那麼就會把它變成一個不定形的、惰性細胞的團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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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個活著的有機體,為了維持它的生命與目標,都有一種明確的生活方式與一套明確而具代表性的應付環境的技巧。生活方式的複雜程度各異,視有機體的變化與適應能力而定。正因為如此,人行為的方式要比橡樹——一個比較固定的有機體的方式複雜得多。我們稱為靈魂或心靈的,從純生物學的觀點看,乃是適應、統覺、動用資源的功能,以及借生活的攻守策略維持生命的功能。
什麼是人生的目的?我們不想在這裡寫一篇有關人類存在的形上學的論文。人如果接受自己繼續存在下去的事實,他需要一定程度的安全與完整。客觀而冷靜地看,每一個個體都在為這一程度奮鬥。人類的目的在於使人類繼續存在下去。
每一個品種都有它典型的生存技巧:烏龜的殼,變色蜥蜴的適應性,兔子的速度,老虎的兇猛與力量;同樣,人類也有典型的自保方法。我們稱這一技巧為社區生活、社會、文化。幾千年的生活已經證明這是最好的方法。從考古學的證據看,人一直都生活在群體中。有關北京人——最早的原始人的發現,證明在1000萬年以前我們的祖先就已經生活在社區里了。
我們不可能想像一個與世界完全沒有關係的人,就好像不能想像一條短頸的長頸鹿一樣。因此,所有有關人類行為的心理學都必須是社會心理學。個人的命運和團體的命運是不可分割地關聯在一起的。這是阿德勒的個體心理學的一項基本原則。要了解一個人,你必須了解他在自己團體裡的相對情況。行為主義者努力把人孤立在一個實驗室里,注意他,觀察他,那樣做是不行的。因為你一旦把他孤立,他的行動就不再像人,而像一隻籠子裡的動物。嚴格地說,他已經不再是一個人。因此,如果要了解人的舉止,就必須從他的社會相對性中去看他。一棵在雪山之上的松樹和一棵種在多陽的山谷里的松樹會有不同的成長過程,同樣,人的社會環境如果變了,他的行動也會不同。
人的社會生活是他的軟弱的一個成品。這可能是我們祖先所能夠找到的最快、最有效地保護自己的辦法。人類的方式是這樣的:開始時我們看到的是軟弱的個體,然後個體結合在一起,組成社會。這是一個走向比較安全的運動過程。人類的一切強項都是和這一方式相配合的;一切弱點都來自孤立的危險。在我們身體結構的成長過程中,可以看到所有活著的物質的演化過程,也就是說,從一個單細胞發展成為一個相互依賴的組織與器官的統一體;同樣,在個人的心理成長過程中,也可以看到人類心理組織過程的重演。
每一個人在開始時,都是一個比較無奈、無能、依賴人的寄生蟲。沒有父母、家庭——人的第一個社區的幫助,嬰兒會在幾個小時之內可憐地死掉。在父母的養育之下,個人的能力與力量一天天成長。在他的成長過程中,他實際上是一個寄生蟲,依靠養育他的社會。
正常的人長大之後就會有足夠的力量,能夠開始獨立生活,對社群做出貢獻。人在肯定、承認把人與人結合在一起的多重紐帶的過程中,正常的成人會獲得一定程度的寧靜、安全,以及一種給生活帶來意義的完整與真實感。人在與他的伴侶之間建立越多這樣的橋樑,他也就越安全。語言、常識、理性、邏輯、觀念、同情、愛、科學、藝術、宗教、政治、責任、自立、誠實、玩耍、對自然的愛好等,這類東西乃是橋樑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放棄任何這類共同生活的技巧,就不能算是一個完全成功的人,就沒有得到完全的安全。
很不幸的是,這種正常的發展方式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擁有的。這和嬰兒的一個重要生物品性有關。其他動物的幼兒也要經歷一段無奈與依賴的時期。可是,隨著體力的成長,心智的能力也同時產生。能夠認出一隻老鼠的小貓會偷偷地跟在它後面,抓它,吃它。可是在人類的嬰兒身上,覺察能力與運動能力卻是非常不成比例的。嬰兒可以認識到在食物、溫暖與保護方面依賴母親的事實。他知道母親能夠做許多他沒有辦法做而又必須做的事情。父親看上去像一個巨人,一個相對無所不能的巨人。嬰兒周圍的世界按照不可避免的法則在運轉。黑暗、光亮、食物、飢餓、語言、運動,都是古怪的成人——他們是如此有把握地、機警地在嬰兒的世界裡運作——的傭臣。但是嬰兒知道他的軟弱。因為他的心智比他的身體發展得快,嬰兒可以感受到自己的欠缺,這在所有活著的動物里是一種獨特的現象。在這樣的情形下,自卑感——個人心理學的一塊基石出現了。
自卑感不但不是障礙,而且被證明是人類發展史上一種最強有力的刺激力。如果我們的眼睛像老鷹的眼睛一樣強有力,我們就永遠都不會發明望遠鏡與顯微鏡。如果不是人與人之間有更便捷溝通的需要,唱機、收音機、電話就絕不會出現。「低等」動物在感官覺察方面遠比人好,可是我們有演藝、烹調作為補償。我們文明結構的本身,從報紙到摩天大樓,從飛機到交響樂團,從蒸汽鏟到絲襪,都是給予軟弱補償這種原始需要的結果。每個人的身體都繼承著人類的自卑感,因此這不是一項個人的負擔。人類的歷史充滿了征服自卑的紀錄。天才也許只是在社會貢獻方面補償一項個人缺陷的衝動的表現而已。在我們談論天才時,很容易忘掉那些發明槓桿、輪子、斧子、吹出音樂的蘆葦、紡織、書寫,以及同類事物的未受歌頌的發明人,而只是記得僅僅把這些成分以某種新形式綜合在一起的近代天才。人類天才的真正歷史乃是山頂洞人為生存而競爭的歷史。
每一個人都能把他個人的缺陷轉變為對社會的一項貢獻,可是如果對社會進行粗淺地觀察,我們會看到在人類中只有很小一部分人有勇氣去進行這樣的補償。我們的神經症患者的人數要遠超過天才的人數。這樣多的人不能夠做有用的補償,要怎樣說明呢?
對人類來說很不幸的是,有許多因素都非常不利於自卑感在社會調適與貢獻方面尋求最佳補償。強化自卑感,直到最後把它具體化為自卑情結的第一組因素是身體缺陷。如果嬰兒除了正常的、大家都有的軟弱之外,又加上一項器官缺陷的弱點,那麼,他在人生意義的追求方面就會更加困難。缺陷可以是某些器官或器官系統的真實缺陷,但也可以是一項不重要的身體上的不正常,從醫學的觀點看不重要,從社會的觀點看卻可以讓人不好意思,例如太胖、太瘦、紅髮、弓形腿、臉毛之類。丑是一個很好的特例,不過奇怪的是,不尋常的美最後也可能帶來自卑情結,因為漂亮的孩子可能相信他的美是社會對他要求的唯一貢獻。
強化自卑感的第二組因素和個人的社會、宗教與經濟條件有關係。任何少數團體的成員,不論是社會、宗教,還是經濟的,只要和污穢、罪惡接觸,自卑感都會格外的重,因為這些是他們在這個世界上額外的困難。不過大的財富也有它的災難性效果,因為人如果生長在富有的環境裡,基本就不會想工作,會缺乏工作方面的恰當刺激。
可能強化孩子自卑感的第三組因素來自家庭。這一組之所以重要是因為沒有孩子能逃脫它的影響。獨生子的自卑情結就是因為他在家裡太重要了,缺乏社會調試方面的訓練。他的人生經常在找尋失去的年輕時代的樂園。長子一度是獨生子,後來他的地位被一個年輕的競爭者取代,他可能永遠都不會有足夠的勇氣來客觀地應付生存的問題。次子雖然和長子一樣,在同一個房子裡長大,喝同樣的奶水,在同一個房間睡,可是他的環境和長子完全不一樣。他的前面總是有一個帶頭人,他不顧一切地要超越長子,很可能做得太過火,變成一個不客觀的叛徒。麼兒可能害怕和比較有成就、年紀比較大的孩子競爭。女孩群中的唯一男孩,或者男孩群中的唯一女孩,都可能因為他的獨特位置而變得氣餒。每一個位置都有它的危險性,不過個體心理學是第一個指出孩子在家庭中的位置的重要性的科學,它指出沒有任何一個位置能迫使孩子變成神經症患者。這是它的一項很重要的教導。
性別本身也可以是使孩子負擔變得更加複雜的因素。我們是生活在一種以男性為主的文化里,這是一種誇大男性價值與活動的文化。它一直到今天仍舊認為女性是比較差的一類,儘管科學領域不同意這樣的看法。這一偏見的虛假性已經被顯微鏡與機器給爆碎了,可是它仍舊存在於傳統觀念中。每一個女孩的肩上因此也多了一重需要證明自己的負擔。她「只是女孩」的事實也常常使她沒有辦法沿著自己選擇的路線正常地發展。
不過,高看男性的偏見對他們並不是沒有損害。許多男孩因為身體上的次要的缺陷,或其他讓他氣餒的因素而感到恐懼,最後也不相信自己有能力做一個「百分之百的男人」,而把整個一生都花在逃避他的性別所包含的責任與意義上。婚姻不和諧、離婚、同性戀、孩子在性方面的不規矩行為,這些現象的增加都是我們過分強調性別不同以及永遠在增加的聲望鬥爭的一個方面:這種鬥爭在我們兩性的現代生活里是可以明顯看到的。
我們在較早時曾經指出,人的正常發展過程可以劃分為兩個階段:先是一個個體化的階段,個人在消耗環境資源的情形下成長;然後是一個適應社區的階段,個人對社區做出貢獻,從這樣的角度繼續個體化的過程。孩子如果和他周圍的成人沒有達到某種程度的和解,如果沒能適當地被引入人類的伴侶關係中,他不會自然地由第一階段進入第二階段。引入通常是靠孩子的母親這個中介完成的。
孩子的母親是孩子與外界發生社會接觸的第一人。母親的愛是第一份社會讚許。孩子一旦了解另外一個人在欣賞他時,他就已經開始了社會調適的過程。母親,不一定是血緣上的母親,是他第一個在某個環境裡可以完全信賴的人;有了這一開始,他就可以繼續向社會調適的正常目標前進。
很明顯,母親有雙重功能:在第一個階段,她的功能是使孩子與他在世界裡的情況和解;在第二個階段,她的功能在於鼓勵孩子發展自己的成長能力和適應能力。這個角色是很不容易扮演的,很少有完美的演出。人的無數生活方式可能都起源於母親的錯誤。有好幾種典型的錯誤,都可以製造出容易辨認的成人型「問題」。
雖然我們的時代已經不再像過去那樣殘酷地對待孩子了,可是在這個自私的時代仍舊有許多母親不是忽視孩子,就是真的恨他們。私生子、醜陋的孩子、被丟棄的孩子常會發展出反社會的性格來,因為他們的監護人對他們沒有興趣,沒有使孩子與他們所生活的世界和解。在比較窮苦的人當中,這類忽視與仇恨,以及伴隨而來的疾病、貧窮,是非常普遍的。許多罪犯來自這一人口區,這是不足為奇的。這些孩子在貧民窟里學到了勇氣與獨立,可是他們的勇氣是反抗社會的虛假勇氣。
如果社會容許他們在沒有母愛溫暖,沒有發展社會感、社會意義感的情形下成長,那就很難要求這些孩子對他們的罪惡行為負起全責。這些孩子雖然生活在我們中間,可是他們覺得自己像是生活在敵人土地上的被痛恨的間諜,或者不被了解的年輕外鄉人。現存的社會架構只肯把機會給予一部分人,這個架構在他們看來是一條貪得無厭的龍,他們有理由以武力對付它。
另外一類要常見得多。這一類的孩子被驕縱、被寵愛,母親總在為他們擔心。母親的愛養育他們,可是在心理上卻是在殺害他們,他們在人生的最初幾年裡就沐浴在這樣的愛的溫暖里。在第一階段的和解功能上,太多的母親做得過分了,做得不夠的只是少數。她們處處照顧孩子,孩子完全依賴她們,結果始終沒有發展出自己思考與行動的能力。要是孩子永遠都能像童話里的公主與王子那樣生活下去,那麼在開始幾年這樣的溫暖也許是很值得的。不幸的是孩子不可能永遠那樣生活下去。我們的文化要求更多的貢獻,更多的適應。它的報酬不多,可是人如果在得到保證給他的機會之後,不以貢獻的方式償付利息,那麼,它的懲罰是很快的。
在某些方面,被驕縱的孩子在對待他人方面所採取的態度和被痛恨的孩子的態度幾乎完全一樣。他不是敵人、陌生人,在他來到這個世界時,他受到熱烈歡迎,周圍充溢著喇叭聲、漂亮的演講、美麗的讚詞。但是在年紀較大之後,只落得被出賣,只領悟到他所受的歡迎和他所面對的任務這兩者之間沒有關係。驕縱、對孩子過分保護、對孩子過分擔憂都是不正確的培養孩子的方法,不能給予孩子很好的準備,因為社會是孩子以後所必須面對的。恨孩子、驕縱孩子都會增加他的自卑感,使他以後的適應工作變得更加複雜。在近代文明里,我們在情感上過分強調孩子的無助,也許這是造成錯誤的生活方式的最有力的原因。
生活方式通常在孩子五六歲時就已經固定下來。也就是說,使每個孩子的自卑狀況在一種特殊的、帶有典型個人色彩的、一組以詞組形式表達的人生目標里顯露出來。除非個人以後因為教育而獲得深刻的見解,或是因為狀況的突然改變而有所頓悟,不然這一行為方式,會一直繼續下去。
人很少從經驗中學到東西。要先學會客觀地對待自己的藝術,只有在這樣的情形下,人才能從經驗中學到東西,也就是說,改變自己的方式。客觀的藝術很少是自發地學到的,它通常來自教育或某種外在的影響。大部分人把經驗融合到自己的方式里去。他們不自覺地這樣活下去,結果合適的經驗也真的出現了。童年的自卑狀況的性質,以及它在以後的人生目標里的虛構的補償的多少決定了人的經驗。人如果完全了解了自己的生活方式,如果需要可以改變自己的目的,如果了解了自己行為中的好的與壞的東西,這樣的人才可以說是自己命運的主人,自己靈魂的掌控者。研究個體心理學可以幫助我們了解自己的目標、自己的方式,並改變它們,至少可以讓小錯誤取代神經症行為的大錯誤。
一旦優越目標成形了,每一個人在現實障礙允許的情況下,都會開始儘可能直接地去完成它。為了完成目標,每個人都會選擇一組適當的工具,適當的價值尺度。我們稱這些工具為個性特徵,稱整組工具為人格。人格可以看作是個人為了達到他的人生目標所選擇的所有器具、設備。「人格分裂」理論在其他心理學裡常用到,但只是一個虛構,用來描述某些心理現象,卻不能說明它們。我們在開始時已經說明,人格是一個統一體;看起來是「人格分裂」的,實際上只是選擇不同工具來應付不同情況而已。一個證券商人第一天在市場上扮演「牛」,第二天又扮演「熊」,我們不能因此就說他人格分裂。他的目標、他的方式都是一樣的,都是要賺錢,只是用的工具變了!
個人選擇的具有代表性的工具隨著他的體形、環境、生活的時代,以及所遇到的抗拒而不同。因此,一方面可以看到活躍進取者的侵略性格,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到非常不同的聖者的溫馴。在孩子的案例中,生活方式常常是由父母的特殊興趣來決定的。牧師的兒子常是罪人,律師與警察的兒子常是罪犯,這都不是偶然的。抗議的孩子感覺被高高在上的父親或母親的人為權威壓得喘不過氣來,會很快找尋這個父親或母親的心理弱點,然後給以打擊。如果哥哥在某方面很優秀,那麼害怕在同一領域和他競爭的弟弟就可能到另外一個領域去。如果一個孩子跟隨父親的模式,那麼和他在家裡做聲望競爭的另一個兄弟就幾乎會被迫選擇母親作為他的理想者,同時在輕蔑第一個孩子的模式的過程中,沿著唯一留下給他的途徑,發展他的安全與完整感。
每個人就以這樣的方式建立起他的統覺架構,同時利用這一架構測試他的一切經驗。他把這一人為發展的價值尺度用在每一項他遇到的經驗上。普羅克拉斯提斯(2) (Procrustes)與他的名譽不好的床是最接近這一統覺架構的。如果這個人太矮,普羅克拉斯特斯會把來拜訪他的人拉長,使其符合床的比例;如果身材太長,就把他的腳砍掉。同樣,每一個人也會把他的每一項經驗放在他的統覺程式的床上。為什麼同一經驗對不同的人會產生不同的結果?我們在這裡找到了解釋。使用另外一個比喻,第一次世界大戰把某些人變成了殘忍的人,把另一些人變成了被炮彈震撼的神經症患者,又把另外一些人變成熱心而積極的世界和平工作者,還有一些人,因為他們的生活方式,則完全沒有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