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憂外患的北魏,終於分裂了
2024-10-11 03:01:41
作者: 張程
一
時隔一百多年後,洛陽城中又出現了炫富大賽,這次的主角換成了北魏的統治階層。
高陽王元雍是孝文帝拓跋宏的弟弟,長期位列宰輔,財富堪比皇帝。高陽王王府的園林和皇帝的宮殿差不多,「林魚池侔于禁苑,芳草如積,珍木連陰」。元雍家中「僮僕六千,妓女五百。隋珠(傳說中的蛇珠,是稀世之物)照日,羅衣從風」。他身邊常隨虎賁甲士百人,打著用鳥羽裝飾的傘,「出則隨從唱道,儀仗成行,鐃歌響發,笳聲哀轉,入則歌姬舞女,擊築吹笙,絲管迭奏,連霄盡月」,稱得上是「貴極人臣,富兼山海」「自漢晉以來,諸王豪侈,未之有也」。元雍吃一頓飯,就得花數萬錢,相當於一般官宦家庭一年的伙食費。
而如此多的錢財,都是高陽王貪污腐敗、巧取豪奪來的。具體的攬財手段後人不得而知,但看看與他同時期的河間王元琛的所作所為,就可以窺得當時北魏統治階級的胡作非為,足以讓後人「大開眼界」。
元琛在擔任定州刺史時,就以貪婪聞名,任滿回京時大車小車載著金銀珠寶往家裡拉,轟動一時。胡太后知道了,說他:「元琛在定州做官,就差沒把中山宮搬回來了,其餘沒有弄不到手的。這樣的人怎麼能再用!」於是把他廢置在家。後來,元琛拿出一部分錢行賄劉騰,又做了秦州刺史。秦州近西域,元琛在任上政績全無,卻遣使向西域求得千里馬,號曰追風赤驥。此外,元琛還有能跑七百里的良馬十餘匹。他有功夫給每匹馬都取名字,就是沒時間操心政務。
元琛回到洛陽,看到大家都在羨慕元雍的富有,很不服氣,暗中與元雍比富。他高調地在家裡陳列不可勝數的金銀珠寶,其中金瓶、銀瓮百餘口。在喜愛的馬身上他也下足了功夫,轡頭用金,食槽用銀。他還發揮自己在秦州做官的優勢,擺滿中原沒有的西域珍品。河間王府的華美就更不用說了,窗戶上裝飾著用黃金做的飛龍、美玉做的鳳凰,房前遍栽各種果樹,條枝入檐,人們坐在樓上就能摘食。總之是怎麼奢華怎麼做。
元琛時常邀請宗室貴族和大臣到家裡做客,宴會使用的器皿都是從異域買來的水晶缽、瑪瑙杯、琉璃碗、赤玉卮,每一件都工藝精緻,華麗非常。他還喜歡請賓客參觀家裡堆滿金銀綢緞的府庫,炫耀令人眼花繚亂的羊毛毯、蜀錦、珠璣、越葛等,四方珍品應有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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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章武王元融應邀到元琛府上做客。元琛對元融說:「我不恨沒看到石崇的富有,只恨石崇沒看到我的富有。」元融也是巨富,可依然在元琛家裡大受刺激。他把自己的動產、不動產算來算去,都比不上元琛的財產多,元融為此氣得三天三夜起不了床。京兆王元繼去探望他,安慰道:「章武王,你的財富並不比元琛少多少,就不要妒忌他了。」元融說:「我之前以為在北魏富豪排行榜上我能排第二名,僅次於元雍,沒想到元琛也在我前面,我只能居第三,真是氣死我了!」
鬥富行為惡化了朝廷風氣。官吏們一心向「錢」看,變著法子斂財。正始三年(506),吏部尚書元暉公開標價賣官:太守大郡兩千匹絹,次郡一千匹絹,下郡五百匹絹;其他官職也按等級不同,售價不同。元修義做吏部尚書時,上黨太守出缺,中散大夫高居向皇帝請求補缺,皇帝答應了。但元修義已經把上黨太守賣給別人了,就是不讓高居去上任。高居急得在公堂上大喊:「有賊!」有人問他:「光天化日,哪兒來的賊?」高居指著元修義說:「就是坐在堂上的人。皇上已答應我擔任上黨太守,但因為他收受了別人的賄賂,就不聽皇上命令,不讓我上任,這難道不是白日行劫嗎?」
賣官鬻爵嚴重衝擊了官場的正常秩序,加上官多職少,大量人員升職無望,甚至有當官資格卻補不上缺。為解決矛盾,崔亮擔任吏部尚書時,奏請「停年格」,即不問官員才能,一律按照資歷來決定當官和升官的先後,凡有空缺職位,不問賢愚,擇資歷老的人優先敘用。這種機械又不負責任的人事改革,竟然得到了上下的一致稱讚——畢竟在當時這是最客觀,也相對公平的方法。
貴族官僚在鬥富,北魏的普通百姓卻過著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赤貧生活。此外,他們還要供官府驅使勞動,致使妻離子散,終年得不到休息。憤怒在百姓心底堆積,一旦遇到合適的契機就會噴發出來!
二
北魏的外敵,除了南朝,還有北方的柔然。
柔然最強盛的時候,勢力東起大興安嶺,南到黃河河套和山西北部,與北魏相峙,西逾阿爾泰山,北至今貝加爾湖,大致上囊括了現在的蒙古高原、內蒙古和新疆地區。柔然擁有「風馳鳥赴,倏來忽往」的騎兵隊伍,威震漠北,幾乎年年侵擾北魏邊境。北魏太武帝拓跋燾登基之初,柔然曾南下侵略,將拓跋燾包圍了五十多重。還是在太武帝時期,北魏取得了對柔然戰爭的多次勝利,使柔然元氣大傷,對北魏的威脅降低。拓跋燾將柔然稱為蠕蠕,嘲諷柔然智力低下,是不會思考的蟲子,還下令全國軍民都對柔然改稱。
此後,柔然雖然開始沒落,但還保留了相當可觀的武裝力量,對北魏的威脅依然存在。為防禦柔然、拱衛京都平城,北魏積極防禦,修築長城,在東起河北、西至黃河河套地區延綿兩千餘里的邊境線上設置軍鎮,調兵遣將駐守。北魏設立了六大軍鎮,稱為六鎮:沃野(今內蒙古五原北)、懷朔(今內蒙古固陽北)、武川(今內蒙古武川西)、撫冥(今內蒙古四子王旗東南)、柔玄(今內蒙古興和西北)和懷荒(今河北張北)。
初期,北魏朝野非常重視六鎮。六鎮的將領均從北魏貴族豪強,甚至是宗室子弟中挑選,官兵也是鮮卑族的精銳。他們地位崇高,待遇優厚,經常得到朝廷的封賞和恩賜。六鎮將領被視為「國之肺腑」,升遷的機會也比內地的同僚多,如果不願意繼續任職隨時可以返回首都當京官。士兵們被視為國家精銳,根本不用為生計發愁,在一片尚武的風氣中可以耀武揚威地馳騁四方。女子們都以能嫁給六鎮的邊將和士兵為榮。
後來孝文帝遷都洛陽,柔然對洛陽的威脅大幅下降,而大規模漢化後,國家崇文輕武,六鎮官兵的待遇完全逆轉。過去在疆場上的英勇斬殺不再被人稱道,漢族的詩書禮樂和朝堂上的權力鬥爭變成了遊戲的核心規則。在漢化改革的過程中,六鎮的政治和軍事地位不斷降低,將士們也被拋棄了。同樣是拓跋族宗室和鮮卑貴族的他們逐漸被排擠出權力核心,一般軍官也被排斥在「清流」之外,他們的升遷和待遇遠遠落後於內地的同族和同僚。大多數人一輩子都沒有希望能升遷到內地去。當時其他地區都奉行州縣制,只有六鎮還保留著「鎮」的特殊行政區劃,被視為另類。洛陽的貴族們更是態度十分傲慢,將邊將看作鄙陋的粗俗軍人,而一般人也將去六鎮視作畏途。
至於將士們,特權沒有了,優厚待遇也沒有了,連吃穿都失去了保障,只好轉而聚斂錢財。精壯的士兵到境外去擄掠財物;老弱的則砍伐山林、耕種田地,辛辛苦苦一整年,收入也是微不足道。更可悲的是,許多士兵拖家帶口,常年滯留邊鎮,生活困難卻得不到改善,基本與流放無異。運氣好的士兵,從軍一輩子可以做到軍主,其他人就只能老死邊關。鮮卑精壯之人和漢族地主子弟自然不願意再去邊鎮當兵,朝廷就把犯官、囚犯、流民等人發配到六鎮去補充缺額,最後後者成了六鎮軍官和士兵的主要構成。
值得欣慰的是,六鎮的軍隊因為戰鬥頻仍、行政特殊,漢化潮流並沒有涌動到這一區域。相反,六鎮的漢人卻被胡化了,不讀書也不耕種,選擇跨馬橫刀,還改姓鮮卑姓氏。官兵們則保留了草原民族驍勇善戰的作風,戰鬥力較強。
幾十年間,六鎮官兵從天堂跌入地獄,從光榮的國家棟樑變為了羞恥的監獄苦役。被背叛、被忽視的怨恨和迫切希望改善處境的思想,充斥在六鎮之中。
北魏內部分裂成了兩個不同的區域:一個是以洛陽為中心的漢化區域,面積廣大,以農耕文化為主,統治內的鮮卑人經過漢化提高了文明程度,可也沾染了漢族柔弱、內鬥和中庸等特性;一個是以六鎮為核心的北方區域,面積狹長,籠罩在漢化區域的北方,以草原文化為主。兩個區域制度不同,文化不同,交流越來越少。可怕的是,雙方相互仇視,隔閡日益深重,這是非常危險的。內地和六鎮的對立又和北魏內部早已有之的「文武分治」的矛盾糾纏在一起。洛陽的禁衛官兵雖然境遇比六鎮官兵要好許多,但也日益被邊緣化,和文官集團及朝廷離心離德,使得他們在感情上更傾向邊鎮官兵。
任城王元澄就向胡太后指出:北方邊將的地位越來越輕,恐怕對禦敵固邊不利,進而危及社稷,請朝廷嚴格挑選邊將,整頓六鎮軍隊。大臣李崇則進一步指出:應取消六鎮軍民一體的特殊政區,像內地一樣劃分為州縣,同時進行漢化改革,與內地一視同仁。胡太后將這些意見一律束之高閣,不聞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