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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南北拉鋸戰 盛極而衰,誰都不能例外

2024-10-11 03:01:29 作者: 張程

  一

  南方齊、梁兩朝交替的時候,北方正是北魏宣武帝在位之時。

  宣武帝名叫元恪(kè),是孝文帝拓跋宏的次子。元恪的即位,有很大的偶然性,先是大哥因為反對父親的漢化政策被誅殺,之後孝文帝又在南征的途中突然死亡。元恪是在一片混亂中被群臣擁立為新皇帝的。

  擁戴元恪的大功臣就是彭城王元勰(xié)。他和任城王元澄是孝文帝晚年最信任的兩個宗室。元澄是孝文帝的叔叔,堅定支持漢化政策;元勰是孝文帝的弟弟,也是孝文帝南征時的得力助手。太和二十二年(498),孝文帝在南征途中病重,元勰內侍醫藥,外總軍國之務,掌握了實權。第二年,孝文帝在彌留之際,想將政權託付給元勰。他對元勰說:「嗣子幼弱,社稷就只能倚重你了。」元勰是個謹小慎微的人,不願意在政治上涉入太深。他苦苦推辭,說自古以來不管是託孤的重臣,還是大權在握的權臣,幾乎都沒有好下場。他舉例說:「昔周公大聖,成王至明,猶不免疑,而況臣乎!」孝文帝說服不了弟弟,嘆息幾聲,不再勉強他。元勰還主動求退,孝文帝就任命他為驃騎大將軍、定州刺史。

  孝文帝隨即駕崩,元勰主持了南征軍隊的撤回,還堅定地擁戴侄子元恪登基即位。之後,他主動處於退休狀態,都沒去定州辦過公。

  元勰辭讓後,孝文帝指定了六個顧命大臣:廣陽王元嘉、任城王元澄、咸陽王元禧、北海王元詳及兩個漢族大臣王肅、宋弁(biàn)。其中,元嘉是太武帝的孫子,是皇室中的長輩、老好人,他在顧命大臣班子裡的象徵作用遠遠大於實際作用。宋弁進入班子沒幾天就去世了。所以,真正主事的是任城王元澄、咸陽王元禧、北海王元詳和王肅。

  這四個人之間,矛盾重重。元禧和元詳是親兄弟,都是孝文帝的弟弟,自然抱成了一團。王肅是歸降的南齊大臣,在孝文帝時期深受信任,提出了不少漢化的主張,在北魏朝野的根基卻很淺。孝文帝死後,王肅失去了最大的政治靠山,立刻受到了鮮卑貴族的排擠。任城王元澄是個忠厚長者,但他對只動動嘴皮子、沒幾年就和自己並列為顧命大臣的王肅很不服氣。恰好此時有一個投降的南齊人誣告王肅是奸細,一直和南方暗通情報。元澄不核實情況,就草率地上表稱王肅謀反,並且不等皇帝詔令就軟禁了王肅。

  這一下,事情鬧大了!咸陽王元禧等人很快查明王肅並未謀反。元禧對功勳卓著、資歷深厚的堂叔原本就心存畏忌,如今抓住元澄陷害王肅的機會,以「擅禁宰輔」的罪狀讓宣武帝元恪罷了元澄的官,將他外貶為雍州刺史,趕出了京城。事件的另一主角王肅也被外貶為揚州刺史,鎮守壽陽。王肅在壽陽鬱鬱寡歡,於景明二年(501)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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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此,元禧和元詳兩兄弟掌握了北魏的實權。這二人才能平庸,對國家大事沒有什麼貢獻,卻熱衷享樂。景明二年初,元禧派家奴找到領軍將軍於烈,要調他手下的羽林軍官兵充當自己的儀仗隊。於烈直搖頭,說這是「違制」的行為。皇帝的侍衛官兵怎麼能去給一個王爺當儀仗隊呢?元禧不甘心,第二次派人找到於烈,態度強硬地說:「我是天子的叔父,我的話同詔書沒有什麼區別。」於烈倔強得很,就是不同意。元禧大怒,調於烈任恆州刺史。於烈乾脆請了長期病假,閉門不出。

  表面上看,元禧贏了。殊不知,於烈雖然官職小,卻在羽林軍系統中有不小的勢力。他早早就安排了兒子於忠掌握宣武帝的宿衛親兵,長期跟隨宣武帝左右。被元禧修理後,於烈授意兒子勸宣武帝親政。皇帝一旦親政,就不需要顧命大臣了,元禧自然就失權了。

  宣武帝元恪已滿十八歲,正是血氣方剛、期盼大展拳腳的年齡。他也覺得顧命大臣礙手礙腳,想要親政。北海王元詳和元禧意見不合,看到皇帝有親政的念頭,選擇跳出來揭發元禧「專橫不法」,希望給侄子留個好印象,爭取親政後自己能「失權」但不「失勢」。

  於是有一天,請了長期病假的於烈突然全副武裝,帶上宮中衛士六十多人,「宣召」在京城的元勰、元禧、元詳三位王爺進宮。元禧措手不及,只得乖乖被押解入宮。宣武帝元恪宣布親政,調整了三位叔叔的官職。元勰被客客氣氣地解除職務,反正他也一心求退,所以叔侄雙方都沒有意見;元禧「升任」太保,明升暗降被剝奪了實權,元禧敢怒不敢言;元詳擔任大將軍、錄尚書事。元恪對他的主動揭發很滿意,重用了他。一場權力之爭,和平地謝幕了。

  二

  元恪親政後,做了一些好事。比如他拒絕鮮卑遺老們返回平城故里的建議,擴建了新都洛陽,繼續父親孝文帝的漢化事業。在對外政策上,元恪趁南齊末帝蕭寶卷統治荒唐造成國家動亂之時,頻繁南伐。北魏陸續占領了揚州、荊州等重要城鎮,疆域進一步擴大,拉開對南方的軍事優勢。但元恪也在對梁作戰中兩次慘敗,導致北魏軍隊元氣大傷。

  《魏書》稱讚元恪「幼有大度,喜怒不形於色。……臨朝淵默,端嚴若神,有人君之量」。喜怒不形於色、在朝堂上沉默不語,這些特點說好可好,說壞可壞。皇帝的確要端著架子,不能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但是有很多皇帝沉默不語是因為他們不知道該說什麼,對大臣們的爭論沒有準確的判斷。元恪就屬於後者。他對軍事、歷史、政治都能說上話,但對人心善惡、對政治的微觀操作了解甚少,這就造成了元恪雖然能留下不少冠冕堂皇的詔書,卻很少有切實的政績。

  再來看看元恪身邊的人:北海王元詳做了大將軍、錄尚書事,主持朝政,又信任左右親隨茹皓、趙修等人。這幾個人都不是好東西:元詳能力平庸,整天不干正事,就知道貪污受賄,聚斂錢財;茹皓、趙修等人暴得富貴,頭腦發熱,仗著元恪的寵信在外面弄權用事。如此一來,北魏在他統治時期開始走下坡路。

  咸陽王元禧失勢後,也不消停。自古權臣失勢,免不了要抄家滅族。元禧很擔心自己的命運。原來聚集在他身邊的一幫人,本想仗著元禧謀取榮華富貴,如今看主子失勢了,就慫恿他孤注一擲,起事造反。元禧的親信常常向他傳遞一些「宮中的消息」,今天說皇帝如何不喜歡他,明天說哪個大臣主張誅殺他。元禧為了自保,聯絡小舅子李伯尚、氐王楊集始等人商議造反。當年(501)五月,宣武帝元恪到洛陽郊區的北邙打獵。元禧乘機緊閉城門,派長子元通到河內起兵。在政變的節骨眼上,一幫人卻在具體細節上爭論不休,意見不一。元禧當斷不斷,竟然決定暫不起事,讓大夥先散了,「從長計議」。參與謀反的楊集始見狀,覺得如此造反絕不可能成功,一出元禧的家門,就跑到北邙向元恪自首了。元恪聞訊,立刻調動兵馬前去圍捕元禧。元禧身邊並無軍隊,被於烈派幾個衛士就輕易逮捕了。元恪親自審問後,責令元禧自殺,並誅殺參與謀反者十多人。咸陽王長子元通被河內地方官殺死。

  元禧造反,對宣武帝元恪的刺激很大。元恪心想:「親叔叔都會謀反,我還能相信誰呢?」他親政前就對宗室諸王沒有好感,如今更加疑忌宗室,轉而進一步依靠親信趙修等人,同時提拔母系外戚作為新的依靠力量——父親的親屬不能相信了,就只能信任母親的親屬了。

  宣武帝的生母高氏,原籍勃海蓨(tiáo)縣(今河北景縣),遵照鮮卑族「子貴母死」的傳統,在兒子被立為太子的時候就被迫自殺了。她的兄弟親屬散落民間,默默無聞。元恪即位前從來沒有與高家的人見過面。現在,元恪在民間找到了母親的兩個兄弟高肇、高顯和一個侄兒高猛,將他們都封為公爵。其中高肇被封為渤海郡公,最受元恪倚重。

  高家的兄弟子侄三人,之前都是帝國底層的小百姓,如今突然被召入連想都不敢想的皇宮大內,一則驚恐萬狀,二則不知禮節,鬧出了不少笑話。可在元恪看來,這卻是母系外戚純樸敦厚的優點。宣武帝非常倚重高肇,讓他「數日之間,富貴赫弈」,變成了朝廷的大紅人,從底層一躍成為頂端權貴。高肇知道高家在北魏朝廷沒有根基,本家又人丁稀少,於是勾結朋黨、招降納叛以壯大實力。對於主動依附投靠的人,高肇竭力拉攏、保舉;和高家過不去的人,高肇則百般陷害,必欲除之而後快。此外,高肇還進一步敗壞風氣,大把大把撈錢。咸陽王元禧伏誅後,王府的財物、珍寶、奴婢、田宅大多入了高氏的私囊。

  當時,宣武帝的頭號親信是散騎常侍趙修,朝廷的實際主政者是北海王元詳。高肇決心扳倒二人,取而代之,讓勢力更加壯大。

  趙修出身卑微,是元恪當太子時期的侍衛。元恪非常信任趙修,登基後一路將他提拔到散騎常侍的高位。趙修在家中宴會,元恪都會親自參加,還招呼許多王公貴族一同前往。趙修小人得志,頓時忘乎所以。他仗著皇帝的寵信,在外面胡作非為,欺負同僚。父親下葬時,趙修毫不悲痛,還與賓客在送葬路上擄掠姦淫民間婦女,甚至把人家的衣服剝光取樂。對於這樣一個聲名狼藉的人,高肇對付起來不費吹灰之力,他大義凜然地揭發趙修的罪行。趙修早已犯了眾怒,大家見高肇挑頭,紛紛跟進,爭先恐後地控訴趙修的罪狀。宣武帝就是想袒護趙修都不行了。景明四年(503),宣武帝元恪不得不把趙修公開審問,判決鞭打一百下,發配敦煌充軍。高肇是要取趙修性命的,因此安排了五個膀大腰圓的壯漢輪流鞭打趙修,實際打了三百鞭。不想,趙修出身侍衛,身體素質過硬,吃了三百鞭竟然沒死,但也傷痕累累了。高肇又讓人把趙修綁在馬後,趕馬飛跑。可憐趙修重傷得不到休息,又被馬拖著跑了幾十里路,最終血肉模糊,死了。

  幾個月後,高肇又告發北海王元詳與茹皓、劉胄、常季賢、陳掃靜四人謀反。元恪已經不信任宗室親王了,而茹皓等四人都是元詳推薦到元恪身邊的。他把兩者聯繫起來一想,越來越覺得高肇的告發有道理。元恪迅速抓捕茹皓等四人,第二天就把他們處死了,還派羽林軍將元詳押往華林園軟禁。元恪召集高陽王元雍(元詳之兄)等幾個宗室商議如何處置。大家的處理意見是將北海王元詳廢為庶人,嚴加圈禁。元恪很可能還是想留元詳一條性命,不想,北海王府的幾個家奴策劃劫獄,非但沒有成功,反而連累元詳被殺。

  元詳「謀反」事件,讓宣武帝元恪進一步猜忌宗室諸王。高肇猜透元恪的心理,勸他加強防範。元恪派禁軍駐守各王府邸,名為保護,實際上將各位王爺當作囚犯看守起來。彭城王元勰勸諫元恪,說國家分封諸王就是為了讓諸王拱衛皇室,如今形同囚禁,怎麼讓諸王發揮作用?萬一皇上出事,誰來保護?可惜,元恪不聽。元勰心中苦悶,乾脆自我封閉,不與人來往了。

  宗室諸王集體失勢後,元恪自然更加倚重外戚高氏,高肇的氣焰日漸囂張。他出任了尚書令,主持朝政,又娶了元恪的姑姑高平公主為妻,還送侄女進宮做了貴人。不久,於皇后暴亡,高貴人就升格當了皇后,很多人懷疑是高肇下的毒手。至此,高肇陰謀得逞,成了北魏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實權人物。

  三

  元恪暗於識人,不擅微觀實踐,卻有很高的佛學修養。他喜歡在宮中召集名僧,親自講經論道。皇帝醉心佛法,方便了高肇在外面任意胡為。為了顯示才能,高肇特別喜歡「改革創新」。他修改了大多數的先朝舊制,又不能制定成功的新制度,造成了政務的混亂。其中,對現任官僚和貴戚的勛位、封秩,高肇都進行了削減,造成官場怨氣沸騰。無形中,高肇將自己置於了非常危險的境地之中。

  永平元年(508)八月,冀州刺史、京兆王元愉(宣武帝的叔叔、彭城王元勰的弟弟)在信都稱帝,公開造反。因為宣武帝曾經逼死了他所愛的女子,又強迫他迎娶高氏;他還對高肇的大權獨攬很不滿,擔心朝政被敗壞。朝廷鎮壓的大軍很快就到達冀州。可惜元愉的實力太弱小,只抵抗了一個月,就在逃亡途中被擒。在元愉被押解送往洛陽的半路上,高肇派人把他殺害了。

  元愉造反事件,被高肇利用來向彭城王元勰開刀。元勰才華出眾,聲譽很好,是北魏軍民公認的賢王。之前,孝文帝有意讓他主政,元勰主動推辭,更被傳為美談。高肇覺得元勰對自己構成了潛在的威脅。他之前多次誣告元勰,元恪都不相信——畢竟,元勰對元恪有擁立的大功。這一次,元勰推薦的長樂太守潘僧固被裹挾參加了元愉造反。高肇又一次誣告元勰,說元勰不僅暗通元愉,還聯絡南邊少數民族,參與謀反。高肇還收買元勰舊部魏偃、高祖珍做證人,一起誣告元勰。在種種似是而非的證據面前,宣武帝元恪判斷錯誤,無奈地接受了又一個叔叔謀反的「事實」。

  於是,元恪設下酒席,召高陽王元雍、彭城王元勰、清河王元懌、廣平王元懷四位皇叔,以及廣陽王元嘉和高肇赴宴。散席之後,元恪安排各位王爺分別擇地休息,然後派人帶著武士給元勰送去毒酒,逼他自殺。元勰不肯喝,力辯清白,大喊有人誣告,再三要求和告發者對質。來人不肯傳達,拔刀相威脅。元勰大呼:「冤哉皇天!忠而見殺!」最後飲毒酒自殺。來人擔心元勰不死,又命武士補了一刀。天亮以後,元勰的屍體被一床被子包裹著,送回了彭城王府。宣武帝對外宣布彭城王「醉酒而亡」,還假惺惺地痛哭流涕,賜彭城王諡號「武宣」,企圖掩人耳目。

  高肇又一次陰謀得逞,升官當了車騎大將軍、司徒。如果按照這個狀況發展下去,高肇加速蠶食北魏的實權,說不定會成為第二個王莽。不過,朝野百官早已對他心懷怨恨,特別是元勰遇害後,軍民們普遍同情元勰,認為高肇「屈殺賢王」,是幕後黑手。鮮卑貴戚們更是對高肇恨之入骨。

  延昌四年(515)正月,宣武帝元恪突然病故,享年三十三歲。太子元詡即位,年僅六歲。

  元恪一死,宗室諸王和不滿高肇的大臣們立即策劃反擊。依附高肇的官吏也紛紛倒戈。前一年的十月,高肇以司徒出任大將軍、平蜀大都督,領兵進攻益州,剛好不在洛陽。於忠當時擔任領軍將軍,之前他被高肇修理過,處於受壓制的狀態。如今,他調動羽林軍,控制局勢,又與侍中崔光等人商議,請出高陽王元雍、任城王元澄主持朝政。

  新領導班子用新皇帝的名義,召高肇回京。高肇得知洛陽的變故,深感不妙。這時候,他不學無術的缺點就暴露了出來,竟然想不出擺脫危局的方法,只得乖乖回京。高肇進宮後對著元恪的靈柩痛哭哀號,等高肇哭完先帝,高陽王元雍和於忠事先埋伏的十多個武士就把他拉出去殺了。高肇專權之禍,終於解除。

  元恪雖然平庸,但至少無大過錯,帶著北魏緩慢前行就好。無奈高肇就像是一支催化劑,引著大家走上了下坡路。他的攬權胡為,加劇了北魏朝野的貪腐之風;他的改制亂為,惡化了北魏帝國的政治運作;他的誣告陷害,打開了北魏內部傾軋的大門。這些加上同期北魏對南梁作戰的兩次大敗,使得整個帝國由盛而衰,不復孝文帝時期的強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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