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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廣司與村落調查

2024-10-11 02:58:37 作者: 隈研吾

  在這種苦悶的狀況中,唯一能讓我產生共鳴的是原廣司(生於1936年)這位建築師。他被看作與時代逆向而行的古怪建築師。當時他不怎麼設計建築作品,而是默默地持續進行著村落調查。他所調查的村落並不是日本的村落,而是世界上邊遠地區的村落,比如中東、南美、印度等地的村落,他遍訪這些村落,想要從中發現未來建築的理想形態,這就是他的基本立場。真是一位似乎淨在做夢的奇怪的建築師。

  在原廣司之前也有人曾經關注過村落。建築攝影家二川幸夫把他四處拍攝的日本村落的黑白照片匯集起來,於1963年出版了名為《民宅的生命力》的攝影集。攝影集中的文章是由建築史學者伊藤鄭爾寫的。長期患有結核病、剛擺脫病魔回到工作中的伊藤在「1964年」之前不久寫的《民宅論》看上去像是對丹下建築主導的經濟高速增長期的日本的強力反擊。

  但是,在石油危機後的混亂中煩惱的我沒能從日本的民宅中發現希望。1963年的時候也許日本民宅看起來是耀眼奪目的,但是用20世紀70年代的眼光去看的話,它已經充滿了懷舊和復古主義,是一種倒退的事物。簡而言之,看上去有一股陳腐氣。

  另一方面,原廣司對日本的民宅是不屑一顧的,他是一個與懷舊無緣的人。不過,他也完全沒有投入西歐的懷抱。他開著豐田越野車在世界各地荒野旅行的身影令我嚮往。他時不時會設計一些小型住宅,他自己的住宅(1974年)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昏暗,就像我大倉山的家一樣。當時設計那種昏暗建築的只有原廣司一個人。他既不支持工業化社會,也不支持日本的民宅,而是一邊在邊境旅行,一邊享受著逆境。

  

  當時,原廣司的研究室設在位於六本木邊緣地帶的生產技術研究所,這裡與本鄉的東大不同,有一種自由的感覺。我無論如何都想在他手下學習,更想和他一起去荒野旅行,在世界盡頭漫步。

  當我說要去原廣司的研究室時,同學們都一臉驚詫。他們說:「調查村落這種東西,有什麼用呢?」我完全不知道有什麼用,能有什麼成果,或者說我很肯定這件事沒什麼用。我只要能去荒野旅行就足夠了。

  1977年春天,我進入了位於六本木的生產技術研究所的原廣司研究室,但原廣司沒有教我任何東西,他也不打算給我們授課或者跟我們一起研討,所以我只好放棄了他能教會我一些東西的期待。東西是沒學到,但有一天,我們突然被召集到了一個施工現場。那是原廣司設計的千葉縣一座山裡的小型住宅施工現場,因為工程難度太大,預算太少,施工單位逃走了。於是原廣司研究室的學生被召集到了一起。原廣司宣布:大家要齊心協力繼續施工,無論如何都要完成這處住宅。當然,因為這是研究室的活動,不會有報酬。如果這件事放在今天,原廣司應該會被稱為令人震驚的黑心教授,東大也會被看作黑心大學吧。也許網上會一片罵聲,周刊雜誌也會競相報導。但是,當時我下定了決心,既然是自己的偶像原廣司老師讓我們這麼做,那就只能做了。

  對我來說,這並非首次經歷現場施工。我以前曾多次和父親一起改造過大倉山的破舊房屋,自己塗過油漆,也貼過天花板和木地板。但千葉的施工現場的難度級別要高得多。我們每天早上6點就被喊醒,天黑之後就開燈,一直干到半夜12點。混凝土是手動攪拌的,因為沒有混凝土攪拌車,所以我們只好開著小型卡車去買水泥、沙子和小石子,然後用鐵鍬來攪拌。我們深切地體會到施工是一件多麼辛苦的事。與之相比,熬夜畫圖紙這種事情簡直讓人覺得如同身在天堂一般輕鬆。

  儘管我們被逼著每天從早上一直工作到半夜,卻沒有一個人有怨言,因為原廣司老師自己是工作得最勤奮的那一個。身材矮小的他弓著身子,匍匐在地上工作著。一邊嘴裡唱著什麼,一邊工作到半夜。那處住宅雖然不大,但他的設計獨特得令人吃驚,我之前從未見過,所以施工單位看到這種施工難度後才會驚慌失措,溜之大吉。我們覺得,為了實現這個超現實的、破天荒的夢想,只要能夠稍微有點貢獻,就是無上的幸福。所以大家都一言不發,默默地一直工作到半夜,然後倒頭酣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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