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下的神殿
2024-10-11 02:58:11
作者: 隈研吾
被代代木競技場的外觀震驚的10歲的我接著又被其內部設計震撼了。從低矮、黑暗的入口一進入館內,就突然有一束光從天而降,這讓我渾身一顫。這種特殊的光線體驗來自精心設計的剖面規劃。首先,伸向天空的兩根混凝土支柱之間吊著兩條很粗的鋼纜,然後這兩條主鋼纜上又吊有副鋼纜,這就創造出了擁有獨一無二的有機剖面形狀的大屋頂。兩條主鋼纜之間的縫隙中設有天窗,自然光線透過天窗灑入場館內,全面照射著構成天花板的金屬板,使其表面閃閃發光,由此營造出了一種甚至可以說是有點性感的光線效果。從天而降的光線通過游泳池水面的反射,將呈現出美妙曲面的天花板襯托得格外美麗。參加過1964年奧運會跳水比賽的美國選手曾經說,他有一種身在天堂的感覺。的確,這裡是天堂,也是莊嚴的神殿。本應是體育設施的一座建築脫胎換骨成了神殿,其中濃縮了一個國家的一個扣人心弦的時刻。而且,這座神殿與另一座神殿——明治神宮隔著神聖的森林遙相對望。
圖20 本書作者於2018年設計的V&A博物館(蘇格蘭鄧迪)
丹下原本就對神殿這種東西有著特別的興趣。他的處女作是廣島和平公園中的一系列建築,戰後日本的復興與丹下的人生是同步的。廣島在原子彈爆炸中遭受了巨大損失,而爆炸的中心點是中島地區,當時政府計劃要把中島地區建設成和平紀念公園,於是進行了一場設計競賽,丹下的方案最終中標,於是他風光地出道了。作為與復興同步的建築師的處女作,沒有比廣島更合適的項目了。丹下在廣島的設計帶有一種象徵性,非常適合廣島這個特別的地方,正是「和平的神殿」。
不過,實際上丹下真正的處女作是1942年他在日本建築學會主辦的「大東亞建設紀念營造計劃」設計競賽中提交的設計方案。丹下在這裡也無比準確地嗅到了當時的需求,並將其轉換成了建築形態。最終,丹下獲得一等獎。
丹下所描繪的宏偉藍圖是:修建通往富士山的公路和鐵路,將富士山麓打造成「神域」(見圖21)。計劃中的公路走在了1968年竣工的東名高速公路的前面,而鐵路其實就是東海道新幹線。在藍圖中,被迴廊包圍的神域中高高聳立著混凝土構建的類似於大號伊勢神宮的建築,與富士山遙相呼應。
這份規劃方案讓我感興趣的是:包圍神域的迴廊並非長方形,而是梯形。據我推測,丹下的這一構思應該是來自柯布西耶的國際聯盟設計競賽一等獎方案(1927年)。用直角矩形來界定空間的手法自古以來就作為城市規劃和建築規劃的最基本方法之一而被頻繁使用。柯布西耶把直角稍微錯了一下位,試圖以此來使空間獲得一種動態感,並由此獲得了現代的象徵性。
圖21 丹下畫的鳥瞰圖
但是,這種幾何學的變形操作並非柯布西耶的發明。文藝復興之後產生的巴洛克建築才是變形幾何學的先驅。古代希臘、羅馬建築全面嘗試了幾何學的各種可能性,後來經過中世紀這個幾何學的空白期之後,文藝復興重新發現了幾何學。
再後來的巴洛克建築對幾何圖形進行了自由的變形,引入了歪、斜等要素,試圖藉此獲得空間的動態感和更強烈的象徵性。梵蒂岡聖彼得大教堂中被稱為「國王大台階(Scala Regia)」的迴廊是柯布西耶設計的國際聯盟總部方案的先驅,也是丹下的設計方案的先驅。丹下把以伊勢神宮、出雲大社為首的日本傳統建築的構造進行了巴洛克式的誇張和變形,藉此超越了其他競爭者。將長方形轉換為梯形,從而獲得了極為強烈的象徵性,丹下在戰爭時期,也就是他20多歲的時候就已經掌握這種技能了。
但是,當我們把丹下的方案和柯布西耶的國際聯盟方案放在一起比較時就會發現,雖然二者最終都沒有變為現實,卻有著決定性的差異。丹下並沒有像柯布西耶那樣在單一的軸線上布置建築物,而是將兩座建築並置,而且中間一定要留有空隙。被並列放置的兩座建築中間有空隙,而空隙的那一邊可以看見極為重要的東西,也就是富士山,這就是年輕的丹下尋找到的手法。丹下就這樣超越了柯布西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