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真命苦——寅次郎的故事
2024-10-11 02:48:13
作者: 王新生
一個其貌不揚的小人物,一個漂泊不定的流浪漢,一個沒有職業的大閒人,居然在銀幕上連續出現過48次,長達27年,這就是日本著名電影《男人真命苦》(中文譯名《寅次郎的故事》)中的主人公寅次郎。如果不是扮演者渥美清去世,恐怕還會繼續下去,可稱得上世界電影史上的奇蹟。
1968年上演的電視連續劇《寅次郎的故事》深受觀眾歡迎,因而導演山田洋次在第二年將其搬上銀幕,以大約每年兩部的速度,直到1996年共拍攝48部。據說在拍到第10部時導演想金盆洗手,導致全日本的電影院老闆聚集在東京舉行抗議示威,結果欲罷不能,只好不停地拍下去。其實電影情節很簡單,寅次郎是父親和藝妓偶然間生下來的兒子,16歲時因一件小事和父親爭吵,憤而離家出走,以流浪攤販維生,漂泊在日本列島各地。20年後的一天,寅次郎看到櫻花盛開,回想起小時候在故鄉東京葛飾區柴又老家的往事,懷念在江戶川旁、老家帝釋天寺廟廣場玩耍的童年。聽說父親和哥哥都已經死亡,只剩下一個妹妹阿櫻與叔叔和嬸嬸一起生活,就打定主意回家看看。由於流浪多年造成不羈的個性,很難與純樸老實的家人相處,結果相互之間發生衝突,寅次郎再次負氣出走。故事就這樣一直循環下去:想家了偷偷回去看看,衝突後離家出走,在旅途上總能遇到心動的美麗女性,也總是竹籃打水的結果,一切又從頭開始。
扮演寅次郎的演員渥美清,1928年生在東京上野,原名田所康雄。戰爭結束後在巡迴演出劇團做劇務、演員,曾因結核病修養3年。1951年開始在淺草的兩個劇團中扮演喜劇演員,引起人們注目。1959年進入電視界,首先在日本電視台播出的《水蓮夫人與玫瑰女兒》電視劇中擔任角色,初露頭角。其後在《年輕的季節》、《夢中相見》、《大番》、《敬啟天皇陛下》、《忍不住的哭泣》等電視劇嶄露其演藝才華,特別是在山田洋次編寫的《寅次郎的故事》電視劇中因扮演主角而成為觀眾喜愛的明星,此後擔任同名電影的主人公,直到1996年8月4日因肺癌去世。儘管渥美清曾獲得第15屆《電影旬報》最佳男主角獎和第24屆《每日電影》最佳男主角獎,並在1996年9月3日獲得象徵日本最高榮譽的「國民榮譽獎」,但人們對銀幕之外的渥美清知之甚少,連他的親屬也不知其詳,甚至沒有留下任何能夠體現其藝術觀的文字。正因如此,觀眾已經分不清哪個是渥美清,哪個是寅次郎。2003年,在電影的外景拍攝場——東京葛飾區柴又建成「寅次郎博物館」,參觀者絡繹不絕,觸景生情,感動不已,真正形成了「永遠的寅次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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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48集的《寅次郎的故事》中,山田洋次導演了46集,其中第3、4集因忙於拍攝其他影片而交給其他人執導,但劇本全部由山田洋次編寫。在寅次郎博物館裡面不斷播放著一段紀錄片,其中有一個珍貴鏡頭是山田洋次和他的搭檔昭間義隆二人面對面橫躺在榻榻米上面,為構思劇本情節冥思苦想。儘管山田洋次曾4次獲得日本電影界的編劇獎,但在電影藝術史上並不受重視,被評論家稱為「沒有風格的小市民電影導演」,但恰恰是這種以真誠而善良的眼光觀察市井百姓的線路使《寅次郎的故事》獲得極大成功。
從社會的角度看,《寅次郎的故事》深受日本人的喜愛主要有幾點。首先是嚮往乃至渴望自由自在生活的潛在心理。在世界所有的國家中,恐怕中、日、韓三個國家的國民最為勤勞,而在三者之間日本又是最辛苦的,即使在走路的姿態上,日本人是最快的。有人形象地描寫道:由於走得急匆匆的,腦袋總是伸出去,所以我們經常在日本看到烏龜狀的身姿。雖然上班的時間是早9點晚5點,但日本工薪階層的作息時間通常是早7點出門,擠兩個小時的電車去上班,晚上加班後再與同事去酒館喝上幾杯或喝上幾家,然後擠上11點以後的末班電車回家。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年復一年,年年如此,直到退休,完全是機器上的一個部件,失去了個性與自由。因此,上班族們只能隨著銀幕上的寅次郎,「風吹到哪裡,我就走到哪裡」,排泄心中那些壓力和無奈的情緒。在經濟高速增長的上世紀60年代中期,人們很難適應快節奏的城市生活,很多企業的骨幹人員突然去向不明,1964年竟然有5500名優秀的「大人」離家出走,當時出現的一句流行語為「人間蒸發」,其中有些人後來突然被發現在人跡罕至的山中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正是因人們不願寅次郎這樣的「日本第一大閒人」消失,所以在渥美清去世後又出現了仍然由山田洋次編劇的類似電影——《釣魚迷日記》,描述一家大型建築公司的職員浜崎傳助愛好釣魚,公司的董事長玲木一之助受其影響,兩人甚至在工作時間也變著法子去釣魚,由此搞出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來。該電影已經上演20集,也有終集之說,但如果董事長的扮演者、80多歲的三國連太郎身體以及雖然年輕但體重過度、扮演阿賓的西田敏行身體不出問題的話,恐怕也會不斷地繼續下去。
從表面上看,日本盛行大男子主義,但現行的社會就業結構卻使得家庭大權掌握在女性手中,男人只是一架掙錢的機器。兩頭不見太陽地上下班,即使沒有班可加也要在酒館中消磨時間到末班車,否則鄰居甚至老婆也瞧不起,被看作是不受重用的人。不僅與孩子基本沒有交流,夫妻之間的交流也很少。工資全部交給家庭主婦,再討些可憐的零花錢。孩子上學特別是工作後,主婦們就解放出來,做完家務後,就去學些增加品位的茶道、花道。只會工作的男性一旦退休,便成為毫無趣味的「粗大垃圾」,老夫老妻家內分居甚至離婚。寅次郎樂於助人,苦中求樂,招人喜愛,但不是一個託付終身的理想丈夫,因而戀愛或暗戀幾十次也未成功。寅次郎的妹夫諏訪博老實巴交,兢兢業業,勤勤懇懇,但卻木訥而無趣,不討女性的喜歡。20世紀80年代日本有句流行語為「成田離婚」,即男青年參加工作後就一門心思攢錢結婚,而女性卻去享受各種娛樂,所以海外旅行結婚時新娘如魚得水,新郎卻像劉姥姥進大觀園一樣,洋相百出,結果一回到成田機場,新娘立馬將新郎踹掉。男人真命苦啊。
「用眼淚和哭泣描寫悲劇很容易,但用笑聲來描寫悲劇卻有較大難度。」——山田洋次,《男人真命苦》(《寅次郎的故事》)導演
在《寅次郎的故事》中,不僅主人公是個經常失敗的小人物,出場的其他人物也是終日忙忙碌碌的為生計者。既沒有喧囂的車水馬龍、高樓大廈,也沒有轟轟烈烈的學生運動、政局動盪,但那種市井式的日常生活、令人懷念的鄰里關係,也許正是後工業化社會普通百姓喜聞樂見的藝術形式。正如授予渥美清國民榮譽獎的理由那樣:「以富有人情味的方式表現了庶民的喜怒哀樂,描寫了日本當時普通的生活。」如今拍攝地柴又成為一個遊人如織的旅遊景點,只有兩站的一條電車支線經過那裡。站口矗立著準備出遠門的寅次郎銅像,千篇一律的打扮:頭戴禮帽、披著西裝、腰纏布帶、腳穿木屐、提著一個簡陋皮箱。再過去一點就是電影中時常出現的商店街,其中有寅次郎家的米飯糰店。再往前走就是帝釋天題經寺,在寺院的外牆上,還有渥美清與扮演其妹的倍賞千惠子一起捐獻留名的石刻,電影與現實相互結合的此情此景,令人感慨萬分。遠處就是寅次郎經常斜臥的渡口河堤,望著那延至天際的江戶川水流,時間與空間在此終止。高速增長後的日本人特別喜愛懷舊,不僅描述1958年東京一條街道的《三町目的夕陽》幾乎囊括了2005年度日本所有的電影獎項,而且描述淳樸鄉情及其風光但在中國沒有賣出一部拷貝的《那山、那人、那狗》(日本譯為《鄉村郵遞員》)卻在東京一家影院中整整上演了一年,霍建起拍攝的另外一部懷念鄉村普通民眾生活的電影《暖》在日本也獲得好評,怪不得山田洋次在2005年的上海電影節上公開表示喜歡中國這位導演以及他拍攝的電影。
在48集的電影中,寅次郎幾乎走遍日本所有的旅遊勝地——只是在第41集中糊裡糊塗地去了同樣美麗的維也納,並與42名美女發生過戀情——其中淺丘琉璃子4次出演。是啊,美色、美景、美人,再加上美麗的風土人情,恐怕也是《寅次郎的故事》吸引觀眾的重要因素。
山田洋次曾經說過這樣的話:「用眼淚和哭泣描寫悲劇很容易,但用笑聲來描寫悲劇卻有較大難度」,由此闡述《寅次郎的故事》從一個側面肯定了世俗的工作與家庭,正如寅次郎在外漂泊一段時間就要回家那樣。
平凡是幸福,草根才是主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