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引起的戰爭——應仁之亂

  「應仁之亂以前的事，我們只會覺得和外國歷史一樣，而應仁之亂以後的歷史才是與我們的身體骨肉息息相關的。」（引自《日本文化史研究》）

  日本史學大家內藤湖南曾說過，研究日本歷史知道室町時代之後就完全可以了，因為以前的日本完全如同外國一樣，具體說來就是，「應仁之亂以前的事，我們只會覺得和外國歷史一樣，而應仁之亂以後的歷史才是與我們的身體骨肉息息相關的」（引自《日本文化史研究》）。確實如此，日本現在的生活方式以及社會文化大多從那時開始，例如插花、茶道、水墨畫、能劇、狂言劇、壁龕、掛軸、庭院、醬油、砂糖、饅頭、納豆、豆腐等。具有諷刺意義的是，室町時代是日本歷史上最混亂時期，而「應仁之亂」又是亂中之亂的十年內戰。時任幕府第八代將軍的是東山文化創造者、被譽為室町時代第一文化人的足利義政，其夫人據說是歷史上三大惡妻之一的日野富子（另外兩個是源賴朝之妻北條政子、豐臣秀吉之妻淀殿）。

  無論從政治、經濟上看，還是從社會、文化上看，室町時代確確實實是日本歷史上的轉折時期，自然混亂異常。政治上的武家政治徹底取代公家政治，經濟上的領主制徹底取代莊園制，社會上從分割繼承制向單獨繼承制轉化因而導致家族關係迅速向地緣關係過渡，文化上融合貴族文化、武家文化、平民文化的日本傳統文化逐漸形成。與其相伴的是京都公武統治者驕奢淫逸，政治混亂，中層的武士領主們相互爭奪地盤，混戰不已，下層貧民百姓卻窮苦不堪，災害連連。

  室町幕府共有15代將軍，年紀輕輕死於非命者居多。第一、二代將軍尊氏、義詮掌權時處在南北朝混戰時期，第三代將軍義滿東征西討帶陰謀詭計，終於統一日本，贏得235年整個室町時代唯一穩定時期。雖然《聰明的一休》將其醜化得愚蠢無比，但作為南北朝統一後的後小松天皇之子，義滿軟禁且不斷難為一休也是不得已的事情。第四代將軍義持終止與明朝的封貢貿易關係，在其子、第五代將軍義量酗酒死亡後再次任將軍，但未選擇後繼者便去世。已經出家為僧的義教抽籤當上將軍，但這位高級別和尚卻喜歡搞恐怖政治，弄得人心惶惶，最後為家臣所殺。義教長男義勝7歲當將軍，天性頑皮，10歲墜馬而死，其弟義政繼任將軍，當時也只有7歲，時為1443年。

  義政原名義成，喜好文靜，因而討厭帶「戈」的成字，但改名後干戈依然不斷，只好個人努力逃避干戈。正如幕府建立在京都那樣，足利家族追求貴族生活及其文化，義政將其嗜好發揮到極致。幾乎完全不理政事，整日沉溺在各種文質彬彬的宮廷禮節，常常與同好一邊慢慢品味茶道，一邊欣賞藝術佳作。在他的鼓勵和贊助下，茶道、水墨畫、能戲等精雅文化繁榮異常。繼任之初由其母掌握幕政，倒也沒有出現較大的亂子，但10多年後其妻日野富子獨攬大權時，情況發生逆轉。

  從足利義滿開始，將軍正室均出自宮庭貴族日野家，富子是義政之母日野重子的親侄孫女，是大納言日野勝光的妹妹，1455年嫁給義政時16歲。富子數年後曾生一女，但很快夭折，聽信有人施加法術所致的讒言，將義政的寵妃今參局流放琵琶湖，半路將其殺害。又過幾年後仍未生子，義政有意將自己的弟弟義視作為將軍的繼承人，已經出家為僧的義視再三拒絕，義政三番五次地勸誘，並保證富子生子後也會將其出家做和尚，終於說服視義蓄髮還俗，作為義政的養子，幕府高官細川勝元為其監護人。當年富子只有25歲，仍有生育的可能，但顯然是義政急於卸下將軍的職務，以便專心致志地去參拜寺社、觀看戲劇、追求女色及修建庭園。

  老天爺故意為難足利家族，就在義視取得將軍繼承資格儀式後的第三天，富子生下一個白白胖胖的兒子，名為義尚。為讓自己的兒子當將軍，富子找到能夠對抗細川的幕府高官山名宗全作為保護人。本來細川勝元和山名宗全就水火不相容，有家族糾紛的地方大名又分別投靠他們，結果在1467年爆發內戰。細川的東軍有24國16萬兵員，山名的西軍20國9萬兵員，在京都打起巷戰。十年戰亂幾乎將繁華的京都變為灰燼，當時的一位幕府官員感傷地寫道：「空城荒原，野鴉淒鳴，斯人垂淚。」

  起初將軍義政採取誰也不得罪的騎牆態度，但細川將其扣留在東軍陣營，並迎接后土御門天皇到幕府，同時以義視為統帥，占據大義名份的優勢。周防（今山口縣）實力大名大內義弘加入西軍後，形勢發生突變。特別是在東軍受到歧視的義視先是流亡地方，後又投奔西軍，1471年西軍又找到南朝後代小倉宮做「天皇」，具有了對抗東軍的資本，本來依靠西軍的富子和義尚也不得不成為東軍的盟友。戰亂中富子倒是沒閒著，不僅同時放高利貸給東西兩軍，而且壟斷京都稅關的收入，甚至抬高米價獲取利潤，大發戰爭財。當然這一切都是為兒子準備做將軍的資本。

  在「應仁之亂」正在進行中的1473年，義政讓將軍職位給義尚，自己隱居起來。同年東西兩軍的統帥相繼去世，四年後戰亂終於結束。在經濟社會尚未恢復元氣的1482年，義政開始著手建造東山山莊（現在的銀閣寺），以便「品賞茶道，收集字畫」。為籌措巨額費用而增加賦稅，寺院與大名為繳納攤派，向富子借錢。本來向義滿金閣寺叫板的銀閣寺，最終因錢財不足只好用稻草作為房頂，但「東山文化」卻由此形成。

  構成東山文化核心的「銀閣」是傳統日本文化與禪宗文化結合的典範，原為東山山莊的佛殿。該兩層樓閣建築當初稱為「觀音殿」，下層是書院風格的心空殿，上層是禪宗風格的潮音閣。具有用木板隔出不同的房間、地板全部鋪有草墊、裝飾天花板、透明度較強的拉門等特徵的書院式建築成為延續至今的日本式住宅建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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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方面，具有禪宗特色的庭園在此時大量建造，例如在書院式住宅和禪宗寺院中，以岩石、砂礫構成的枯山水式庭園或者青翠花園、曲徑通幽式庭園均體現了「山水草木悉皆成佛」、「枯淡幽寂、簡素閒靜」、「無心」、「宗法無門，千徑相連，悟得此道，達天通地」的禪宗精神，其代表性建築有大德寺的大仙院、龍安寺的石庭等。特別是禪宗強調與大自然統一的主張適應了日本的傳統，在庭園藝術上巧妙地與自然環境融為一體的建築風格也是東山文化的一個重要特徵，被稱為「借景」的這一特徵至今仍影響著日本人的生活方式。銀閣寺典型地體現了這一點。

  日本的繪畫藝術在這一時期也有了較大的提高。狩野正信、狩野元信父子在水墨畫中融入傳統的大和繪技法，形成了稱為「狩野派」的日本畫流派。其強烈的裝飾風格通常以金色為背景描繪四季變化中的大自然，由此構成的山水壁畫異常精美，光彩奪目。被視為日本傳統文化代表的茶道以及花道也在這一時期逐漸奠定基礎，茶道追求在簡樸的茶室中追求心靜的清寂，花道為插花藝術，由佛前供花而來，多用於裝飾書齋、客廳，逐漸演變成一種欣賞藝術。這些也是受到足利義政的強烈影響。

  1489年，義尚死在征討地方大名的軍中，年僅25歲，娶富子侄女為妻，未有子嗣。第二年義政去世，富子出家為尼，號妙善院，並扶植義視之子義植為將軍，也算是安慰一下過去的死對頭。但雙方很快發生對立，富子囚禁義植在龍安寺。1494年，富子立鎌倉的義澄為將軍，兩年後富子去世，享年57歲。

  逃出京都的義植在地方大名的支持下重任將軍，義澄流亡地方時去世。1521年義植為管領驅逐，義澄之子義晴任將軍，但經常被守護大名趕出京都。第13代將軍義輝為義晴之子，擅長劍道，為恢復將軍權威而常插手大名之間的糾紛，結果為京都惡霸襲擊而死，搏鬥中曾斬敵數十人。1568年占領京都的大名立義輝叔伯兄弟義榮為第14代將軍，但同年織田信長進京都，並立流亡中的義昭為將軍。1573年，義昭為恢復幕府權力，聯合地方大名反對織田，但被織田所廢，室町幕府最終滅亡。義昭流亡地方，豐臣秀吉執政時以僧人的身份回到京都，1597年去世，享年61歲，是室町幕府歷代將軍中最高壽者。

  動亂年代，將軍日子不好過，天皇就更慘。1500年后土御門天皇去世，由於喪葬費沒有著落，靈柩放置49天後才草草入葬。其子成為後柏原天皇后22年沒有舉行即位大典，每年催問幕府沒有下文，最後還是寺院的和尚提供資金才完成儀式，4年後去世，總算還了一個正統的名份。

  無論是誰也不能逃脫時代賦予的命運，即使貴為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