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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歷克斯·皮爾斯

2024-10-11 02:35:54 作者: (牙買加)馬龍·詹姆斯

  這種演唱會當然有它的好處。我在金斯敦,一號錄音室和黑色方舟【48】之間的某個地方,心想嬉皮士對這次活動如此狂熱肯定有什麼原因。我的意思是說,窮小子沒別的出路,只能在搖滾樂隊裡唱歌。但富家子弟就不一樣了,他可以不理髮,自稱嬉皮士,和胳肢窩毛茸茸的妹子廝混,將兩件事混為一談:一是有辦法能夠混跡其中和轉身就走,二是我他媽非做不可的信念,自稱拉斯塔法里信徒。然後他就去了聖巴斯,或者毛伊,或者內格里爾和瑪利亞港,一邊暢飲朗姆潘趣酒一邊反抗權威。我向來討厭他媽的嬉皮士。更糟糕的是現在還有牙買加富家女模仿模仿拉斯塔信徒的嬉皮士,他媽的算什麼?不過嘛,話說回來,這兒畢竟是牙買加。至少每個人都該聽點大小子和吉米·克里夫振奮一下精神。

  不過當我來到這兒,一年裡的頭一回,收音機里只能聽見「更多更多更多,你喜歡嗎,喜歡嗎【49】」,我心想這個演唱會大概是騙局吧。我換個台,聽見「貝克大媽,她知道如何去死!」,換到調頻台,是「飛吧羅賓飛吧,高高飛向天空【50】!」。

  

  我問旅館雜役,所以我去哪兒能聽見萬能鑽石或迪林傑【51】?他看著我的眼神好像我叫他舔我雞巴,他回答我說先生,不是每一個牙買加人都賣大麻。這兒連阿巴演唱組【52】都放得比雷鬼多。《跳舞女王》我聽的次數太多,覺得自己就快變成基佬了。

  我住在天際線酒店,俯瞰……前排的另一家酒店。走在金斯敦的這條街道上,你會看見黑人、白人和許許多多、各種各樣的混血兒,他們住在相同的這家酒店,或者聚在歌手家裡,或者就在街上閒逛。連電視上報天氣的都是黑人。在美國,你每時每刻都能看見黑人,沒錯,但你並不會真的看見他們,尤其是讀新聞的時候。你打開收音機就會聽見他們的聲音,但歌曲播完,他們就消失了。他們會出現在電視上,但不是因為需要有個酷哥角色,就是因為有人要他們喊「好他媽極了!」,但牙買加不一樣。

  電視裡也有一個牙買加。某個白種女人贏下世界小姐的稱號,她來自那個牙買加。她說歌手是她的男朋友,迫不及待地想回家和他廝守。真敢說。遙不可及的性感男女,他們居住在這座城市中,一個個都很能跳舞。窗外,連車水馬龍都伴隨著音樂。是的,還有人們互稱血逼。旅館裡的美國佬說「斜逼」,認為自己比本地人更酷,因為星期五小妹(不是電影角色,而是魯濱遜·克魯索的貼身黑奴,我不開玩笑,第一次聽見這個詞,我詫異得扔掉了酒杯,結果他們奇怪地瞪著我)給他們扎辮子,學習像真正的牙買加人一樣說話。

  人們允許這種氛圍籠罩城市,他們走路時帶著特定的搖擺節拍,但沒有人會忘記自己的位置。假如你在酒店裡和足夠多的人說過話,就會染上那種白人的語氣,人們彬彬有禮到了有病的地步,因為他們得到的訓練就是這麼和你說話。因為一切都和種族有關——每時每刻都為此搞出事端。有次一個黑人叫門童幫他搬行李,那小子轉身就走開了。黑哥們兒當場大喊大叫說這算什麼奴隸制的湯姆大叔狗屁,讓他們明白他是美國人。即便如此,門童也還是要他出示房間鑰匙。到街上也還是這樣,直到你走出足夠遠的距離,人們這才變得真實。

  話雖如此,這裡畢竟是牙買加,一流的好地方。賽日·甘斯布【53】,難看的法國佬,唱些軟綿綿的情歌,搞些熱辣辣的妹子,有個關於他的段子。說他來到牙買加,因為這兒才是做雷鬼的地方,唱片公司的孫子們笑著讓他滾蛋,明白吧?這個瘦巴巴的法國小個子以為他算什麼東西?賽日說我可是最大牌的流行巨星,他們說我們他媽的不認識你,我們就知道一首他媽的法國歌,《我愛你》【54】。賽日說,《我愛你》,那就是我唱的啊。然後甘斯布在金斯敦就成了一尊神,無可爭議。於是我來到一號錄音室,問一名工作人員能不能給我倒杯咖啡,黑咖啡,不加奶。他說什麼?你的手是殘疾的?去他血逼的自己倒啊。就該是這樣啊,朋友。

  按理說我應該去跟米克·賈格爾,但我在雜誌文章里寫過:沒有人會說《黑與蘭》【55】是飽受誤解的大師傑作,再過十年、二十年都絕對不可能。他和凱斯都去他媽的吧,《滾石》雜記閒話專欄也去他媽的吧。我離逮到那小個子辦大事只有一步之遙了。「末日大戰之時」【56】,無可爭議。全世界最熱鬧、最有活力的音樂活動即將引爆,排行榜上不會有它的消息。歌手有什麼圖謀,這不只是一場和平演唱會。我在上城區和下城區來來回回跑了像有好幾年,說服人們相信我不是等著豪車派對開場的蠢蛋白小子,最後終於有人肯跟我說話了。前台的金斯敦娘娘腔甚至不知道唐·德拉蒙【57】是誰,但他一直跟我說我有可能需要的一切都在新金斯敦。

  還有呢,牙買加人——不只是旅館的工作人員,還有總在餐廳喝朗姆酒的混血兒和白人,他們看見我的照相機,第一個問題永遠是我是不是《生活》雜誌的,然後就要告訴我哪兒不能去。但是去他們去的地方,你會發現你走進了利瓜尼亞俱樂部,聽的是《迪斯科鴨》【58】,無聊的富家小婊子剛打完網球,只想尋歡作樂。我說我想去唱盤俱樂部,他們一個個都瞪著眼睛看我,我要是再打聽一下方向,結果只會更糟糕,因為我知道他們也不知道。幾小時前我問看門人,雷鬼派對在哪兒?請允許我引用那小子回答我的原話:「先生,為什麼你想和他們那些不合群的混在一起呢?」我很想說哥們兒已經在舔雞巴了,所以沒問題的。但這個新聞,絕對有料。

  我坐在計程車里往旅館去,計程車司機問我賭不賭馬。我不愛賭博,但他愛,知道幾周前他在賽馬場看見了誰嗎?歌手。歌手和兩個男人在賽馬場,其中一個自稱羅爸爸。我四處查了查這位羅爸爸。敲詐,勒索,五條人命,只有一條鬧上法庭,但宣判無罪。管理一個叫哥本哈根城的棚屋小鎮。對,歌手和兩個流氓在一起,那兩個傢伙來自歌手應該不支持的一個政黨,他們有說有笑,像是老同學聚首。接下來的幾天,有人看到他和警長殺手見面,警長殺手是八條巷的教父,受敵對的另一個政黨控制。一周之內見了兩個黑幫頭目,這兩個人基本上控制了金斯敦下城區的兩大爭鬥陣營。也許他只是在居中調停。明白我的意思嗎?他只是一名歌手。但我聽說過一句話:牙買加沒有任何人只扮演一個角色。有什麼事情在醞釀,我已經聞到了氣味。我有沒有說過兩周後就要大選了?

  假如連紐約來的白小子都能聽到風聲,那就說明這條線索已經過時了。有個叫馬克·蘭辛的小混蛋和我坐同一個航班來牙買加,他費盡心思假裝沒看見我。沒看見個屁。九流電影製作人,還在用他老爸的那點家當,來牙買加是為了拍攝和平演唱會的電影。他說他受唱片公司的僱傭。也許吧,儘管他這種弱智三孫子沒有類似級別的經驗,但忽然出現在牙買加拍攝一場演唱會,害得我的大腦就像泡在了糞水裡。

  我的計程車司機一直在說他想贏到足夠多的錢,然後跳上飛機一去不回頭。他認為假如人民民族黨再次獲勝,牙買加就會變成又一個共產主義共和國。這個我不確定,但我確定幾乎所有人都盯著歌手,有許多事情取決於他的下一步行動。可憐的哥們兒只是想發行一張歌頌大愛的專輯,然後回家休息。也許他也感覺到了,每個人都感覺到了:金斯敦正在沸騰邊緣。看門人連續兩個晚上睡在接待台裡面。他都不需要告訴我,我看見他的黑眼袋就明白了。他也許會說那是因為他熱愛工作,但我猜他只是太害怕,不敢半夜三更回家。

  五月,一個叫威廉·艾德勒的傢伙在本地電視台上說,美國大使館有十一名中情局工作人員。六月,其中七個人離開了牙買加。真是夠了。另一方面,從不手下留情的歌手,高唱拉斯塔不為中情局工作【59】。在牙買加,二加二一向等於五,但現在等於七了。這些散落的線頭交織起來,像絞索似的套在歌手脖子上。你應該來看一眼他住處現在的樣子,安保嚴密得像是諾克斯堡,不允許任何人進出。保護他的也不是警察,而是一群黑幫打手,我查到他們的名字是「回聲連隊」。最近人人都自稱連隊,無論是幫派還是警衛。有個可憐的姑娘一整天都守在那兒,聲稱她懷了歌手的孩子什麼的。蘭辛有辦法進去嗎?他說他在為唱片公司拍攝演唱會,其實肯定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幕後勾當。想從那個混球嘴裡問出點消息就意味著要跟他好言好語說話,唯一的問題是我實在做不到。

  我儘量裝得沒那麼饑渴。我二十七歲,離開大學已經六年,老媽總在問我什麼時候能去找份正經工作,而不是當個坑蒙拐騙的左傾分子。她居然聽說過「左傾分子」這個詞,我不得不刮目相看,但「坑蒙拐騙」應該是聽我小妹說的。她還認為我需要一個好女人的愛,而且最好不是個黑女人。也許她看著我,聞到了不自量力的野心。我認為我在努力說服自己的是我不屬於那種四處遊蕩尋找歸屬感的白小子,想尋求一些有意義的事情,因為自從尼克森、伏特、五角大樓文件、他媽的卡朋特兄妹、托尼·奧蘭多與黎明樂隊之後,再也沒有東西可以相信了,而上帝知道搖滾樂里什麼都沒有。我來到西金斯敦,粗胚沒來招惹我,因為他們知道我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也許我只是個喜歡怨天怨地的蠢小子。我認為我有問題但其實沒問題。

  第一次來牙買加的時候,我們飛到蒙特哥灣,開車去內格里爾,我們是我和一個姑娘,她老爸曾經是軍人。我很高興她不知道「誰人」樂隊是誰,而是喜歡聽地下絲絨,因為她在軍事基地和德國孩子一起長大。過了幾天,不是說我產生了歸屬感,事情沒那麼無聊,但我有了一種感覺,這種感覺(甚至只是一種信念)說你可以停止奔跑了。不,我並沒有因此想在這兒生活。但我記得每天清晨醒來,就在氣溫終於降低的那個時刻,我說,你有什麼故事?也許我問的是這個國家,也許是我自己。

  關於自己我說得太多了。我還是多想想這個國家在醞釀什麼吧,究竟是什麼即將爆發。

  兩周後就是大選。中情局盤踞在這座城市中,沉重的屁股留下了冷戰的汗漬。雜誌對我沒什麼期待,無非是有關滾石樂隊在錄什麼的幾段文字,外加一張米克或凱斯的愚蠢照片:半戴耳機,鏡頭裡有個牙買加人增添色彩。但去他媽的吧。馬克·蘭辛在玩什麼把戲?狗娘養的不夠聰明,沒法一個人搞出大動靜。明天我要再去一趟馬利家。我是說,我預約過的。雖說這在牙買加沒有任何意義。還有,威廉·艾德勒到底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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