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大克鼎 晚清「海內青銅器三寶」之一
2024-10-11 02:27:55
作者: 劉鈺婷 等
國寶小檔案
年代:西周孝王時期(公元前891—公元前884年)
尺寸:高93.1厘米,口徑75.6厘米,重201.5公斤
出土地:陝西省扶風縣法門鎮任村
館藏地:上海博物館
供圖:上海博物館
主講人:趙雪
您好,今天我為您介紹的這件文物是上海博物館青銅館裡名聲最響、分量最重的一件鎮館之寶——大克鼎。2017年,一個名為《國家寶藏》的文博類綜藝節目火遍大江南北,上海博物館作為第一季受邀的博物館之一,為大家帶來了三件精品文物,其中就有這件大克鼎。它與中國國家博物館的大盂鼎,台北故宮博物院的毛公鼎,共同被譽為晚清「海內青銅器三寶」。
大克鼎的名字從何而來呢?對於青銅器,我們一般會將銘文內容、裝飾紋樣、器形功能及器物大小等特徵組合起來加以命名,所以從青銅器的名字中,我們就能解讀出不少信息。
這件文物名字里的最後一個「鼎」字,介紹了它的器形,也告訴我們它的功能。鼎是中國器物造型中最早的器形之一,其淵源可以上溯到新石器時代。大克鼎為雙立耳、圓腹,底部有三個圓足,便於直接支在火堆上加熱,是生活中常用的炊、煮食器。進入青銅時代,鼎更是作為祭祀和宴饗等禮儀場合中重要的食器,具有盛放肉食的功能。
器物名稱第一個字「大」,介紹了它的體形。大克鼎高93.1厘米,口徑75.6厘米,重量達到201.5公斤。現藏於中國國家博物館的后母戊鼎是一件商代的方鼎,重達800多公斤,不過,大克鼎作為一件西周時期刻有長篇銘文的圓鼎,同樣至為尊貴。其實,除了體量大,大克鼎外表的紋飾也值得大家研究。商代及西周早期青銅器紋飾多以威嚴神秘、猙獰可怖的獸面紋為主,一般是以獨體對稱的形式,將動物的面部裝飾於青銅器的主體部分,創造出莊重肅穆的宗教氣氛。但大克鼎腹部所裝飾的波曲紋卻與眾不同,它的出現打破了獸面紋的對稱規律,像山脈一樣連綿起伏的設計,擺脫了長期以來青銅器紋飾的靜態裝飾。波曲紋連續反覆,產生一種韻律感,給人一種活潑舒暢的感受,並成為西周中、晚期的青銅器上非常流行的裝飾主體。
而器物名稱中間一個字「克」,則是鑄器者的名字。我們從大克鼎內壁中的銘文里,解讀出鑄造這件青銅器的人,是一位叫作「克」的膳夫,器名隨主,故而有了「克」這個字。
大克鼎內壁的長篇銘文
大克鼎能成為一件國寶重器,離不開它的長篇銘文,它記錄了那個遙遠時代的很多重要信息。鑄刻在青銅器上的文字被稱為金文,是中國目前所見最早的有系統的成熟文字之一。在漢字發展的歷史上,金文具有承前啟後的重要地位。西周時期是青銅器銘文大發展的時期,不僅鑄銘器物驟然增多,最為突出的是長篇銘文的增加。
大克鼎內壁上的銘文,總計28行290字,分為兩段。從銘文中得知,這是一件西周孝王時期的青銅器。在第一段銘文中,克讚揚了他的祖父師華父具有謙遜美好的品德,盡心輔佐周王室。因此,周王感念他祖父師華父的功績,任命師華父的孫子,也就是克擔任「膳夫」這一官職。我們可能會認為膳夫是一個掌管王飲食的官員,並不是那麼重要。但是,銘文中對膳夫這一官職的描述,用了「出內(納)王令」的字句,也就是說他能夠傳遞王的命令,由此可見膳夫這一官職的重要地位。
除了在銘文中可以解讀出這一信息,我們在與大克鼎一同出土的七個小克鼎中也能窺見端倪。自西周中期以來,鼎的使用漸漸制度化,通常以奇數的組合,按照使用者的等級地位規定其使用的數量。據東漢何休對《春秋·公羊傳》的注釋:「天子用九鼎,諸侯七鼎,卿大夫五鼎,士三鼎或一鼎,必須恪守法度,不能逾越。」生前如此,死後埋葬亦是如此。因此,我們可見膳夫克的地位在當時和諸侯是一致的,能享有七個鼎的規格,表明其地位之高、官職之重。
在銘文的第二段中,則詳細記載了周王冊命克的儀式以及賞賜的內容。儀式是在宗周的穆廟中舉行的,贊禮官引導克進入宮廷,周王命尹氏冊命膳夫克。在冊命詞中,周王重申了對克的任命,並賞賜以禮服、土地和奴隸。周王還命令克要日夜謹敬地執行自己的任務,而不能忘記他的命令。於是,克跪拜叩頭,稱頌天子的美德,並鑄造了這件鼎來祭祀其祖父師華父。
這290個字所記述的內容翔實具體,歷來被認為是研究西周奴隸制的重要史料。從中我們不難看出,西周時期的官職授受採用的是世襲制,就如同克一般。因此,青銅器銘文中往往可見長篇讚美祖先功績的文字,這種習慣既是出於禮儀的要求,亦是宣揚其繼承資格,表達其效法祖先,繼續尊奉王室的決心。貴族的官職雖然出於世襲,但必須經過天子重新鄭重地冊命,以顯示王權的威嚴。
另外,大克鼎內壁銘文還被公認為是西周中期書法之典範。其字體大,字形方整,行列整齊。仔細看銘文的前半部分,我們還能找到在字的旁邊有整齊的長方形格子,每個字都在格子所劃分的範圍內布局嚴謹、書寫規範。
大克鼎的曲折經歷
大克鼎自1952年上海博物館開館以後,便成為上海博物館引以為豪的鎮館之寶,常年在一樓青銅陳列室展出。可是,在來到上海博物館之前,大克鼎經歷了哪些曲折,又是如何跨越了數千公里,從出土地陝西輾轉到上海的呢?這其中還有一段感人的故事。
大克鼎出土於陝西省扶風縣法門鎮任村,是一個任姓村民挖土時偶然得到的。當時出土的不止大克鼎一件器物,還有小克鼎7件、克鍾5件、仲義父等青銅器,共計120餘件。這批器物品種豐富、紋飾精美,屬於窖藏出土。窖藏意思就是古人在地下挖了大坑,把許多青銅器都一起埋入深坑中。可是,為什麼要把原本作為禮器的青銅器埋在深坑中呢?學者們認為,很可能是因為西周末年犬戎入侵導致西周滅亡,直到周平王東遷洛陽,在周原這一帶發生了嚴重的戰亂。西周的貴族在逃離的時候,無法把沉重的青銅器一併帶走,只好選擇就地挖坑掩埋,等有朝一日回到家園時再將其挖出。然而,他們卻再也沒能回來,直到2000多年以後,被後人發現。
大克鼎出土不久就被晚清最著名的金石收藏家潘祖蔭收藏。潘祖蔭是蘇州潘氏家族人,在清代,潘氏是蘇州的望族。李鴻章在擔任江蘇巡撫時,曾給潘家送過一塊匾,上書「祖孫、父子、叔侄、兄弟翰林之家」,可見潘家能人輩出。潘祖蔭23歲時高中探花,一生在京為官,擔任過工部尚書、軍機大臣等要職,他本人非常熱衷金石文物和古籍善本的收藏與研究。後有學者推算他收藏青銅器的總量預計應有600多件,可見其收藏規模之大,大克鼎便是他最為珍貴的收藏之一。1890年,潘祖蔭辭世,其弟潘祖年深知官場險惡,舉家攜收藏回遷故鄉蘇州,並定下了「謹守護持,絕不示人」的家規。1925年春潘祖年過世後,保護大克鼎等國寶文物的歷史重任落到其孫媳婦潘達於的肩上。她帶著一雙過繼的年幼子女,借住在蘇州城裡南石子街「老二房」的舊宅里,曾多次拒絕覬覦兩鼎,意圖重金購買的海外來人。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在日軍攻入蘇州之前,潘氏家族決定外出避難。當時,潘達於面臨著和2000多年前器物最初的擁有者一樣的困境:如何保護大克鼎這類的青銅重器?她做了和古人一樣的選擇,將大克鼎埋藏地下。她叫木匠打造了結實的木箱,在庭院裡挖了深坑,將大克鼎及其他小件青銅器一起埋下,鋪好方磚,安然躲過了日軍先後7次的搜查。1944年,埋在地下的木箱出現腐爛,造成木箱頂上的方磚垮塌。於是,潘達於命人將大克鼎挖出,用舊家具在上方堆滿,再把房間隔斷不讓他人進入,一直將大克鼎保護至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
1951年7月6日,潘達於有感於「有全國影響的重要文物只有置之博物館才能充分發揮其價值」,由女兒潘家華代筆致信上海華東軍政委員會文化部,要求捐獻大克鼎。1951年10月9日,大克鼎落戶上海,上海市文管會舉行了隆重的授獎典禮,向潘達於頒發了文化部褒獎狀並給予現金獎勵。潘達於慨然謝絕獎金,將其捐獻為抗美援朝所用。1952年,大克鼎被上海博物館收藏並展出。因此,我們現在到青銅陳列室內欣賞大克鼎時,會發現下方的說明牌中,除了文物信息,還有「潘達於女士捐贈」的文字信息,以表示對她的謝意和尊重。同樣,她的名字也被永遠鐫刻在了上海博物館大廳中的捐贈者名錄上,潘家數代愛國護寶的故事也將和大克鼎一起永載史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