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1941年5月,倫敦

2024-10-11 02:18:19 作者: (澳)凱特·莫頓

  第一次帶薇薇安回家拜訪父親的時候,吉米覺得很尷尬。狹小的房間,把這兒當家在吉米看來已經很糟糕,但落入薇薇安眼中,那可就更糟糕得讓人絕望了。真不知道自己把舊毛巾搭在木柜子上,把它改造成餐桌的時候腦子裡是怎麼想的。不過,薇薇安依舊若無其事,好像用不配套的茶杯喝紅茶,還有父親的床尾上停著一隻小鳥這事,沒什麼不妥一樣。在她看來,一切都很好,吉米待客非常周到。

  吉米的父親一直稱呼薇薇安為「你的姑娘」,他尖著嗓子問吉米,這對小情侶打算什麼時候結婚。吉米至少跟父親解釋了三遍,最後只能沖薇薇安抱歉地聳聳肩,讓她把這事當作玩笑。他還能怎麼做?這不過是老人的無心之失而已——父親只見過桃莉一次,那還是戰爭爆發前,在考文垂的時候。再說,他也沒有惡意。薇薇安似乎並不介意,吉米的老父親也非常高興。他很久沒這麼開心了,跟薇薇安聊天非常有趣,他好像一直在等這樣一個聽眾。

  父親和薇薇安聊起自己從前的趣聞軼事,兩人都樂得哈哈大笑。一老一少合力想辦法教會芬奇新的小把戲,開心地爭論如何串魚餌的問題,吉米知道自己心裡滿是感激。這些年來,父親常常糊塗,不知道自己是誰,身在何方,想著這些問題的時候他的眉頭老是擰在一起。上次這樣開懷大笑,已經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有時,吉米會想像和父親聊天的人是桃兒,是她為父親端來一杯熱茶,用他喜歡的動作攪拌煉乳,是她的故事讓老頭子驚奇又開心地搖頭晃腦……但他無法想像出這幅畫面,他為自己下意識地拿薇薇安和桃莉作比較而感到自責。對比沒有任何意義,對兩個女人都不公平。桃兒要是有時間的話肯定會來看望他父親的,她不是養尊處優的悠閒淑女,軍工廠的工作時間很長,一天下來她早就倦了,為數不多的清閒夜晚自然想跟朋友們約會玩樂。

  薇薇安似乎發自內心喜歡這間小屋裡的時光,吉米曾唐突地為此表示感謝,好像她賣了自己一個天大的人情,但薇薇安的表情卻好像他瘋了一般。「謝我什麼?」看著她一臉的不解,吉米覺得自己很蠢,於是趕緊講了一個笑話,跳過這個話題。後來,吉米覺得自己想多了,薇薇安或許就是想來看看父親,所以才和自己保持聯繫的吧!不管如何,這是唯一說得過去的理由。

  吉米有時候忍不住會想,那天在醫院門前,自己邀請薇薇安同行的時候她為什麼會同意呢?當然,自己發出邀請的原因很清楚——她病了那麼久,吉米推開閣樓大門,驚喜地看見她回來了,一瞬間,整個世界似乎都更加明亮了。她離開的時候吉米趕緊追上去,他推開醫院大門,看見薇薇安站在台階上系圍巾。他沒奢望薇薇安會答應自己的請求,他只知道,排練的時候自己滿腦子都是這個念頭。他想和她待在一起,這並非是桃莉的要求,而是他喜歡薇薇安,喜歡跟她在一起。

  「吉米,你有孩子嗎?」他們肩並肩往前走的時候,薇薇安問道。她的步子比平常慢了許多,看來大病一場之後她身子還是有點虛弱。吉米發現,她一整天都鬱鬱寡歡。雖然她還像往常一樣跟孩子們嬉笑打鬧,但她眼中的謹慎和保留卻讓他很不習慣。吉米雖然不知道背後的原因是什麼,但卻真心為薇薇安感到難過。

  他搖搖頭:「沒有。」想起自己曾問過她同樣的問題,為此讓薇薇安很難過,吉米的臉「唰」的一下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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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這次是薇薇安把話題扯到這方面的,她繼續說道:「但你終有一天會有孩子的。」

  「是啊。」

  「你想要一個還是兩個?」

  「一兩個只是開始,然後會再生六個孩子。」

  薇薇安笑了。

  「我們家就我一個孩子,」吉米解釋道,「總覺得有些孤單。」

  「我們家有四個孩子,太吵了。」

  吉米也笑起來,他發現自己以前從未笑得這樣舒心,連嘴角都滿是笑意。「你在醫院講的那個故事,」他們轉過街角,吉米想起自己送給薇薇安的那張照片,「你說的高腳木樓,魔法森林,叢林那邊的人家,其實都是你自己的家庭,對嗎?」

  薇薇安點點頭。

  不知道為什麼,吉米那天特別想給薇薇安講父親的故事。或許是薇薇安說起自己家人時的神色勾起了他的思緒吧!也可能是薇薇安那充滿魔法和渴望、能讓時間消失的故事,讓他一時間很想找個人傾訴。不管怎樣,他把自己家裡的故事全都告訴了她。薇薇安有時也會發問,吉米想起自己第一天看見她和孩子們在一起,她傾聽孩子們說話時真摯的神情。薇薇安說,自己想去探望吉米的父親。吉米以為她只是在客套而已,但下一次排練的時候,薇薇安又提到這件事。「我給老人家帶了點東西,」她補充道,「他肯定會喜歡。」

  第二周,吉米終於同意帶薇薇安去見自己的父親,她給老人家帶了一條不錯的墨魚。「這是給芬奇的小禮物。」薇薇安說,這魚是她和亨利去拜訪出版商的路上,在沙灘上撿到的。

  「她是個討人喜歡的姑娘,吉米。」父親大聲說道,「漂亮得跟從畫裡走出來的人兒一樣,還很和氣。你打算等我們去海邊的時候舉辦婚禮嗎?」

  「我不知道,爸爸。」吉米看了看薇薇安一眼,她正假裝專注地看著牆上的照片,「等等再說,好嗎?」

  「別拖太久了,吉米,你媽媽和我歲數都大了。」

  「好的,爸爸,我保證,等我們定下來了第一個就告訴你。」

  後來,他送薇薇安去地鐵站的時候,他解釋說父親腦子有些糊塗,希望薇薇安不要見怪。

  她的表情很驚訝:「吉米,你父親的話沒什麼需要道歉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我只是——我不想讓你覺得尷尬。」

  「恰恰相反,我很久沒這麼開心了。」

  兩人沉默著走了一段路,薇薇安問道:「你以後打算住在海邊嗎?」

  「有這個計劃。」計劃這個詞讓吉米心裡一緊,他完全是無意識說出這個詞的,他心裡有些自責。跟薇薇安描述他和桃莉未來的生活場景讓他備感尷尬——畢竟,他們的未來和桃莉的陰謀裹挾在一起,而他也參與了其中。

  「你會結婚。」

  他點點頭。

  「太棒了,吉米,真為你感到高興。她長得漂亮嗎?我真傻,她一定很美。」

  吉米含混地笑了笑,希望趕緊結束這個話題。但薇薇安繼續追問:「跟我講講她吧!」她笑起來。

  「你想聽哪方面的?」

  「我也不知道……就隨便說說吧!嗯,比如,你倆是怎麼相遇的?」

  吉米的思緒回到考文垂的咖啡館。「我那時候扛著一袋麵粉。」

  「她就愛上你了?」薇薇安打趣道,「那她肯定很喜歡麵粉了。她還喜歡什麼?她是什麼樣的人?」

  「她很有趣,」吉米的喉嚨有些發緊,「永遠充滿活力,充滿幻想。」他一點兒都不喜歡這場談話,但他心裡卻想起了桃兒,想起了曾經的那個女孩,如今的那個年輕女人,「她在大轟炸中失去了所有的家人。」

  「天哪,吉米,」薇薇安的臉色一下子變了,「真可憐,她肯定要崩潰了。」

  她的同情真摯而發自肺腑,吉米有些受不了。他想起桃莉的陰謀,想起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一時間覺得非常恥辱。加上內心對欺騙的厭惡,他忽然想要跟薇薇安坦白一切。可能,他內心深處其實希望這樣能夠摧毀桃兒的計劃。「說實話,你可能認識她。」

  「你說什麼?」薇薇安看了吉米一眼,神情非常警覺,「怎麼可能?」

  「她叫桃莉。」吉米屏住呼吸,回想薇薇安和桃莉之間的恩怨情仇,「桃莉·史密森。」

  「不認識。」薇薇安顯然鬆了一口氣,「我認識的人中沒有叫這個名字的。」

  現在,輪到吉米一頭霧水了。桃莉說過,她和薇薇安曾經是好朋友。「你們都在婦女志願服務社工作,她以前也住在坎普頓叢林——就在你家對面,她是格溫多林夫人的陪護。」

  「天哪!」薇薇安恍然大悟,「天哪,吉米。」她鬆開抓著他胳膊的手,棕色的眼睛裡滿是恐慌,「那她知道我們倆都在醫院做義工的事情嗎?」

  「不知道。」吉米撒謊道,他討厭這樣的自己。

  薇薇安似乎鬆了一口氣,想故作輕鬆地笑笑,但臉上很快浮起了新的憂愁。她悔恨地嘆了口氣,輕輕用手捂著嘴。「吉米,她肯定很恨我。」她看著吉米的眼睛,「我太對不起她了——不知道她跟你說過沒有,她幫過我一個大忙,把我丟掉的項鍊墜子送回來,可我——我太粗魯了。那天發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我心情很糟,所以態度很差。後來,我去找過她,想跟她道歉,解釋那天的一切。我敲響坎普頓叢林7號的大門,但沒人開門。後來,那家的老太太去世了,所有人都搬了出去。這一切發生得很突然。」薇薇安說話的時候用手指擺弄著脖子上的項鍊墜子。「你能幫我告訴她,我那天不是故意的嗎?」

  吉米答應了她的要求。聽見薇薇安的解釋,他心裡莫名覺得很開心。這證明了桃莉所言不虛,但也說明整件事,薇薇安表現出來的冷漠,其實都是一個天大的誤會罷了。

  吉米和薇薇安沉默著往前走,兩個人各有各的心思。最後,還是薇薇安開口說道:「你為什麼遲遲不結婚呢,吉米?你們,你和桃莉彼此深愛著對方,不是嗎?」

  吉米的開心頓時煙消雲散,他向老天爺祈禱,希望薇薇安能結束這個話題。「是的。」

  「那為什麼不現在就結婚?」

  他的謊言是老生常談的調子。「我們想要個完美的婚禮。」

  她點點頭,思考著,然後問道:「有什麼能比和自己深愛的人結婚更加完美呢?」

  或許是心頭的羞愧感讓吉米迫不及待地想要為自己辯護,也可能是他潛意識中,父親數十年如一日地空等母親回來的畫面刺激了他,吉米苦澀地笑起來。「首先,我得有能力讓深愛的人開心。要有可以遮風擋雨的房子,要有一日三餐,冬季能有取暖的錢。對我們這種難得存下幾個錢的人來說,這絕不是容易的事情。這或許沒有你想像中浪漫,但這就是生活,不是嗎?」

  薇薇安的臉色變色蒼白,吉米知道,自己的話讓她很受傷。但他的擰脾氣也上來了,儘管他生氣的對象是自己,根本不關薇薇安的事,他還是沒有開口向她道歉。「你說得對,」薇薇安開口道,「對不起,吉米,是我說錯了,是我太不食人間煙火。再說,這根本不關我的事,我只是被你描述的畫面感動了——你說的農舍、海邊都太美了。」

  吉米沒有搭話。薇薇安說話的時候他一直靜靜地看著她,但她說完,吉米卻扭過頭。看著她美麗的臉龐時,吉米心中浮現出一幅清晰的畫面,他們兩人——他和薇薇安——在海邊奔跑。他想攔下她,在街上捧著她的臉龐,給她一個長久又熱烈的吻。天哪,自己究竟怎麼了?

  吉米點燃一支煙,邊走邊抽。「你呢?」他喃喃地問道,心中有些愧疚,想彌補些什麼,「你的未來會是什麼樣子?你的夢想是什麼?」

  「我——」她揮了揮手,「我沒想過未來。」

  他們走到地鐵站,兩人倉促道別。吉米既覺得內疚又覺得不舒服,接下來,他還要趕到里昂斯街角餐廳去見桃莉。

  「我把你送到肯辛頓吧!」他叫住薇薇安,「讓我送你安全到家。」

  她回頭看了吉米一眼。「有炸彈朝我飛來時你會接住它嗎?」

  「我會盡力。」

  「不用了,」她說道,「謝謝,我還是自己回去吧!」她好像又變成了從前的那個薇薇安,急匆匆走在吉米前面,連個笑容都不肯施捨。

  *?*?*

  桃莉正在抽菸,她從餐廳的窗戶里看見吉米的身影,於是一邊瞧著玻璃窗,一邊整理衣袖上的白色毛皮。這個天氣穿皮草有點熱,但桃莉還是不願意脫下來。這件皮草大衣讓她覺得自己很重要、很強大,此刻,她尤其需要它。最近,她總有不好的預感,覺得事情已經開始脫離自己的掌控。恐懼讓她內心一陣翻騰,最糟糕的是她不知道今天晚上會發生什麼。

  她籌謀的計劃本來看似天衣無縫,既能輕而易舉地給薇薇安·詹金斯一個教訓,又能讓吉米和自己的日子好過些。但隨著計劃一天天實施下去,吉米一直沒能把薇薇安約出來,「出軌」的照片也無從拍攝。與此同時,桃莉發現自己和吉米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他不敢看自己的眼睛。桃莉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她一早就不應該讓吉米去幹這件事。最低落的時候,桃莉甚至懷疑,吉米可能沒有以前那麼愛自己了,他不再認為自己獨一無二。她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前一天晚上,他們之間爆發了激烈的爭吵。爭吵來得毫無端倪——她和凱特琳、基蒂一起去跳舞,她覺得凱特琳笨手笨腳的。她以前經常對人評頭論足,但這次卻引得吉米十分生氣。吉米說,如果她覺得自己原來的朋友如此不堪的話,就去結交新的朋友好了。如果桃莉跟她並不喜歡的人出去玩,還不如去他家看看他和他父親。吉米話中的尖銳嚇著了桃莉,他的脾氣來得有些突然,而且來意不善,桃莉忍不住在大街上哭出聲來。以前,桃莉只要一掉眼淚吉米就知道她是真的傷心了,就會來哄她,逗她開心,但這次他沒有這樣做。他大聲吼道:「天哪!」然後捏著拳頭走了。

  桃莉咽下心頭的淚水,在黑暗中傾聽並等待著。但漫長的一分鐘內,她什麼都沒聽見。她以為自己成了孤家寡人,她把吉米推得太遠了,這次他真的離她而去了。

  吉米沒有離開,他還是回來了,但卻不是像桃莉想像的那樣來道歉的。當時,她差點沒聽出來這是吉米的聲音。他說,「你應該答應嫁給我的,桃兒,我向你求婚的時候你真他媽的應該答應。」

  桃莉喉嚨里發出痛苦的嗚咽,她聽見自己哭著喊出聲來,「不是的,吉米——你應該早些向我求婚!」

  後來,他們在懷特太太的公寓門前和好如初。兩人小心翼翼地吻別,禮貌地互道晚安,他們都聲稱彼此間的感情更加深厚了。但桃莉知道,事實不是這樣的。那天夜裡,她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好幾個小時才勉強入睡,心裡一直想著過去幾個星期以來發生的事情。她想起每次跟吉米見面的場景,想起他的一言一行,所有的事情像放電影一般在她心頭一一閃過,然後,她明白了事情的根源——是她的計劃,是她讓吉米去做的事情。這不僅沒有如她所願地修復兩人之間的關係,還差點毀了一切……

  此刻,桃莉掐滅菸頭,從手提包里取出一封信。她把信箋抽出來,再次讀了一遍。這是一家名叫「海之藍」的公寓的聘用信,吉米在報紙上發現了招聘GG,特地剪下來給她看。「桃兒,這工作聽起來不錯。」他說道,「海邊的美麗地方,有海鷗,空氣中有鹹鹹的味道,還有冰激凌……我可以在那邊找份工作……肯定能找到的。」桃莉實在沒辦法想像自己跟在膚色各異的遊客後面打掃衛生的樣子,但吉米一直在邊上看著她,直到她開始寫應聘信。桃莉心中其實有點喜歡吉米強勢霸道的一面。最後,她覺得只要能讓吉米開心,自己何樂而不為呢?就算最後人家真的肯用她,她也可以悄悄寫信回絕。當時,桃莉覺得他們最後一定能拿到薇薇安「出軌」的照片,她根本不必做這樣一份工作。

  餐廳大門打開,吉米走進來。桃莉看得出來,他是一路跑過來的——她希望,吉米這麼著急是因為迫不及待地想見自己。桃莉朝他揮揮手,看著他走到自己身邊,深色的髮絲散落在額頭上,看上去既英俊又有些危險。「嗨,桃兒。」他吻了吻她的臉頰,「穿皮草有點熱吧?」

  桃莉笑著搖搖頭:「我覺得還好。」她往旁邊的椅子上移了移,給他挪出位置,但吉米徑直坐在她對面的座位上,揮手示意服務員過來。

  他們要了些茶點,桃莉覺得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她深吸了一口氣:「我有一個主意。」吉米的臉色立馬緊張起來,他的警覺讓桃莉內心非常自責。她輕輕握著他的手:「吉米,不是你想的那樣——」她咬著嘴唇,有些躊躇,再次開口時,聲音低了下去,「實際上,我想的是我們的計劃。」

  吉米戒備地抬起下巴,桃莉趕緊往下說:「我希望,你把這件事忘了——別去管什麼約會和照片。」

  「你說的是真的嗎?」

  她點點頭。她從吉米臉上的表情看出來,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其實,我根本就不該提出這個要求——」她語速太快,所以有些含混,「是我自己在鑽牛角尖,格溫多林夫人的事,還有我的家人……讓我變得有點瘋狂,吉米。」

  吉米走過來坐在她身邊,用手捧著她的臉龐,深色的眸子緊緊看著桃莉的眼睛。「我的傻姑娘,這不能怪你。」

  「我不應該對你提出那樣的要求。」面對吉米的吻,她再次道歉,「這不公平,我很抱歉——」

  「別說了。」他聲音里的解脫讓人覺得十分溫暖。「沒關係,事情都過去了。讓我們把這一切都拋在身後,往前看吧!」

  「嗯。」

  吉米往後仰了仰,端詳著桃莉,然後搖搖頭,笑起來,聲音里滿是驚喜和愉快。這聲音讓桃莉感到一陣愉快的戰慄。「我也想這樣。」他說道,「就這樣做吧!嗯,我來的時候你不是有事情要告訴我嗎?」

  「噢,是的。」桃莉興奮地說道,「你不是在組織一場演出嗎?我那天本來要上班的,但我決定逃一天班,和你一起去看演出。」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我也想見見妮拉和其他孩子,看你扮演小叮噹的機會可只有這一次。」

  *?*?*

  戰爭孤兒表演的《彼得·潘》僅此一次,卻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孩子們奔跑廝打,在滿是塵土的閣樓上用幾條舊床單表演了一場魔法。那些傷勢太重的孩子們在觀眾席上尖叫著鼓掌歡呼,吉米自如地掌控燈光,小精靈贏得了眾人的喜愛。演出結束後,孩子們取下船上的海盜旗,換上「夜鶯之星」的旗幟,把吉米給他們講的那個故事活靈活現地搬上了舞台。為了這個驚喜,他們已經偷偷排練了好幾個星期。演出結束後,托馬林醫生上台講話,薇薇安和吉米也上台鞠躬。吉米看見桃莉在觀眾席上朝自己揮手,他笑著沖她眨眨眼。

  不知為什麼,今天帶桃莉來醫院,他心裡居然有些緊張。桃莉提出一起來看演出時,他心裡非常內疚——自己和薇薇安走得太近了,同時,他也擔心桃莉的出現會讓自己和薇薇安之間的關係再度惡化。但他知道,自己沒辦法說服桃莉,只好破罐破摔,走一步看一步。他沒有跟桃莉坦承自己和薇薇安之間的友情,相反,他告訴桃莉,自己責問薇薇安為什麼桃莉去送項鍊墜子時她會是那樣的態度。

  「你跟她提到我了?」

  「當然了。」他們走出餐廳,手牽手走進漆黑的夜晚,「你是我的女朋友,我怎麼能不提到你呢?」

  「她是怎麼說的?她承認了嗎?她有沒有說自己那天有多惡劣?」

  「她都說了。」桃兒點菸的時候,吉米停下腳步,「她非常非常抱歉,她說她那天受了些刺激,但也不應該那樣對你。」

  月光中,他看見桃莉的下唇顫抖著。「太糟了,吉米。」她小聲說道,「她說的話,他們帶給我的感覺,太可怕了。」

  他幫她把一縷頭髮順到耳後。「她想跟你道歉,但她去格溫多林夫人家裡的時候,屋子裡沒人。」

  「她去找我了?」

  吉米點點頭,他看見桃莉臉上的神色緩和了些,原來的苦澀一掃而光。這個改變太讓人激動了,不過他並不吃驚。桃莉的情緒就像天上的風箏,一會兒低沉,一會兒又乘著清風直上雲霄。

  那天晚上,他倆去跳舞了。幾個星期以來,那個可怕的計劃一直懸在頭頂,他們很久沒有這麼輕鬆愉快地相處了。他們像以前那樣歡笑打鬧,最後,吉米跟她吻別,從懷特太太公寓的矮窗戶里鑽出去。回家的路上,吉米想,帶桃兒一起去看演出或許並不是一個壞主意。

  *?*?*

  他的看法是對的。除了開始的時候有些不順之外,演出那天比他預想中要順利得多。他們到達閣樓的時候,薇薇安正在往船上掛船帆。她轉過身,看見吉米和桃兒,臉上的笑容轉瞬即逝,驚訝的神情顯而易見。吉米內心感到一陣不安。他手裡抱著桃兒的白色大衣,薇薇安小心翼翼地從船上爬下來。他們打招呼的時候,吉米有些緊張,不過這寒暄還算順利。桃莉的表現讓他既高興又驕傲,她終於從牛角尖中走出來,把一切恩怨拋開,友好地對待薇薇安。吉米看得出來,薇薇安也鬆了一口氣。雖然,她的話比往常少了許多,人也沒有那麼熱情。他問道,亨利會不會來看表演時,薇薇安臉上的神情像是被冒犯了一樣。她說,自己的丈夫在國家信息部工作,實在抽不開身。

  多虧了桃莉,她總有法子讓氣氛熱起來——「吉米,快來。」趁孩子們還沒到場,她挽著薇薇安的胳膊,「給我們照張相吧!就當是紀念這特別的日子。」

  開始的時候薇薇安並不情願,她說自己不喜歡照相,但桃莉熱情邀請,吉米不想掃她的興,於是也微笑著勸道,「我保證,照相不會疼的。」薇薇安終於勉為其難地點點頭……

  掌聲終於停下來,托馬林醫生告訴孩子們,吉米為他們準備了一份禮物。他宣布完,孩子們又是一陣歡呼。吉米朝大家揮揮手,分發照片。那是薇薇安生病離開的時候,他給孩子們拍的。照片上是孩子們全副武裝進行排練時,一起站在船上的樣子。

  吉米也給薇薇安沖印了一張。他看見薇薇安正在閣樓的角落裡,把孩子們扔下的道具收拾到藤籃里,托馬林醫生和瑪拉正在跟桃莉交談。

  「結束了。」他走到薇薇安身邊。

  「是啊,都結束了。」

  「明天的報紙肯定會熱烈討論這場演出。」

  她笑起來:「當然了。」

  他把照片遞給她:「這是給你的。」

  她接過照片,微笑著看著孩子們的臉龐。她彎腰把藤籃放下,襯衣領口微微敞開,吉米看見她肩膀到胸骨一塊都布滿了瘀青。

  「沒事。」她注意到吉米的目光,趕緊用手指捂住領口。「燈火管制的時候,我去防空洞的路上摔了一跤,被郵箱絆倒了——黑暗裡總有那麼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擋在路上。」

  「真的沒事嗎?看上去很嚴重。」

  「我的皮膚容易起瘀青。」她看著吉米的眼睛,那一瞬間,吉米覺得自己捕捉到了什麼。薇薇安笑了笑,「我走路總是很快,所以經常撞上東西,有時候也會撞上人。」

  吉米想起他們見面那天,也忍不住笑起來。一個孩子走過來,牽著薇薇安的手走開了。吉米想起薇薇安反覆生病,想起她不能生育,在腦海中思索什麼病會讓人身上布滿瘀青,一陣擔憂浮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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