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1941年2月,倫敦

2024-10-11 02:17:55 作者: (澳)凱特·莫頓

  吉米穿行在倫敦城裡,步子像彈簧一樣輕快。他和桃莉已經有幾個星期沒聯繫了,吉米去坎普頓叢林找她也被拒之門外,他寄過去的信她一封都沒有回。但今天,她終於來信了。信就放在吉米的褲子口袋裡,他幾乎能感覺到它的溫度。幾個星期前那個不堪回首的夜晚,這個口袋裡裝著給桃莉的戒指。他希望這僅是巧合而已。前幾天,信就被送到報社辦公室了,內容很簡單——懇求吉米去肯辛頓花園,彼得·潘塑像旁的那張長椅上見面,她有事要跟他談,她希望這件事能讓吉米開心起來。

  桃莉改變心意,同意嫁給自己了?肯定是這樣的。吉米試圖讓自己謹慎些,不要忙著下結論,畢竟,桃莉不久前才拒絕了自己,而自己為此傷心不已。但他還是沒辦法控制自己的念頭——說白了,這就是他所期待的。要不然還能是什麼事?能讓自己高興的事——在吉米看來,唯一能讓自己高興的就是桃莉願意嫁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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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天前,德國人開始對倫敦進行猛烈的轟炸,這兩天忽然平靜下來,這比大轟炸中最艱難的時候都更詭異,不明所以的平靜讓人們膽戰心驚。1月18日,一枚流彈剛好落到吉米住的公寓樓頂上。晚上下班回家的時候,吉米轉過街角,看見騷亂的人群,心裡一下子就明白了。上帝啊!他屏住呼吸,衝進火焰和廢墟當中,在倒塌的公寓中來來回回地找,大聲喊著父親的名字。那一刻,除了自己的呼吸聲、腳步聲和血液沸騰的聲音,他什麼都聽不見。吉米責怪自己沒找個安全的住處,沒有在父親最需要陪伴的時候陪在他身邊。他在廢墟中翻出了芬奇被壓成一團的籠子,心裡既痛苦又悲傷,忍不住發出一聲動物般的哀鳴。他不知道自己竟然能發出這樣的聲音。他照片中的苦難場景忽然降臨身邊,但這次被炸毀的房子是他的家,滿地破碎的物品是他的財產,罹難的人是他的父親。他忽然明白,無論編輯對自己奉以多少讚譽,此刻的他都無法勇敢地拿起相機,拍下這一幕。不過轉瞬之間,自己竟然一無所有,吉米心裡充滿了恐懼和驚慌,而這一切居然都是真的。

  吉米轉過身,雙腿猛地承受不住身體的重量,跪倒在地上。這時,他看見漢布林太太站在街對面,精神恍惚地朝他揮手。吉米走過去抱著她,讓她在自己肩頭輕聲啜泣。他也哭了,無助、憤怒和悲傷交織成滾燙的淚水,從臉上滑落。漢布林太太忽然抬頭問道:「你還沒見到你父親吧?」吉米答道:「我沒找到他。」漢布林太太指了指街上:「他可能是和紅十字會的人一起走了,一個漂亮的年輕護士給他倒了杯熱茶,你知道的,你父親最喜歡喝茶了,他——」

  吉米來不及等她說完,就轉身往教堂的方向跑去。他知道,紅十字會就駐紮在那裡。他衝進教堂大門,一眼就看到了父親。老頭子坐在桌邊,面前擺著一杯茶,芬奇就站在他的胳膊上。漢布林太太及時把他老人家送到防空洞,吉米覺得她是自己這輩子最該感謝的人,要是可以的話,他願意把整個世界都獻給她。但很遺憾,吉米現在一無所有,他省吃儉用攢下的錢和其他物品都在爆炸中化為灰燼,哪裡還有東西感謝漢布林太太?除了身上的衣服和隨身攜帶的相機之外,他已經身無長物了。感謝上帝,要是連相機都沒了,他真不知道自己還能幹什麼。

  吉米邊走邊把額前的碎發甩開。他這會兒心裡很亂,不能再想父親的事情了。想起父親他整個人都變得脆弱,但今天,脆弱對他而言是奢侈品,他一定要控制住自己,儘量顯得莊重,哪怕傲慢一點兒也無妨。他有自己的驕傲和尊嚴,他想讓桃莉看看自己現在的樣子,讓她知道,她犯了一個錯。這次,他沒有穿父親的西服,讓自己看上去像個滑稽的猴子,但他還是費盡心力收拾了一下。

  他走進公園,經過捐獻給勝利菜園的那片草地。小路兩邊沒有圍著鐵欄杆,看上去光禿禿的。桃莉身上有種魔力,只需一個眼神,就能讓吉米臣服於她的意志。吉米記得在考文垂的咖啡館裡,她喝著咖啡,用笑盈盈的眼睛打量自己;她笑起來嘴角好看地翹著,有時候會有股玩世不恭的味道在裡面,但卻如此生動,讓人激動不已。一想到桃莉他身上就暖和起來,他收回心神,想著桃莉傷害自己,讓自己尷尬的時刻。服務生看見吉米一人跪在餐廳的地板上,手裡還舉著一枚戒指,臉上的表情——嘖嘖——吉米絕不會忘記他們的神情,自己轉身離開的時候他們肯定在嘲笑自己是個可憐蟲吧!走到小徑盡頭,吉米被絆了一跤。天哪,他得鎮定下來,別盲目樂觀期許,保護好自己,不要再次因失望而受傷。

  吉米盡力了,真的盡力了。但他愛了桃莉這麼多年,哪能說不愛就能不愛?男人一旦遇到愛情就會變成傻瓜。晚上,吉米回到家的時候又追悔莫及——可憐的吉米·梅特卡夫走到約會地點附近時,竟然忍不住一路小跑。

  *?*?*

  桃莉就坐在她信中所說的那條長椅上。吉米一看見她就立馬停下腳步,他一邊凝視著桃莉,一邊調整呼吸,撫平頭髮,整理衣領,調整步態。起初的興奮很快就變成了疑惑。他們不過三個星期沒見面——雖然分別時的場景讓吉米感覺像是過了三年——但桃莉整個人都變了。雖然她的臉蛋依舊美麗,但吉米從遠處就感覺到,她變了。他一時有些茫然,他本來想裝作嚴厲冷漠的樣子,但一看見她坐在那兒,抱著胳膊,低垂著雙眼,比記憶中清減了許多,他的心又軟了。吉米沒料到再次見面時桃莉會是這副模樣,所以一時竟有些措手不及。

  桃莉看見吉米,試探地笑了笑。吉米也笑著朝她走去,心裡暗自忖度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是不是有人傷害了她,所以她整個人都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吉米一定要殺了這個人。

  桃莉站起來擁抱吉米。吉米抱著她柔軟的身體,感覺像捧著一隻小鳥。她穿得不多,天上斷斷續續飄著雪,她身上那件破舊的皮草大衣肯定不夠暖和。她抱著吉米,就這樣過了很長時間。桃莉拒絕吉米的求婚,把他一人丟在餐廳里,還不願意解釋其中的原因,吉米覺得非常受傷,非常憤怒。他對自己說,今天見到桃莉要時刻記得自己所受的折磨。但此刻,他竟然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動作輕柔,好像她是一個迷路的脆弱小孩。

  「吉米,」她終於開口了,她的臉緊緊貼在吉米的襯衣上,「噢,吉米——」

  「噓——」吉米說道,「我在這兒,別哭了。」

  桃莉仍舊哀哀地哭著,清亮的淚珠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接一顆地往下落。她抱著吉米的胸膛,吉米感覺自己很重要,心裡有種奇怪的興奮感。天哪,自己究竟怎麼了?

  「噢,吉米,」桃莉再次喊著他的名字,「對不起,我真替自己感到羞愧。」

  「你在說什麼,桃兒?」吉米握住她的肩膀,桃莉卻畏畏縮縮地看著他的眼睛。

  「我犯了一個錯誤,吉米,」她說道,「我犯了很多錯誤。我不應該那樣對你——那天晚上,我在餐廳……把你一個人丟在那裡,自己跑了。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吉米沒有手絹,只好掏出鏡頭布輕輕擦乾她臉上的淚水。

  「我不奢望你會原諒我,」她說道,「我也知道我們回不去了,我知道。但我不得不告訴你,我非常愧疚,我必須親自向你道歉,這樣你才能看到我的誠意。」她淚眼婆娑地往下說,「我是認真的,吉米,我真的很抱歉。」

  吉米點點頭。這時候,他應該說些什麼才對,但他心裡既驚訝又感動,一時間竟想不起該說什麼。桃莉笑了,比剛才開心多了,如此就夠了。在她的笑容中,他好像看見了她往日的活力,吉米想把她這模樣冰凍起來,這樣她的笑容就不會消失。桃莉是那種必須一直幸福的人,這不是吉米自私的期待,而是事實。就像一架鋼琴或是一把豎琴,只要調好音,她就能發揮出最大的魅力。

  「就是這樣,」桃莉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我終於做到了。」

  「你做到了。」吉米的聲音非常有磁性,他忍不住用手指撫摸著桃莉柔軟的嘴唇。

  桃莉往前湊了湊,輕輕吻著吉米的手指。她閉上眼睛,黑色的睫毛還是濕漉漉的,襯得面龐分外白皙。

  桃莉吻了很長時間,好像她也想讓世界就此不再轉動,就停在這一刻。終於,她抬起頭,害羞地打量著吉米。「既然如此……」她說道。

  吉米掏出香菸,遞給桃莉一支,她開心地接過來。

  「你真了解我,我都昏了頭了。」

  「這不像你。」

  「不像我?嗯,可能是我變了。」

  桃莉的口氣非常隨意,但卻和吉米見到她的第一印象對上了號,他忍不住皺了皺眉。他給自己和桃莉把煙點上,然後揮著香菸指著自己來時的路。「走吧!」他說道,「再這樣交頭接耳,我們會被當成間諜的。」

  公園的大門早已不知去向,他們沿著小路往外走,一路都像陌生人一樣禮貌地談著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走到路邊,兩人停下腳步,都像在等對方來決定下一步該往哪兒走的樣子。桃莉率先開口了,她轉身朝著吉米。「真高興你能來,吉米。我不值得你這樣,但還是謝謝你。」她語氣中有種到此為止的味道,起初的時候吉米還不明白。桃莉勇敢地笑笑,然後揮揮手,吉米這才意識到,她要走了。她道完歉,做了自以為能讓吉米開心的事,現在,她要走了。

  就像一縷陽光穿破烏雲,吉米心裡忽然明白,唯一能讓自己開心的事就是娶她為妻,和她在一起,好好照顧她,讓一切回到原來的模樣。「桃兒,等等——」

  桃莉把手提包掛在胳膊上,準備拋開。聽見吉米的喊聲,她轉過頭來。

  「跟我走吧!」吉米說道,「我還有一會兒才上班,我們去吃點東西吧!」

  *?*?*

  以前的吉米不會這樣做,他會把一切計劃周全,儘量盡善盡美,但如今的他顧不了那麼多了,讓驕傲和完美見鬼去吧!他此刻心急如焚。他已經意識到,生命中有些事情轉瞬即逝,只需一顆流彈,一切都會隨雲煙散去。女服務員剛放好餐具他就迫不及待地坐直身子說道:「桃兒,我的求婚仍然有效——我愛你,我一直都愛著你,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娶你。」

  桃莉凝視著他,大大的眼睛裡寫滿了驚訝。這也不怪她,剛才她還在想到底是點雞蛋還是兔肉,現在求婚的問題就突然擺到了眼前。「真的嗎?你不怪我?」

  「我不怪你。」吉米將手伸過桌子,桃莉將自己纖細的雙手放在他的手裡。進到餐廳,桃莉脫掉白色的皮草大衣,吉米看見她蒼白細弱的手臂上有傷痕。吉米看著她的臉龐,想要照顧她的念頭在心裡排山倒海。「桃兒,我沒法給你戴上戒指。」他握著桃莉的手,兩人十指相扣。「流彈把我住的公寓炸成廢墟,我現在一無所有,我一度以為我連父親也失去了。」桃莉輕輕地點頭,仍然非常吃驚的樣子。吉米繼續往下說,他知道自己廢話太多,沒說到正題上,但還是想把心裡的話說完。「感謝上蒼,父親還好好地活著。他倖免於難,我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和紅十字會的人待在一起,舒舒服服喝著熱茶。」吉米想起和父親劫後重逢的場景,嘴角不禁露出一抹微笑。爾後,他搖搖頭,「不管怎樣,我的意思是戒指已經丟了,我會儘快攢錢給你買枚新的。」

  桃莉有點哽咽,她溫柔地說道:「噢,吉米,你以為我會在乎這些東西嗎?那你真是太小看我了。」

  這次輪到吉米吃驚了:「你不喜歡戒指嗎?」

  「當然不喜歡,我才不要它把我捆在你身邊呢。」桃莉握緊他的手,眼睛裡淚光閃閃。「吉米,我也愛你,一直都愛。我怎麼做你才能相信呢?」

  *?*?*

  他們安靜地吃著東西,偶爾會抬起頭來,朝對方微笑。吃完飯之後,吉米點燃一支煙,「格溫多林老夫人願意讓你嫁出來,離開坎普頓叢林嗎?」

  桃莉的臉忽然間陰雲密布。

  「桃兒?怎麼了?」

  她把一切坦然告之——格溫多林夫人去世了,桃莉從坎普頓叢林搬出來,重新住回雷靈頓公寓那間窄窄的小屋。她身無分文,為了付房租只好在軍工廠里長時間勞作。

  「格溫多林夫人不是在遺囑里給你留了東西嗎?」吉米問道,「我記得你跟我說過這件事,不是嗎?」

  桃莉將目光轉向窗戶,剛才喜悅的神情被苦澀一掃而光。「是的,」她說道,「她答應過我,但那是以前的事情了,後來,事情發生了變化。」

  看著她黯然的神情,吉米知道,不管桃莉和格溫多林夫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這肯定就是見面時桃莉一臉沮喪的原因了。「什麼事,桃兒?什麼事情變了?」

  桃莉躲避著吉米的目光,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她不想再回憶往事,但吉米必須知道,這雖然很自私,但他愛她,他不能就此略過不提。他沉默不語地坐著,一坐就是很長時間。桃莉終於明白,吉米不知道真相是不會罷休的。她長嘆了一口氣,「一個女人卷了進來,吉米,一個有錢有勢的女人。她討厭我,把我的生活搞成了一團亂麻。」她的目光從窗戶回到吉米臉上。「我孤身一人,根本沒機會打敗薇薇安。」

  「薇薇安?食堂那個薇薇安?你們不是朋友嗎?」

  「我以為我們是,」桃莉苦澀地笑了笑,「我想,曾經是吧!」

  「究竟發生什麼事情了?」

  桃莉的身子在白色的襯衣里輕輕顫抖,她盯著桌面,神色中仿佛在思考什麼。吉米猜,她是不是在為接下來要告訴自己的事情感到尷尬。「我去把她丟失的項鍊還給她,但我敲響她家大門的時候她並不在家。她丈夫邀請我進去等——我跟你說過的,吉米,他是個作家——他請我進去等薇薇安,我就去了。」桃莉低下頭,鬈髮微微晃動著。「可能我不該接受他的邀請,我不知道。但是薇薇安回家看見我的時候非常生氣,我看得出來,她以為我和她丈夫……就是那種事。我想解釋給她聽,我以為能證明自己的清白,但是……」她的注意力重新回到窗戶上,一縷淺淺的陽光灑在她高高的顴骨上。「但是我錯了。」

  吉米心裡咚咚直跳,羞辱和恐懼同時湧上心頭。「她對你做什麼了,桃兒?」

  桃莉欲言又止,喉嚨輕輕動了動,吉米以為她要哭出來了,但她沒有。她扭過頭看著吉米,臉上的表情如此悲哀,如此受傷,吉米的心都要碎了。她的聲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語。「她用謊言污衊我,吉米,她在她丈夫面前抹黑我。後來甚至還告訴格溫多林夫人我是個小偷,不值得老夫人相信。」

  「但這,這——」吉米既驚又怒,為桃莉感到憤憤不平,「這太卑鄙了。」

  「最可笑的是,吉米,她自己才是滿口謊言。她紅杏出牆已經好幾個月了,你還記得她在餐廳里跟你說,她有一個做醫生的朋友嗎?」

  「經營兒童醫院的那個人嗎?」

  「這只是表象而已——我的意思是,醫院是真的,醫生也是真的,但那個所謂的醫生實際上是她的情人。她以醫院為偽裝,這樣去會情人的時候才不會引人懷疑。」

  吉米注意到,桃莉在輕輕發抖,這不是桃莉的錯。誰被朋友殘忍背棄的時候不會惱怒呢?「桃兒,真替你感到難過。」

  「你不用同情我。」桃莉假裝堅強的樣子讓吉米心裡無比疼痛,「這件事的確讓我深受打擊,但我告訴自己,絕不能讓薇薇安打倒。」

  「這才是我的好姑娘。」

  「這不過是——」

  女服務員過來幫他們清理桌面,桃莉只好停下話頭,無聊地擺弄著吉米的餐刀。女服務員掃了他們一眼,以為這對小情侶在吵架——她走過來的時候這兩人都沉默不語。桃莉飛快地把頭扭到一邊,吉米只好隨口應付服務員的閒聊。「大本鐘不走了,知道嗎?」「只要聖保羅教堂還在就好。」服務員偷偷打量著桃莉,她只好儘量側過頭,把臉藏起來。吉米從她的側影看見,她的下唇已經在瑟瑟發抖了。「好了好了,」他催促服務員離開,「不用打掃了,謝謝你。」

  「要來一份布丁嗎?不是我誇口——」

  「不,不用,已經夠了。」

  服務員抽了抽鼻子。「那好吧!」然後轉身踩著橡膠底的高跟鞋離開了。

  「桃兒?」終於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你剛才想說什麼?」

  桃莉用手緊緊捂住嘴,害怕自己哭出來。「我那麼愛戴格溫多林夫人,吉米,我視她老人家為母親,她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以為我是個滿口謊言的小偷——」她終於崩潰了,淚珠一顆接一顆地滑過臉頰。

  「噓——沒事了,別哭。」吉米坐到桃莉身邊,吻掉每一滴淚珠。「你每天都盡心盡力地照顧格溫多林夫人,她知道你心裡的感受。而且,你知道嗎?」

  「知道什麼?」

  「你是對的——別讓薇薇安打倒你,我敢保證你不會被她打垮的。」

  「噢,吉米。」她輕輕擺弄著吉米襯衣上鬆掉的紐扣,把它捻來捻去,「你真是個好人,但我怎麼做得到呢?我怎麼才能打敗她?」

  「你只要健康長壽,過著幸福的生活。」

  桃莉眨眨眼。

  「和我一起。」吉米笑著把她臉旁的一縷頭髮掖到耳後,「我們結婚後一起跟她戰鬥——我們節約每一分錢,然後搬到海邊或是鄉下——看你喜歡哪兒,就像我們一直夢想的那樣,過著幸福的生活,以此來打敗她。」他親親她的鼻尖,「你說是不是?」

  過了一會兒桃莉才慢慢地點點頭,吉米看得出來他,她還是有些疑慮。

  「你說是不是這樣,桃兒?」

  這次,她終於笑了。但這個笑容來得快去得也快,桃莉嘆了口氣,用手托著臉。「不是我掃興,吉米,我希望我們的夢想能快點實現,真恨不得現在就走,去別的地方重新開始。有時候,我覺得這是唯一能讓自己好受些的辦法。」

  「用不了多久的,桃兒。我會努力賺錢,每天都出去拍照片,編輯很看好我。要是——」

  桃莉吸了一口氣,她抓住吉米的手腕,吉米只好停下來。「照片。」桃莉急促地喘著氣。「噢,吉米,你讓我想起一個好主意,我們立刻就能擁有夢想中的一切——海邊小屋,還有你說的那些——而且,我們還能給薇薇安一個教訓。」桃莉眼中神采飛揚,「我們一起離開,開始新生活,這就是你想要的,對嗎?」

  「我當然想,桃兒,但是——錢的問題,我沒——」

  「你沒有認真聽我說話,你難道沒聽明白,我說的就是錢的問題,我有辦法能弄到錢。」

  她亮晶晶的眼睛緊緊盯著吉米,裡面全是不羈的神色。雖然桃莉沒有告訴他全部的計劃,但吉米心裡忽然一沉,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心緒,不想毀掉這美好的一天。

  「你記得嗎?」桃莉從吉米扔在桌上的煙盒裡抽出一支煙,「你說過,願意為我做任何事情。」

  吉米看著她劃燃火柴。他當然記得自己說過的話,而且他也是認真的。但桃莉眼中興奮的神色,她劃火柴時顫抖的手指,讓他有種不祥的預感。他不知道桃莉接下來會說些什麼,他只知道,自己一點都不想聽。

  桃莉抽了一口煙,吐出濃濃的煙霧。「吉米,薇薇安·詹金斯是個很有錢的女人,她也是個謊話連篇的蕩婦,還傷害了我,讓我深愛的人對我充滿敵意,剝奪了我對格溫多林夫人財產的繼承權。但我了解她,她有一個弱點。」

  「是嗎?」

  「她的丈夫對她忠心耿耿,要是知道她對自己不忠肯定會難過得心都碎了。」

  吉米機械地點點頭,表示自己在聽。

  桃莉繼續往下說:「我知道,這聽上去很滑稽——但吉米,你聽我說完。如果有人拍到薇薇安和那個男人出雙入對的照片你覺得會怎樣?」

  「會怎樣?」吉米的聲音聽上去很平淡,一反平常。

  桃莉掃了他一眼,嘴角一翹,臉上的笑容略顯緊張。「我覺得她會出一大筆錢買下這張照片,這筆錢足夠一對年輕的戀人一起遠走高飛。」

  吉米努力思考桃莉的話,他忽然意識到,這一切都是桃莉的小把戲。她隨時都會繃不住,笑出聲來——「吉米,我是開玩笑的,傻子,你把我當什麼人了?」

  但她沒有,相反,她的手越過皮座椅,握住吉米的手,輕輕印上一個吻。「錢,吉米。」她把他的手放到自己溫暖的臉頰上,聲音很低很低。「就像你說的那樣,我們有足夠的錢結婚,重新開始,過著幸福的生活——這難道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嗎?」

  桃莉知道,這當然是吉米想要的生活。

  「她罪有應得。吉米,你不是也說她應該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嗎?」桃莉吸了一口煙,在繚繞的煙霧中飛快地說道,「就是她讓我跟你分手,你知道嗎?她讓我對你心生不滿,吉米,她讓我以為我們不應該在一起,你難道不明白她給我們帶來多大的痛苦嗎?」

  吉米茫然不知所措。他討厭桃莉的建議,更討厭自己不敢直接說出心中的感受。他聽見自己說道:「你是想讓我去偷拍他們的照片嗎?」

  桃莉朝他笑了笑。「噢,不是的,吉米,不是這樣子。我們有很多機會,根本不用冒風險等著抓他們的現行。我的法子簡單多了,相比之下簡直是小孩子的把戲。」

  「那好吧!」吉米盯著餐桌的金屬鑲邊,「桃兒,告訴我,什麼辦法?」

  「我去拍照片。」她玩笑般將那枚紐扣擰落在自己手裡,「你也要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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