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適的丈夫

2024-10-11 02:15:59 作者: (澳)凱特·莫頓

  漢娜和泰迪在一九一九年五月的第一個禮拜六結婚。他們在里弗頓莊園內的小教堂舉行了美好的婚禮。勒克斯特家族原本希望婚禮在倫敦盛大舉行,這樣他們認識的重要人物就能趕來參加,但弗雷德里克先生堅持要在小教堂舉辦。由於他這幾個月以來已經承受了過多打擊,因此,沒有人敢鼓起勇氣反對他。所以,就這麼決定了。就像她的祖父母和父母一樣,他們在山谷中的小教堂成婚。

  那天下雨——湯森太太說,這表示他們會有很多孩子;南希則偷偷低語說,那是為過去的愛人哭泣——因此婚禮照片中充斥著黑雨傘。後來,當漢娜和泰迪住進格羅夫納廣場的連棟樓房時,這張照片便被放在早茶室的書桌上。人數只有六個,坐成一排:漢娜和泰迪坐在中央,西米恩和埃斯特拉綻放燦爛的笑容,坐在一邊;弗雷德里克先生和埃米琳則面無表情地坐在另一邊。

  你一定很驚訝。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漢娜先前如此反對婚姻,如此滿腹野心;而泰迪雖然是個通情達理,甚至可說是個仁慈的男人,但他卻不是那種會讓漢娜這類年輕女人瘋狂愛慕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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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事情實際上沒那麼複雜,這類事情很少會那麼複雜。那單純只是一連串的巧合,是你意料不到的事情相繼發生的結果。

  勒克斯特家族在晚宴後的隔天早晨離開,前往倫敦。他們有生意要做,而我們都假設——其實我們根本沒有多想——這是我們最後一次看到他們。

  那時我們的注意力已經轉移到下一場盛大的舞會上了。在晚宴結束後的一個禮拜內,一群不屈不撓的女人來到里弗頓莊園,她們身負重責大任,前來監督漢娜的初出社交界宴會。鄉村舞會的數量在一月達到峰值,如果太晚進行準備事宜,以致必須被迫和另一個較大的舞會在同一天舉行,則會被認為是奇恥大辱。因此,她們挑了一月二十日這天,而邀請函很早以前就寄出去了。

  新年後的一個早晨,我送茶給克萊姆夫人和阿什伯利夫人。她們一起坐在起居室的沙發上,大腿上放著敞開的日誌。

  「五十個人足夠了,」瓦奧萊特夫人說,「舞會上人數稀少是個慘劇。」

  「但也不能太多人,」克萊姆夫人厭惡地說,「可惜在今日,沒有這類問題。」

  瓦奧萊特夫人瀏覽她的賓客名單,顯然很不滿意,她不禁噘起嘴唇:「老天,我們該怎麼處理短缺的問題?」

  「湯森太太會應付這個問題,」克萊姆夫人說,「她總是有辦法解決。」

  「不是食物,克萊姆,我指的是男人。我們該去哪兒找更多的男人?」

  克萊姆夫人傾身向前,仔細端詳賓客名單。她脾氣乖戾地搖搖頭:「這是個絕大的罪行。就是如此。可怕的不便。英國最棒的種子在被上帝遺棄的法國土壤里腐化,而英國年輕女士被單獨留在這裡,缺少舞伴。我告訴你,這是個詭計,一個德國的詭計。」她的眼睛在提到這個可能性時睜得老大,「他們想阻止英國精英繁殖下一代!」

  「但你一定還認識一些我們能請的人吧,克萊姆?你是個很稱職的媒人。」

  「我為芬妮找到那個傻瓜純屬幸運,」克萊姆夫人說,搔著下巴下擦滿粉的脖子贅肉,「弗雷德里克對芬妮不感興趣很令人遺憾。不然,事情會簡單多了。結果,我只得找條件最差的男人。」

  「我的孫女可不能從條件最差的男人中找丈夫,」瓦奧萊特夫人說,「這家族的未來得仰賴她的丈夫。」她苦惱地嘆口氣,開始咳嗽,瘦弱的身軀打起哆嗦。

  「漢娜比可憐又單純的芬妮好多了,」克萊姆夫人自信滿滿地說,「不像我的芬妮,你的孫女擁有機智、美貌和魅力。」

  「但她不想運用它們,」瓦奧萊特夫人說,「弗雷德里克過於縱容這些孩子。她們太過自由,未接受足夠的教導。尤其是漢娜,那女孩滿腦子都是離經叛道的獨立思想。」

  「獨立……」克萊姆夫人語帶厭惡地說。

  「哦,她不急著結婚,她在倫敦時就這樣告訴過我。」

  「真的?」

  「她直直地看著我,禮貌得令人惱火,告訴我,如果初出社交界的宴會太過麻煩的話,就是不舉辦她也不在乎。」

  「真是傲慢!」

  「她說,舉辦宴會只是浪費,即使她到了差不多年紀,她也沒有意思要進入上流社會。她說她覺得上流社會……」瓦奧萊特夫人不禁閉上眼睛,「她覺得上流社會單調乏味又毫無意義。」

  克萊姆夫人喘口大氣:「不會吧。」

  「確實如此。」

  「不然她要怎麼辦?住在父親家中,變成老處女?」

  她們想像不到其他選擇。瓦奧萊特夫人搖著頭,肩膀沮喪地下垂。

  克萊姆夫人察覺到自己必須鼓勵她,讓她打起精神,於是挺直腰杆兒,拍拍瓦奧萊特夫人的手:「別擔心,別擔心,你孫女還很年輕,親愛的瓦奧萊特。她有的是時間可以改變心意。」她歪著頭,「我記得,你在她這個年紀時,也很嚮往自由,你後來改變了。漢娜也會。」

  「她必須如此。」瓦奧萊特夫人嚴肅地說。

  克萊姆夫人聽出她口中的絕望:「她沒有特別理由必須趕快結婚吧……」她眯起眼睛,「她有嗎?」

  瓦奧萊特夫人嘆口氣。

  「她有!」克萊姆夫人瞪大眼睛說道。

  「是弗雷德里克。他那個汽車工廠。銀行這禮拜寄一封信給我,他又沒付錢。」

  「你第一次知道這件事?」克萊姆夫人迫不及待地說,「老天,老天。」

  「我想他是不敢告訴我,」瓦奧萊特夫人說,「他知道我的感覺。為了工廠,他把我們的未來全拿去抵押,他甚至賣了約克郡的土地以支付遺產稅。」

  克萊姆夫人發出焦慮的嘖嘖聲。

  「我希望他賣了那家工廠。不是沒有人出價,你知道。」

  「是最近嗎?」

  「可惜不是。」瓦奧萊特夫人嘆息,「弗雷德里克是個很棒的兒子,但他不是個能幹的生意人。現在,他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勒克斯特先生關係企業的貸款上。」她搖搖頭,「他蹣跚地從一個災難走到另一個災難,克萊姆。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所肩負的責任。」她的指尖撫摸太陽穴,再度嘆氣。「我不能怪他。莊園主人的責任從來沒指望要他來扛。」又一次嘆息,「如果強納森在的話就好了。」

  「別擔心,別擔心,」克萊姆夫人說,「弗雷德里克一定會成功的。汽車現在很時髦。每個人都想帶著狗開汽車。前幾天,我在肯辛頓街外面過馬路時差點被壓扁。」

  「克萊姆!你沒受傷吧?」

  「這次沒有,」克萊姆夫人不甚在意地說,「但我想,我下次就不會這麼幸運了。」她抬起一邊的眉毛。「一種最毛骨悚然的死法,我可以跟你保證。我和卡麥可醫生對可能的傷害種類做過長篇討論。」

  「太可怕了。」瓦奧萊特夫人困惑地搖著頭。她又嘆口氣,「如果弗雷德里克肯再婚,我就不用這麼擔心漢娜。」

  「他可能嗎?」克萊姆夫人問。

  「幾乎不可能。你知道,他對再婚沒有興趣。如果你要問我的話,我覺得他對他的第一個妻子也沒多大興趣。他的心思都在……」她瞥瞥我,我則忙著拉直茶巾,「那件可鄙的事上。」她搖搖頭,抿緊嘴唇,「不,不會有兒子了,這種希望不切實際。」

  「所以我們只剩漢娜了。」克萊姆夫人啜飲一口茶。

  「沒錯。」瓦奧萊特夫人惱火地嘆氣,撫平她的淡綠色綢緞裙子,「抱歉,克萊姆,我感冒了,所以心情不太好。」她搖搖頭,「我就是無法擺脫我最近產生的不祥預感。你知道,我不是個迷信的人,但我有最奇怪的預感……」她瞥瞥克萊姆夫人,「你會笑我,但我有大難即將臨頭的不祥預感。」

  「哦,是嗎?」那是克萊姆夫人最喜歡的話題。

  「沒有特定對象,只是一種感覺。」她拉緊肩膀上的圍巾,我注意到她變得非常脆弱,「無論如何,我不會袖手旁觀,眼睜睜看著這個家族瓦解。這是我最後要做的事——我要看見漢娜和條件最好的人訂婚。最好是在我陪葉米瑪去美國前完成。」

  「紐約。我都忘了你要去。好在葉米瑪的哥哥肯讓她們同住。」

  「沒錯,」瓦奧萊特夫人說,「我會想念她們。小凱莎和強納森很像。」

  「我一向不喜歡小嬰兒,」克萊姆夫人哼了一聲,「總是哭泣、嘔吐。」她禁不住渾身發抖,她的第二和第三層下巴因此顫抖起來,然後撫平日誌,在空白頁面上輕敲著筆,「那我們還有多少時間來找個合適的丈夫?」

  「一個月。我們預計在二月四日搭輪船離開。」

  克萊姆夫人在日誌上寫下這個日期,突然驚訝地坐起身:「哦……哦,瓦奧萊特。我有個好主意,你說漢娜決心要獨立?」

  瓦奧萊特夫人聽到這個字眼後,眼瞼扇個不停:「是的。」

  「所以如果有人給她一點善意的忠告?讓她覺得婚姻是通往獨立的道路?」

  「她和她父親一樣固執,」瓦奧萊特夫人說,「恐怕她聽不進去。」

  「當然不是由你或我來勸她,我知道有個合適人選。」她抿緊嘴唇,「是的……只要一點提示,甚至連她都能將這件事辦好。」

  幾天後,芬妮的丈夫快活地參觀了弗雷德里克先生的車庫,芬妮則在紫房內加入漢娜和埃米琳的行列。埃米琳興奮地期待著即將來臨的舞會,說服芬妮帶她練習跳舞。留聲機上播放著華爾茲,她們兩人繞著房間跳著三步舞,邊大笑邊彼此調侃。我在撣灰塵和整理房間時,得很小心,才不會撞到她們。

  漢娜坐在書桌前,在筆記本上寫著字,對她身後的歡笑渾然不覺。在與勒克斯特家族共進晚宴後,她發現她尋找工作的夢想得仰賴父親的同意,而她了解到他絕對不會同意後,她就變得沉默而心事重重。舞會的準備工作在她四周興奮地展開,她卻像個局外人般冷眼旁觀。

  她在悶悶不樂一個禮拜後,進入相反的情緒。她重新拾起速記練習,熱切地翻譯手邊拿得到的任何書,有人走近時,她便連忙小心地藏起來。這種專注需要大量的精力,以致過不了多久,她就感到疲憊異常,因而墮入漠然冷淡的心境中。她將筆丟到一旁,嘆息著將書推開,一動不動地坐著靜靜等待,直到吃飯時間,有信送達,或該梳妝打扮為止。

  當然,當她在靜坐的時候,並沒有停止思考。看起來她正試圖解決人生難題。她渴望獨立和冒險,卻是個囚犯;生活舒適,凡事有人料理,卻仍然是個囚犯。獨立需要金錢。她的父親沒有多餘的錢給她,而她又不能去工作。

  那個早上,在紫房內,她坐在書桌前,背對芬妮和埃米琳,正將《大英百科全書》翻譯成速記。她如此專心,以致當芬妮尖叫著「哦!你這隻大象!」時,她也沒有任何反應。

  芬妮跛著腳跳進扶手椅,埃米琳則大笑著癱進躺椅內。芬妮脫掉鞋子,傾身檢查她穿著絲襪的腳趾。「我敢說它會腫起來。」她脾氣暴躁地說。

  埃米琳繼續開懷大笑。

  「我這下可能穿不進舞會要穿的漂亮鞋子了!」

  她說的話只惹得埃米琳笑得更大聲了。

  「喂!」芬妮憤怒地說,「你害我腳趾這麼痛。你至少可以跟我道個歉。」

  埃米琳試圖停止狂笑:「我……我很抱歉。」她咬住嘴唇,差點又爆笑出來,「你一直把腳丫放在我要走的舞步路線上,所以這不算我的錯。如果你的腳丫小一點的話……」她又開始大笑。

  「我告訴你,」芬妮說,下巴因憤怒而顫抖,「哈洛茲百貨公司的科利爾先生說我的腳丫很美。」

  「他當然會這麼說,他賣給你的鞋子可能比別人貴一倍。」

  「哦!你這個不知感激的小……」

  「得了,芬妮,」埃米琳嚴肅地說,「我只是在開玩笑。我當然很抱歉踩到你的腳趾。」

  芬妮哼了一聲。

  「我們再來跳一次華爾茲,我保證我這次會小心點。」

  「我可不這麼認為,」芬妮噘著嘴說,「我的腳趾需要休息。它要是骨折,我也不會驚訝。」

  「沒那麼嚴重吧。我只輕輕踩了一下。過來。讓我看一下。」

  芬妮將腿縮在身子底下,坐在沙發上,不讓埃米琳檢查那個腳丫:「我想你造成的傷害已經夠大了。」

  埃米琳的手指在椅背上敲擊:「嗯,這下我該如何練習舞步?」

  「你不用費神練習。伯納德叔公視力那麼差,不會注意到你,而遠房表哥傑里米只會滔滔不絕地談論戰爭,讓你百般無聊。」

  「呸。我可不想和叔公跳舞。」埃米琳說。

  「恐怕你沒有多少選擇餘地。」芬妮說。

  埃米琳沾沾自喜地抬高眉毛:「等著瞧。」

  「此話怎講?」芬妮的眉毛皺在一起,「你是什麼意思?」

  埃米琳開朗地微笑:「祖母說服爸爸邀請勒克斯特家族來……」

  「西奧多·勒克斯特?」芬妮的臉漲得通紅。

  「這不是很棒嗎?」埃米琳抓住芬妮的手,「爸爸認為在漢娜的舞會上邀請生意夥伴不太恰當,但祖母堅持要邀請他。」

  「老天,」芬妮的臉頰酡紅,慌亂狼狽,「真令人興奮。能有這樣的人陪伴是件很棒的事。」她咯咯輕笑,輪流拍打著溫熱的臉頰,「西奧多·勒克斯特,真好。」

  「現在你知道我為何得學舞步了。」

  「你在踩傷我腳趾前就該考慮到這點。」

  埃米琳皺起眉頭:「如果爸爸肯讓我們在瓦卡尼學校接受適當的課程就好了。如果我跳不好,沒有人願意和我跳舞。」

  芬妮幾乎露出一抹微笑:「你的舞跳得當然不怎麼好,埃米琳,但你不用擔心,你在舞會上不會缺舞伴的。」

  「哦?」埃米琳一臉無辜的樣子。

  芬妮撫摸穿著絲襪的腳趾:「所有的紳士都得請主辦家庭的女兒跳舞,即使她是個大象。」

  埃米琳露出不悅之色。

  芬妮奪得小小的勝利,繼續雀躍地說:「我還記得我初出社交界的舞會,那似乎就發生在昨日。」她開心地緬懷過去,仿佛年事已高。

  「我想,以你的優雅和魅力,」埃米琳翻了個白眼,「一定有很多年輕英俊的男人排隊等著和你跳舞。」

  「才不是這麼回事。我從未看過這麼多老頭等著踩我的腳趾,然後回到他們的老妻身邊睡覺。我從沒這麼失望過,所有最棒的男人都上戰場去了。感謝老天,戈弗雷有支氣管炎,不然我們絕對不會認識。」

  「那是一見鍾情嗎?」

  芬妮皺起鼻頭:「當然不是!戈弗雷那晚病得很重,幾乎整晚都待在洗手間。我記得,我們只跳了一次舞。那是四對舞,每次旋轉後,他的臉色就變得更為鐵青。他在中途便向我道歉,他必須離開,然後就消失了。我那時真的很生氣,我有好幾個月沒有再和他見面。我們結婚前花了一年交往。」她嘆氣,搖搖頭,「那是我人生中最漫長的一年。」

  「為什麼?」

  芬妮思索著:「我以為在舞會後,我的人生會有所不同。」

  「難道不是嗎?」埃米琳說。

  「是的,但不是我想像的那樣。可怕極了。按理說,我已經長大,但如果沒有克萊姆夫人或其他乏味的老夫人的陪伴和監督的話,我哪裡也不能去,什麼事也不能做。戈弗雷求婚時,那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候。上帝回應了我的禱告。」

  埃米琳很難相信,有人會誠心禱告像戈弗雷·維克斯這樣傲慢、禿頭,又常年虛弱的男人。她皺起鼻子:「真的?」

  芬妮眼神銳利地盯著漢娜的背:「當女人結婚後,她受到的待遇會有所不同。只要人家介紹我是『維克斯太太』,人們就不會把我當成一個蠢女孩,而是一個思想成熟的已婚婦女。」

  漢娜看起來不為所動,繼續努力翻譯。

  「我跟你說過我的蜜月嗎?」芬妮說,將注意力轉回埃米琳。

  「你只說了一千次。」

  芬妮無視於她的譏諷:「佛羅倫斯是我見過的最浪漫的外國城市。」

  「你只去過佛羅倫斯。」

  「每晚,在我們吃完晚餐後,戈弗雷和我會沿著阿諾河散步。他在老橋最奇特的小商店裡給我買過一條最美麗的項鍊。我在義大利覺得自己是個不同的人,我覺得自己改變了。有天,我們爬上觀景城堡,眺望整個托斯卡尼。景觀如此美麗,我幾乎哭了出來。還有美術館!值得看的美術館那麼多!戈弗雷承諾等我們有時間時,他會再帶我回去。」她的眼神投向書桌,漢娜仍然奮筆疾書。「還有,你旅行時碰到的人,非常奇特。我們在火車上碰到一個要去開羅的人。你絕對猜不到他在那裡做什麼。他挖掘寶藏!他告訴我們時,我半信半疑。古代人顯然習慣用珠寶合葬。我不懂為什麼。那似乎很浪費。但漢弗萊博士說那和宗教有關。他告訴我們最令人興奮的故事,甚至說,我們如果路過的話,還可以去參觀挖掘現場!」漢娜停下筆。芬妮按捺住一個勝利的小微笑,「戈弗雷有點半信半疑,認為那個傢伙在騙我們,但我覺得他很有趣。」

  「他英俊嗎?」埃米琳說。

  「哦,是的,」芬妮脫口而出,「他……」她停下話,記起自己的任務,回到先前的腳本,「我結婚後那兩個月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她從眼睫毛下偷瞥漢娜,打出王牌。「很好笑。我在結婚前總是想,有個丈夫後,我會失去自我。現在我發現情況正好相反,我從來沒有感覺到這麼……獨立。人們認為你變得更為睿智。現在如果我決定要自己出門散步,沒有人會說一句話。不過,現在我總是要陪著你們,直到你,還有漢娜結婚。」她傲慢地哼了一聲,「你們有我是運氣好,否則就要被又老又乏味的人看管。」

  埃米琳抬起眉毛,但芬妮沒有看見。她在觀察漢娜,漢娜的筆現在放在書旁邊了。

  芬妮的眼睛裡閃爍著沾沾自喜的光芒。「嗯,」她說,小心地套上鞋子,「我雖然很喜歡你們頗富朝氣的陪伴,但我該走了。我丈夫應該散步回來了,我覺得自己渴望一些……成熟的對話。」

  她甜美地微笑著,高高抬起頭,離開房間。但輕微的跛腳減弱了氣勢。

  埃米琳開始播放唱片,自己跳著三步舞環繞房間;漢娜仍坐在桌前,背對著她。她交握雙手,托著下巴,靜靜望著窗外,目光游移到遠處的田野。我在撣她身後窗楣的灰塵時,從玻璃隱隱的倒影中看到,她陷入了沉思。

  接下來的那個禮拜,受邀的客人陸續抵達。按照慣例,賓客立即參與主人費盡心思提供的活動。有些人在莊園裡散步,有些人在書房玩橋牌,而精力較為充沛的人則在體育室里玩擊劍。

  瓦奧萊特夫人費心努力完成組織工作後,健康情況突然變差,不得不躺在床上。克萊姆夫人則在其他地方尋找朋友的陪伴。她被閃閃發光和摩擦出聲的刀刃所吸引,龐大的身軀坐在扶手椅上,觀賞擊劍。當我奉上下午茶時,她正和西米恩·勒克斯特私下交談。

  「你兒子的劍術很好,」克萊姆夫人說,指著一位戴面具的擊劍客,「對一個美國人來說。」

  「他說話可能像美國人,克萊姆夫人,但我跟你保證,他是個完完全全的英國人。」

  「的確。」克萊姆夫人說。

  「他比劍時像英國人,」西米恩大聲說,「足以以假亂真。他將以相同的手法在下一次選舉中進入議會。」

  「我聽說了他被提名的事,」克萊姆夫人說,「你一定很開心。」

  西米恩引以為傲:「我兒子有相當光明的未來。」

  「他顯然具備了我們保守黨對議員的所有要求。在我最近的保守黨女性茶會上,我們討論到,我們缺乏處理勞合·喬治那類人的合適人選。」她轉頭凝視泰迪,對他品頭論足,「你的兒子也許正是我們要找的人,如果他合適的話,我很願意替他背書。」她啜飲一口茶,「當然,他的妻子會是個小問題。」

  「沒有問題,」西米恩倨傲地說,「泰迪還沒有結婚。」

  「這正是我的重點,勒克斯特先生。」

  西米恩皺起眉頭。

  「有些女士的思想沒有我那麼開放,」克萊姆夫人說,「她們將這種開放視為個性上的弱點。但對我們而言,家庭依舊有很重要的價值。一個男人到了一定年紀後,還沒有妻子……人們會開始懷疑。」

  「他只是還沒碰到心儀的女孩。」

  「當然,勒克斯特先生。你和我都知道這點。但其他女士……她們看著你的兒子,認為他是個英俊而前途遠大的年輕人,卻沒有妻子。如果她們開始胡亂猜測的話,你不能怪她們。」她特意挑高眉毛。

  西米恩的雙頰漲得通紅:「我的兒子不是……勒克斯特家族的男人從來沒有人被懷疑是……」

  「當然不是,勒克斯特先生,」克萊姆夫人平靜地說,「但你必須了解,這些不是我的意見。我只是傳達某些女士的看法。她們希望確定一個男人是個男人,而不是個唯美主義者。」她淺淺一笑,重新架好眼鏡,「不管怎樣,那只是件小事,而時間還很多。他還很年輕,二十五,不是嗎?」

  「三十一。」西米恩說。

  「哦,那就不年輕了。」克萊姆夫人刻意沉默下來。她將注意力轉回擊劍。

  「你大可以放心,克萊姆夫人。泰迪沒有問題,」西米恩說,「他很受女性歡迎。等他準備好時,隨時可以挑個新娘。」

  「我很高興聽見你這麼說,勒克斯特先生。」克萊姆夫人繼續盯著擊劍比賽。她又喝了一口茶,「為了他好,我希望這個時刻趕快來臨,而且他會選擇合適的女孩。他的選擇不能出錯。」

  西米恩抬起一道眉毛表示疑問。

  「我們英國人講究民族精神。你的兒子的確有很多優點,但有些人,特別是保守黨的人,也許會覺得他有點新潮。我希望,當他結婚時,他的妻子除了本身條件符合外,還會為他帶來好處。」

  「最重要的難道不是新娘的名聲,克萊姆夫人?」

  「她的名聲,她的出身,她的背景。」克萊姆夫人看著泰迪的對手擊中他,贏得比賽,「在美國,大家也許忽略這些,但在英國,這些事情非常重要。」

  「當然,還要包括女孩的純潔。」西米恩說。

  「當然。」

  「還有服從。」

  「當然。」克萊姆夫人不怎麼有底氣地回答。

  「我兒子不會娶那些現代女人,克萊姆夫人,」西米恩舔舔嘴唇說,「我們勒克斯特家族的男人要讓女人知道到底誰說了算。」

  「我了解,勒克斯特先生。」克萊姆夫人說。

  西米恩在比賽結束時拍拍手:「如果我知道去哪裡找這麼合適的年輕小姐就好了。」

  克萊姆夫人眼睛盯著擊劍場:「你不覺得,勒克斯特先生,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嗎?」

  「是的,克萊姆夫人,」西米恩抿緊嘴唇微笑著,「我的確這麼認為。」

  我沒有在晚餐時服侍,因此,在那個禮拜五的其餘時間內,我沒再見到泰迪和他父親。南希說,她看到他們兩人在禮拜五深夜於樓上走廊進行熱切的討論;至於內容為何,我則毫無所知。禮拜六早上,我進房檢查起居室的爐火時,泰迪仍如往常般親切和藹。他坐在扶手椅中讀著早報,在克萊姆夫人對著插花發出不滿意的悲嘆時,極力掩飾他的笑意。燦爛炫目的玫瑰剛從布倫特里送來,但克萊姆夫人訂的是大麗花,她對此感到很不愉快。

  「你,」她對我說,搖晃著一枝玫瑰花梗,「把哈特福德小姐找來。她得親自看看。」

  「哈特福德小姐今早預定要騎馬,克萊姆夫人。」我說。

  「我不在乎她是否準備參加英國賽馬大會,她得來看看這個插花。」

  因此,當其他年輕女士在床上吃著早餐,計劃在即將來臨的夜晚能做什麼事時,漢娜卻被叫到起居室。我剛在半小時前幫她穿上騎馬裝,她的表情就像被圍困的狐狸,焦慮地想掙脫。克萊姆夫人大為光火,漢娜其實並不在乎插的是大麗花或玫瑰,她只能一徑兒點著頭,偶爾渴望地偷瞥船鐘。

  「但我們該怎麼辦?」克萊姆夫人終於結束了她的長篇大論,「現在再訂花也太遲了。」

  漢娜抿抿雙唇,眨眨眼睛,回過神來:「我想,我們只得將就著用了。」她嘲弄著,但語氣堅決。

  「你能忍受嗎?」

  漢娜假裝認命:「如果必要的話,我非得忍受不可。」她等了幾秒鐘,然後快活地說,「好了,如果這是所有……」

  「上樓來,」克萊姆夫人打斷她的話,「我讓你看看這些花在舞廳里看起來有多難看。你不會相信……」

  克萊姆夫人仍舊在嘲笑著玫瑰插花時,泰迪清清喉嚨。他將報紙折起來,放在一旁的桌上:「這是個可愛的冬日,」他沒有針對特定對象,「我很想去騎馬,多看看莊園。」

  泰迪的句子才說到一半,克萊姆就深吸一口氣,眼裡閃爍著更高的目標。「騎馬,」她若無其事地說,「很棒的點子,勒克斯特先生。漢娜,那不是個很棒的點子嗎?」

  漢娜抬頭,一臉驚訝,泰迪心照不宣地對她微笑:「歡迎你加入我。」

  在她能回答前,克萊姆夫人搶著說:「好的……太棒了。我們很高興能和你一起騎馬,勒克斯特先生。你應該不會介意吧?」

  「有兩位可愛的女士當我的嚮導,我很幸運。」

  克萊姆夫人轉向我,表情焦躁不安:「你,女孩,叫湯森太太送些茶來。」然後她轉身面對泰迪,淺淺一笑說,「我很喜歡騎馬。」

  他們從馬廄出發時,行列很古怪——達德利說,他們上了馬後,更是古怪。他說,他看著他們消失在西邊林間空地後,大笑地倒在地上,尤其是克萊姆夫人,她騎著弗雷德里克先生的老母馬,但鞍帶太大了。

  他們離開了兩個小時,等他們回來吃午飯時,泰迪全身濕淋淋的,漢娜異常安靜,而克萊姆夫人則一副洋洋得意的樣子。數個月後,漢娜告訴我,他們去騎馬時所發生的事。

  他們靜靜地騎了一會兒馬:漢娜領先,泰迪緊跟在後,克萊姆夫人則遙遙落在後面。冬天的小樹枝在馬蹄下噼啪斷裂,冷冰冰的河水洶湧地奔向泰晤士河。

  泰迪最後將馬騎到漢娜身邊,用快活的聲音說:「我在這裡過得很愉快,哈特福德小姐。我必須謝謝你好心的邀請。」

  漢娜很喜歡這片寂靜,她說:「你該向我的祖母道謝,勒克斯特先生。我跟整件事沒多少關係。」

  「啊……」泰迪說,「原來如此,我得記得謝謝她。」

  泰迪不過是想製造話題,漢娜不禁同情他,她說,「你從事哪一行,勒克斯特先生?」

  他立即回答,可能鬆了一口氣:「我是個收藏家。」

  「你收集什麼?」

  「美麗的事物。」

  「我以為你和令尊一起工作。」

  泰迪將一片掉落在肩膀上的樺樹樹葉拍掉:「我父親和我對生意的看法不盡相同,哈特福德小姐。除非能製造財富,否則他認為什麼都沒有價值。」

  「你呢,勒克斯特先生?」

  「我追求另一種不同的財富。豐富嶄新的經驗。這個世紀還很年輕,我也是。能看和做的事情太多了,我不想陷入生意的泥沼。」

  漢娜看著他:「爸爸說你要進入政治界。那不會妨礙你的計劃嗎?」

  他搖搖頭:「政治讓我更有理由追尋更寬廣的世界。最佳的領袖應該帶來新觀點,難道不是嗎?」

  他們一直騎到後面的牧草地,偶爾停下來讓落後的克萊姆夫人趕上。當他們最後抵達一棟老舊的大理石建築物時,克萊姆夫人和她的母馬都鬆了一口氣,想趁機讓她倆疲憊的腰部休息一下。泰迪扶她進入屋內,漢娜則從湯森太太準備的野餐籃里將吃的東西拿出來排列好。

  在他們喝完熱茶、吃完水果蛋糕後,漢娜說:「我想到橋那邊散散步。」

  「橋?」泰迪說。

  「在樹林那邊,」漢娜邊說邊站起來,「湖在那邊變窄,流進河川。」

  「我能陪你去嗎?」泰迪說。

  「好。」漢娜雖然口上這麼說,但其實更想獨處。

  克萊姆夫人在監護人的責任和疼痛的臀部間掙扎,最後說:「我留在這裡看馬。你們別去太久,不然我會擔心。你們知道,樹林裡很危險。」

  漢娜對著泰迪輕輕微笑,領頭往橋的方向走去。泰迪原本跟在後面,後來追上她,走在她旁邊,但保持一段距離以示禮貌。

  「我很抱歉,勒克斯特先生,克萊姆夫人今早強迫你陪我們。」

  「我一點也不介意,」泰迪說,「我很喜歡你們的陪伴。」他看著她,「我喜歡某些人的陪伴甚過他人。」

  漢娜盯著眼前。「在我小時候,」她飛快地說,「我哥、我妹還有我會到這個湖邊來玩。在船屋和橋上。」她往旁偷瞥他一眼,「你知道,那是座魔法橋。」

  「魔法橋?」泰迪揚起一邊的眉毛。

  「等你看到時你就會明白。」漢娜說。

  「你們在這座魔法橋上都玩些什麼遊戲?」

  「我們輪流跑過橋。」她看著他,「我知道,聽起來很簡單。但這不是一般的魔法橋。這座橋由一個非常恐怖、極端兇殘的湖魔統治。」

  「原來如此。」泰迪微笑著說。

  「大多數時候我們都能安全跑過,但有時候,我們其中的一個人會驚醒他。」

  「然後會發生什麼事?」

  「死亡的對決。」她露出微笑,「當然是他的死亡,我們都是很棒的劍客。好在他總是能死而復生,不然這遊戲就沒什麼好玩的了。」

  他們轉過角落,彎曲的橋就在眼前,跨過河川的窄處。雖然這個月很冷,但河水並未結冰。

  「就在那裡。」漢娜氣喘吁吁地說。

  小橋在很久以前便遭到棄置,一座可通汽車、較為接近城鎮的大橋取代了它,它已經喪失往昔的輝煌,油漆斑斑剝落,長滿了青苔。蘆葦叢生的河堤斜坡緩緩延伸到水邊,夏天這裡會開滿野花。

  「不知道湖魔今天在不在?」泰迪說。

  漢娜微笑:「別擔心。如果他出現的話,我會對付他。」

  「你會和他作戰嗎?」

  「我會,而且我總是贏,」漢娜說,「一有機會,我們就會到這裡來玩,我們並不總是和湖魔決鬥。有時我們會寫信,將信折成小船,丟到湖內。」

  「為什麼?」

  「這樣船便能將我們的願望載到倫敦。」

  「原來如此。」泰迪微笑,「你都寫給誰?」

  漢娜用腳丫踩平草兒:「你會覺得我很蠢。」

  「說來聽聽。」

  她抬頭看他,按捺住一個微笑:「我每次都寫給珍·迪比。」

  泰迪皺起眉頭。

  「你知道,」漢娜說,「跑去阿拉伯半島的珍夫人,一生都在探險和征服。」

  「啊,」泰迪想起來了,「那位聲名狼藉的逃亡者。你都跟她說些什麼?」

  「我請她來解救我。如果她肯帶我加入下次的冒險的話,我願意成為她忠心的奴隸。」

  「但,在你小時候,她已經……」

  「去世?是的。她在那時當然已經去世了,死了很久了。但我那時不知道。」漢娜往旁看他一眼,「當然,如果她還活著的話,這個計劃就太天衣無縫了。」

  「毫無疑問,」他非常嚴肅地說,「她會馬上過來,帶你去阿拉伯半島。」

  「我總是想,我會偽裝成貝都因人的酋長。」

  「而你的父親一點也不會在意。」

  漢娜大笑:「恐怕他會在意。他曾經在意過。」

  泰迪抬起眉毛:「曾經?」

  「有次,有個佃農發現一封信,將它交給爸爸。那個農夫不識字,但我在信紙上畫了家徽,因此,他以為那是封重要的信。他以為他會拿到報酬。」

  「我猜他沒有拿到。」

  「的確沒有。爸爸氣得臉色發青。我永遠不確定,是我想加入這位聲名狼藉的女士的行列,還是我信中的魯莽讓他那麼光火。我懷疑,他主要是怕祖母會知道這件事,她一直認為我是個冒失無禮的孩子。」

  「有些人也許認為它冒失無禮,」泰迪說,「但有些人卻認為它展現蓬勃生氣。」他嚴肅地看著她。漢娜想,他的眼神中帶著一股深意,但她不確定它的含意。她覺得臉紅了起來,於是轉身漫無目的地用手指撫摸著河堤上又高又細蘆葦。她拉起一根,突然感到一陣古怪的衝動,衝上橋,把蘆葦丟進下面奔流的河水中,又跑到另一側看它再度浮現。

  「將我的願望帶到倫敦。」當蘆葦消失在河流彎曲處時,她大喊。

  「你許了什麼願望?」泰迪問道。

  她對著他微笑,身子往前傾,就在那一瞬間,命運插手介入。她墜飾項鍊的鉤子因戴了太久而鬆開來,從她蒼白的頸間滑落到下方。漢娜感到脖子上重量一輕,但很久才察覺到原因。她看到墜飾項鍊一閃而過,消失在河水之中。

  她喘了口大氣,跑下橋,爬上蘆葦斜坡,抵達河邊。

  「怎麼回事?」泰迪困惑地問。

  「我的墜飾項鍊,它滑落到……」她開始鬆開靴子的帶子,「我哥哥……」

  「你看見它流到哪裡去了嗎?」

  「就在河中央。」漢娜說。她開始小步走過滑溜溜的青苔,直抵河邊,裙邊因沾滿河泥而變得濕答答的。

  「等等。」泰迪說著,迅速脫掉夾克,把它丟到河堤上,又脫掉靴子。河流雖窄,但河水很深,沒多久後,就淹到他的大腿處。

  值此之際,克萊姆夫人已經重新思量她的職責,掙紮起身,小心翼翼地走過凹凸不平的地面,來尋找她的兩位年輕同伴,並在泰迪正打算潛入水中時看到了他們。

  「啊呀,」克萊姆夫人大叫,「這是怎麼回事?水太冷了,不能游泳。」她的聲音染上些許驚慌的興奮,「你會感冒,搞不好會死掉的。」

  漢娜驚慌失措,又沖回橋上,絕望地搜尋墜飾項鍊的蹤跡,試圖引導泰迪找到它。

  在她搜尋河水時,他起身又潛下去,起身又潛下去,就在她放棄希望時,他重新浮出水面,手指緊抓閃閃發光的墜飾。

  英雄般的壯舉!儘管他是出自於善意,這還是不像泰迪會做的事,他是個謹慎,而非充滿騎士精神的男人。好幾年後,他們訂婚的故事在社交場合廣為流傳,它變成一個神話,甚至在泰迪的描述中也有這類色彩。他像微笑著傾聽的賓客般,無法相信這些真的發生過。但它真的發生了,在那決定性的一刻,在命中注定的人面前。

  漢娜告訴我時,她說,他站在她面前,渾身濕透而顫抖,大手緊抓她的墜飾項鍊,她突然感受到他那陽剛的軀體散發出的迷人力量,並被這種感覺所淹沒。他濕漉漉的襯衫緊緊貼在手臂上,深色眼眸勝利地望著她。她從來沒有過這類感受——她怎麼可能會有,而且又能對誰?她渴望他能緊緊擁抱住她,就像他緊握住墜飾項鍊那般。

  當然,他沒有這麼做;他驕傲地微笑,將墜飾項鍊遞給她。她滿懷感激地收下,禮貌地轉身,他於是不甚優雅地在濕衣服外套乾衣服。

  但在那時,種子已然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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