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在我與黑暗力量之間

  他們奔跑著，匆匆穿過冰凍的原野，踩得地面嘎吱嘎吱響。梅格、雙胞胎和歐基夫太太，他們跑過結霜的草地，越過雙胞胎聖誕樹的通道，來到石牆邊。

  梅格把手伸給歐基夫太太，幫她翻上矮牆。接著，牽起婆婆的手，跑下小徑，踏過兩塊大冰磧岩，到達觀星岩。

  查爾斯·華萊士躺在那裡，合著眼，臉色如死亡般慘白。

  「碧吉！」梅格大叫，「盧恩文，快點！」

  歐基夫太太氣喘吁吁，手扶在腰際。「奶奶……」她上氣不接下氣，「跟我一起說……」

  丹尼斯跪下來，趴在查爾斯·華萊士身上，感受他的脈搏。

  「和查克在此命運的瞬間，」歐基夫太太喘著氣吟詠。梅格也加入了，聲音高亢而清晰——

  「我請求上天賜予權力，

  太陽賜予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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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賜予純潔，

  火賜予力量，

  閃電賜予震怒，

  風賜予前行的疾速，

  海賜予深度，

  岩石賜予險峻，

  土壤賜予堅硬，

  我寄託這一切，

  憑恃上帝的援助與恩典，

  擋在我與黑暗力量之間！」

  光，慢慢回來了。曾經只有痛苦和黑暗，但剎那間疼痛消失，光芒輕觸他的眼瞼。他睜開眼，望著清澈的星光。他躺在觀星岩上，高迪爾彎著身子，憂心忡忡地用蜷曲的銀色鬍子撫觸他的臉頰。

  「高迪爾，發生什麼事了？」

  「我們差點來不及帶你出來。」

  「馬修他……」

  「他死了，沒想到會那麼快。艾克索伊……」

  「我想我們終於回到1865年了。」查爾斯·華萊士仰望星空。

  「站起來！」高迪爾在發脾氣，「我不喜歡你躺著，我還以為你永遠不會睜開眼睛了。」

  查爾斯·華萊士奮力抬起一隻腳，再換另一隻。「好奇妙的感覺啊，腳又可以用了！好棒的感覺。」

  高迪爾在他身邊跪下：「上來。」

  查爾斯·華萊士雙腳不停顫抖，仿佛太久沒用似的，好不容易爬上碩壯的背。

  高迪爾載著他，變得如蜻蜓一樣小，穿梭於螢火蟲間，加入它們光彩奪目的舞蹈，然後從觀星岩射出去，躍過山谷，唱著它們的歌。查爾斯也在唱，他是他自己，也是所有他了解的人。他載著布蘭登和查克的靈魂，以及他們的歌，讚美的詩歌……

  接著，高迪爾載著他，變得像星群那麼大，穿梭銀河系之間。他是他自己，是馬多克，也是馬修。馬修飛過琳琅滿目的星光，融入群星樂音的歡愉之中……

  融入和諧，融入歡愉……

  獨角獸銀輝般的嘶鳴響遍觀星岩上空，在梅格、雙胞胎、歐基夫太太和查爾斯心中輕輕蕩漾。夜，被獸角的閃光照亮，它接連指向每一個人，利用遺忘洗去他們的記憶。

  梅格依稀聽見查爾斯·華萊士在說：「再見了高迪爾！噢，高迪爾，再見——」

  高迪爾是誰？

  她好像記得這個名字。

  後來，她又聽到銀色的鈴聲響著道別。

  桑迪問：「嘿，你看到閃電了嗎？」

  丹尼斯一臉迷惑：「好冷啊，你看那些星星。」

  「那閃光究竟是什麼呢？」

  「問住我了，就像今晚發生的一切都那麼不可思議。查爾斯，你跟什麼東西在一起啊？我原本找不到的脈搏，突然又刺著了我的指頭。」

  男孩的臉頰逐漸恢復血色：「你來得正是時候。」他望著歐基夫太太，她仍叉著腰，幾乎喘不過氣。「碧吉，謝謝你。」他的聲音帶著無限的傷感。

  「梅格也這樣叫她。」桑迪說，「這到底怎麼回事？」

  「歐基夫太太託付我一件事……」

  丹尼斯說：「跟你說過，瘋子才會以為自己可以只手阻止布蘭吉洛。你是睡著了還是怎麼的？你可能會凍傷呀！」他既憂心又懷疑地說。

  「回家吧，」桑迪附和，「不要再胡鬧了。」

  「總統都打電話來了，你還說是胡鬧？」梅格激動地責問。

  「梅格，你不該在這麼冷的時候出來。」丹尼斯反駁。

  「我沒事。」

  查爾斯·華萊士握著歐基夫太太的手：「謝謝你。」

  「查克不是白痴。」歐基夫太太用力拍拍查爾斯·華萊士的肩膀。

  「快走吧，」桑迪在催，「我們先回去再說。」

  丹尼斯挽著歐基夫太太的臂彎：「我們會幫你。」

  回家的路上，桑迪和丹尼斯攙著歐基夫太太，梅格則牽著查爾斯·華萊士的手，仿佛回到了小時候。

  阿南達興奮地迎接他們。

  莫瑞太太連忙走到小兒子面前，但忍住不碰他：「它真的很喜歡我們，對不對？你覺得它會永遠跟我們在一起吧。」

  「當心它的尾巴。」莫瑞先生走到狗和超時空挪移模型之間，「它隨便掃兩下，好幾年的心血就毀了。」他轉頭對女兒說：「梅格，感冒的時候不該在這種天氣出門。」

  「沒關係的，爸，我感冒好多了，而且也不覺得冷。總統……」

  「還沒打來，不知道情況如何了。」

  梅格試著回想。她記得什麼呢？總統打電話來，這當然記得。歐基夫太太的盧恩文和天氣的反應。阿南達來了。在閣樓和查爾斯·華萊士心語，穿過萬古的心語，褪成夢境的心語，因為獨角獸……

  獨角獸？那太荒謬了。

  午夜，歐基夫太太打電話來，桑迪去把她接回來，她拿著一封以前的信——是誰寫的？又寫了什麼？

  「好啦，查爾斯，」莫瑞先生嚴肅地注視他，「你的任務達成了嗎？」

  查爾斯·華萊士沒有馬上回答。他端詳著超時空挪移，小心翼翼地碰了一根杆子，讓整個模型開始振動，嗡嗡輕響，迸射燦爛的火花。「我們還是不太了解時間吧？我想……」他一臉困惑，「爸，我想事情很順利，但不是因為我聰明，勇敢，或具有什麼控制力。梅格說得對，她晚上說的，每件事情和每個地方之間都會相互影響。」

  「你出去太久了。」

  「我去了好久好久，不可思議的久。」

  「你在那裡做什麼？」桑迪問。

  「又去了哪裡？」丹尼斯繼續追問。

  「我幾乎都待在觀星岩。」

  「爸！」梅格大叫，「歐基夫媽媽帶來的信，查爾斯還沒看呢。」

  歐基夫太太把泛黃的信紙拿給莫瑞先生。

  「爸，麻煩你念給我聽。」查爾斯·華萊士臉色蒼白，異常疲累。

  「親愛的格雯和里奇，」莫瑞先生念道——

  「謝謝你們這麼快告知爸爸的死訊。我和希拉都很慶幸他能在睡夢中離去，沒有遭遇他害怕的折磨。我知道你們兩個和小希拉，是媽媽最大的安慰。爸很滿意里奇能當他的夥伴，也很欣慰『麥達克斯和羅凱斯的店』這個名字不會消失，因為我們的小里奇老是興高采烈地在說長大後要回梅里奧尼思。

  「小馬修長得很快。我原本希望等他長大能改稱他馬修，但他更喜歡印第安孩子們為他取的綽號：布蘭吉洛，以我和希拉的名字為名。小里奇任何事情都以他哥哥為榜樣……」

  莫瑞先生抬起頭：「信就寫到這裡。奇怪，好像不太一樣，和我之前讀的是同一封嗎？」

  莫瑞太太微微蹙眉：「不確定，聽起來不太像。但我們都累壞了，需要好好休息。像這種時候，記憶力就會跟你惡作劇。」

  「一定是同一封，」桑迪斷言，「雖然跟我的理智頗有出入，但布蘭吉洛的祖先的確很有可能來自這附近。」

  「信是從歐基夫太太的閣樓里拿出來的，」丹尼斯說，「所以布蘭吉洛可能和她有共同的祖先，因為這層關係，他們可能有數不清的表親哩。」

  桑迪質疑道：「可是那跟他是否開啟核戰爭有什麼關係？當然我們都希望最好不要發生戰爭。」

  查爾斯·華萊士不理會他們的辯論，看一眼超時空挪移模型後，走向歐基夫太太，她又蜷縮回壁爐前的搖椅。梅格跟著查爾斯過去。

  「碧吉，」他小聲問，「查克怎麼了？」

  碧吉、查克，他們在消失的心語中。梅格更靠近搖椅，等待歐基夫太太的回答。

  「他死了。」她陰鬱地說。

  「怎麼死的？」

  「他們把他帶走，關進收容所。六個月後，他就在那裡過世了。」

  查爾斯·華萊士長嘆了口氣：「噢，碧吉、碧吉，那小寶寶呢？」

  「長得跟杜斯柏·摩門很像。死在州立監獄，因為他挪用公款。這些事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

  阿南達靠著梅格，仰頭讓她撫摸。

  碧吉、查克、派迪·歐基夫，心語在梅格心底短促地閃爍。碧吉嫁給派迪的理由，一定與她母親改嫁杜斯柏·摩門差不多。於是，她學會不去感覺，不去愛，甚至連親生骨肉也不愛，連凱文也不愛，避免自己受傷害。然而，她卻教導查爾斯·華萊士盧恩文，還告訴他要用它阻止瘋狗布蘭吉洛。因此，她的身上一定還流動著些許古老的和諧之音。

  「馬修的書，」查爾斯·華萊士說，「他寫到的事情都發生了。」

  電話鈴響了。

  莫瑞太太看著她的丈夫，但沒開口。

  大家緊張地等候。

  「是，總統先生？」莫瑞先生一邊聽一邊笑，「艾魯·札爾克(El Zarco)要召開會議擬定和平計劃，討論公平分配與保護地球資源事宜。總統先生，您說什麼？他希望我以顧問身份出席，參與太空和平利用計劃？噢，好的，當然，幾個星期……真是太好了，謝謝您打電話來。」他放下話筒，回頭看著家人。

  「艾魯·札爾克。」梅格喃喃道。

  「馬多格·布蘭吉洛最喜歡的綽號呀，你知道的，」父親說，「就是藍眼睛的意思。」

  「可是他的威脅……」

  父親詫異地看著她：「威脅？」

  「戰爭的。」

  每個人都轉頭看她，除了查爾斯·華萊士和歐基夫太太。

  「晚飯前的那通電話——」她說，「總統不是擔心會開戰嗎？」

  「艾魯·札爾克大幅縮減內閣的軍事成員，他一向是舉世聞名的和平人士呀！」

  查爾斯·華萊士開口，聲音小到只有梅格聽得見：「梅格，他們沒有跟獨角獸一起旅行。他們不知道瘋狗布蘭吉洛是誰。馬修讓希拉和布蘭有情人終成眷屬，還有格達之死，就是應成而未成之事。瘋狗布蘭吉洛根本沒出生，世界只有艾魯·札爾克。」他緊緊握住她的手，握到發疼。

  歐基夫太太注視著梅格，點點頭：「小寶寶會生下來的。」

  「噢，媽，」梅格喊，「你要當奶奶了，高興嗎？」

  「來不及了，」老婦人說，「送我回家，查克和奶奶在等我。」

  「你說什麼？」莫瑞先生問。

  「查克和奶奶……算了，送我回家就是。」

  「我開車送你回去。」莫瑞先生說。

  梅格吻了她的婆婆並道晚安。這是她第一次親她：「媽，再見，改天見。」

  車開走後，丹尼斯對姐姐說：「我不確定她是否能當奶奶，梅格，她的心臟不行了。」

  「什麼意思？」

  「腳踝腫得厲害，指甲和嘴唇發青，呼吸不順。」

  「她剛剛才大老遠跑去觀星岩呢。」

  「她出門前就呼吸不順，沒死在半路可說是奇蹟，我永遠也弄不清她怎麼會沒事。」

  「這整個晚上都讓人摸不著頭緒，」桑迪贊同道，「我想我們還是把它忘了，然後上床睡覺。梅格，要不是我和丹尼斯，歐基夫太太恐怕回不來。不過，媽，你說得對，她真是個特別的老婆婆。」

  「確實如此，」莫瑞太太同意，「桑迪，我同意你的話，是該上床睡覺了。梅格，你尤其需要睡眠。」

  梅格肚子裡的胎兒動了一下：「媽，你看歐基夫媽媽看得真准，勝過我們每個人的想像，她真的不只外表看起來那樣。我實在不想失去她，尤其是我們才剛開始了解她。」

  查爾斯·華萊士又凝視著那複雜的超時空挪移模型。他低聲對姐姐說：「梅格，不管發生什麼事，就算她的心臟真如丹尼斯所說的那樣，請記得她付出了自己，為了寶寶，為了你，為了凱文，也為了我們全部的人。」

  梅格狐疑地看著他。

  查爾斯·華萊士迎視她的目光時，眼中仿佛閃過獨角獸的角所留下的藍色光輝，純淨、清澈而深邃。「在此命運的瞬間，她付出了自己，擋在我們與黑暗力量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