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黑暗勢力

  四周的樹隨著暴風瘋狂甩動。梅格尖叫，緊抓著凱文，哪太太的聲音充滿權威感：「孩……孩……孩子們，安……安……安靜！」

  是暗影遮住了月亮，還是月亮如同燭火被吹熄般消失無蹤？樹葉沙沙作響，像是令人害怕又恐怖的沙沙聲。四周連一絲光線都沒有，全然漆黑。突然間風停了，寂靜無聲。梅格感覺到凱文自她身邊被拉開，她想伸手找他，手指卻什麼也碰不到。

  梅格放聲尖叫：「查爾斯！」她不知道這樣大叫是想幫查爾斯，還是要他來幫她。喊出口的話又回到她喉間，害她嗆著了。

  她一個人孤零零的。

  沒有凱文的手保護她，查爾斯也不見人影，她既不能救他也不能向他求救。她獨自一人陷在虛無之中，無光無聲更無知覺。她的身體呢？在驚慌中她試著挪動身體，卻發現怎麼也動不了；光和聲音都消失了，她也一樣。梅格的形體就這樣不見了。

  接下來她可以感覺得到她的雙腿和雙臂麻麻的，像是壓了太久而麻掉那樣。她連續眨好幾下眼。雖然她回來了，其他東西卻依然無影無蹤。這不只是一片漆黑或沒有亮光而已；黑暗是摸得到的，可以穿過它、感受它。在漆黑里，說不定會因為看不見而擦傷小腿，世上的一切依然存在。但現在她掉入一種令人膽戰心驚的虛無之中。

  四周的一片死寂也是如此，它不只是無聲而已。即使是聾子也能感受到空氣的震動，而在這裡什麼都感覺不到。

  突然間，她感覺到心臟在肋骨下急促跳動。之前她的心跳停了嗎？是什麼讓它再度恢復？腿和手臂上的刺麻感越來越強烈，突然，她覺得有東西在動。

  她所感覺到的「動」一定是地球在轉動，自轉也繞著太陽公轉。和地球一起轉動的感覺有點像是在海上，不光是潮浪起伏，更置身在水面隨波漂流，脈搏隨著節奏輕輕跳動，感受著月亮無可阻擋卻又溫柔的引力。

  

  我睡著了，我在做夢。梅格心想，而且還是個噩夢。我想醒來，快讓我醒來。

  「哇！」查爾斯?華萊士的聲音說，「好累人的旅程！你們應該事先提醒我們。」

  光線亮了起來，抖動震顫著。梅格眨眨眼，邊發抖邊推了推眼鏡，而查爾斯?華萊士雙手叉腰，氣呼呼地站在她前面。「梅格！」他大喊，「凱文！你們在哪裡？」

  她看得到也聽得到查爾斯，可是沒辦法走向他。她沒辦法穿越那道奇怪的光線與他面對面。凱文的聲音像是由重重迷霧中傳過來：「拜託給我一點時間好嗎？我年紀比你大耶。」

  梅格倒吸了一口氣。不是因為凱文突然冒出來，也不是因為他的身體先出現一部分，其他部分再陸續出現，像是手先出現接下來是手臂，然後是眼睛再是鼻子。而是那種微光，讓梅格看著凱文的時候，中間像隔了一層水、霧或火似的，然後他就出現了，真實存在並且令她安心。

  「梅格！」查爾斯?華萊士的聲音傳來，「梅格！凱文，梅格在哪裡？」

  「我在這裡。」她想開口說話，卻發不出聲音。

  「梅格！」凱文大喊，急瘋了地四下張望。

  「哪太太，你沒丟下梅格吧？」查爾斯?華萊士大吼。

  「要是你們傷了梅格——」凱文還沒說完，梅格就感到有股強大的推力，接下來是一陣碎裂聲，就好像狠狠將她摔出玻璃牆一樣。

  「原來你在這裡！」查爾斯?華萊士說，他跑到她身邊，緊緊摟住她。

  「這裡又是哪裡呢？」梅格喘著氣問。她聽得到自己的聲音而且還算正常，不禁鬆了口氣。

  她急忙左顧右看。他們站在一片灑滿陽光的原野，有種特殊的甜美香氣在空氣中流動。這香味只在春天難得的和煦陽光，以及蘋果花剛開始綻放的時刻才會出現。梅格推了推眼鏡，再次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真的。

  他們已經遠離冷颼颼的秋夜銀光，現在他們四周的景物，全都因陽光而閃著金色光芒。原野上是一片新綠的柔軟草地，上頭綴滿色彩繽紛的小花。梅格慢慢轉過頭，望向一座直入雲霄、頂峰消失在蓬鬆白雲里的高山。山腳的林蔭間忽地傳來一陣鳥語。不可言喻的快樂祥和圍繞著她，讓她狂跳的心靜了下來。

  「我們三個何時再聚首，

  就在閃電雷雨中。[9]」

  誰太太的聲音吟唱著。她們三個就這麼突然出現，啥太太身上掛著歪斜的粉紅色長圍巾，誰太太的鏡片閃閃發光，哪太太比閃爍光點還小。輕盈的彩色蝴蝶繞著她們飛舞，像是在歡迎她們。

  啥太太和誰太太咯咯地笑起來，不管她們在笑什麼，一定很好笑；她們笑到幾乎不支倒地才打住。那道微光似乎也在笑。它比之前暗淡而模糊，卻也更具體了些；接下來是個穿黑袍戴黑色尖頂帽的輪廓，小眼睛、鷹鉤鼻、灰色長髮，一隻瘦骨嶙峋的手抓著一把掃把。

  「呃，想讓你們高興一下而已。」那個奇怪的聲音說完，啥太太和誰太太立刻狂笑成一團。

  「你們笑夠了的話，還不快跟凱文和梅格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查爾斯?華萊士冷冷地說，「你們沒先說一聲就直接把梅格丟進來，害她嚇得魂都飛了。」

  「Finxerunt animi, raro et perpauca loquentis,」誰太太念道，「賀拉斯[10]名言，說比做容易。」

  「誰太太，拜託你別再引用名言了！」查爾斯?華萊士聽起來火很大。

  啥太太調了調長圍巾：「查爾斯小甜心，可是這樣她就不會說話了。引用名言比用她自己的話說得容易。」

  「而且我……我……我們不……不……不可以喪……喪……喪失幽默……默……默感。」哪太太說，「輕鬆看……看……看待危險事……事……事情，這是處……處……處理這類危……危……危險任……任……任務的唯一方……方……方法。」

  「可是這太難為梅格了，」啥太太說，「她沒辦法明白我們是認真的。」

  「那我呢？」凱文問。

  「你爸爸並沒有生命危險。」啥太太對他說。

  「那查爾斯?華萊士呢？」

  雖然啥太太的聲音像久未上油的鉸鏈，嘰嘰嘎嘎的，現在聽起來卻很溫暖，充滿感情與榮耀：「查爾斯?華萊士明白這一切。查爾斯?華萊士知道這事不只攸關他爸爸的性命。查爾斯?華萊士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這是哪裡？我們又是怎麼來的？」凱文問。

  「烏利爾星，螺旋星系梅西耶101里恆星麥萊凱的第三顆行星。」

  「開玩笑呢吧？」凱文生氣地問。

  「信……信……信不信隨……隨……隨便你。」哪太太冷冷地說。

  先不管哪太太的樣子和她乍現即逝的掃把，梅格就是覺得可以信得過她。「這和其他發生過的事比起來，根本沒什麼。」

  「快說我們是怎麼到這裡來的！」凱文的聲音聽起來還是生氣，連臉上的雀斑都快跳出來了，「就算用光速，也要好幾年才能到吧。」

  「哦，我們不用任何東西的速度旅行。」啥太太熱切地解釋，「我們進行挪移，也可以說我們折皺起來。」

  「講得真清楚啊。」凱文說。

  挪移，梅格心想，這和媽媽說的超時空挪移有關嗎？

  她正要開口問，哪太太先說話了——她說話的時候沒人可以插嘴：「啥……啥……啥太太年……年……年紀還小，還很……很……很天真。」

  「她總以為她可以用言語來解釋。」誰太太說，「Qui plus sait, plus se tait. 你知道的，法國諺語。知道得越多，就講得越少。」

  「可是她跟凱文和梅格溝通，非要用說的不可。」查爾斯提醒誰太太，「你要帶他們一起來，就得把情況跟他們解釋清楚。」

  梅格走到哪太太面前。她有好多問題要問，多到忘了要問超時空挪移的事。「我爸爸在這裡嗎？」

  哪太太搖頭：「梅格，他……他……他不在這裡。讓啥……啥……啥太太解……解……解釋吧。她比……比……比較年……年……年輕，說起話……話……話來比我……我……我和誰……誰……誰太太容易。」

  「暫停一下，」啥太太解釋道，「讓我們喘口氣，也讓你們有機會知道將要面對的情況。」

  「那我爸爸呢？」梅格問，「他沒事吧？」

  「親愛的，他目前沒事。我們到這裡也是因為他，不過他只是原因之一。」

  「他在哪裡？拜託帶我去找他！」

  「現在還不行。」查爾斯說，「梅格，你得耐心點。」

  「可是我本來就沒耐心！」梅格大喊，「我向來耐不住性子！」

  誰太太的眼鏡朝她微微閃了一下：「如果你想幫你爸爸，就要學會有耐性。Vitam impendere vero. 冒生命危險追求真理。我們非這麼做不可。」

  「你爸爸也正這麼做。」啥太太點點頭，她的語氣和誰太太一樣，非常正經嚴肅，接著她露出燦爛的微笑，「好了！你們三個小孩何不四處走走？查爾斯可以跟你們說明一下狀況。在烏利爾星上絕對安全，所以我們才會停在這裡休息。」

  「可是你不跟我們一起去嗎？」梅格的聲音帶著恐懼。

  好一會兒沒人說話。哪太太做了個帶有權威性的手勢。「給……給……給他們……們……們看吧。」她對啥太太說。哪太太的聲音里有種東西，讓梅格覺得如坐針氈。

  「現在？」啥太太問。她提高語調，原本就嘰嘰嘎嘎的聲音聽來更尖銳。不管哪太太要他們看的是什麼，想必是會讓啥太太不舒服的東西。

  「現……現……現在。」哪太太說，「反……反……反正他……他……他們終……終……終究會知……知……知道。」

  「我該——改變外形嗎？」啥太太問。

  「最……最好。」

  「希望別嚇壞他們才好。」啥太太喃喃地說，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也要嗎？」誰太太問，「可是我覺得穿這些衣服蠻好玩的。但我得承認還是啥太太最會穿衣服。Das Werk Lobt den Meister. 德國諺語。工匠手藝由作品定論。我也要現在變形嗎？」

  哪太太搖搖頭：「現……現……現在時……時……時間和地……地……地點都不合適。晚……晚……晚點再……再……再說。」

  「好吧，小可愛們，可別被嚇著了。」啥太太說。她胖墩墩的身子開始微微發亮，顫動變形。衣服誇張的顏色逐漸褪去，她圓滾滾的身形不斷拉長融合。突然間，眼前竟出現了無法形容的美麗生物。梅格從沒想過會有如此優美的生物，美得不知該如何形容。從外表看來，啥太太不再是啥太太，而是有著如大理石潔白的身軀加上結實有力的腰身，看起來有點像馬，卻又不是馬；因為在那外形優美的背上，是華麗的人體軀幹、手臂，以及看起來像是男人的頭，她看來完美無瑕又高貴，渾身充滿梅格從未體會過的神采飛揚。不，她想，這不是希臘神話中人頭馬身的半人馬。一點都不像。

  在她肩後，以彩虹、水波光點，還有韻詩所構成的雙翼慢慢展開。

  凱文跪了下來。

  「別這樣，」啥太太說，但聲音一點也不像啥太太，「凱文，別對我下跪，永遠都別對我這麼做。快站起來。」

  「載……載……載他們過……過……過去。」哪太太下令。

  啥太太在孩子們面前屈膝，動作有力卻不失輕巧。接下來啥太太穩穩地展開寬大的雙翼，連抖都不抖一下。「快爬到我背上來。」那個陌生的聲音說道。

  孩子們遲疑地走向那美麗的生物。

  「可是我們現在要怎麼叫你？」凱文問。

  「哦，老天，」那個新聲音說，聲音充滿木管樂音的溫暖，和小喇叭一樣響亮，同時也如中音雙簧管一樣神秘，「總不能我每變形一次就換個名字吧？我好喜歡當啥太太，我想最好還是叫我啥太太好了。」無論是她、他或是它，都正朝著他們微笑，那笑容的光芒如微風輕觸，如陽光暖照。

  「來吧。」查爾斯?華萊士爬了上去。

  梅格和凱文跟在他後頭，她坐在兩個男生之間。雙翼振翅，啥太太飛了起來，載著他們在空中翱翔。

  梅格很快就發現她不必抓著查爾斯?華萊士或凱文。她飛得十分平穩順暢。兩個男生迫不及待地俯瞰地上風景。

  「你們看，」查爾斯?華萊士指著，「山好高啊，高到連山頂都看不到。」

  梅格朝上望去，那些山真的高聳入天，看不到盡頭。

  他們離開肥沃的平原，越過像是由花崗岩構成的大高原。那裡的岩石像一座座巨大石柱，有固定、規律的形狀，但又不是石像。梅格從沒見過這樣的奇觀，她不知道這是風蝕和天氣變化造成，還是岩層變動的結果，又或是一群生物——譬如像是正載著他們的這種生物——所打造的。

  他們飛過寬廣的花崗岩平原，經過一座連做夢都夢不到的美麗花園上空。花園裡有好多和啥太太一樣的生物，有的躺在花叢間，有的在橫過花園的寬敞清澈的河裡游泳，有的在樹頂穿梭飛翔——梅格認為這一定是在跳舞。他們也唱歌，不過歌聲不只來自喉嚨，也來自揮動的翅膀。

  「他們在唱什麼？」梅格興奮地問。

  啥太太搖了搖那美麗的頭：「不知道要怎麼翻譯成你們的語言，我不會翻。查爾斯，你聽出來了嗎？」

  查爾斯?華萊士直挺挺地坐著，臉上淨是專心聆聽的神情——也是他在研究梅格或媽媽時會出現的表情：「一點點，只聽得懂一點點。不過一段時間之後我會聽懂更多。」

  「嗯，查爾斯，你學得會的，不過我們沒時間了，頂多停在這裡休息一下，做些準備。」

  梅格幾乎沒聽進她的話：「我想知道他們在說什麼！我想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查爾斯，試試看，」啥太太鼓勵他，「試著翻譯看看。你現在可以盡情表現自我，不必有所保留。」

  「可是我做不到！」查爾斯用憤怒的聲音大喊，「我知道的不夠多！還不夠多！」

  「那跟我一起試試吧，我看我能不能用語言把意思說出來。」

  查爾斯又露出專心聆聽的表情。我認得那個表情！梅格突然想起來，現在我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了！因為有時候和爸一起算數學，問題快解開的那一刻我臉上也會出現那樣的表情……

  啥太太似乎一直傾聽查爾斯在想什麼。「嗯，沒錯，我可以試試看。查爾斯，真可惜你還不夠熟練，不然就可以直接把它傳給我。用現在這種方式溝通太費力了。」

  「別偷懶。」查爾斯說。

  啥太太沒回嘴，她解釋道：「查爾斯，我最喜歡這樣的工作了，這也是為什麼雖然我年紀比她們小那麼多，她們還是挑我一起來。我有這方面的天分，但這非常耗費精力，而現在我們得儲備精力，一絲一毫都不放過，才能面對將來臨的挑戰。不過我會努力的。為了凱文和梅格，我會努力。」她安靜了下來，巨大的雙翼幾乎停住不動，只靠著一點氣流浮在空中。「聽。」啥太太開口說。那高亢響亮的聲音，字字句句圍繞著他們，梅格覺得好像伸出手就能摸到那些話：

  「航海的和海中所有的，海島和其上的居民，都當向耶和華唱新歌、從地極讚美他！曠野和其中的城邑都當揚聲，西拉的居民當歡呼、在山頂上吶喊。他們當將榮耀歸給耶和華！[12]」

  梅格覺得有一股快樂愉悅的感覺竄過全身，這是她之前從沒感受過的。凱文伸出手，沒抓到她的手，只是動了動手指微微碰觸到梅格，但喜悅在他們的身體裡無所不在，不分前後左右、上下里外。

  啥太太嘆了一口氣，讓人完全無法理解怎麼幸福也會令人嘆息。

  「我們得走了。」啥太太的聲音充滿傷悲，梅格不懂她所悲何來。啥太太抬起頭，發出命令般的叫聲，在樹頂飛翔的生物中，最靠近他們的那隻抬起頭聽了聽，接著飛到河邊的樹上摘下三朵花，送到他們身邊。「你們一人拿一朵。」啥太太說，「等一下我會跟你們說怎麼使用。」

  梅格拿花的時候才發現，原來那不是一朵花，而是由數百朵小花組成的空心花球。

  「我們要去哪裡？」查爾斯問。

  「上頭。」

  啥太太又快又穩地拍動翅膀，一行人很快就離開了花園，那片花崗岩高原，還有壯麗的景色。啥太太平穩地向上飛，再往上。在他們下方山上的森林漸漸看不見，接著樹林變得稀疏，然後是樹叢，再來是又小又枯的草地，到最後完全看不到植被，只看到岩石，岩石的稜角鋒利，陡峭而危險。

  「抓緊。」啥太太說，「別掉下去了。」

  梅格感到凱文的手攬著她的腰，免得她掉下去。

  他們繼續向上攀升。

  現在他們進入雲層，四周除了飄浮的白色物體，什麼都看不到。水汽附著在他們身上，凝結成小冰滴。梅格打了個哆嗦，凱文立刻把她抱得更緊。查爾斯?華萊士安靜地坐在她前面。他只回頭了一次，丟給梅格一個充滿溫柔和關懷的眼神。可是梅格覺得每過一分鐘，他就離她更遠一些；他越來越不像她心愛的小弟，而是越來越像啥太太、誰太太和哪太太那一類生物。

  他們突地衝破雲層，進入一道光。下方是堅硬岩石，上方有岩石延伸到天際。雖然離山頂還有一段距離，但梅格至少可以看到山頂在什麼地方。

  啥太太繼續向上攀升，翅膀有些歪斜。梅格覺得心跳加速，額頭冒出冷汗，嘴唇都快凍紫了。她開始喘氣。

  「好了，孩子們，現在可以把花拿出來了。」啥太太說，「接下來大氣會越來越稀薄。把花罩在臉上，它會釋放足夠的氧氣讓你們呼吸。雖然你們吸進的氧氣不會像平常那麼多，但絕對夠用。」

  梅格都快忘記那些花了，慶幸著自己還拿著花，沒讓它從指間滑落。她把臉埋進花里，深深吸了一口氣。

  凱文還是用一隻手扶著她，但另一隻手也把花罩在臉上。

  查爾斯?華萊士拿花的手動得很慢，像是在做夢一樣。

  啥太太的雙翼穿過稀薄的大氣層，就快到頂峰了。到了。啥太太停在光滑的銀色小岩石台地上休息，上方是個巨大的白色圓盤。

  「烏利爾星有好幾個月亮，這是其中之一。」啥太太跟他們說。她聲音洪亮，但似乎有點喘不過氣來。

  「哇！好美！」梅格大叫，「好美！」

  巨大的月亮將銀色光芒傾瀉在他們身上，那光芒混合著屬於白日的金色，流過孩子們，流過啥太太，流過山峰。

  「我們現在要向後轉。」啥太太說。聽到她說話的音調，梅格又害怕起來。

  可是轉過身後，她什麼都沒看到。上方是薄薄一片清晰的藍色天空，下方的岩石穿過起伏的雲海。

  「我們現在得等一下，」啥太太說，「等日落和月落後過去。」

  她正說著，光線開始變深轉暗。

  「我想看月落。」查爾斯?華萊士說。

  「孩子，不行，別轉過身去，你們三個都一樣，勇敢往暗的地方看。我要你們看的東西，過一會兒之後會更明顯。往前看，直視前方，能看多遠就看多遠。」

  梅格看得眼睛發痛，卻什麼都沒看到。接下來，在環繞山峰的雲朵上方她看到了一抹陰影，那陰影很遠，暗暗淡淡的，她不敢確定自己真的看到了。

  查爾斯?華萊士問：「那是什麼？」

  「那邊有個像影子的東西。」凱文指了指，「那是什麼？我不喜歡。」

  「看。」啥太太下了指令。

  那是暗影。什麼都不是，就只是個暗影。連雲看起來都比它清楚。那是什麼東西的影子？還是，它本身就是某種東西？

  天空暗了下來。光線不再金黃，天空變成一片藍色，而且越來越藍，越來越深，最後只剩下一片夜空和一顆閃著微光的星星。一顆、兩顆、三顆……星星越來越多，梅格從沒看過這麼多星星。

  「這裡的大氣層很薄。」啥太太像是在回答梅格未問出口的問題，「所以星星看起來亮得多。現在注意，直視前方。」

  梅格往前看，暗影還在那兒。雖然星光出現了，暗影卻沒變小也沒變淡，而且有暗影的地方都看不到星星。

  暗影怎麼會這麼恐怖？梅格知道自己從沒遇過，以後也不可能再碰到這種讓她毛骨悚然，超越戰慄、哭喊、尖叫且無法解除的恐懼。

  梅格拿花的手慢慢垂了下來，她覺得像是有把利刃刺穿她的肺。她大口喘氣，卻吸不到空氣。她的雙眼和神志蒙上黑暗。不過她昏倒的時候，臉正好栽進手上抓的花里，一吸進花的香氣，頭腦就清醒起來，身體也恢復活力，於是她又坐直了身子。

  暗影還是在那兒，既黑暗又恐怖。

  凱文緊緊握著她的手，可是她從中感受不到力量或安心。一陣寒戰竄過查爾斯?華萊士的身體，但他還是坐得直挺挺。

  他不該看這些東西，梅格心想，不管他有多特別、多不一樣，這么小的男孩是承受不了的。

  凱文轉身抗拒那片遮蔽星光的黑暗。「啥太太，把它弄走。」他悄聲說，「把它弄走，那東西很邪惡。」

  啥太太慢慢向後轉，讓暗影落在他們背後。所以他們看到的是清晰的星星、山上的閃爍星光，還有一輪月亮快速滑落地平線。接下來，啥太太連說都沒說就往下飛，往下，再往下。等他們到達雲朵的華環部分，啥太太說：「孩子們，現在不用靠花也可以呼吸了。」

  又是一片沉默，沒有人開口。好似暗影的負面能量已經向外蔓延，讓他們碰到之後便無法開口說話。等他們回到開滿花朵的原野時，原野籠罩在星光和另一道月光之下。這輪月亮正緩緩上升，比剛剛那輪月亮小，顏色也比較黃。他們這才放鬆下來，也才發現載著他們的那個美麗生物也和他們一樣身體僵硬。

  她以優美的姿勢著陸，收起巨大雙翼。查爾斯?華萊士第一個下來。「誰太太！哪太太！」他大喊，空氣里立刻出現一陣震顫。誰太太熟悉的眼鏡朝他們閃著光。哪太太也出現了，不過就像她先前跟孩子們說過的一樣，完全現身對她來說很難，所以雖然哪太太穿戴長袍和尖頂帽，梅格還是可以透過她看到山和星星。梅格滑下啥太太的背，由於飛了很久，她雙腿發軟，搖搖晃晃地朝哪太太走去。

  「我們看到的那個黑暗的東西。」她說，「我爸爸就是在和那東西對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