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事權旁落
2024-10-11 01:12:01
作者: 趙益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皇權與相權皆為宦官所掌握,反奴為主便成為嚴峻的現實。
李仲言為其叔羅致的死黨中,有兩個人最厲害。一個叫張又新,一個叫李續之。當逢吉問計於二人,有沒有一些更好的辦法時,兩人皆曰:
「朝中縉紳大臣,大都自惜羽毛,誰肯為相公搏擊?此事須得非常之人出死力而為。我等知道有一個叫劉棲楚的人,即是個奇士。」
「哦?」逢吉問道,「怎麼個奇法?」
李續之接著道:「此人曾在成德王承宗手下為吏,承宗有次將其綁了起來,他以首叩地固爭,承宗竟也無可奈何,其果敢堅銳如此。相公若能提拔他為諫官,令其偵伺李紳過失,待機曝揚於聖上之前,恩寵必替。即使不成,亦過在棲楚,犧牲掉他也沒什麼可惜的。」
此計甚毒,卻也正合逢吉之意。於是,李虞、程昔范、劉棲楚三人都被逢吉擢為拾遺。「拾遺」,乃是本朝諫官的一種名號,分左右而置,與諫議大夫、左右補闕一樣,專門以進諫為職,又稱言官。左右拾遺品秩雖然不高,只有「從八品上」,但諫諍之任不輕,所謂「朝廷得失無不察,天下利病無不言」,即是設置「拾遺」一職的本義。不過,三人此際的「拾遺」目標卻沒有這麼高遠,不外乎就是「拾」李紳一人之「遺」而已。
李仲言與張又新在輿論上為推倒李紳推波助瀾,他們對那些膽小而又頭腦簡單的人廣為散布,說李紳看到有人在一起議論,便到皇上面前密報,說某某人結黨、某某人拉派。謊言重複一千遍就是真理,弄得士大夫們對李紳都有點畏忌。
不過,單憑如此這般尋找機會是要花點時間的。楚州刺史蘇遇也是個倒李紳派,他對逢吉門人不急不慢的做法很不以為然,找到張又新等人說:
「新君一旦聽政,必舉行延英殿廷對。李紳乃次對官,這是他希蒙聖恩的唯一機會,要防就防他這一點!」
又新等人猛省,急急建議逢吉道:「事情確已迫在眉睫!若是拖到聖上正式聽政,李紳一旦入覲而為上所用,後悔就晚了。」
逢吉心想:「此話有理。看來不下重手不行!」
這事最後只有靠王守澄。
守澄對新帝道:「陛下之所以立為儲貳,臣備知其中過節。」言下已有深意。
敬宗自然很好奇。
「當初陛下之立,全賴李逢吉之力。而杜元穎、李紳輩,原本都是想立深王為儲的。」深王李察,是穆宗的弟弟,新帝敬宗的叔叔。搬出這種事情來,就是擊到問題的要害了,守澄在宮中多年,他當然知道孰輕孰重,在這方面,他又要比李逢吉和他的門人強多了。
新帝年輕,對帝國儲副常生不測的事沒有切身體會,覺得杜、李等人都是幾朝老臣,做不出這種事,不大相信。
可隨後任度支員外郎的張又新也上了一表,說李、杜二人其實對皇上不利,他們曾暗蓄異志,欲立深王為太子,只因先帝不聽,才未得逞。新帝尚未面見群臣,表奏都由樞密院呈上,守澄急勸皇上覽這一封。敬宗見此表內容與王守澄所云如出一轍,早先的想法有些動搖起來。
未過幾天宰相李逢吉的奏疏也上到,說的也是同樣的話。這下不由得皇上不信了,二月初三,皇上下詔貶李紳為端州司馬。按常理來說,國家去一奸佞,自然是一大幸事,逢吉也知道這個道理,為鄭重起見,還特地率百官赴闕表賀聖上英明。可當百官退下,又有不少人按慣例轉赴中書門下的政事堂賀喜時,逢吉開始覺得有點不妥。
逢吉不想讓人覺得是他在裡面起了作用而使李紳被貶,因為事情做得風聲太大,反於事無補。他一回到政事堂,就把張又新叫了進去。
朝廷百官都已來到閣門,值事者報:「相公正與人談話,請諸大人稍候。」
這一候就是好久,眾人正感納悶,忽見張又新揮汗而出,對著大家團團一揖,道:「『端州』之事,實為天子除憂,為朝廷造福之舉,份內之事,我張又新不敢謙讓,就此謝過諸位盛意。」說時,大汗淋淋而下。
原來是這個人的手筆!眾人更是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心想:「這麼個小小的員外郎就因依仗宰相,競做出如此大事,真不可小覷!」大家都不作聲,緩緩退出,片刻就走了個乾淨。
朝中的氣氛壓抑得讓人難受。初六,公開表示了一些不滿的右拾遺吳思被命為吐蕃告哀使,遠赴異域報告先帝穆宗的死訊;李紳所推薦的翰林學士龐嚴、蔣防同日被貶。在這種時候,沒有原則的人紛紛暴露出兩面派的醜惡嘴臉。在貶龐、蔣二人的詔制下來後,與龐嚴交情甚篤、具有封駁權的給事中於敖,竟把敕書封還。見者以為他為龐嚴鳴不平,都為他擔心。不料詔書再下,他的奏議竟是認為此兩人貶得太輕而請求重議的。落井下石,沒有比這更狠的了,逢吉居然還大大地獎許了他。
張又新已被逢吉推上了前台,他為己為逢吉考慮,也只得一不做,二不休。連續幾天,每日上書皇上,堅持認為對李紳責罰太輕。皇上見他說的有理,便答應他可將李紳處於極刑,事態越發嚴重了。翰林學士兼皇上侍讀韋處厚覺得不能再沉默下去,立刻奏上一表,一是指出李紳實為逢吉所誣諂,二是認為即使有罪,也應緩刑,更何況李紳根本就無罪。在逢吉與王守澄主宰一切的時候,韋處厚是唯一敢說話的人。
一個偶然的事情救了李紳的命。這一日,新帝無事,閱覽禁中的有關文書,忽然發現了穆宗時期封存的一大篋檔案,打開來,正好看到了裴度、杜元穎、李紳請立太子的奏疏。皇上這才覺得李紳冤枉,想到自己差點就將這位忠臣殺掉,也有點內愧。皇上嘆了一會,吩咐左右:「將人所上譖紳之疏統統燒掉,此後再不准奏!」但皇上燒了幾封不痛不癢的奏疏,卻沒有把李紳召還。天子儘管年輕,也是懂得要點面子的,更何況這原本就是樞密與宰相的主意,並非是天子的獨裁。皇上的心理立刻就平靜了,他還有其他事要做呢。
逢吉和守澄實際上過慮了,新帝直到三月初五這天才第一次在延英殿召對宰相。即位以來的幾個月里,皇上都是在游宴、擊毬、奏樂中度過的,還常常賞賜宦官、樂人財物,耗費不可勝計,哪裡有時間來考慮國是朝綱!有宰相和禁中的樞密也就夠了,讓他們去煩心吧。新帝無論在心理上、年紀上都是個不折不扣的孩子,他原本就不懂得什麼,李紳的事就是個例子。
皇上好歹聽政了,可每日上朝極晚,往往日頭高起尚不見天子坐殿升班。時維三月,春寒料峭,百官在紫宸門外列班等候,老病者都幾至僵踣。新君如此御極天下是本朝歷史上前所未有的,遠的不論,即比數年前憲宗的宵衣旰食來,差距亦不可以道里記。臣子的失望是顯而易見的,不過,皇上尚未成年,誰又有什麼辦法?諫議大夫李渤就因為自己不能盡諫職,自請宰相降罪。
這一天是三月十九日,敬宗皇帝又一次到極晚才臨朝。大臣們又一次在殿外被凍得夠嗆,可誰也沒想到的是,那個劉棲楚居然挺身而出。
棲楚也許是想報答一下宰相李逢吉的知遇之恩,盡一下自己未盡的「拾遺」之責,跨班而出,力諫皇上。「陛下富於春秋,嗣位之初,當宵衣求治;而嗜寢樂色,日晏方起,梓宮在殯,鼓吹日喧,令聞未彰,惡聲遐布,臣恐福祚之不長也……」劉棲楚又祭起他「以首叩地」的絕技,「請碎首玉階以謝諫職之曠!」言畢,果然以額叩墀,聲聞於外,血流不止。
敬宗沒見過這一套,一時手足無措。不過,棲楚做得也太過分了,皇上不允,叩首不止,眼見階上已是一片鮮紅。
立在班首的李逢吉只得宣道:「劉棲楚不必叩首了,退下去靜候回復吧。」
照理,有了宰相的這句宣令,就表明天子已經接受了臣下的奏議,上奏者可以退下等候天子對所奏事情的處理了。可棲楚卻越發做作起來,叩頭如搗蒜一般,弄得殿上的大臣也覺得這真是近乎譁眾取寵、矯情賣直了。不過,除了宰相,誰也不好說話,只能看著這場鬧劇,不管怎麼說,棲楚的話客觀上總是代表了大家心裡的想法的。
棲楚意猶未盡:「不用臣言,請繼以死!」
牛僧孺實在看不下去,又一次宣道:「劉棲楚不必叩首,所奏知道了,下去靜俟回復!」皇上更是連連擺手叫棲楚出去,他看不得這種血淋淋的場面。
天子既令臣民失望至極,便無聖威以懾天下。眼下長安城中人們似乎很少把天子放在眼裡,名聲最大的除了宰相李逢吉和樞密王守澄,就是逢吉門下的一幫人,諸如李仲言、張又新、李續之等。當然還有這位劉棲楚,經過這件事後,名氣更是響亮。此外還有一個就是宮中的紅人鄭注,他眯著他那雙永遠睜不大的眼睛,夜夜往守澄的宅第中鑽,動不動就是一個通宵。朝中忠直之臣,走的走,貶的貶,除了韋處厚,誰也不敢說話。
一個月後,出了更大的一場鬧劇。
長安城中有一個算命先生叫蘇玄明,此人不知怎麼心血來潮,硬要說自己的一個朋友、染坊的工頭叫張韶的有帝王之分。張韶點墨不通,見蘇玄明說他什麼「日角龍顏」、「天闊地方」,十足的九五之相,竟也就信以為然。蘇玄明道:「今主上晝夜擊毬,多不在宮中,大事可圖!」四月十七日,張韶便與他糾結了手下的染工和地痞無賴一百多人,把武器藏在草車中,準備混進宮內。不料在宮門口被盤問的士兵發覺,於是他們便殺掉了守衛,換上禁兵的服飾,抽出兵刃,大呼小叫直趨禁宮。
皇上正好在清思殿打毬,宦官聞訊大驚,趕緊將殿門關上,跑去稟告皇上,敬宗嚇得不知所以,以為有什麼大亂,一連聲叫道:「快去右軍!快去右軍!」右軍中尉是梁守謙,是皇上最信得過的。手下人道:「右軍太遠,不若去左軍。」遂狼狽逃奔左銀台門。還好,一路上未遇上犯賊。左軍及時趕到,時任中尉的馬存亮和大將軍康藝全立即率隊進宮,將蘇、張等一網打盡。
皇上在左神策軍呆了一天。這一天把整個長安都震動了,外人不明情況,無不驚駭。十八日皇上還宮,宰相率官來賀,到者只有十幾個人。這雖然是一場虛驚,但把所有人都嚇了個不輕。帝國似乎是越來越不成體統了。
五月,在李逢吉的引薦下,吏部侍郎李程、戶部侍郎兼度支竇易直同拜相,算是決策機構多少走上了一點正軌。可竇易直以財官入相,多少說明皇上的耗費已到了一個相當的程度了。
所有的事情都無起色。六月,成德王庭湊殺掉牛元翼家屬的消息傳到了長安。本來牛元翼已經在一年前突圍了,可只帶出了十幾個人,而不得已把家小留在了深州。王庭湊是在本年年初將牛家一門老少殺掉的,消息來得慢,朝廷直到現在才知道。牛元翼本人得悉噩耗後,大怒而絕。
敬宗聞知,也有點感慨。皇上覺得,是宰輔非人,才使得強賊肆行無憚。他雖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過錯,卻也相當不容易了。韋處厚乘機上奏,勸皇上啟用裴度。敬宗這才發覺裴度出為山南東道節度使時,連宰相銜都沒有掛,於是下詔恢復,有了一點讓他回朝的意思。
時光如梭,這一年很快過去了。在此新舊交替之時發生的一件大事又是關於宦官的。
新年前幾天的一個傍晚,地處京兆府的鄂縣縣令崔發正在衙門中署事,忽聽到外面喧鬧起來,十分奇怪,便叫人去查明來報。未多久,縣吏回來道:「京城來的五坊小兒毆打百姓,以致喧譁。」
崔發聽說原來是這麼回事,不由得火冒三丈,心想:「五坊小兒為天子放鷹犬,滋事擾民,屢禁不絕。今依恃天子年幼,游畋無度,竟又跑到這裡來撒野!是可忍孰不可忍?」崔發大叫:「縣尉安在?」底下有人應聲答「到」,崔發道:「與我擒來細細拷問!」
待到縣尉與捕快拖三拽四地把十來個人弄到衙門裡來時,天已昏黑了,根本也看不清這些人長的什麼樣、穿的是什麼服色,崔發也不問,先把他們捆起來再說。過了一會,漸漸弄清楚了,原來這些人可不是普通的五坊宮宛使手下的人,而是奉旨出使的宮中宦官!崔發意識到:這下可闖大禍了。
這些中使回去到敬宗那裡哭訴,皇上大怒,立即派人將崔發收執,交付御史台議罪。元旦這天,天子的大赦令業已頒布,崔發和其他囚犯被衛尉帶到宮城門右的金雞殿下等候處理,突然來了幾十個宦官,手持大棍,不由分說對著崔發就是一陣亂打,直打得崔發麵破齒折,昏死過去。這還未了,一幫人走了,又來一幫,照舊也是一頓痛揍,崔發僵臥於地,已近絕氣,幸賴台官們用蓆子把他遮住,才得以倖免。照理,大赦令對除死刑之外的所有犯人是一概赦免的,可皇上命令釋去他人,獨留崔發不放。
給事中李渤憤然上奏:「縣令不應拖拽中人,但中人亦不應毆打御犯,況且縣令崔發所犯在大赦之前,中人所犯在大赦之後。宦官如此橫暴,若不繩之以法,臣恐四方藩鎮聞之,頓失敬畏之心!」
諫議大夫張仲方也認為對崔發不予赦免說不過去,可皇上就是不聽。只有李逢吉搬出一個理由,說崔發有八十多歲的老母在堂,「陛下以孝治天下,理應對此有所存念。」皇上這才釋懷,命中人放崔發還家。崔發老母無奈,當著押送宦官的面,打了崔發四十杖,這場風波方才停息。
這是敬宗即位後的第一個新年,天子改元「寶曆」,時為公元825年。
宰相牛僧孺已失望至極。
僧孺為相近兩年,在李逢吉與王守澄之下做了不折不扣的傀儡,毫無作為。面對著天子荒淫、嬖倖用事而國事日非的現實,他心中失望,可又沒有膽量站出來,只能選擇獨善其身的道路,屢請辭位。正月十一日,牛僧孺被任命為武昌軍節度使,出京任職。人不戀名位而求去,不外兩種考慮:一是出於畏罪避禍,二是不願同流合污。僧孺此去,除了以上兩端外,卻還有個說不出的原因,他是逢吉推舉的,然而多少不滿意他的做法,礙於情面,又無法言說,這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痛苦,擺脫這種內心的痛苦,只有逃避一法。
僧孺一走,韋處厚一派又在極力援助京外的裴度,再加上與新相李程不和,逢吉已感到開始有點難辦了。其中,他最為擔心的還是遠在山南西道的裴度。
逢吉是不能甘心自己的政敵翻身的,他在這方面極為執著。這世上對任何事都可以執著,唯獨對恩怨之事不然。人只要一陷入「恩」與「仇」的泥淖,便一定會喪失原則,甚至喪失理智。
逢吉有一個既能阻止裴度入朝,又可同時打倒李程的殺手鐧。
原來,京師有一個叫武昭的人,早先在裴度手下出了不少力,頗為裴度賞識,保他做到刺史一職。可裴度被斥出朝後,這個武昭連帶受累,一直未得重用,竟成了一個閒人,於是自然對裴度的死敵李逢吉不滿。武昭在京有兩個好友,一是太學博士李涉,一是金吾兵曹茅匯,三人以氣俠相許,在京中也稍有名氣。李程的親戚水部郎中李仍叔看不慣逢吉對李程的排擠,乘機對武昭挑撥說:「李侍郎欲授官職與公,但為李逢吉所沮。」李侍郎是指李程。武昭一聽,更是憤怒。
一日,武昭多喝了幾杯,一時酒興,便對人說要去刺殺逢吉。聽者把這話告訴了拾遺張權輿,張權輿是逢吉的死黨之一,立即說與了逢吉。逢吉馬上就有了主意。
他先是吩咐侄子李仲言把武昭和茅匯找來,安撫了一番,另一方面卻又命人準備捅出此事。這是下半年七八月份的事,正好是朝中有人議論要請回裴度的時間。
九月,逢吉正式發難,暗令一個十分不起眼的人上報朝廷,說有一個名武昭的人要刺殺宰相李逢吉。如此大事,當然要立案調查,十六日,皇上詔命御史台、刑部、大理寺三司會審。這時,仲言按計劃找到茅匯,逼他在審訊時作偽,以達到一箭雙鵰的目的。
仲言話說得很露骨:「說武昭與李程同謀則活,不然則死。你看著辦吧!」
可是茅匯卻沒有被嚇倒,抗言道:「茅某人為朋友甘心冤死,絕不誣人以求自免!」茅匯的義氣使逢吉的陰謀完全落空,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果然,武昭與茅匯、李涉三人下獄後都如實招供,結果武昭被處死,李涉、茅匯流放,而李仲言和另外一個參與謀劃的逢吉門下、拾遺李虞亦皆被處理。逢吉雖然沒被牽進去,但地位已大大地動搖了。先是朝中言事者多稱裴度為國家賢才,不宜久置於地方;到了年底,皇上又數度遣使赴山南西道勞問裴度;接著,裴度上表,請求回朝。
第二年,寶曆二年(公元826年)正月,裴度回到長安。這不由得李逢吉不怕了。
新年前後,長安城中突然流行起一個新的民謠,內容是這樣兩句話:「緋衣小兒坦其腹,天上有口被驅逐。」初聽起來似乎莫名其妙,但細一捉摸,問題就來了。「緋衣」自然是個「裴」字,而「天上有口」不就是個「吳」字?這豈不是說當年裴度平淮蔡捉吳元濟的事情!
又是那位拾遺張權輿上了一表:「裴度名應圖讖,宅占岡原,不召而來,其旨可見……」
「名應圖讖」四字好解,天意垂象預示未來就表現為圖符讖語,誰人應之,誰就合當大分;說裴度身為人臣而合圖讖,意思也就很清楚。後一句「宅占岡原」就有點深奧了。
原來,帝城長安從南至北正好有六條高坡橫亘東西,稱為「六岡」,暗合於乾卦的六爻之象。易理:卦分六爻,或陰畫或陽畫,陰畫稱「六」,陽畫稱「九」;「乾」卦象天,天乃積陽氣而成,故此卦六爻皆陽畫成卦,從下至上名為「初九,九二,九三……九五,上九」。六岡亦如六畫,故於九二置宮殿以當王居,九三立百司以應君子,九五貴位,不欲常人居之。裴度宅第在平樂里,恰居「九五貴位」的第五岡,這即是張權輿「宅占岡原」四字所指,也虧他想得仔細。
此時,臣下的表奏已不經門下省審議而改由樞密院直接遞呈了,張權輿此表多少是占了與樞密使王守澄意見相同的便宜,否則這種強項之辭早就被門下省駁回了。
不過,天子儘管年少,卻也沒有輕信這種話,韋處厚說那句民謠的始作俑者說不定就是張權輿本人,敬宗覺得也有道理。再說,皇上也有點好笑,「什麼『不召而來』?是朕暗中密詔他回京的,你張權輿又哪裡知道!」這樣一來,皇上對裴度的態度反而更好,二月,即任命裴度入相,同時升銜為「司空」。裴度一上台,逢吉就徹底完了。八月,李逢吉被委以山南東道節度使掛「同平章事」出京,他的政治生命從此結束。
但裴度並不是勝利者,在鬥爭中真正得到了好處的是宮中王守澄一派。從這兩年的許多事情上就可以看出,帝國已由王守澄說了算,他與右樞密楊守和、左中尉魏從簡、右中尉梁守謙四人已成了帝國的權威,裴度與韋處厚之輩只能等而下之。庸主荒淫,輔弼無力,試看今日之域中,究是誰家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