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反奴為主

2024-10-11 01:12:04 作者: 趙益

  家奴再弒君上,成為帝國命運的真正主宰。

  皇上卻越玩越大。

  先是擊毬、游宴、打獵、沉溺女色,樂此不疲。皇上特別喜歡擊毬,每次都拉了宮中內侍陪他玩耍,動輒就是幾十人,直鬧到精疲力竭方才罷休。然後就是聽樂,用大型樂隊為他擊毬助興。為此賞賜宦官、樂人財物不可勝計,有一次一下子就賜給內教坊一萬緡錢,以備他行幸時開銷之用。敬宗擊毬常常不分晝夜。而且不在宮中,他喜歡到神策軍營中去玩,因為人多熱鬧。皇上的這一嗜好,長安城中沒人不知道。

  皇上尚不及及冠之年,好動喜鬧倒還算是正常,然而他同樣也不能割捨酒色,於是視朝每晏,且月不過三,以後就更不正常,以至國事日廢,而使王守澄之流獨攬朝鈞。

  

  不是沒有人進諫,李德裕儘管已遠赴浙西,但在寶曆元年(公元825年)年初就上了一篇諫書,洋洋灑灑有數千言,諷勸皇上正服、罷獻、宵衣、納誨、辨邪、防微,每句話都是語重心長。可是,李德裕的一番苦心,換來的也不過就是敬宗的一紙優詔而已。皇上並未因此而收斂。韋處厚、李程都上過奏,甚至劉棲楚、張權輿也都磕過頭,作用卻甚微。在這一點上,李逢吉首先是罪責難逃,裴度等人也有責任,因為天子童昏,翼戴大臣不能盡職,非其之咎而誰咎?

  即使如此,皇上居然還是感到不能盡暢,在這方面,皇上永遠有新鮮的花樣。他在後宮中發明了一種紙箭,其間密封了一種麝末香粉。每當妃嬪們群集時,敬宗便用竹皮弓向她們射這種箭,被擊中者剎那間濃香滿體,宮中稱之為「風流箭」。聽到宮人們都說「風流箭,人人願」,皇上更是興高采烈。

  敬宗不僅毬擊得好,還好看人手搏,經常是令力士們全力表演,手搏者臂斷頭破是家常便飯。最後,皇上喜歡上了一種更有趣也更刺激的玩法:在夜間捕捉狐狸,而且是親自動手!他把這個遊戲稱之為「打夜狐」。天子到了這一境地,已經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狂童了。

  這個狂童不僅無比驕縱,又十分褊急而蠻不講理,「人主」的身份和貧乏的閱歷更使他極端無知。他驅使手下的奴才近乎於狂暴無常,力士、內侍偶有小過,輕受捶撻,重遭流配、籍沒,情況一如其祖父憲宗最後時期的情形,宦官們又怨又懼,忍無可忍。

  總體來看,宦官中也有兩派,一是高品階層如兩樞密、兩中尉,此外就是天子身邊的內侍們,這一派雖然無權無兵,但他們貼近皇上,正如當年的陳弘志,此輩若要有所反抗,自然就要從皇帝下手。敬宗只是個小兒,比之當年的憲宗更是無法相比,他的末日到了。

  寶曆二年(公元826年)十二月,經常陪伴皇上擊遊獵的宦官劉克明、田務澄、許文瑞,神策軍將蘇佐明、王嘉憲、石從寬、周惟直等人秘密地結成了同盟,開始了行動。他們再也不會像早先的陳弘志那樣倉猝起事,他們進行了周密的部署,計劃已近於滴水不漏。這一次輪到王守澄、梁守謙懵然無覺了。

  初八這一天,敬宗夜獵還宮,意猶未盡,命人大擺宴席,與劉克明等二十八位侍從喝酒。此時,宮中守備鬆懈,劉克明的同盟者又全體在場,整個殿內外就只有皇上和他們這些人。機會難得,克明與諸人以目示意,決定即刻發動。

  皇上高興,酒已到了七八分了,絲毫也沒發覺早已有人離席,站到了大殿四周。又喝了一會,敬宗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地走往內室更衣。皇上剛剛走出,只見劉克明把酒盞突然一擲,四面人影搖動之間,霎時燈火全滅,整個大殿一片黑暗。冥冥中,一條身影「呼」地竄起,直奔內室,一聲慘叫之後,又恢復了死一般的沉寂。

  一個時辰之後,劉克明率幾位內給事來到了不遠處的翰林學士院,此時當值者是路隨。克明道:「皇上不預!請即入內草擬遺制。」

  第二天正是單日常朝,百官們照舊沒等到皇上,可等來了一個驚人的事實:天子駕崩了!遺制宣布:以絳王勾當國事,入繼大寶。絳王李悟,本名寮,是憲宗第六子。

  直到宰相與百官在紫宸殿外廊廡中覲見絳王時,還沒有一個人能反應過來。大臣們那種似詫似思的表情,仿佛就像夢遊者一般。

  王守澄也是剛剛才得知這一消息的,他的驚愕不亞於那些朝官,不過,他一下子就猜到發生了什麼事,也馬上就反應過來此刻他應該做些什麼。

  劉克明同樣不敢怠慢,他已經開始採取第二個措施:立即撤換樞密使和神策中尉,奪取神策軍!蘇佐明等神策軍將手裡有一些人,但人數太少,起不了大用。對克明來說,這甚至比殺掉皇上更為急迫,得神策軍者得宮闈,他何嘗不清楚這點。但是,他還是樂觀了,這種奪兵之舉只能像他除掉天子一樣秘密進行,絕不能明火執仗。一旦到了以明對明的地步,在對方開始反擊之下,敵我之勢懸殊,這兵權又豈是輕易能奪得過來的?劉克明等人的整個計劃壞就壞在這裡。

  左右樞密王守澄、楊承和,左右中尉魏從簡、梁守謙這「四貴」在當天上午就成功地會合。他們第一個要做的是號令禁軍待命,然後經過密商,派人緊急奉迎江王。年輕的江王莫名其妙中就被帶進了神策軍營。

  四個人此時都覺得平息這場政變已不是問題,唯一要考慮的是下一步如何辦。畢竟事出倉猝,局勢是本朝有史以來前所未有的。王守澄儘管經驗豐富,但也是第一次面對偽君已立、師出無名的尷尬場面,他有號令中外的能力,但也有些顧慮。這時,在場的朝官只有韋處厚,因為他的強烈責任感和正義感,使得處境艱難的帝國在道義上還挽回了一點面子。

  處厚道:「正名討罪,有何避諱!應立即發布宮變消息,剿滅叛賊,請江王入宮主事!」

  「江王當如何踐祚?」守澄又問。

  韋處厚博通古今故實,胸有成竹:「待到明晨,當以王教布告中外已平內難。然後群臣三表勸進,以太皇太后令冊命新君即位。」

  於是眾人不復猶豫。中午開始,左右神策軍、龍武軍從東西兩側開進宮中,盡誅劉克明徒眾,絳王也在混亂中丟掉了性命。

  兩天後,江王即位。這位合法的新帝是穆宗皇帝的第二子,敬宗皇帝的異母弟,時年十七歲。即位之時更名為「昂」,後來的廟號為「文宗」。

  在靖難中最能看出是誰主沉浮。這幾天發生的一切再明白不過了,「家奴」已不是家奴,而是決定帝國命運的真正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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