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之內兩位宰相被殺
2024-10-11 01:10:24
作者: 趙益
兩年之間,德宗殺了兩位宰相。新帝初政的相對平靜,終於煙消雲散。
元載的覆敗是代宗末年的事。
說來有趣,元載、劉晏和另一位有名的人物李泌都好道術,但由此而形成的人生旨趣卻大相逕庭。劉晏取其儉樸寡慾,李泌得其無為而為,而元載卻把道家的及時行樂、得意狂放奉為座右銘。
元載有大功可恃,是他幫助代宗皇帝誅滅了驕橫的宦官魚朝恩。不過,他也過分地居功自傲了,在代宗後期,元載的狂妄僭越達到了極點。
大曆十二年(公元777年)三月二十八日,任左金吾大將軍的國舅吳湊受命包圍了宰相辦公地政事堂,拘留了元載和另一元黨首領王縉。代宗並命劉晏負責審訊。面對這一棘手的事情,劉晏受命時也是很猶豫的,但他對國家的忠誠使得他無法推託。為了顯示公正,劉晏還特別建議皇帝委任其他官員共同參與此案的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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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載被帶到設在中書後堂的合審處,一見到劉晏就說:
「你也來審我?」
道不同不相為謀,劉晏一句話也沒說。
其實劉晏並沒有榮幸為元載定罪,原因是審理元案並沒有因元氏不得人心而顯得更加公正,一切都按政治上的需要進行。消滅元黨既是上下一致的要求,那麼過程就不是主要的了,關鍵是結果是否符合預期的目標。審訊推問都是由皇帝的近侍們完成的,也只有他們知道皇上需要些什麼,不需要些什麼。在這種情況下,元載、王縉自然是供認不諱,俯首稱罪,最後元載與另一首惡宦官董秀被處以極刑。照理王縉也難逃厄運,這時候劉晏顯示出他嚴謹的法制觀念,認為罪有首從之分,元載既誅,不宜二人同罪。參審大員們都十分尊重這一意見,結果王縉得到了從寬的處理。另一位元黨的中堅分子楊炎由於其一貫的聲譽得到了保全,只是貶為道州司馬。
道州在今湖南的西南,就處分而言,被貶謫到這樣一個荒僻的地方,從朝中掌皇帝制誥的中書舍人一下子變成州府佐吏,其怨恨、悲涼的心情是可以想見的。在道州的兩年,楊炎就是這樣一直在恩仇必報的信念支撐下度過,劉晏正是低估了他的決心。
偶然的機會總是蘊含著必然性。如果不是崔祐甫取代常袞出任宰相,楊炎的翻身就不一定如此迅速;但楊炎畢竟又不是一個沒有根基的人,瀟灑的外表,雍容的氣度以及富於詞章的文學才能,使得他在朝中頗有聲名。代宗時期,負責起草皇帝詔書的主要就是楊炎與常袞,兩人各有所長,被認為是自開元以來少有的大家。不過,機會來得確實有些偶然,起因是崔祐甫既取常袞而代之,一切政事免不了矯枉過正,他入相後一改舊則,凡是薦延推舉者一概接納,不及一年,經他委任除授的官吏已達八百餘人,楊炎也是其中之一。
詔旨一下,長安城中反響很大。人們想起風姿綽約、博學多才的美髯公楊炎,都覺得是個宰相的佳選。
兩載沉淪,一朝翻身,事情來得突然,連楊炎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一陰一陽之謂道,否泰兩端往往是互為因果的,是禍是福,本難預料。大曆十四年(公元779年)八月初七下詔征還,大約一個多月後楊炎即由道州抵達京師長安。這時距代宗駕崩德宗即位不到三個月。
恰巧此際有一件大事發生。
南方的南詔國國王合羅風病故,其孫異弁尋即位,竟與吐蕃合兵十萬,分三路進犯,其中鋒芒最勁的一路目標直指京畿的後方四川。當時蜀地的封疆大吏崔寧正應詔在京,留守的將帥不能有效地禦敵,被連陷數州,形勢變得非常緊迫。皇上憂慮萬分,倉猝之間不知所措,便口宣崔寧覲見,命他返回本鎮組織防禦。
國家發生外來侵略,正是擁兵大將重獲軍權稱霸一方的最佳機會,崔寧當然樂得奉命。
這一天,崔寧已赴闕辭別即將就道,這時宰相楊炎表現出了他新官上任的熱情和超人的智謀,急急上奏皇上以為不可。
蜀地一般包括巴、蜀,其名來源於公元前316年秦置巴、蜀兩郡。自秦時蜀郡守李冰開鑿都江堰後,成都平原沃野千里,號稱「天府之國」。唐以後北宋分置益、梓、利、夔四州,遂有「四川」之稱。優越的自然條件和獨特的地理形勢使得其一向自成系統。對中央來說,蜀地既是一個最後的根據地和穩固的堡壘,又是一個不易掌握的地方。在生死存亡之際,它對於中央政府總是無私地敞開懷抱,毫不猶豫地成為全國的大後方;但在平時,這個四面環山的盆地之區又多多少少呈現著割據的狀態。就本朝而言,遠的不論,從玄宗後期開始到現在,蜀地不聽中央號令也將近二十幾年了,雖然在安史之亂時作為反擊的據點起了很大的作用,可近來王令不行,貢賦不入都是客觀的事實。
楊炎表奏的論點是:中央失蜀已非一日,崔寧雖已來朝,但留守者皆其部屬,實與無蜀相同;此次派遣崔氏回鎮,目的無非是冀其禦寇立功,若其有功,則從道義上就更不可能奪其藩鎮之權。所以蜀地敗固失之,勝亦不得。
德宗對前幾朝種下的藩鎮禍根,是大有體會的。楊炎的奏議,正說到自己的心裡。但外敵鄰近,又豈能因為中央與地方的曖昧關係而不計勝敗,喪失帝國的利益?皇上也有點猶豫。
楊炎胸有成竹:不妨仍留崔寧在京,命范陽節度使朱泚領范陽兵數千合同中央禁軍出擊,何憂不克!奏捷後留駐蜀中,蜀兵必不敢動,然後再將該地軍政大權授以可信之帥,可使得千里沃土重歸國有。這條計策融匯了政治家的策略、戰略家的眼光、陰謀家的手腕,德宗也不得不拍案叫絕。
事情就這樣定了。後來的情形正像楊炎策劃的那樣獲得了圓滿的結果,崔寧被迫留在了京城,由李晟指揮的中央禁軍四千人會同邠寧、隴右二鎮軍隊五千人,大破吐蕃、南詔聯軍,一直打到大渡河邊。無疑,楊炎在德宗這裡獲得了比西南戰場的勝利更重要的東西,那就是皇上的信任,十二月份的另一件事證明了這一點。楊炎建議恢復舊制,把國庫的管理權從宦官那裡收回到戶部的左藏司,德宗立即予以採納。楊炎以片言移人主之意,博得了朝野的一致讚譽。楊炎大為得意,他毫不懷疑,時機已經成熟了。
德宗皇帝同樣也是滿懷信心。半年以來的種種經歷增加了他御臨天下的經驗,新君所帶來的嶄新形象和初步的改革都獲得了認可。大唐天子的聲威不僅威懾河北諸鎮,更是播及夷狄。先帝的山陵已經告竣,求賢詔也已頒布,所有這一切都使得天子鬥志昂揚。儘管這種鬥志隱含著不少輕躁急功的成分,但眼下的局面還絲毫沒有讓人產生這種擔心。新一代天子的不同之處,現在似乎已經稍露端倪:他確實正準備要干一番大事,並且希望著一夜之間取得成功。
在躊躇滿志中,一元又始。
按照慣例,新君即位,翌年元旦都要更改年號,德宗在新年改元「建中」,群臣也照例給新帝上尊號,這一次擬定的是「聖神文武皇帝」。時為公元紀年的780年。
新年的第一件大事也是由楊炎完成的,就是新稅制「兩稅法」的頒布,這同時也給四五年來帝國政治中最重要的財政改革劃了一個暫時的句號。然而,「兩稅法」並非是楊炎的創造,而是財政改革的必然,劉晏等人就為此做過不少的嘗試。但楊炎畢竟完成了這一突破,兩稅法也由此成為後來一千多年稅制的不二法則。在當時的情況下,作為宰相的楊炎必須在財政問題上有所建樹,否則是不可能在朝政中獨當一面的。其時崔祐甫已經病重不能視事,朝廷大員中也只有楊炎能善察顏色,移人主意,所以兩稅法的實行便無可爭辯地印上了楊炎的名字。「兩稅法」得到了普遍的稱讚,政治上的意義是告訴人們楊炎其人在財政上並不乏才識,這對報復當時的財政主將劉晏是有莫大好處的。
去年八月份楊炎一到職,在政事堂中一見到劉晏就分外眼紅。楊炎陰沉著一張臉,連個招呼都沒打。「劉晏這個小人,落井下石,恩將仇報,我一定要給他好看!」楊炎常常恨恨地對左右的人說。
在楊炎心裡,為元載復仇是頭等大事,這一念頭時刻糾纏著他,食不甘味,寢不安枕。
劉晏知道這裡淵源有自,他何嘗不清楚楊炎與元載的親密程度無人能比,楊氏既是元載所提拔,也為元載所親重,甚至被元載視為可靠的接班人選,楊炎對同鄉兼恩師元載懷有無限感戴本不足怪。不過這對劉晏來說卻無疑是一個潛伏的危機,應該引起足夠的重視。但劉晏忽略了,犯了一個無法彌補的大錯。
劉晏都領天下利權,集度支、鹽鐵、租庸、青苗、轉運等使職於一身,權力確實過重,自然也就引起一些人的不滿。新年伊始的一段時間裡,長安城裡議論紛紛。
楊炎聽後暗暗高興。
於是他首先藉此奏上一本,建議德宗罷停劉晏所領諸使。楊炎的理由是這些使職權責過重,應該復歸於中央政府的財政職能部門如戶部等。這在表面上看不無道理,但實際上卻是針對劉晏個人,因為當時的財政危機關係到帝國的生死存亡,不採取專門集權的做法是不利於對戰時經濟的領導的。罷停有關專使僅僅兩個月,由於政府中的相關部門停廢已久,無法復領財賦之事,楊炎又重新任命韓洄及杜佑為度支、江淮水陸轉運使,全如劉晏之舊。先削其權,是進一步打擊的基礎,接下來,楊炎的復仇之舉進行得雷厲風行,時間之迅速,措施之果斷,真讓人嘆為觀止。
楊炎深知打倒一個人的關鍵是什麼。當然,藉助於天子的力量是必須的,因為天子是絕對的統治者,在他那裡生與死的選擇是一個非邏輯的過程。但僅僅是了解到這一點還不夠,要想在政治以及肉體上徹底摧毀一個人,有兩種辦法是非常有效的,其一是在輿論上敗壞某人的道德,儘量讓公眾認為他是個品行惡劣的人;其二是聲言某人「心懷異志」,並「圖謀不軌」。劉晏在道德上無懈可擊,迫使楊炎只好從後者著手,事實證明,第二種方法雖然難度較大,但效果卻往往是出乎意料的好。
二月份,當楊炎對德宗說,劉晏曾參與代宗議廢皇后而立韓王李洄的生母獨孤妃之事,並且還曾與黎幹、劉忠翼合謀時,殿前的另外三位重臣崔祐甫、朱泚、崔寧都覺得過分了:翻出陳年舊帳藉以生事,簡直太無道理。
崔祐甫道:「陛下,此事乃前朝舊事,系出傳說,究無實據;至於與黎、劉勾結云云,也很含糊,況且陛下業已大赦,不當復究虛語。伏望陛下慎重處理。」
崔寧、朱泚本來就對楊炎不滿,立即隨聲附和。
楊炎一看不是路,立即涕泗俱下,聲音都哽咽了:「此事千真萬確,朝野眾議沸騰。臣身為宰相,不能正持,罪當萬死!」
楊炎的這一做法其實蹩腳得可笑,明白人是不難看出它的虛誑以及其中的真正目的的。德宗不能算笨,多少也還是有點數,否則劉晏立時就會被殺。但德宗是天子,是臣父,無論怎麼聰明,在這樣一個大是大非面前卻是寧信其有不信其無。
當今皇上雖並非是個喜怒無常的庸碌莽漢,但至少是一個神經脆弱者,他無法承受一些極小的不快,也不能正確對待生活中遭受的打擊。這或許源自於他內心深處的自卑感,至高無上的地位與無所不能的權力在他那裡得不到關係上的調節。作為一個賢明的天子,必須要懂得有時候身居萬人之上並非一定要無事不能。德宗沒有也不可能做到這一點,他的過分的疑心雖不是與生俱來,卻也是由其脆弱的後天性格所決定。這種自卑往往伴隨著可笑的自作聰明,於是他的猜疑多忌就表現為這樣一種盲目的自信和突如其來的感覺被騙的憤怒。
「豈有此理!劉晏竟做過這等事,連朕都被他矇騙了!」德宗動了怒,立時傳旨中書舍人草詔,貶劉晏為忠州刺史。
這當然不是楊炎的最終目的。劉晏倉皇出京未幾日,楊炎又奏明德宗,請求委任庾准為荊南節度使,德宗詔可了。
庾准何許人也?此人本以門蔭入仕,後來依附於元載死黨王縉得以驟升為中書舍人。元載、王縉敗亡後,庾准也同樣被貶,出為汝州刺史,德宗即位後復出為司農卿。他與楊炎的關係非同尋常,一則出於元黨舊人,二則因為他對劉晏更是仇恨。庾准此人既非儒流,又無文才,為人頗為諂媚,很為時論所譏。此次調任,朝中很多人都十分不解。
然而庾准卻明白得很,忠州屬於荊南節度使的轄區,此番宰相楊炎給他這樣一個任命,一切都在不言之中了。儘管如此,庾准還來不及準備行裝,就先去宰相府謁見。
果不出所料,楊炎把他延入內室,屏退左右,密談久之。
楊炎的目的很明顯,就是要尋找一切可能的藉口除掉劉晏。楊炎本不需要什麼藉口,只是迫切需要一位代言人,以此證明劉晏的謀反不是三人成虎的子虛烏有。庾准沒有辜負他的期望,只用了不到五個月的時間,就奏上了一本,說劉晏心懷怨望,正以忠州為基地準備起事。楊炎在朝中響應,竭力誣陷劉晏。於是,德宗秘密派中使誅殺了劉晏。劉晏時年六十六歲。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劉晏以富國而不勞民之術,儉家而利於眾之德,竟至見忌而冤死,正驗證了這一古老格言的殘酷與無奈。
然而楊炎的復仇也太過猖狂了。果然,罪誅劉晏的詔書一下,群情譁然,天下冤之。
首先是桀驁不馴且又勢力強勁的淄青節度使李正己率先發難,接連上書朝廷責問劉晏何罪,竟至先誅後詔。劉晏功績昭著,一旦被讒,不加驗實就暴誅重臣,自然使得很多人為之駭然。兩河諸鎮中的李正己、田悅等都是安史降將,在某種程度上本就對朝廷懷著既怕又恨的心態,劉晏的被殺多少給了他們一些心理上的藉口:劉晏無罪受誅,我輩罪惡,豈能與劉晏相比?看來也只有早尋退路了。朝中清議或天下民情未必能使楊炎產生什麼負擔,但如許議論來自強大的藩鎮,就不能不使楊炎感到壓力巨大,就連德宗本人和整個朝廷也因此難堪不已。中央政權內部的政治鬥爭只要不引進軍事力量的參與,一切都是無足輕重的,最多不過是得勝者趾高氣揚、受害者忍氣吞聲而已,但是一旦有軍隊的干預,情況就不一樣了。朝廷猶豫和緘默的原因也正在於此。
在關鍵時刻,楊炎自私自利的本性暴露得一覽無遺,面對強大的壓力害怕得要命,以往排擠別人時所有的果斷與堅毅消失殆盡。在此當口,他自作聰明地認為,只要把責任推卸掉就萬事大吉了,但楊炎沒有仔細地想一想,他要推卸的對象卻不是一兩個死黨,而是至尊的天子。
楊炎秘密地派出心腹數人,命其以宣慰之名分赴諸道,密令他們私下裡曉諭不滿的各個節度使:劉晏昔日朋附奸佞之徒,曾請代宗改立獨孤妃為後,完全是當今皇上痛恨此事而決定殺他。言下之意:與我楊炎無關。
李正己送走楊炎派來的宣慰使,返身對幕僚說:
「今上性格猜忌,用法嚴峻,我輩難求生路了!」
其他數道的田悅、李寶臣、劉文喜都有同感。
情急之下,輪到楊炎自己開始犯錯誤,他的這個錯誤與劉晏所犯的錯誤一樣都是無法彌補的。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德宗還是知道了這件事。本來皇上也許就不無尋找替罪羊推卸責任之意,結果自己倒成了替罪羊。不用說皇上是如何的憤怒了,楊炎從這時開始為自己的敗亡自掘了墳墓。
德宗沒有立即動手,他知道這不足以致楊炎於死地,弄得不好,說不定還會損害天子的聲名,眼下只能隱而不發,等待機會。儘管如此,疏遠這種只可共享樂不能同患難,罔上行私、苟利其身之徒,卻是皇上馬上可以做的事。幾個月後的建中二年(公元781年)二月十六日,德宗擢升了御史大夫盧杞任門下侍郎並同平章事入居宰相,開始不專任楊炎。盧杞的入相似乎是德宗皇帝短暫清明政治的徹底結束,如果說新一代天子即位兩年不到的一段時間裡還能算作是有過振作氣象的話。從現在開始,失敗便接踵而至,一發不可收拾。
盧杞與楊炎在許多方面都可算是標準的反例。楊炎面貌修美,儀容端莊,而盧杞長相極丑,形同鬼魅;楊炎善文章,而盧杞卻善口辯。盧杞倒也出身於官宦之家,祖父盧懷慎曾位居宰相。盧杞以門蔭入仕,開始時做過玄宗、肅宗時的大將僕固懷恩的掌書記,後來做過刺史,在朝中歷任郎中、御史中丞。盧杞入相發跡前,沒有人能夠真正地了解他,還是以謹慎小心著稱的一代名臣郭子儀很早就看透了盧杞的為人。
當時子儀可是朝中德高望重、天下推服的顧命大臣,不過因年老多病,常臥病在床。朝中百官於是常常趨府問候,子儀在榻上接見,從不屏退左右的姬侍。一日,忽報盧杞來訪,子儀立即命左右侍妾悉數退去。盧杞走後,家人問他原因,子儀道:
「盧杞形陋心險,你等見了他必然會笑其長相,此人亦必懷恨在心。一旦他日得權,則滅門之禍為時不遠矣!」
郭子儀畢竟閱歷豐富,能夠一語道破,智慧更是超人一籌。崔祐甫已於去年的六月去世,楊炎也已不受重視,其他幾位重臣都是虛領「同平章事」榮銜,於是只有盧杞獨攬大權。很難推測德宗為何起用盧杞這樣一個至少是很委瑣的人,可能是因為數次用人的失望開始矯枉過正,才重用既無功,又無大才的盧杞,而且像賭氣一般地一意孤行。所以當盧杞一旦擁有這樣一種地位,人們再看出他的真相就已經晚了。
連失意的楊炎都不願與這樣的人為伍,甚至拒絕與盧杞在政事堂「會食」。宰相共進工作午餐是本朝政事堂制度的優良傳統,宰相們在工作中發生牴牾是難免的,在會食中進行磋商和討論,也可增進彼此的了解,融洽氣氛。盧杞開始沒有在意,但有些人自不會放棄這種離間的機會,對盧杞說:
「楊公鄙公,不欲同食。」
盧杞這才恍然大悟。在政事堂閣中,他望著楊炎吩咐糊上的桃花窗紙,嘴上沒有說話,但心中十分憤怒。
盧杞立即開始了行動。同時,他也知道自己的力量尚且不足,必須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集團,於是太常博士裴延齡成為他樹黨的首批人選之一。裴氏在德宗後期發揮了很不好的影響,這也得歸在盧杞的名下。由於德宗對楊炎進行懲罰是早晚的事,盧杞除掉楊炎並沒有花費太多的時間和精力,用的方法也和楊炎對付劉晏的辦法如出一轍,先是尋機奏罷楊炎相職,接著利用嚴郢等與楊炎有仇之輩,給他奏上一個「有異志」的罪名,遂使德宗將楊炎貶為崖州司馬。崖州在今天的海南島,是最嚴厲的貶謫之地。楊炎這次不再像早先的那次被貶樂觀了,在途中他走過一個叫「鬼門關」的地方,充滿感慨地寫了一首詩:
一去一萬里,千知千不還。
崖州何處在?生度鬼門關。
雖然走過了「鬼門關」,他還是預感到兇險將不可避免。果然,在離崖州只有百餘里的地方被縊殺。兩年之間,德宗殺了兩位宰相。
德宗皇帝在歷史上留下了鮮明記錄,他的名字之所以總是與政治、軍事以及個人處事上的眾多失敗聯繫在一起,當然不僅僅是因為這一兩年裡發生的這些事。「失敗」是一個頗讓人費神的問題,如果說沒有達到預期的目標或者是因此而帶來嚴重的惡果就可以稱之為失敗的話,德宗的「失敗」是顯而易見的,因為他從一開始就沒能實現哪怕是一點點預期的計劃。德宗初政的相對平靜只維持了一年多,就隨著劉晏、楊炎的被殺而煙消雲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