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024-10-11 00:49:43
作者: (英)P.G.伍德豪斯
我給了他一個眼神兒。
「吉夫斯,」我開口道,「想不到你也這麼不會辦事兒。你明知道我昨天晚上熬到那麼晚,你也曉得我連茶也沒喝上幾口,況且你不可能不清楚,達麗姑媽那飽滿的聲線給頭疼病人聽了有什麼效果。結果呢,你卻跑過來往我這兒塞什麼粉克-諾透。不管是粉克還是別的品種的諾透,這哪是見他的時候啊?」
「少爺不是吩咐過要見粉克-諾透先生,為他的事情出主意嗎?」
我得承認,這為我打通了一條新思路。在各種情緒的交相壓迫下,我已經把攬下果絲的幸福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這下情況不同了,對委託人可不能嘖嘖嘖。話說福爾摩斯可沒有拒絕見客,就算他前一天晚上在華生醫生的生日聚會熬到半夜。話雖如此,我還是覺得,果絲應該挑一個合適的時候來向我求助嘛。不過看來他屬於早起的鳥兒,天一亮就要飛出水中的巢,所以我最好還是容他這一回吧。
「沒錯,」我答道,「那好,請他進來吧。」
「遵命,少爺。」
「啊,先給我來一杯你獨家的醒神劑。」
「遵命,少爺。」
很快他就端來了救命的靈藥。
好像我以前就講過吉夫斯的獨家醒神劑及其對命懸一線的宿醉者的作用。至於其配方,我可說不上來。他自稱是用了什麼調料汁、一個生蛋黃、一撮胡椒粉,但是無論如何我也不信,其中一定另有玄機。不論如何,一口吞下去,效果是驚人的。
最初的一剎那,毫無反應。這就如同山雨欲來,屏息以待。突然之間,末日號角吹響了,審判日在一片莊嚴中到來。身體各處像點著了火,腹部如同灌滿岩漿,大風颳遍宇宙,飲用對象感覺類似氣錘之類的東西在敲擊後腦。在這一階段,雙耳轟鳴,眼球翻轉,額頭上微微發癢。
你覺得應該立刻給律師打電話安排後事,因為再遲就來不及了,此時,情況開始轉為明朗。風停了,耳邊不再轟鳴。鳥兒在細細地叫,銅管樂響起,太陽猛地躥出地平線。
片刻之後,只覺得一片祥和。
此時我把杯子喝乾淨,感到新生命在體內滋長。我想到吉夫斯曾經說過一句話——雖然他偶爾在衣著打扮以及戀愛忠告方面可能要越俎代庖,但他的確錦心繡口——什麼「人踩著死去的自己作為墊腳石升往更高的境界」。我現在就是這種感覺。我感到斜倚著枕頭的伯特倫·伍斯特蛻變成了一個更加堅強、更加完美的升華版伯特倫。
「多謝呀,吉夫斯。」我說。
「不必客氣,少爺。」
「你真是對症下藥,現在我可以面對生活了。」
「我深感欣慰,少爺。」
「我準是腦子不對勁,剛才對付達麗姑媽之前怎麼沒來上一杯呢。算了,現在後悔太晚了。說說果絲的情況吧。他在化裝舞會上表現得怎麼樣?」
「他沒能參加化裝舞會,少爺。」
我用有點苛責的眼光看著他。
「吉夫斯,」我說,「我承認,喝了你的醒神劑我是舒服多了,但是不要挑戰我的極限,別站在病床前面胡說八道的。咱們可是親手把果絲送上計程車、看著他奔向化裝舞會的,他怎麼會沒參加呢?」
「確實如此,少爺。我從粉克-諾透先生那裡獲知,他上了計程車,一心一意地以為受邀前往的聚會地點是薩福克廣場17號,實則指定地點為諾福克大道71號。這類記憶疏漏並非罕見,尤其是對粉克-諾透先生這樣的通常所說的浪漫主義者。」
「我看是腦子有病主義者。」
「是,少爺。」
「然後呢?」
「抵達薩福克廣場17號之後,粉克-諾透先生打算掏錢付車費。」
「誰礙著他付錢了?」
「是他身上忘了帶錢,少爺,他記起從叔父家裡離開的時候,將錢和邀請函一併忘在了臥室的壁爐架上。於是他請車夫等一等,便下車去按門鈴,看到管家來開門,便請對方代付車費,並且叫他不必擔心,自己是來參加舞會的。管家見狀矢口否認府上有任何舞會。」
「還給了他閉門羹?」
「是,少爺。」
「於是乎——」
「粉克-諾透先生便叫車夫載著他回叔父家。」
「嗯?這難道還沒圓滿解決嗎?進門,取錢,拿邀請函,就能踏上康莊大道了呀。」
「我剛才正要說,粉克-諾透先生將門鑰匙也忘在了壁爐架上。」
「那就按門鈴唄。」
「他的確按了門鈴,少爺,並且按了一刻鐘有餘。等到此時仍然無人應門,他終於想起自己給留下看門的用人放了假,整個房子都空著,其他用人都在放假,而這個看門的用人去朴次茅斯看望當水手的兒子了。」
「老天啊,吉夫斯!」
「是,少爺。」
「這些浪漫主義者還真會過日子,你說呢?」
「是,少爺。」
「之後又怎麼樣了?」
「粉克-諾透先生此時似乎已經意識到,他的狀況在車夫看來很可疑。計費器上的數字已經相當可觀,他無論如何不能支付這筆款項。」
「可以解釋的嘛。」
「車夫是不容解釋的,少爺。粉克-諾透先生解釋之下發現對方質疑他的bona fides[1]。」
「要是我可要拔腿就跑。」
「這個策略似乎也浮現在粉克-諾透先生的腦海里,於是他迅速逃走,而車夫為了加以阻攔便揪住了他的外衣。粉克-諾透先生為了脫身,順勢掙脫了外套,露出了化裝舞會的喬裝,車夫一見之下似乎大為震驚。粉克-諾透先生知會我說,他聽到一種尖厲的吸氣聲,回頭一望,只見這位先生正蹲在圍欄旁邊雙手掩面。粉克-諾透先生認為他是在禱告。一定是個缺乏教育的迷信之徒,少爺。可能嗜酒成性。」
「哈,就算以前不是,以後也馬上就是了。估計他都等不及酒館開門了。」
「非常可能,此情此景他會想到借酒壓驚,少爺。」
「果絲呢,此情此景也會這樣想,我覺得。這之後他究竟怎麼過的?入夜以後的倫敦啊,別說,其實就算大白天的倫敦,也容不得穿紅色緊身褲的人。」
「是,少爺。」
「難免招人指指點點。」
「是,少爺。」
「可以想像,這隻呆鳥偷偷摸摸地沿著小巷逃竄,鬼鬼祟祟地藏在旮旯里,縱身跳進垃圾桶。」
「從粉克-諾透先生的言談中可知,實際情況非常相似。最後,經歷了一晚的磨難之後,他總算抵達了西珀里先生的住所,在那裡歇了下來,早上換了衣裝。」
我往枕頭裡倚了倚,眉頭微顰。雖然給老同學幫幫忙是其情可嘉,但是我情不自禁地注意到,果絲這個榆木腦袋有種本領,能把什麼事情都搞砸。為他出力,我這幾乎是簽下了一份非人類可完成的契約。我認為,果絲需要的不是有經驗的老手給他出主意,而是精神病院裡裝了軟墊的病房,同時還要派幾個人好好看守,免得他把房子燒了。
的確,有那麼一刻,我有心想從這案子中抽身,把活兒重新交給吉夫斯。但是伍斯特家的傲氣占了上風。咱們伍斯特家一旦舉起了鋤頭,就決不肯輕易放下屠刀。此外,因為白禮服那回事兒,現在哪怕有一點示弱,都要前功盡棄。
「你肯定明白,吉夫斯,」雖然我不喜歡揭人傷疤,但是這話不得不說,「這全都是你不好。」
「少爺?」
「叫『少爺』有什麼用?你很清楚,要是你沒讓他去參加什麼舞會——其實從一開始我就看出這個計劃根本是神經不正常——那就不會出這種狀況。」
「是,少爺,我承認,最初沒有計劃到——」
「計劃永遠要面面俱到,吉夫斯,」我的口氣有點嚴厲,「必須這麼做。即使你叫他穿成皮埃羅,那也不會有這種結果的,皮埃羅的衣服至少有口袋。不過呢,」我緩和了口氣,「現在都別再提了。從中你明白了穿著紅色緊身褲四處晃蕩的下場,所以也不是沒有收穫的。你不是說果絲在外面等著嗎?」
「是,少爺。」
「讓他進來,我來瞧瞧該怎麼幫他。」
[1] 拉丁語,意為善意、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