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商議對付老爸

2024-10-11 00:48:46 作者: (英)P.G.伍德豪斯

  我堅持認為,真正評判一個人的本質,看他是否具備完美的騎士風度,就要看他在這種情況下的表現了。這才是試金石。要是有人過來問我說:「伍斯特,你是我的知己啦,實話告訴我——我跟人打了賭——你說我稱不稱得上傳說中的『珀樂騎士』[1]?」那我就會回答說:「我親愛的貝茨——或者卡斯伯特森,不管是誰吧——要回答你這個問題呢,不如你先回答我,假若屋子裡有一對戀人,他們之前因為不幸的誤會而分手,此刻又重歸於好,一派其樂融融、互敬互重,那你是立刻鑽到書桌後迴避呢,還是會站在一旁,看戲似的瞪著金魚眼?」

  我個人的觀點不可動搖。眼見一對戀人冰釋前嫌,我絕不會傻站著乾瞪眼。只要條件允許,我就抽身而退,絕不打擾他們。

  不過隔著一張書桌,我雖然看不到人,卻聽得到聲音,而且是尤其叫人皺眉的聲音。之前說過,我跟扎飛差不多從小混到大,這些年來,我見識過他在不同場合以及各式心情下的表現,但我做夢也想不到,他居然具備了每分鐘二百五十個字且肉麻到令人作嘔的語言表達能力。這麼說吧:唯一能見得光的一句就是「好啦好啦,丫頭!」對於本人所經歷的折磨,由此也可見一斑了。對了,諸位可別忘了,我這還空著肚子呢。

  這期間,玻琳對上述對話的貢獻幾乎為零。此前我還以為,面對本人的突然出現,幫廚女傭的情緒反應無人能出其右,撞見我的其餘一干人等只能望洋興嘆。但和玻琳相比,她立刻黯然失色。玻琳倚在扎飛懷裡,喉嚨里咕嚕嚕作響,如同暖氣片漏水,這樣持續了好一會兒,才恢復了一絲理智。這妮子好像傻了。

  分析看來,我嶄露頭角的那一刻,她正承受著巨大的精神壓力,而我這一露臉,可以說是大壩終於決堤了。反正她這場暖氣片模仿秀一直沒個完,最終扎飛終於忍無可忍,收起了喃喃的甜言蜜語,開始詢問事情本源了。

  「親愛的,」只聽他說,「怎麼回事,安琪兒?誰嚇到你了,甜心?快告訴我,寶貝。你看到什麼了,小可憐?」

  我看時機成熟,該加入這場聚會了,於是從書桌後面探出半個頭。玻琳見了,立刻後退兩步,如同受驚的野馬。坦白說,我很是氣惱。伯特倫·伍斯特可不擅長引起異性的恐慌。事實是,女士們見了我,通常笑而不語,當然偶爾也會無奈地嘆口氣,此生無望般地來一句:「哦,伯弟,又是你啊?」不管怎麼樣,都比這種驚恐萬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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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嗨,扎飛,」我打招呼,「天兒不錯。」

  大家或許會以為,玻琳·斯托克得知虛驚一場,對方不過是一位故人,最大的感想該是鬆一口氣。錯了,她狠狠地瞪著我。

  「你這個呆瓜,」她嚷嚷道,「你想什麼呢?非得玩捉迷藏,把人嚇個半死?而且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蹭了一臉灰。」

  扎飛也忙不迭地聲討我。

  「伯弟!」他拖著哭腔似的說,「天哪!我早該猜到是你。你還真是古往今來、獨一無二、徹頭徹尾、胡言亂語的第一大神經病!」

  我認為必須當機立斷,制止這股風氣。

  「對不住,」我冷冷地高傲地說,「嚇到了這個小榆木腦袋,但我之所以藏身到桌子後面,完全是基于謹慎的態度和嚴密的邏輯。而且說到神經病呢,扎飛,你別忘了,你剛才那五分鐘說了什麼,我可都聽在耳朵里。」

  我滿意地看到,他心中有愧,立時羞得面泛桃花,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擱了。

  「你怎麼好偷聽。」

  「你以為我願意聽嗎?」

  他一個惱羞成怒,逞強道:「我憑什麼不能那麼說?我愛她,該死的,我不怕別人知道。」

  「哦,可不。」我都懶得掩飾話中的輕蔑。

  「她是世上最了不起的存在。」

  「不,你才是,親愛的。」玻琳接口。

  「不,你才是,安琪兒。」扎飛答。

  「不,你才是,甜心。」

  「不,你才是,寶貝。」

  「拜託,」我忍無可忍,「拜託!」

  扎飛瞪了我一眼。

  「你說什麼,伍斯特?」

  「哦,沒什麼。」

  「我以為你說話來著。」

  「哦,我沒說。」

  「那就好。你最好別說話。」

  這會兒最初的噁心感已經沒那麼明顯了,因此伯特倫·伍斯特心下一寬。本人心胸開闊,因此大度地想,考慮到扎飛的處境,不該對他求全責備。畢竟,鑑於情況特殊,期待他抱守君子風範也不符合現實。我於是主動示好。

  「扎飛老兄,」我說,「咱們可不能一言不合就吵架。此情此景,咱們該眉開眼笑才是。看到你和我這位老朋友將已逝的過去掩埋,從頭開始,我是再開心不過了。我可以自認是老朋友吧?」

  玻琳綻開了溫暖的笑臉。

  「那,最好是,你這個可憐的小瘋子。嘿,畢竟我認識你的時候,還不認識麻麻杜克呢。」

  我轉向扎飛。

  「說到麻麻杜克這茬兒,我老早就想跟你說了。居然被你瞞了這麼多年。」

  「叫麻麻杜克有什麼錯嗎?」扎飛有點激動。

  「沒錯,沒有。不過咱們在『螽斯』要樂上一陣子了。」

  「伯弟,」扎飛一字一頓地說,「要是你敢跟『螽斯』那些傢伙透露半點口風,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揪出來,赤手空拳把你掐死。」

  「嗯嗯,再說,再說吧。總之呢,你們兩個和好如初,我是很高興的。我畢竟是玻琳最好的朋友嘛。咱們有不少美好的回憶,是吧?」

  「可不是。」

  「比如在『吹笛岩』[2]那天。」

  「啊。」

  「還有那次大晚上的汽車拋錨,咱們淋著雨,在韋斯特切斯特縣荒郊野外困了好幾個小時,還記得嗎?」

  「怎麼不記得。」

  「你的鞋濕透了,幸虧我明智,幫你脫掉了襪子。」

  「餵!」扎飛插嘴了。

  「哦,別激動,老兄。我從頭至尾規規矩矩,沒一點越軌。我只是想證明自己是玻琳的老朋友,因此有資格為目前的情況感到欣慰。要說比這位斯托克還動人的姑娘,世界上屈指可數,你能贏得她的芳心,是你的運氣。老兄,雖然她也有嚴重不足,那就是有位像是從《啟示錄》里走出來的父親。」

  「其實爸爸人不錯,只要你懂得順毛摸。」

  「聽到了,扎飛?你摸那位土匪頭子的時候,千萬順著毛。」

  「他才不是土匪頭子呢。」

  「對不住。讓扎飛評評理。」

  扎飛撓了撓下巴,有幾分尷尬。

  「坦白說,安琪兒,有時候我的確覺得他有點不可理喻。」

  「說得好,」我接口,「而且別忘了,他非得要玻琳嫁給我。」

  「什麼?!」

  「你不知道?對,沒錯。」

  玻琳擺出類似聖女貞德的表情。

  「伯弟,我死也不會嫁給你。」

  「精神可嘉,」我讚許地說,「不過等你老爸鼻孔噴火、嘴裡嚼玻璃渣,往舞台中央一站,你保證能維持這份寧死不屈的態度嗎?換句或說,你會不會害怕大野狼[3]?」

  她猶豫了。

  「當然,咱們得有一場惡戰呢。可以想見。安琪兒,他很生你的氣,你知道的。」

  扎飛一挺胸。

  「我來對付他。」

  「不,」我堅定地說,「我來對付他。這件事就全權交給我處理吧。」

  玻琳哈哈大笑。我聽了很不爽,因為這笑聲裡帶了一股輕蔑的味道。

  「你!哎,可憐的小羊羔,連爸爸沖你『噓』一聲,你都要跑出一英里。」

  我眉毛一揚。

  「這純粹是杞人憂天。他好好的,幹嗎『噓』我?這麼傻的事,誰對誰也做不來。況且就算他真的冒出這句無稽之談,影響也不會像你形容的那樣。我承認,曾幾何時,我面對令堂,的確是有些許局促不安的心理,但今非昔比。我眼睛裡的鱗已經掉了。不久前,我目睹他在短短三分鐘之內,被吉夫斯三言兩語,從狂風暴雨驟然轉成和風細雨,他的咒語已經破除了。等他來了,你大可放心地交給我應付。我絕不會為難他,但我也絕不手軟。」

  扎飛好像若有所思。

  「他要來嗎?」

  只聽花園裡傳來了腳步聲,還伴隨著氣喘吁吁的動靜。我朝窗子豎起拇指。

  「沒猜錯的話,華生,」我說,「我看咱們的主顧這就來了。」

  [1] Preux chevalier,法語,意為英勇的騎士。

  [2] Piping Rock,可能指紐約當時一家著名賭場。

  [3] 歌曲Who’s Afraid of the Big Bad Wolf? 出自迪士尼電影《三隻小豬》(1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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