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有愛者必聖潔自己

2024-10-11 00:47:29 作者: (英)P.G.伍德豪斯

  吉夫斯每年都要告個假——這個懶鬼,通常是趁8月初,跑到什麼海濱勝地休養兩個星期,留下我孤零零的一個人。話說今年又到了這個時候,我們忙著討論怎麼安置他家少爺的問題。

  「我似乎有印象,少爺,」吉夫斯說,「少爺本來打算接受西珀利先生的邀請,前往他在漢普郡的居所。」

  我哈哈一笑。是那種乾巴巴的苦笑。

  「不錯,吉夫斯,本來是。謝天謝地,我及時探聽到了小西皮的陰謀。你猜是怎麼回事?」

  「猜不出,少爺。」

  

  「我手下的探子回報,西皮的未婚妻莫恩小姐也在。此外還有他未婚妻的母親莫恩太太以及他未婚妻的弟弟莫恩小少爺。你瞧,他請我過去,背後還不是存了歹念?你說,這傢伙還不是別有用心?顯然,我到時候要負責陪著莫恩太太和小塞巴斯蒂安·莫恩消遣,讓他們有事可做,這樣西皮和他討厭的未婚妻就可以跑出去玩兒,在宜人的林地里漫步,談天說地。我這次險象環生,只怕沒人比我險呢。你還記得小塞巴斯蒂安吧?」

  「是,少爺。」

  「他那雙金魚眼?那頭金色鬈髮?」

  「是,少爺。」

  「說不出為什麼,反正我從來就受不了眼前有金色鬈髮晃來晃去。每次遇見,我都有種衝動,要麼想踹他,要麼想從高處往他頭上摔東西。」

  「多少秉性堅毅之士都深受其擾,少爺。」

  「所以chez[1]西皮沒戲。是不是門鈴響了?」

  「是,少爺。」

  「外面有人。」

  「是,少爺。」

  「還是去看看是誰吧。」

  「是,少爺。」

  他翩然而去,回來時手裡多了一封電報。一讀之下,我的嘴角不由得泛起淺淺的笑意。

  「真奇妙,說什麼就有什麼,吉夫斯。電報是達麗姑媽拍的,她邀請我去伍斯特郡的別墅小住。」

  「再理想不過,少爺。」

  「不錯。真不明白,剛才尋找避難所的時候怎麼把她給忘了。自家以外,就數在那裡最鬆快。風景如畫、酒水不限,還有全英國最好的廚子。阿納托你沒忘吧?」

  「沒有,少爺。」

  「最重要的,吉夫斯,是達麗姑媽那兒,可惡的孩子幾乎是稀缺之物。誠然,有她兒子邦佐[2]在,估計他這會兒放假在家,不過邦佐我還無所謂。那你跑一趟回個電報吧,『卻之不恭』。」

  「是,少爺。」

  「再搜羅些必要的衣物,記得帶上高爾夫球桿和網球拍。」

  「遵命,少爺。最終安排盡如人意,我很高興。」

  我以前好像說過吧,達麗姑媽在我的姑媽軍團中獨樹一幟,是個好好夫人,並且深諳小賭怡情之道。大家或許記得,她嫁給了湯姆·特拉弗斯,後來曾經在吉夫斯的幫助下,成功將炳哥·利透太太的法國廚子阿納托挖角,招攬在自己麾下。我一向喜歡到她家串門,不僅因為她常常邀請同道中人來家裡做客,而且向來不搞鄉間別墅的惡劣習俗,不用可悲地起床用早膳。

  因此,我揣著一顆輕鬆愉快的心,把兩座車小心地泊進伍斯特郡布林克利莊園的車庫,取道灌木叢、網球場,繞了一圈才進門,通報客到的消息。剛跨過草坪,只見吸菸室窗口探出一張面孔,眉開眼笑的。

  「啊,伍斯特先生,」只聽這張面孔說道,「哈、哈!」

  「嘿、嘿!」我急忙回禮,禮貌上不能輸了人家。

  我一時想不起這張面孔是誰,過了幾秒鐘才記起,這位年逾古稀、老態龍鐘的先生姓安斯特拉瑟,是達麗姑媽亡父的故友,從前我在她倫敦的居所見過一兩次。老先生挺好相處,但有點神經衰弱的毛病。

  「剛到吧?」他繼續眉開眼笑。

  「說話的工夫。」我也眉開眼笑。

  「我想咱們可敬的女主人這會兒在客廳。」

  「好的。」說完又是一陣眉開眼笑你來我往,然後我才進門。

  達麗姑媽的確在客廳,見到我,她熱情洋溢,著實暖心窩。她也是眉開眼笑。今天還真是眉開眼笑諸君的大日子。

  「喲,醜八怪,」她說,「來啦。謝天謝地你能趕來。」

  這個語氣才對嘛,在家族圈子裡是多多益善,此處特指阿加莎姑媽。

  「盛情難卻,姑媽,榮幸之至,」我誠懇地說,「我相信一定會住得輕鬆又愉快。我見到安斯特拉瑟先生也在。還有別人嗎?」

  「你認得斯內蒂瑟姆勳爵吧?」

  「在賽馬會上見過。」

  「有他們夫婦。」

  「自然還有邦佐咯?」

  「對。還有托馬斯。」

  「你說姑父?」

  「不是,他去蘇格蘭了。是你表弟托馬斯。」

  「難道是阿加莎姑媽那個招人厭的兒子?」

  「當然。你以為還有多少個表弟叫托馬斯啊?笨蛋。阿加莎去了洪堡,走之前把她兒子塞給了我。」

  我的不安溢於言表。

  「可是姑媽!你可知道自己招惹了什麼?你往家裡引來了什麼樣的禍害,你可有一點頭緒?凡是小托所到之處,好漢也心生怯懦。他可是英國數一數二的大魔頭。說到胡作非為,沒有他做不到的。」

  「根據成績冊,我也是這麼想的,」姑媽表示同意,「但這個臭小子現在言行舉止活脫脫是從主日學校課文里出來的。是這樣的。可憐的安斯特拉瑟先生近來身子不大舒坦,一發現同一屋檐下住著兩個小男孩,就當機立斷,立了個規矩,規定哪個孩子在他逗留期間表現得最好,就能獲得5鎊獎勵。結果,打那以後,托馬斯的肋下就生出一對潔白的翅膀。」她臉上似乎罩上了一層陰雲,好像又氣又恨的樣子。「見錢眼開的小渾蛋!」只聽她說,「這輩子就沒見過有這麼規矩的孩子,真叫人作嘔。足以見得人性本惡,叫人絕望啊。」

  我沒聽懂。

  「這難道不是好事嗎?」

  「不,才不是。」

  「怎麼不是?裝模作樣、油嘴滑舌的小托,總比到處作惡、為害人間的小托好吧?是這個理兒吧?」

  「胡說八道。聽著,伯弟,因為這場『品行比賽』,情況變得有點複雜。這其中另有玄機。斯內蒂瑟姆勳爵夫人得知以後自然手癢起來,堅持跟我賭一把。」

  我突然眼前一亮,明白了她的意思。

  「啊!」我說,「這下我懂了,我明白了,我一清二楚了。她賭小托贏,是不是?」

  「對。而我呢,既然深諳他的底細,自然以為自己穩操勝券。」

  「當然。」

  「我當時覺得能輸才怪呢。老天做證,我對我的寶貝兒子沒有任何幻想。邦佐是個小禍害,自打從娘胎里出來就是。但賭他在品行比賽里勝出托馬斯,還不是手到錢來的事?」

  「絕對的。」

  「要是比胡作非為,邦佐不過是個資質平平的劣馬。托馬斯可是水平一流的良駒。」

  「說得好。所以姑媽你完全沒理由擔心,小托堅持不下去的,遲早要露出馬腳。」

  「話雖如此,但只怕等不到那個時候,就有人做手腳了。」

  「做手腳?」

  「沒錯,伯弟,前路有人搞鬼,」達麗姑媽嚴肅地說,「我下賭注的時候,對斯內蒂瑟姆夫妻醜惡的黑心腸並沒有清醒的認識。直到昨天我才得知,傑克·斯內蒂瑟姆竟然慫恿邦佐爬到屋頂,對著煙囪鬼叫,嚇唬安斯特拉瑟先生。」

  「不!」

  「可不是。安斯特拉瑟先生年邁體衰,可憐的老先生,準會嚇得半死。等他恢復意識,第一句話準是取消邦佐的比賽資格,宣布托馬斯自動勝出。」

  「但是邦佐並沒有去鬼叫?」

  「沒有,」達麗姑媽聲音里滿是為人母的自豪,「他嚴詞拒絕了。謝天謝地,他這會兒戀愛了,因此性情大變。他對誘惑嗤之以鼻。」

  「戀愛?和誰?」

  「麗蓮·吉許[3]。上星期,村裡的『星光夢』影院放了一部她的老電影,邦佐第一次得見佳人。出了影院,他臉色蒼白神情堅定,打那以後,就努力要做到盡善盡美,所以這樁詭計才沒有得逞。」

  「那敢情好。」

  「是。不過,現在輪到我出手了。你以為我會逆來順受不成?對我客氣,我自然待之以禮;但是誰敢毒害我的種子選手,那我就以毒攻毒。既然這場『品行比賽』不規矩,那也別怪我不留情面。這次事關重大,不能畏首畏尾,整天想著當年母親把我抱在膝頭灌輸的那些大道理。」

  「押了不少銀子?」

  「銀子事小,這可重要多了。我押了阿納托,簡·斯內蒂瑟姆押的是她家的幫廚女傭。」

  「老天爺!要是姑父回家以後發現阿納托不見了,那可有的說了。」

  「他可不是鬧個沒完!」

  「你們的賭注也太不平等了吧?我是說,阿納托可是遠近聞名的廚房大拿,手藝無人能及。」

  「那,簡·斯內蒂瑟姆的幫廚女傭可也不容小覷。聽說這是位奇女子,而且如今好的幫廚女傭世上罕見,堪比霍爾拜因真品。況且我出的賭注總得比她高那麼一點,不然她怎麼肯輕易答應。好了,繼續說剛才的事。要是敵方在邦佐的路上設置誘惑,那托馬斯的路上自然也有誘惑等著他,而且多多益善。所以呢,快按鈴叫吉夫斯,吩咐他開動腦筋。」

  「可我沒帶吉夫斯過來啊。」

  「你沒帶吉夫斯過來?」

  「是啊。他專挑每年這個時候休假,這會兒正在博格諾捕小蝦呢。」

  達麗姑媽深深地憂慮起來。

  「那還不立刻叫他回來!沒有吉夫斯,你以為自己能派上什麼用場?你這個可憐的榆木腦袋!」

  我挺了挺胸——挺胸抬頭收腹做了全套。說起吉夫斯,沒人比我更尊重他,但這話傷了伍斯特的自尊。

  「有頭腦的人不只有吉夫斯一個,」我冷冷地說,「此事就交給我,姑媽,預計今天晚飯前,我就能制訂出一個全面可行的方案,交與姑媽過目。要是我治不住這個小托,那我就把帽子吃了。」

  「要是阿納托走了,你也只能吃帽子了。」達麗姑媽一副此生無望的樣子,我看在眼裡,很不是滋味。

  我告退的時候已經努力思索開來。我從前就懷疑,雖然達麗姑媽對我總是和善可親,好像很享受有我陪她,但她內心深處對我的智力卻是不屑一顧,和我所喜聞樂見的要差一截。她習慣性地稱我是「笨蛋」,而且每次跟她提個小想法、小主意、小靈感什麼的,她也常常一陣大笑了之,雖然透著寵愛,但也十分刺耳。剛才這場談話中,她更是露骨地暗示,像眼下這種需要決斷和手腕的危急關頭,我根本不是她考慮的人選。因此,我打定主意,要讓她看看,過去是如何低估了我。

  為了讓諸位對我有一個了解,我不妨透露一下:走廊才走了一半,我就想到了一個絕妙的點子。接著我用一根半香菸的工夫斟酌一遍,發現全無紕漏,只要——哎呀,只要安斯特拉瑟先生對於壞品行的看法和我一致。

  碰到這種情況,首要就是對個體心理大略有個底——不信去問吉夫斯。對個體研究充分,就能馬到成功。話說我對小托研究多年,對他的心理更是了如指掌無所不知。他就是那種絕不「銜怒到日落」的孩子。我是說,要是做了什麼事刺激、開罪或是惹毛了這個未成年惡徒,他準保看好一切機會,第一時間下狠手報復回去。就說去年夏天吧,他得知某位內閣大臣舉報他抽菸的事兒,就把此人困在阿加莎姑媽赫特福德郡居所的湖心島上——注意了,當時下著大雨,而且島上陪他的只有一隻天鵝,而且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兇狠的一隻。瞧,明白了吧!

  因此我認為,只要斟酌幾句諷刺或者奚落,針對他最敏感的地方,必然能讓這個小托動起邪念,計劃對我施以驚天動地的暴行。要是各位懷疑我是否甘願做如此大的自我犧牲,成全達麗姑媽,我只有一句話:伍斯特家風如此。

  只是還有一點有待確認:如果罪行是對伯特倫·伍斯特犯下的,安斯特拉瑟先生是否會認為足以憑藉此罪將小托踢出比賽隊伍呢?抑或他老人家只會呵呵一笑,咕噥著男孩子哪有不淘氣的?要是後一種情況,那就沒戲了。我決定先跟他打個招呼,問明狀況。

  他還在吸菸室里沒走,這會兒正在讀《時代晨報》,看起來脆弱得不堪一擊。我開門見山。

  「哦,安斯特拉瑟先生,」我說,「好啊!」

  「美國市場發展趨勢很不好啊,」他說,「這股強力熊市很不好啊。」

  「是嗎?」我說。「那,不管怎麼樣,話說您這個『品行』獎?」

  「啊,你也聽說了?」

  「我不大清楚您的評分規則。」

  「哦?其實相當簡單。我每天計一個分數。每天先給兩個孩子各自計20分,然後根據他們行為的惡劣程度酌情扣減。舉個簡單的例子吧。一大早在我臥室門外大喊大叫,扣3分;吹口哨,扣2分。如果失德性質嚴重,那麼失分相對地就更多。晚上休息之前,我在小筆記本里統計當天的總分。我想這樣既簡單,又十分巧妙,你說呢,伍斯特先生?」

  「絕對的。」

  「到目前為止,結果叫人相當滿意。兩個小朋友誰也沒丟一分,我的神經系統安然無恙。當初我得知做客期間府上還有兩個少不更事的男孩,坦白說,我哪敢有這種奢望。」

  「明白了,」我說,「了不起。那麼,對於所謂的一般性道德敗壞,您又如何處置呢?」

  「什麼?」

  「哦,我是指那些沒有影響到您個人的惡行。假設他們有誰對我做了什麼事,給我布了一個陷阱什麼的?或者假設——往我床上放了一隻青蛙什麼的?」

  他聽到這句話震驚不已。

  「要是出現這種情況,我一定給肇事者扣整整10分。」

  「才10分?」

  「那就15分。」

  「20分多整裝呀。」

  「那,或者就扣20分。我對惡作劇一向深惡痛絕。」

  「我也是。」

  「伍斯特先生,要是果然有誰做出這種惡劣的行為,你一定會通知我吧?」

  「第一個就告訴您。」我向他保證。

  於是乎我一踏進花園就四處尋找小托。這會兒我胸有成竹,伯特倫再無後顧之憂。

  沒費多少工夫,就讓我在涼亭里找到了。他正捧著一本增長見聞的書。

  「嗨。」他面露微笑,聖人一般。

  話說這個人類禍害是個小胖墩,都怪人民太過遷就,使他得以危害祖國達14年之久。他生就一管朝天鼻、一對綠油油的眼珠,總體形象就是一個未來的小流氓。我以前就討厭他這副面孔,如今添了這聖人般的微笑,更加覺得目不忍視。

  我在腦海里迅速挑選了幾句冷嘲熱諷。

  「喲,小托,」我說,「你在這兒啊。瞧你胖得,都要趕上豬了。」

  這句做開場白應該不錯。根據經驗,要說有哪個話題他不可能樂呵呵地甘之如飴,聽任挖苦,那就數他腰間的游泳圈了。記得上次我偶爾提起,他立刻回嘴。別看他一個小孩子家,我要是能有他那些詞彙量,都要為之驕傲的。但是現在呢,只見他眼中的渴盼一閃而過,繼而露出一個笑臉,越發像聖人了。

  「是啊,我體重好像的確是長了點。」他心平氣和地說,「趁在這兒的這段日子,我得多運動運動。你要不要坐下,伯弟?」他一邊說一邊站起身,「你趕了這麼久的路,肯定累了。我去給你拿個墊子來。你有煙嗎?那有火嗎?我去吸菸室給你拿。那要不要我給你端點喝的?」

  不誇張地說,我大惑不解。雖然剛才達麗姑媽跟我講過,但我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這個小無賴對同類的態度真的發生了什麼翻天覆地的實質性轉變。可眼下呢,聽了他這一席話,仿佛他已化身童子軍加送貨車的結合體,我千真萬確是大惑不解。儘管如此,我再接再厲,不改鬥牛犬本色。

  「你還在念那所破爛小學呢?」我問。

  他或許對腰圍的問題刀槍不入了,但有人出言侮辱母校,他總不至於也聽之任之吧?為了錢這般喪盡天良,那也太不可思議了。可惜我想錯了。顯然,金錢欲已經把他緊緊攫住。只見他搖搖頭。

  「我這個學期就畢業了,下學期要去佩文赫斯特。」

  「那兒是不是要戴學位帽?」

  「是啊。」

  「垂著粉紅流蘇?」

  「是啊。」

  「你戴在頭上不知是什麼蠢樣子呢!」我嘴裡說著,心裡卻沒抱多少期望。我還縱情大笑。

  「估計是吧。」他笑得比我更加縱情。

  「學位帽!」

  「哈哈!」

  「粉紅流蘇!」

  「哈哈!」

  我只好放棄。

  「唉,突突。[4]」我悶悶地道別,轉身走了。

  幾天以後我發現,這小子中毒之深遠超過我的預料。小托利慾薰心,已經無藥可救。我是從安斯特拉瑟老先生口中得知這個壞消息的。

  這天我剛在臥室里用過早飯,煥然一新,下樓梯的時候碰見了他。

  「哦,伍斯特先生,」他說,「你之前對我組織的這個小小的品行獎很感興趣,我很高興。」

  「哦,啊?」

  「當時好像給你解釋過計分標準。不過呢,今天早上,我不得不做點小改動。我覺得這是情況需要啊。當時我正巧遇見咱們女主人的侄兒小托馬斯。他剛進門,一臉疲憊,看來風塵僕僕的。我於是問他,這麼一大早的,他去哪兒了——當時還沒開早飯——他說前一天晚上聽你感嘆離開倫敦前忘了安排把《體育時報》寄到這兒,所以他特地跑去火車站,徒步走了3英里多路,幫你買了一份。」

  我眼前一花,視線一片模糊。眼前仿佛出現了兩位安斯特拉瑟先生,兩個輪廓都有些閃爍不定。

  「什麼!」

  「我理解你的激動,伍斯特先生。我感同身受。像他這麼大的孩子,居然如此無私善良,實在難得一見。從這件小事中足見他一片赤子之心,我分外感動,因此打破了原來的規矩,給小朋友額外加了15分。」

  「15分!」

  「現在想想,還是加20分吧。就像你之前說的,這個數字才整裝。」

  他邁著方步走了,我火速去找達麗姑媽。

  「姑媽,」我說,「情況大大地不妙。」

  「還用你說,」達麗姑媽動情地說,「你知道剛才出什麼事了?斯內蒂瑟姆那個小人跟邦佐說,要是他早飯時在安斯特拉瑟先生背後拍紙袋子響兒,就給他10先令。這種人,就該把他趕出賽馬場,逐出俱樂部!再次感謝愛情的力量!我可愛的邦佐聽了以後瞥了他一眼,不屑地走開了。但由此可見咱們的對手有多可怕。」

  「還有比這個對手更可怕的,姑媽。」我說著跟她解釋了情況。

  她目瞪口呆。甚至可以說呆若木雞。

  「托馬斯真這麼做了?」

  「千真萬確是小托。」

  「為了給你買報紙,走了6英里路?」

  「6英里還多一點。」

  「卑鄙無恥!老天,伯弟,你想過沒有,他或許會繼續日行一善——甚至兩善?就沒有辦法阻止他嗎?」

  「我是無計可施了。姑媽,不得不承認,我一籌莫展。眼下只有一個辦法。咱們得叫吉夫斯出馬了。」

  「也是時候了,」我家親戚暴躁地說,「一開始就該叫他過來。上午就給他拍電報。」

  吉夫斯實在難得。他總是善解人意,什麼嚴峻的考驗都不在話下。在享受例行年假的當間兒,要是被一紙電報召回來,許多人都要大發脾氣的,但吉夫斯不是這種人。第二天下午他就趕回來了,只見他曬成了古銅色,身強體健的樣子。事不宜遲,我立刻交代了情況。

  「就是這樣了,吉夫斯,」我概述過後總結道,「這個難題,只怕要你窮盡智慧。這會兒你先好好歇著,晚上用過清淡的飲食,找個安靜沒人的角落,集中精神思考。你晚飯有沒有特別想吃的東西、想喝的酒水?有沒有什麼你覺得能額外刺激大腦的東西?有的話儘管說。」

  「多謝少爺。我已經想到了一個計劃,想來應該能奏效。」

  我凝視著他,一股崇敬之情油然而生。

  「這麼快?」

  「是,少爺。」

  「怎麼可能這麼快。」

  「是,少爺。」

  「是根據個體心理吧?」

  「正是,少爺。」

  我不禁失望地搖搖頭,心頭兜起一陣懷疑。

  「那,說來聽聽吧,吉夫斯,」我說,「不過我看希望不大。你剛到,不可能知道小托發生了多可怕的變化。你依據的大概還是上次見面時對他的那點了解吧?白費勁,吉夫斯。這個小兔崽子不肯讓這5鎊逃脫自己的魔掌,如今是一派道貌岸然,做得滴水不漏。我嘲諷過他的腰線、挖苦過他的學校,他也只是淡然一笑,像只半死不活的鴨子。你明白了吧。不過呢,咱們還是聽聽你的建議吧。」

  「少爺,我想為今之計,最好是由少爺去請求特拉弗斯夫人,讓夫人邀請塞巴斯蒂安·莫恩小少爺前來小住。」

  我又一陣搖頭晃腦。我覺得這個計策簡直是臭雞蛋,而且還是頂級臭雞蛋。

  「那有什麼鬼用?」我不是沒有一點尖酸的,「幹嗎要請塞巴斯蒂安·莫恩?」

  「他有一頭金色鬈髮,少爺。」

  「那又怎樣?」

  「性格再和善之人,對長長的金色鬈髮也要忍無可忍。」

  嗯,這倒是有點道理。話雖如此,我也沒有為之雀躍。或許一見塞巴斯蒂安·莫恩,小托鋼鐵般的意志防線就會崩塌,繼而對其人百般摧殘迫害。但我還是沒抱太多希望。

  「或許吧,吉夫斯。」

  「我自認沒有過於樂觀,少爺。少爺應該記得,莫恩小少爺除了一頭鬈髮,性格上也並非討人喜歡。他常常肆無忌憚、口無遮攔,我想托馬斯小少爺見到比自己小几歲的男孩子如此,大概會心生厭惡。」

  我之前隱約覺得有什麼疏漏來著,這會終於知道是什麼了。

  「慢著,吉夫斯。假設小塞巴斯蒂安真是像你說的那樣五毒俱全,他對邦佐的影響難道不是和小托一樣嗎?要是咱們的選手對他動起手來,那咱們不是傻眼了。別忘了,邦佐已經落後了20分,而且勝算越來越低。」

  「料想不會發生這種狀況,少爺。特拉弗斯小少爺心有所愛。在13歲的年紀,愛會產生極強的束縛力。」

  「嗯,」我心下沉吟,「那,不妨試試,吉夫斯。」

  「是,少爺。」

  「我叫達麗姑媽今天晚上就寫信給西皮。」

  小塞巴斯蒂安兩天後就到了,不得不說,一看到他,我之前的悲觀頓時消減了大半。有種人臉上就寫著找打,叫有正義感的男孩子看了,忍不住把他引到僻靜的角落拳腳相加。塞巴斯蒂安·莫恩就是這種人。我看他像極了小公爵方特洛伊。我密切留意小托和他相見時的反應,只見小托眼中精光一閃,就像印第安酋長——譬如說欽加哥或者「臥牛」[5]吧——馬上要拔出剝皮刀。就是那種準備動手的氣勢。

  握手的時候,小托顯得很拘謹,這是不假,只有目光如炬的旁觀者才能察覺到他已經心亂如麻。反正我是發現了,並且立即傳喚吉夫斯。

  「吉夫斯,」我說,「要是當初不看好你的計劃,我現在收回意見。我相信你找到了門路。我在撞擊發生時一直留意小托,發現他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

  「果然,少爺?」

  「而且站都站不好,耳朵也呼扇呼扇的。總之,他就是一副意志竭力抵抗、奈何身體太虛弱的樣子。」

  「是嗎,少爺?」

  「是的,吉夫斯。我切實感到了那種一觸即發的張力。明天我叫達麗姑媽帶這兩個累贅去鄉間玩兒,找個人跡罕至的地方任他們撒野,剩下的就聽憑本性咯。」

  「好主意,少爺。」

  「何止是好,吉夫斯,」我說,「簡直是絕了。」

  知道嗎,隨著年紀漸長,我越來越深信,世上其實根本不存在什麼「絕了」。我已經無數次地目睹看似板上釘釘的事雞飛蛋打,以至今日,我堅持這種超然物外的懷疑論,已很難被說動。偶爾有人在「螽斯」等場所神神秘秘地湊過來,慫恿我投資某匹好馬,據說是無論如何不會輸,就算剛起跑就被雷劈也不怕。但伯特倫·伍斯特只是搖頭作罷。他看慣了世事無常,知道不可百分之百地相信任何事。

  要是有人事先對我說,我那小托表弟和塞巴斯蒂安·莫恩這種頂級煩人精相處一段時間下來,非但沒有摸出小刀剪掉對方的一頭鬈髮、一路緊追把對方逼近泥塘,反而因為對方腳上磨起了泡而把那個可惡的小子一路背回家,我準會嗤之以鼻。我曉得小托,見識過他的作品,還親眼看到他下手。哪怕是為了5鎊獎金,他也不會猶豫,對此我深信不疑。

  可是結果呢?就在黃昏的靜謐中,小鳥溫柔地呢喃,自然萬物低吟淺唱著幸福與希望,打擊從天而降。我當時正在涼台上和安斯特拉瑟老先生聊天,突然間看到車道轉角處冒出兩個孩子的身影。只見塞巴斯蒂安由小托背在背上,摘了帽子,金色鬈髮在風中飄來盪去,哼唱一首歌詞殘缺不全的滑稽歌曲;而小托呢,雖然因為重負弓著腰,卻是毅然決然,邁動沉重的步子,臉上還是那個可惡的聖人般的微笑。他走到台階前,卸下塞巴斯蒂安,過來和我們說話。

  「塞巴斯蒂安鞋裡露了個釘子,」他聲音低沉,滿是仗義,「走起路來腳很痛,所以我背他回來了。」

  只聽安斯特拉瑟老先生倒吸一口涼氣。

  「一直背到家?」

  「是,先生。」

  「就這麼頂著大太陽?」

  「是,先生。」

  「那他不沉麼?」

  「有一點,先生,」小托說著,又亮出聖人招牌,「可是讓他走路的話會很痛的。」

  我起身就走。真是忍無可忍。要說有哪位古稀之人眼看又要給人加獎勵分,那就是安斯特拉瑟老先生無疑。獎勵分的形狀都在他眼中閃閃發光。我進了屋,看到吉夫斯在我的臥室里,正瞎捯飭領帶之類的玩意兒。

  他得知消息以後,微微撇了撇嘴。

  「情況嚴重,少爺。」

  「非常嚴重,吉夫斯。」

  「這正是我所擔心的,少爺。」

  「你擔心?我可沒有。我全心全意地以為小托會把小塞巴斯蒂安宰了。我對此寄予厚望啊。由此可見,金錢欲是多麼強大。這是商業化的時代啊,吉夫斯。我小時候,可是心甘情願放棄5鎊,讓塞巴斯蒂安這種臭小子得到應有的教訓。我會認為這錢花得值。」

  「少爺只怕是誤會了托馬斯小少爺的動機。他之所以忍住本能的衝動,並不只是為了這5鎊獎勵。」

  「呃?」

  「他洗心革面的真實理由,我已經打探到了,少爺。」

  我一頭霧水。

  「是宗教,吉夫斯?」

  「不,少爺,是愛。」

  「愛?」

  「是,少爺。午飯後不久,這位小紳士和我在前廳里簡短地交談過,並對我吐露了心事。我們談了一會兒無涉好惡的話題,然後他突然臉泛紅暈,微微猶豫之後,問我是否覺得葛麗泰·嘉寶是世上最動人的美女。」

  我眉頭一皺。

  「吉夫斯!你是說,小托愛上了葛麗泰·嘉寶?」

  「是,少爺。只怕這的確是實情。據我理解,這種感情已經積累了一段時日,而她最新的影片終於讓他死心塌地。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絕沒有錯。從他的言語間可知,他打算窮盡一生,努力使自己配得上心中所愛。」

  這真是致命的一擊。大局已定。

  「大局已定,吉夫斯,」我說,「邦佐這會兒落後整整40分了。除非小托犯下什麼破壞江山社稷的滔天大罪,才有可能把這個差距拉平。而現在呢,這種情況是門都沒有。」

  「可能性看來的確微乎其微,少爺。」

  我一陣沉思。

  「等姑父回來發現阿納托不見了,肯定大發雷霆。」

  「是,少爺。」

  「達麗姑媽可有的苦頭吃了。」

  「是,少爺。」

  「還有,從純私人的角度出發,除非斯內蒂瑟姆夫婦請我去吃頓家常便飯,否則這輩子嘗過的最可口的美食從此就跟我訣別了。他們請我吃飯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是,少爺。」

  「現在也只能挺直腰板,直面不可避免的結局了。」

  「是,少爺。」

  「像法國大革命中的貴族爬上囚車,啊?英勇無畏的笑。繃緊嘴唇。」

  「是,少爺。」

  「那好啦。襯衫飾鈕系好了?」

  「是,少爺。」

  「領結也選好了?」

  「是,少爺。」

  「硬領和內衣都準備妥當了?」

  「是,少爺。」

  「那好,我這就去沐浴,去去就來。」

  說什麼英勇無畏的笑啦、什麼繃緊嘴唇啦,說起來容易,但根據經驗——我敢說其他人也有同感——真不是說安就能安上的。接下來的幾天,坦白說,雖然我百般努力,臉上卻常常是一股陰鬱之色。除此以外,好像故意添亂似的,阿納托的廚藝偏偏在這個節骨眼突飛猛進,從前的拿手好菜也為之黯然失色。

  日復一日,我們坐在晚餐桌上,任美味在舌尖融化,我和達麗姑媽彼此對望心照不宣,而斯內蒂瑟姆男方則得意揚揚地問女方,有沒有嘗過這般佳肴呀?斯內蒂瑟姆女方則會回男方一個奸笑,說這輩子都沒有。我和達麗姑媽再次彼此對望,姑侄二人眼中都噙著淚花兒——這意思大家明白吧。

  與此同時,安斯特拉瑟老先生的歸期越來越近。

  可以說,時間之沙就要流失殆盡。

  就在他即將啟程的那天下午,終於出事了。

  那是一個暖洋洋的、讓人昏昏欲睡的寧靜下午。我在臥室里忙著處理拖延了好一陣子的信件;從窗戶望去,可以見到陰涼的草坪,草坪邊緣是五顏六色的花畦。有一兩隻雀兒蹦蹦跳跳,一兩隻蝶兒飛來舞去,還有一群蜜蜂黃蜂之類的嗡嗡作響。安斯特拉瑟老先生在花園躺椅上,睡他的八小時美容覺。這派景色直叫人心曠神怡,奈何我滿腹心事。唯一一處敗筆就是斯內蒂瑟姆勳爵夫人在花畦間漫步,大概心裡在盤算著日後的菜單。我詛咒她。

  就這樣,大家各行其是。雀兒繼續蹦跳,蝶兒接著飛舞,蜂兒依然嗡嗡,安斯特拉瑟老先生鼾聲如故——可謂相安無事。我筆下給裁縫的這封信也做好了鋪墊,打算好好說道說道我那件新外套右手袖子松垂的問題。

  一陣敲門聲響起,接著吉夫斯走進來,送來當日的第二批信件。我接過來,胡亂撇在身邊桌子上。

  「唉,吉夫斯。」我鬱郁地說。

  「少爺?」

  「安斯特拉瑟先生明天就走了。」

  「是,少爺。」

  我望著窗外尚在夢中的古稀之人。

  「年少時,吉夫斯,」我說,「無論我愛得多深,只要見到躺椅中睡了這樣一位老紳士,我都情不自禁要對他動點手腳,不論代價如何。」

  「果然,少爺?」

  「不錯,很可能是用豌豆槍。但如今的男孩子實在道德盡喪,氣概全消。這麼美好的下午,我估計小托正躲在屋子裡,給塞巴斯蒂安展示集郵冊之類的東西呢。哼!」我的語氣充滿不屑。

  「托馬斯和塞巴斯蒂安兩位小少爺應該在馬廄院子裡玩耍,少爺。不久前我遇見塞巴斯蒂安小少爺,他說要去那邊。」

  「電影啊,吉夫斯,」我說,「是這個時代的禍根。要是沒有電影,讓小托逮到機會和塞巴斯蒂安這種臭小子單獨在馬廄院子裡——」

  我話沒說完就被打斷了。只聽西南方向我視線不可及的地方爆發出刺耳的尖叫。

  這聲尖叫如同一把匕首划過空氣,安斯特拉瑟老先生一躍而起,仿佛大腿被刺中了。接著,小塞巴斯蒂安闖入了視野,他一路狂奔,身後不遠處是小托,比他奔得可還要狂些。小托右手提著一隻飲馬用的大水桶,行動頗不方便,但他腳下生風,眼看著就要追上小塞巴斯蒂安了。這時後者慌不擇路,一躥躲到安斯特拉瑟先生背後。有那麼一瞬,似乎塵埃落定了。

  但僅僅是一瞬。小托明顯大受刺激,也不知為了什麼緣故,只見他敏捷地跨到一邊,托起水桶,用力潑開去。而安斯特拉瑟先生偏偏也跨到同一邊,於是乎,就我目光所及,這一桶之物盡數潑在他身上。不出一秒鐘的工夫,他毫無經驗或訓練,就已然高居伍斯特郡濕人之榜首。

  「吉夫斯!」我忍不住喊道。

  「是,確實如此,少爺。」吉夫斯應道。我覺得他這句總結可謂恰到好處。

  樓下園中,情勢愈演愈烈。別看安斯特拉瑟老先生年邁體衰,偶爾也不乏驚人之舉。我很少見到他這般年紀的人行動起來如此敏捷如此放縱不羈。躺椅旁邊有一根棍子,他順手撿起來,邁開步伐,一如兩歲的娃娃。不一會兒,他和小托你追我趕,已經消失在視野之外,轉到屋子一側去了。小托雖然跑出了競賽的風範,但從那痛苦的號叫中不難聽出,速度還是不足以甩掉對手。

  混亂和叫喊聲逐漸平息了。我心滿意足地望著斯內蒂瑟姆夫人,只見她呆立在原地,眼睜睜看著提名人的勝算一落千丈,好像胸中吃了一記。我看了好一會兒,才轉身對付吉夫斯。我不動聲色,心裡卻覺得打了一場勝仗。我很少有機會數落他的不是,這回逮到機會,我毫不留情。

  「瞧,吉夫斯,」我說,「我對了,你錯了。血性是騙不了人的。一時小托,就是一世的小托。豹豈能變其斑乎?古實人豈能變其那什麼乎?上學那會兒學過一句名言,講攆走本性的,怎麼說的來著?」

  「是『你能用叉子攆走天性,但是它還會一路奔回來』[6],少爺。拉丁語原文是——」

  「別管什麼拉丁語原文了。重點是我跟你說過,小托看到鬈髮肯定克制不住,果不其然吧。你可沒這麼想。」

  「我想這次突如其來的意外並不是鬈髮導致的,少爺。」

  「怎麼可能?」

  「不,少爺。我想起因是塞巴斯蒂安小少爺言語間唐突了嘉寶小姐。」

  「呃?他好端端的怎麼會說這種話?」

  「是我建議的,少爺。就在不久前,他往馬廄院子走的時候。他很願意照做,因為在他看來,嘉寶小姐無論從樣貌還是才華方面,都遠不及克拉拉·鮑小姐。他仰慕鮑小姐已久。從剛才的情況看來,我想塞巴斯蒂安小少爺一定是一有機會就提起了這個話題。」

  我跌坐在椅子裡。伍斯特的神經系統無力承受了。

  「吉夫斯!」

  「少爺?」

  「你的意思是說,塞巴斯蒂安·莫恩這個乳臭未乾、這個頂著一頭鬈髮晃來晃去又沒招致人人喊打的小子,竟然愛上了克拉拉·鮑?」

  「聽他的意思,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少爺。」

  「吉夫斯,這一代人真叫人匪夷所思。」

  「是,少爺。」

  「你當年也像這樣嗎?」

  「不,少爺。」

  「我也不是,吉夫斯。14歲的我曾寫信給瑪麗·勞埃德[7]討簽名,但除了這一件,我的私生活清清白白,隨便誰來查。不過這也不是重點。重點是,吉夫斯,我要再次重重向你致謝。」

  「多謝少爺誇獎。」

  「你再一次挺身而出,不失男兒本色,播撒甜蜜與光明,毫不含糊。」

  「但求少爺滿意罷了。少爺是否還有別的吩咐?」

  「你是想回博格諾捕小蝦了吧?去吧,吉夫斯,只要高興,不妨再多留半個月。祝你網到成功。」

  「多謝少爺。」

  我定睛觀察他。只見他後腦勺凸出,眼中閃著純粹的智慧之光。

  「我真心可憐那些小蝦,憑那點智商還想跟你斗,真是白費力氣,吉夫斯。」我說。

  這可是肺腑之言。

  [1] [法]意為在……家裡。

  [2] Bonzo,美語意為瘋子;「邦佐狗」是20世紀20年代流行的卡通形象。

  [3] Lillian Gish(1893—1993),美國早期著名影星,有「美國銀幕第一女士」之稱,初期常扮演純潔的弱女子角色。

  [4] 年輕人經常以模仿汽車喇叭的擬聲詞做告別語,如toodle-oo等;文中為法語對應詞teuf-teuf。

  [5] 欽加哥,詹姆斯·庫柏小說《最後的莫西干人》中的主角;臥牛(1831—1890),印第安蘇人部落首領、重要政治領袖。

  [6] 古羅馬詩人賀拉斯名言。

  [7] Marie Lloyd(1870—1922),英國歌舞劇場演員、諧星,一度有「歌舞劇場女王」的美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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