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逝去英雄的殿堂

  瑪麗覺得全身酸痛無力，仿佛生病了一樣。她好不容易才從地上爬起來，扒著他們這間牢房門上的小窗，臉貼著鐵欄杆。她看到喜鵲站在影子機器的底部。那個男人活動膝蓋時，朝他們這邊瞟了一眼，正好迎上她的目光。瑪麗立刻猜到了他的心思，驚恐之餘只覺得心中一陣刺痛。

  喜鵲一飛沖天，衣衫襤褸的他就像是從火焰上飄起的一片破布屑，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機器頂部的平台上。眼看著別人使用自己的超能力，瑪麗一時傷心過度，只覺得眼前一片眩暈，但她咬住嘴唇，告訴自己一定要集中精神，絕不能在精神上也被喜鵲打敗。

  墨菲就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身邊就是那條長長的金屬樓梯。他低著頭，背對著她。

  

  「墨菲！」她輕聲叫他，「墨菲！不管他逼你做過什麼事情，都沒關係！我們會想辦法弄清他的詭計！只要……只要你不放棄就行！」

  墨菲扭過頭，滿臉愁容地望著她。「你們失去了自己的超能力，就因為你們跟著我來到這兒！」他的聲音十分沙啞，「怎麼會沒關係呢？怎麼會呢？你們根本不知道我做過些什麼。如果知道的話，你們就不會來這兒了。」

  「我知道是你破壞了所有的行動！」瑪麗說，「但我不介意！我——」

  她還沒說完，就被喜鵲的一聲「啟動」打斷了。喜鵲朝著天花板高舉雙臂。瑪麗使勁伸長脖子，透過欄杆向外看，只見一連串紫色的光芒向四周射去，照亮了安裝在這個大房間四周的攝像頭。

  「晚上好，英雄聯盟的傻瓜們，」那個身穿黑衣的男人揚揚得意地大聲說道，「我是喜鵲。我相信你們都能聽到我說的話。」

  瑪麗想，他一定是通過哈羅系統在廣播。一想到聯盟里的英雄們看到眼前的這一幕，她不禁打了個寒戰——無論是在威奇伯里莊園，還是在無數交通工具上，又或是英雄們的腕錶上——就連停在隔壁的女妖的控制面板上也會出現這一幕。

  「我有事情想告訴你們，」喜鵲站在原地，轉著圈說道，他的雙臂張得更開了，「我想說的是你們圍繞這個男孩所編織的那些……幼稚的童話故事。我說的……就是普通小子。」瑪麗聽到了攝像頭旋轉時發出的噝噝聲，所有攝像頭全都對準了墨菲，神情沮喪的他依舊站在影子機器底部，一言不發。

  「你們很敬佩這位年輕的英雄，」喜鵲接著說，「你們認為他是個優秀的榜樣，也是代表著你們聯盟不斷進步的標杆人物。」他俯視墨菲，示意他沿著台階走上來：「然而，現實情況和你們想的截然不同。」

  瑪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墨菲竟然順從地走上了樓梯，與緩緩走下台階的喜鵲相向而行。「幾個星期以來，他一直在為我工作！他一直在暗中破壞自己團隊的任務，讓我的邪惡聯盟的同伴們得以繼續工作。今晚，他將他的朋友們引到了這裡，從而讓我成功地偷取了他的朋友們的超能力！現在——」他舔了舔他那兩片薄薄的嘴唇，「傳奇英雄普通小子馬上就會死去，永遠離開這個世界。」

  墨菲走到了金字塔頂。

  「你們推崇他，因為他率領的英雄團隊隊員並不具備強大而珍貴的超能力。他從不覺得缺少了什麼，也從沒希望自己能變得不一樣。這給了你們希望，覺得無論情況多麼危急，好人總會所向披靡，覺得任何人都可以發揮自己所長，成為英雄。」喜鵲說道，「但是現在，我馬上就會讓你們知道，這都是謊言。我製造了一台這世上最偉大，同時也是唯一能夠共享思想的機器——影子機器。它可以將我的任意一種超能力傳輸給這位年輕的庫珀先生。你們看哪，面對這大好機會，他已經迫不及待！當他有機會擁有一項超能力的時候，他立刻就接受了！現在你們知道了吧？這個普通小子沒什麼特別，更不值得欽佩。」

  喜鵲站在原地，不停地轉身，就好像他正面對許許多多看不見的觀眾。之後，他走向平台頂部那兩個閃爍著紫色光芒的球體中的一個，同時將目光投向墨菲。

  「普通小子，當你把雙手放到另一個球上的時候，」他說，「我們的大腦就會連接在一起。你可以從我偷來的超能力中隨便選一樣你最喜歡的能力。選好後，你的任務就完成了。」說罷，他深吸一口氣，雙手抱住了那個光球。

  就在這時，影子機器發出了啟動的轟鳴聲。金字塔內的齒輪和傳送裝置漸漸旋轉起來，越轉越快。電線和管道旁的燈亮了，火花四濺，一縷縷蒸汽撲哧撲哧地飄上了夜空。兩個玻璃球放射出的紫色光芒越來越強，越來越亮，亮得幾乎都快看不見喜鵲的時候，「來吧，普通小子！」他大叫道，「走到影子機器里來！」

  希爾達勉強站了起來，站在瑪麗身後，透過鐵欄杆望向外面。「他不會去的，對不對？」她嚇壞了，問瑪麗，「墨菲絕不會受他操控……他會嗎？」

  「我從沒想過他會……」瑪麗答道，「一定另有隱情。這其中一定有什麼是我們不知道的……」

  然而，她卻眼看著墨菲·庫珀一步步走過去，然後將雙手穩穩地放在另一個光球上。就在他把手放到球上的一瞬間，墨菲覺得眼前的一切驟然消失，就像按下了電視機的開關一般。他的視線里只剩下了前方站在那一片白色迷霧中央的喜鵲。除了自己的呼吸聲，他什麼聲音都聽不見——機器運行時發出的碰撞聲，以及瑪麗的叫喊聲。他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這聲音越來越快，越來越短。他感覺自己仿佛游離在這個世界之外。

  他就像走進了一個夢。

  漸漸地，迷霧中出現了一個又一個縹緲的人影——這些影子很快變得清晰起來，置身於一群影子之中的他有種參觀蠟像館的感覺。

  他發現自己能在這些影子之間穿梭，就像參觀博物館那樣。這些影子或高或矮，或佝僂著身軀，所有影子都被定格在了某個瞬間——或奔跑，或決鬥，或擺出英雄姿勢，向後一直延伸至很遠的地方。

  墨菲抬起頭，看到的又是另一番完全不同於前方的情景，模糊的影子從迷霧中一閃而過，有的影子甚至都不完整。他向前走去，當他靠近其中一個黑色的雕像時，他眼前的那幅畫面就會漸漸聚焦，變得清晰起來。

  此刻他看到的是喜鵲被關在戰慄之沙時待過的那間牢房。他覺得自己仿佛站在石頭台階的底部，抬起頭向上望去，一團團紫色的閃電球同時從他伸出的雙手飛射而出。

  這些都是回憶，他心想，我看到的是喜鵲的回憶。他轉過身，回頭望向立在他身後的那個影子，驚訝地發現對方竟是弗林特小姐。

  「墨菲，冰怪。沒錯，那是我的一段回憶。」是喜鵲的聲音，可他看不見喜鵲——似乎到處都是他的聲音，「你只要走進你面前的那個影子，那種超能力就會傳輸給你。我想你一定會是個出色的盜匪。你很快就會意識到超能力的意義——它意味著你不再需要任何人。你很厲害。天知道你會怎麼樣，說不定，你都能和我打個平手！」說完，他哈哈大笑，笑聲在四周迴蕩著。

  在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會帶來的後果後，墨菲立刻下意識地從弗林特小姐的影子旁彈開了。

  這是喜鵲的大腦，墨菲對自己說，驚魂未定之餘再次審視了一遍自己所處的這座超能力宮殿。我在他的大腦里，身邊這些全都是他偷來的超能力。

  「你現在已經領會到影子機器的絕妙之處了吧？」喜鵲的聲音說道，「是的，這太令人嘆為觀止了，對不對？普通小子，看看你周圍。不過，我們很快就得給你換個名字了，對不對？用不了多久，你就再也不普通了。一旦你明白我能給你什麼之後，你就會徹底與普通分道揚鑣。」

  墨菲在靜止的英雄影子中穿梭，與此同時，他的大腦也在飛速運轉。他知道他必須從中做出選擇。喜鵲已經逼得他走投無路。他這麼做不是為了自己——他知道，即使他擁有了超能力，英雄聯盟也不會再接納他。然而，他心想，這裡面有沒有一種超能力能讓他救出媽媽和安迪呢？至少能讓他纏住喜鵲，拖延時間讓他們能夠逃跑。

  「我所有的超能力都擺在你面前，」那個虛無縹緲的聲音說道，「你隨便選哪個都可以。」

  你所有的超能力？墨菲心想。喜鵲的這句話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一個小想法開始在他腦海里漸漸成形。所有超能力？一個不落？他覺得胸中似乎燃起了希望的小火花，讓他感到心頭一暖，急促的呼吸也慢了下來。這可能嗎？真的有辦法可以解決所有問題嗎？

  「當然，」喜鵲接著說道，「超能力會讓人覺得孤單。不過，你現在就很孤單，不是嗎？你發現你那些所謂的朋友不過就是權宜之計，一種防禦機制。等你擁有了自己的超能力，你會對此體會得更加深刻。」

  猝不及防地，墨菲看到四個人影一字排開，站在他面前。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認錯的四個人，其中一個的手裡還拿著她標誌性的雨傘。

  「啊，對啊，」喜鵲的聲音嬉笑著說，「我也想知道你會不會從他們的能力中選一個。」

  在墨菲的上空，他看到，喜鵲幾分鐘前的記憶畫面漸漸清晰。他看到他的四個朋友為了救他做好了奮戰到底的準備。在瑪麗飛向空中的一瞬間，墨菲瞥到了她臉上的表情——堅決且自信——他突然很清楚地意識到他心中的長明燈並沒有熄滅。即使英雄聯盟已經將他除名。現在，那些英雄也許就在觀看這一切，確信他已經徹底淪為一個不顧一切追逐超能力的瘋子。但是，就在剛剛，他想出了一個反敗為勝的辦法。

  這是一個相當大膽，或者說魯莽的計劃，光是想到這一點就讓他心跳加速，但這是唯一的辦法。他必須與喜鵲決一死戰。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一直都是別人在替他戰鬥。普通小子馬上就要主動出擊了。

  打定主意之後，墨菲篤定地穿梭在這座立滿影子雕像的殿堂之中。當他從那一座座雕像旁經過時，喜鵲偷取此人超能力的情景就會浮現在他頭頂上的迷霧之中。不過，他從沒停下來去看過它們。他知道自己想找的是哪種超能力。

  漸漸地，他前方的影子越來越少，與此同時，墨菲感到前進的阻力越來越大，似乎有種看不見的力量正試圖將他拖回去。他在心中暗笑。喜鵲開始意識到自己可能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隱身術嗎？你想找的是隱身能力嗎？」那個不知從哪兒傳來卻又似乎無處不在的聲音說道，「我相信，你的朋友藍色幽靈一定會想讓你得到它。或者，你要找的是飛行能力，還是發射雷射的能力？做出你的選擇……快……」

  喜鵲的聲音聽起來很冷靜，但墨菲已經從對方的最後一句話里聽出了一絲絲的焦慮。這也意味著一絲絲的絕望。墨菲知道自己一旦出手，動作必須快，為此，他握緊拳頭，同時活動了一下自己的下巴。

  他繼續向前走去，那股向後拖的力量越來越大。沒過多久，前進就變得如逆水行舟般艱難。他身邊那些影子之間的間距變得很窄，白色的迷霧越來越濃，有些影子幾乎都快看不見了。

  「最棒的超能力都在你身後。」喜鵲的聲音變得溫柔而具有迷惑性，話語中的絕望之情漸漸明顯。但墨菲還在繼續往前走。他很清楚自己要找的是什麼——很快，他看到了它。

  在遠處的一角，迷霧濃密得如牆壁般密不透風，打著旋兒向上飄，那裡立著一尊男人的影子雕像，他高舉著已經變作寶劍的雙手。墨菲想起了第一次見到賈斯珀·朗特里爵士時他講的那個故事。

  「時髦公子，」他大聲叫道，「第一個被你偷走超能力的英雄。」

  「一種近乎無用的超能力，」喜鵲的聲音變得有些不安，「偷來後，我幾乎從沒用過這一可笑的超能力——你為什麼會對它感興趣？」

  墨菲的腦海里浮現出了關於那一天的記憶。記憶的畫面時斷時續，快速地從他眼前晃過，如同一部年代久遠的老電影。他看到時髦公子戴著一頂滑稽的寬檐帽，揮舞著他的寶劍，和賈斯珀描述的一模一樣。

  「吸引我的不是時髦公子的超能力，」普通小子微微一笑，說道，「我感興趣的是藏在它後面的東西。」

  「那是我偷來的第一個超能力……」喜鵲答道，他聽起來似乎欲言又止，「後面什麼都沒有。」

  墨菲繞著時髦公子的雕像轉了一圈，面朝這間充滿迷霧的房間的一角。影子機器的核心就藏在那裡。那裡有一種超能力，一種喜鵲並不想被他發現的超能力。立在那裡的影子雕像不同於這個房間裡其他英雄的影子雕像，它特別不起眼，又矮又小，還有點兒駝背，藏身於濃濃的迷霧之中，幾乎看不見。如果你想找的是一種超能力，那你很有可能會忽略它。

  立在那個角落裡的是一個少年的影子，年紀大致與墨菲相仿。透過打著旋兒的迷霧，那個影子十分模糊，只現出一個黑色的輪廓，看起來它似乎蜷縮著身子，或者說它正彎下腰，似乎想擋開攻擊。墨菲走近了些——費了好大的力氣——那股看不見的力量不顧一切地向後拉扯他，就在這時，他頭上閃現出一段不同於之前的記憶畫面。

  畫面是烏黑的，而且不聚焦，看上去顯得十分古老，但這一次，畫面配有聲音，很小很輕微的配音。

  「又偷東西……」有人大叫道。一個窮凶極惡、穿著過時的男人揮舞著拳頭。

  「滾，滾出去！沒人要你！」這回出現的是數不清的人臉，他們看起來年輕了許多，但全都是一臉兇相。

  「你沒有朋友！」

  「你什麼都不是！」

  「我也這麼覺得，」墨菲說道，他的語氣很友善，還帶著一點點憂傷，「你們這些盜匪，最後的結局都一樣。不知不覺中，你關於超能力的想法漸漸扭曲、變形。等你意識到它不能帶給你愛、友誼，甚至幸福的時候，一切都太遲了，對不對？喜鵲，我已經選好了。我不需要你偷來的任何一種能力。我只想要你一直以來都具有的那種能力。」

  「不！」喜鵲發出一聲尖叫，「從我的腦袋裡出來！離開我的機器！」

  「這不再是你的機器了，」普通小子冷靜地說道，「它是我的。」

  說完，他就走進了最後那個影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