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泰坦13號

  當墨菲·庫珀穿著那雙沾滿泥巴、浸足了水的運動鞋，緩緩穿過運動場走向學校的時候，在距離學校幾千米外的地方，一雙截然不同且明顯要乾淨許多的鞋子也隨主人踏上了征程。

  這是一雙黑色皮鞋，擦得鋥亮的鞋面堪比鏡面，只不過，呈現在鞋面上的是一個灰暗版的世界。這個世界裡沒有任何顏色和生命。

  這雙鞋的主人是尼古拉斯·諾克斯。這兩隻鞋踩在一塊金屬地板上，以一種傲慢的姿態交替往復，隨主人沿著一排鑲嵌著屏幕、刻度盤和開關的控制台緩緩前進。諾克斯身穿一套價格不菲的西服，他調整了一下袖扣，伸出手握住一排操縱杆，用一根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齊的手指將其中一根操縱杆向後撥。旁邊的一塊屏幕上立刻顯示出一組數字，他仔細看過那些數字後，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陽光透過天花板上一個碩大的橢圓形窗戶照進房間。窗戶玻璃上蒙了厚厚一層灰，有些地方還有裂紋，使得照進來的光線給人一種很奇特的感覺——仿佛置身於水下世界一般。透過窗戶向上望去，映入眼帘的是屋頂上兩個巨大的水泥煙囪。

  「一切都井然有序地進行著嗎，諾克斯先生？」一個沙啞而低沉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房間裡迴蕩著，「影子機器已經就緒了嗎？」

  諾克斯回答時並沒有回頭：「是的，一切準備就緒。我剛才已經做完了最後的檢查。」他並沒有聽到喜鵲走近的聲音，卻突然感到一隻瘦長枯槁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他依舊很冷靜，將操縱杆推回到原位，最後又檢查了一遍屏幕上的數字。做完這一切後，他才轉過身，開始審視自己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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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好消息啊！」喜鵲從他身邊走開，直接走向房間正中那個碩大的金屬物體。影子機器看上去就像一座被人削去了尖頂的金字塔。它由金屬桁架搭建而成，透過外面的金屬網，機器內部那些碩大的齒輪、輪子和傳送裝置清晰可見，也著實有些奇怪。偌大一個房間的中央位置完全被這個龐然大物占據了。機器四面的中間都嵌有鋼製的台階直達頂部，此刻，喜鵲已經走上了其中一面的樓梯。

  「喜鵲與尼古拉斯·諾克斯！這兩個大惡人怎麼會聯手？」我們聽到有人在問。當然，我們並不是真的能夠聽到你們提問，這樣的話也太詭異了。不過，我們想像得到你們一定會這麼問。事實上，你們中的某個人也許已經寫下了這個問題，把它寄給了我們。等一下，門鈴響了。哦，你們相信嗎？是郵遞員！他給我們送來了這封簡短的信。我們把它讀給你們聽聽，怎麼樣？

  親愛的暢銷書「沒有超能力的超級英雄」系列的作者們：

  請問：喜鵲和尼古拉斯·諾克斯這兩個大惡人怎麼會聯手呢？

  你們真誠的讀者

  A

  這個問題問得太好了！既然你們都花時間給我們寫信提問了，我們當然要告訴你們原因。聽好了……

  正如我們之前說過的，尼古拉斯·諾克斯是一個野心勃勃的傢伙，而且是滿肚子壞水的那種。他的野心絕不是——我們就隨便舉個例子吧——讓所有小狗都擁有一個有史以來最棒的周六早晨。這樣的野心簡直太棒了。他的野心也不會體現在——我們再舉個例子——像電影《侏羅紀公園》里那樣，用他卓越的科學技能克隆一隻獨角獸。不，事實上，在他看來，這樣的想法簡直不可理喻，絕不可能進入他的腦袋。尼古拉斯·諾克斯的野心沒那麼炫酷，卻極其危險。他的野心很簡單，就是讓自己獲得成功。這是各種野心中最空洞，也最難滿足的一種。他的目標就是讓諾克斯團隊取得勝利——他是這個團隊裡唯一的隊員。其他人也許能派上用場，他們可以當啦啦隊，當顧問，或是當他的玩物。然而，當遊戲結束的時候，他只想自己一個人站在賽場上，身邊沒有任何朋友，獨自捧起那個碩大而無用的銀質獎盃。

  自從發現了英雄世界這個秘密之後，諾克斯就一直在絞盡腦汁地琢磨如何從中獲利，卻毫無頭緒。幾個星期前，喜鵲突然找上門來。猝不及防地，諾克斯就和這個自稱是英雄們的頭號公敵的男人相見了，而且，這個男人還是來向他求助的！這種感覺就像是生日驚喜突然降臨——我們只是隨便打個比方而已，因為自私的人註定會孤獨終老，沒有人會送他生日禮物（這可是重要的人生課程）。

  總之，喜鵲把自己要建造一座機器的計劃告訴了尼古拉斯·諾克斯。「這世上沒人見過這樣的機器，」他解釋說，「即便是擁有眾多超能力的我也無法洞察人類大腦的奧秘。不過，我聽說你擁有控制人思想的技術。我相信，如果能將我擁有的控制機器的超能力和你的科學技術結合起來，我們一定能造出一種讓人驚嘆的東西。」

  諾克斯想都沒想就同意了。在壞蛋們看來，這完全是一件不用過腦子就能決定的事情。站在他面前的是史上最強大的盜匪——這個男人可以用一千種不同的方法殺死他，而這個人竟然表示要跟他合作。這兩個男人一拍即合，只不過在這兩人的心裡，他們不約而同地都只將對方當成了自己的爪牙——男人們都這樣。就這樣，喜鵲將尼古拉斯·諾克斯帶回了他的秘密總部——在他被關押的漫長歲月里，英雄聯盟始終沒發現這個基地。他將諾克斯帶到了泰坦13號。

  泰坦13號發電站建成時，曾是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發電站。不過，當諾克斯來到這裡的時候，它似乎荒廢已久。喜鵲解釋說，這不過是偽裝的一部分——幾十年前，他略施小計就讓當局宣布發電站存在安全隱患從而徹底棄置。隨著他被關進監獄，多年來，這座隱藏在峭壁之後、荒地之上的發電站一直處於休眠狀態，逐漸腐朽、破敗。警示標誌和帶刺的鐵絲網攔住了好奇之人，確保了此處徹底與世隔絕，那些嘰嘰喳喳的鳥兒趁機將這裡據為己有，在搖搖欲墜的窗台上築巢定居。

  不過，諾克斯很快就發現了隱藏在泰坦13號背後的秘密。表面上看，這裡的確荒廢已久，但實際上，在喜鵲的操控下，裡面的一切都運行正常。發電站依舊與電網相通。它在等待主人的回歸。就是在這裡，在這座廢棄的建築之下的一個房間裡，喜鵲組建了邪惡聯盟。也是在這裡，他召集從戰慄之沙越獄的逃犯，煽動他們發動戰爭。還是在這裡，他開始謀劃終極復仇大計。

  尼古拉斯·諾克斯被帶到了泰坦13號曾經的主控室。當年，設計這個房間的建築師想必充滿了雄心壯志，將這個房間命名為「力量宮殿」，並給房間留出了與其名稱相匹配的足夠大的空間。鑄鐵鋼柱順著牆面向上攀升，支撐起這個巨大的空間。房間的門不僅寬大，而且裝飾華麗。陽光透過諾克斯頭頂那扇巨大的橢圓形窗戶照進來，使整個房間籠罩在一片奇特而縹緲的光芒之中。

  就是在這個房間，在過去的幾個星期里，這兩個男人一直不知疲倦地工作著。在目睹喜鵲運用超能力將原本存在於自己腦海里的構想變為現實後，諾克斯驚嘆不已。這個黑衣男人對電器電路的了解和運用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他只需快速敲幾下手指，就能將各種電路嵌入這世界上最複雜的機械系統。此外，他還可以將金屬扭曲、定型成任意形狀，然後將它們舉起，按照諾克斯的要求鑲嵌到特定位置，就這樣，影子機器逐漸成形。現在，它終於完工了。

  就在你讀上一頁的同時，喜鵲一直在爬金屬樓梯。當你讀到這一句的時候，他正好登上了金字塔的平頂——面積與一個網球場相當。仍然站在控制台前的諾克斯只能看到一個黑色的人影在平頂上走來走去，邊走邊搓手。影子機器的頂部除了兩個柱基什麼也沒有，柱基位於平台兩側，一邊一個，每個柱基上都擺著一個透明的玻璃球體——目前看來，就是兩個平平無奇的玻璃球。

  「準備通電！」諾克斯大喊道，上面那個人隨即舉起一隻手以示確認。諾克斯握住手柄，將整個開關緩緩往下拉。房間裡響起一種低沉的嗡鳴聲。不仔細聽的話，你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音，唯一能感覺到的就是地板在微微震動。控制台上的刻度盤亮了，盤中的指針開始左右搖擺。

  與此同時，方圓幾千米範圍內的人們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一臉困惑地望著家中漸漸變暗的燈光。伴隨斷電而來的還有電腦死機，超市裡的自助收銀機罷工——不過，公平地說，後面這些和影子機器汲取電力並沒有關係，它們之所以罷工完全是因為設計有缺陷。

  影子機器頂上的兩個玻璃球里閃現出一絲絲紫色的光芒。那些紫色的光芒仿佛有生命一般，在玻璃球里跳躍著，悸動著，看上去就像是被困在水晶球里的鬼魂。諾克斯眯起眼睛，滿意地注視著它。這台機器與喜鵲的腦電波相連。此刻，他時不時就會警惕地看一眼控制面板，很快，他看到那詭異的紫色閃光已經照亮了整個房間。只見喜鵲走到其中一個玻璃球的後面。「把荷蘭豬帶過來！」他大叫。

  諾克斯舔了舔嘴唇，隨著位於房間一側的大門緩緩彈開，他心中一陣狂喜，不由得聳起了肩膀：「激動人心的時刻到了！我們馬上就能驗證這台機器是否真的有效。」直到這時，只要想起這個巨大的金屬金字塔的設計初衷，諾克斯仍然會忍不住心跳加速。他很想知道喜鵲會選誰來做第一個測試者。然而，當他看到從那扇門裡走進來的那個人時，他驚得目瞪口呆——那是個又矮又胖的男人，一撮紅髮直挺挺地立在頭頂上，臉上長著一雙大得與其他五官不成比例的黑色大眼睛。他一隻手捧著一整棵卷心萵苣，像我們啃蘋果那樣，啃著萵苣緩緩走了進來。

  「呃——」那個男人的聲音又尖又細，「您要見我？」說完，他又啃了一口萵苣。

  諾克斯好奇地抬起頭，望著喜鵲。

  「這位，」喜鵲站在金字塔頂解釋說，「就是荷蘭豬。我在戰慄之沙里的一位獄友，因為一系列的沙拉盜竊案被關進了監獄。今天，我們就用他來測試這台機器……」

  「就把他當成……小白鼠？」諾克斯問道。

  「沒錯，他可是我們聯盟里最令人聞風喪膽的一位盜匪。」喜鵲撒了個謊，「我們開始吧。」

  「吃萵苣？」荷蘭豬興奮地尖叫道。

  「到這兒來，我的朋友，我和你馬上就要創造歷史。」喜鵲說道，「到我身邊來！」荷蘭豬歡天喜地地跳上了台階，邊跳邊啃萵苣。喜鵲示意他站到位於平台另一側的玻璃球後面。

  諾克斯站在那扇積滿灰塵的圓窗下，斜著眼睛望著金字塔頂的那兩個影子。

  「這是影子機器——」這時，喜鵲大聲地宣布，「這個星球上有史以來最令人難以置信的科技成果，只有最聰明的頭腦才能設計出來的機器。」

  諾克斯的嘴角微微揚起——是他用自己的機械天賦把影子機器變成了現實。壞蛋們都一樣。剛開始的時候，他們會說：「我們合作吧。」等到他們的邪惡計劃初見成效的時候，情況就突然變成了：「哦，看哪，我的邪惡計劃成功了，我聰明吧？」這時，你自然而然地會為自己有機會參與這個計劃而感到自豪。

  「你應該為自己能成為這個計劃的一分子而感到驕傲，」喜鵲對荷蘭豬說，「你馬上就能創造歷史。你將是第一個走進我大腦的人。這都多虧了影子機器的強大能量。它將會讓我們兩人的思想融為一體，到那時你就能從我眾多的超能力中選一種為己用。」

  荷蘭豬聽了熱情高漲，興奮地大叫一聲：「吱吱！」

  「是啊，你當然應該興奮了。我們開始吧！」

  喜鵲把兩隻手放到了他面前的玻璃球上，沖荷蘭豬點點頭，示意他照做。他很快就能驗證這個法子是否行得通。

  就在荷蘭豬把他那雙胖嘟嘟、毛茸茸的手放到面前的玻璃球上的一瞬間，影子機器啟動了。下方的傳送裝置和各種齒輪開始旋轉，而且越轉越快，玻璃球內的光芒也歡快地跳躍起來。金字塔頂漸漸變成一個光的立方體，房間裡其他地方的光線隨之變得暗淡。在刺眼的強光中，頂上的那兩個人變成了兩團模糊的黑影。一團如龍捲風般的迷霧填滿了那個光的立方體，諾克斯靜靜地注視著金字塔頂，他似乎看到從喜鵲身上分離出一個淡淡的影子——在白色的光芒之中，那個影子若隱若現，就像個鬼魂。然而，頂上的光線實在太強，沒有任何人可以長時間凝視。

  「你看到它們了嗎，我的豬豬朋友？」上面傳來了喜鵲的聲音，「你動一下。你可以自由地嚎叫……就是這樣……繼續往前走。你已經被我的各種能力包圍了……」

  此刻，諾克斯內心充滿了好奇。他知道這台機器能讓荷蘭豬走進喜鵲的思想，接觸他的各項超能力。然而，他只能站在控制台前。從這裡看過去，他只能看到兩個像被凍住了一樣一動不動的人影，那兩個人的手仿佛被膠水粘在了玻璃球上。他真的特別想知道走進影子機器到底是種什麼樣的體驗，想到這兒，他的手指不由得微微抽搐了幾下。

  「蝴蝶？」突然，他聽到荷蘭豬用一種很尖的聲音說道，語氣略顯遲疑。

  「有眼光。是啊，多美啊，」他聽到喜鵲用一種自視甚高的口吻說道，「走進那個陰影里……它就是你的了。」

  不一會兒，影子機器發出的嗡鳴聲和吭吭聲越來越大，音調也越來越高。諾克斯面前那個控制台上的刻度盤的指針開始劇烈地搖晃起來，他意識到荷蘭豬已經做出了選擇。頂上那個白色的光立方體的光線也變得越來越刺眼，直到肉眼根本無法直視。

  緊接著，光芒一瞬間消失了。機器內的齒輪和傳送裝置旋轉的速度逐漸放緩，直至停止。站在塔頂的那兩個人把手從玻璃球上拿了下來，與此同時，玻璃球內的紫色光絲閃爍了幾下後也熄滅了。

  喜鵲正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臉色蒼白，顯得十分虛弱。荷蘭豬看上去似乎有些眩暈。他舉起雙手，那雙碩大的黑眼睛因為興奮而閃閃發光。他亢奮地大叫一聲，一群顏色鮮亮的紫蝴蝶從他的手心裡飛了出來，圍繞著從屋頂那扇積滿灰塵的窗戶照射進來的光柱盤旋著向上飛去。

  諾克斯又驚又喜——他的機器成功了。他不知道喜鵲和荷蘭豬剛剛經歷了什麼，但是有一件事是無法否認的：他設計的機器成功地將超能力從一個人身上轉移到了另一個人身上。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內心的狂喜和興奮令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成功了！」他仰頭衝著塔頂喊道。

  「成功了。」喜鵲平靜地答道。爾後，他對荷蘭豬說：「我很高興你喜歡我的蝴蝶，朋友。我也差一點兒就忍不住把它讓給你了，但是，這並不在我的計劃之中。」

  說完，他一甩手，射出一團紫色的叉狀閃電，將荷蘭豬團團裹住。後者立刻雙膝跪地，他剛才放出的蝴蝶也如煙霧般，噗的一聲全部消失。他憤怒地尖叫著，掙扎著站了起來，飛也似的衝下樓梯，從地上撿起吃了一半的萵苣，頭也不回地跑出門去。

  諾克斯看著他離開，然後轉過身，看到喜鵲慢悠悠地走下台階。

  「實驗完成，諾克斯。」他說，「我必須說，我們相當成功，你覺得呢？重置設置，為下一次傳輸做好準備。下一個走進這個機器的就將是英雄聯盟的大紅人——普通小子。」說到這兒，他翹起嘴唇，露出一個駭人的微笑。

  尼古拉斯·諾克斯呆住了。他原本以為喜鵲想用這台機器來創造一支超級惡霸軍團。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出把超能力傳給敵人能給他們帶來什麼好處。「英雄聯盟？」他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想把超能力傳……傳給……一個英雄？」

  「啊，諾克斯先生，」喜鵲走過來，冷冰冰地望著他，用一種仿佛是從嗓子眼兒里發出的沉悶的聲音說道，「你要學的還很多。你有野心，有經驗，也足夠冷酷無情……這些都是很優秀的品質。你也展現出了實實在在的潛力，但是，你看得還不夠透徹，沒能領悟到徹底粉碎人類精神的真諦。」

  「我不明白，」諾克斯坦白說，「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獎勵敵人。畢竟，你已經向對方宣戰了！」

  喜鵲大笑。如同一石激起千層浪，尖厲而嘶啞的笑聲在空曠的房間裡迴蕩開來。「戰爭？」他說道，「戰爭？親愛的諾克斯，這場戰爭不過就是個煙幕彈。我用它來轉移英雄們的注意力，這樣我才能做我真正想做的事情。至於獎勵……你覺得對於那個破壞我計劃的小子來說，這是一種獎勵嗎？」

  說完，喜鵲轉過身，大步流星地朝門口走去。

  「諾克斯，這不是獎勵。」

  他走出門去，一片輕柔的紫蝴蝶雨落在兩人之間。

  「這是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