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一是悲傷

2024-10-11 00:41:09 作者: 格雷格·詹姆斯

  「我不能再往前走了。」弗林特小姐解釋說,「你進去之前,我有幾句話要告訴你,你仔細聽好了,它們能救你的命。」

  墨菲決定豎起耳朵好好聽她說,要知道,這可是他破天荒做出這種決定。

  「首先,你的哈羅機必須上交。你到時就會看到,喜鵲的牢房設計獨特,目的就是使他無法靠近你,但是,他依舊擁有多年前被他偷走的那些超能力,並且能夠隨心所欲地使用這些超能力。相信我,他擁有的超能力太多太多了。我們決不能冒險讓聯盟的設備落到他的手裡。」

  墨菲有些不情願地從口袋裡掏出哈羅機,交給對方。

  「現在,我要說的是最重要的一點,」弗林特小姐接著說道,「無論喜鵲對你說了什麼,也無論他向你做出何種承諾,你都絕對不能靠近他。我會一直看著你,一旦情況不妙,我就會讓你出來。記住,始終站在最上面那層。等你下到裡面後,你就會明白我的意思了。」

  墨菲默默地點點頭。他壓根兒就不想靠近這個星球上最危險的超級大壞蛋,絕對不想。

  「最後,」弗林特小姐說,「你可能會需要用到這個。」說完,她就把手伸進口袋裡。

  終於說到這個了,墨菲心想,她要給我的一定是件炫酷的武器,一旦事態有變,我就能用這個來保護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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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弗林特小姐從口袋裡拿出來的是幾張紙和一支很短的鈍頭鉛筆。「喜鵲說他想說話。所以,你要弄清楚他到底想告訴我們什麼,把重要的內容記在這上面。」她對他囑咐道,「我們決不能冒險讓你帶任何電子產品或尖的東西下去。」

  所以才給了這麼一支鈍頭鉛筆,墨菲接過鉛筆,心想。

  做完這一切後,弗林特小姐退回到了大門外,只留墨菲一個人站在這座監獄的正中央。

  就這樣,墨菲帶著一支鈍頭鉛筆和幾張紙,走向了前面那個狹小的圓形房間。房間裡泛著暗紅色的微光。房間的正中央是一個用玻璃和強韌的金屬網格做成的高高的圓形籠子。

  「請走進電梯,」弗林特小姐的聲音聽起來很遙遠,想來一定是從哪個看不見的揚聲器里發出來的,「電梯會將你帶到牢房裡最安全的地方。」

  別無選擇的墨菲聳了聳肩,走進了那根大管子一樣的電梯裡。大管子嗖的一聲關上門,直挺挺地墜入黑暗之中。

  墨菲對大多數事情都能坦然接受。不過,我們剛剛也發現了,巨型小丑是個例外。此外,他向來不喜歡坐電梯。因為在他七歲時,去西班牙度假,有過一次被困電梯的經歷。

  那是一台很舊很舊的電梯,稍一動就嘎吱作響。當時,他們坐著電梯去樓上租的公寓,誰知上到一半電梯突然哐當一聲,停住了,卡在兩層樓之間。他坐在電梯地板上,盯著電梯牆壁上那張已經褪色的鬥牛海報看了好久。他媽媽站在旁邊,用她那蹩腳的西班牙語大聲呼喊求救。

  「有人求助,謝謝!」她當時就是這麼叫的,「我們在電梯裡!」最後,終於有人聽到了她的呼救,找來了救援人員。從那之後,只要情況允許,墨菲寧願爬樓梯也不願坐電梯。

  今天看來是走不了樓梯了,他心想。他的耳朵里傳來了砰砰的聲音,腦海里漸漸浮現出那張老舊的鬥牛海報。

  在下沉的過程中,電梯裡始終泛著一種幽幽的綠光——墨菲這才意識到自己肯定已經降到了海平面以下很深的地方,就像一塊石頭一樣,沿著支撐中央塔樓的那些粗壯的金屬支架中的一條不斷下墜。不斷增大的壓力把他的耳膜壓得生疼,他有點兒緊張,不斷地吞咽口水,想讓耳朵舒服一點兒。

  他的這個辦法剛開始奏效,電梯的速度就慢了下來,沒一會兒電梯停住了。門開了,墨菲走進了這間世界上戒備最森嚴的牢房。在過去的三十年裡,那個被認為是地球上最危險的人一直都被單獨關在這裡。奇怪的是,這裡的味道竟然還挺好聞。

  「你已經到達負一層。」另一個揚聲器里傳來弗林特小姐那略顯神秘的聲音。

  「我還以為這下面會很臭。」墨菲說。墨菲有個習慣,只要一緊張,腦袋裡想的話就會脫口而出。

  「空氣是過濾過的,我們還加了一點點檸檬香氣在裡面。」弗林特小姐答道。她通常有問必答。

  普通小子看了看四周。負一層建在海床上,是一個巨大的圓形房間。房間的牆壁是一層厚厚的玻璃,折射出一種詭異的綠光,整個房間看上去仿佛來自另一個空間。電梯位於圓形房間的外環,墨菲依稀能辨認出位於房間上方的電梯井的金屬輪廓。地板由冰冷潮濕的石頭拼接而成,在地板消失的地方,取而代之的是一級又一級寬大的台階。墨菲小心翼翼地微微向前探身,好讓自己看得更清楚:原來,這是一個用石頭砌成的巨大的階梯劇場。

  在劇場的中央,即最底層,墨菲看到一個長長的黑影在石頭地板上來回移動。底層地面上畫著一個白色的大圓環,那名囚犯正繞著圓環慢慢地走著。

  這時,墨菲聽到噝噝聲和不知什麼東西轉動的吱吱聲從頭頂傳來。他抬起頭,這才發現玻璃天花板上安裝著無數台攝像頭,每台攝像頭之間的距離都很短。下面的犯人喜鵲就像動物園裡的動物一樣,不知疲倦地繞著圈走啊走,這些攝像頭也就跟著不斷轉動並調整焦距,始終聚焦在犯人喜鵲身上,墨菲聽到的就是攝像頭髮出的聲音。

  英雄聯盟將自己最危險的敵人關在這裡,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監視他,使他無處可躲。

  墨菲站在最頂層的台階上,心裡記起了弗林特小姐的指示:始終站在最上面一層。現在,他已經可以清楚地看見下面那個人。一個老頭,佝僂著身體,一雙手背在身後,藏在一件破破爛爛的黑色長衫里。他長著一個碩大的鷹鉤鼻,再加上他踱步時的動作,看上去的確很像一隻大鳥。他的臉、雙手和光著的雙腳看起來白得瘮人——這也許是因為他幾十年來從未曬過太陽。他的頭髮又長又亂,雖以黑色居多,但也夾雜了不少白色的髮絲。此時,他停下腳步,抬起頭直視三十年來第一位走進這間牢房的訪客。

  看到喜鵲將目光鎖定在自己身上,墨菲突然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這種感覺讓他很不自在,仿佛他身邊有許多薄薄的金屬翅膀正費力地拍打著,卻始終觸碰不到他的皮膚。這不禁讓人汗毛直立——而且不知為何,他甚至還有點兒尷尬。他覺得自己仿佛徹底暴露在對方面前,對方一眼就能看穿他所有的秘密。

  「看來這是真的。」喜鵲用一種沙啞的聲音說道。儘管他與墨菲相隔甚遠,但是他的聲音打破了海底這令人不安的平靜,清晰地傳進墨菲的耳中:「一個毫無超能力的孩子與英雄們並肩作戰。」

  「普通小子。」墨菲點點頭,略顯遲疑。說罷,他抖了抖肩膀,試圖把喜鵲能一眼看穿自己的想法從腦子裡甩出去。這個黑衣男子緩緩走向劇場的另一側,他先前刻在石頭地板上的那幾個歪歪扭扭的字露了出來:「帶那個普通小子來見我。」墨菲只覺得額頭陣陣刺痛。

  「歡迎歡迎,普通小子。坐吧,看看這周圍。你猜猜,這個牢房到底有何特別之處,才能成功地把我關在裡面這麼久?」喜鵲用一種略帶好奇的口吻問道。

  墨菲順著台階向圓形劇場的底部望去,目光落在環繞底層的那圈白色圓環上。隨後,他收回目光,望向四周的玻璃牆,這時他才發現玻璃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掛著一個紅色盒子,上面寫著「危險:烈性炸藥」。最後,他再次仰起頭,望著那些密密麻麻的攝像頭,然後在腦子裡將所有這些信息關聯起來。

  「只要你走出那個圓圈……整個房間就會爆炸。」墨菲說道,腦海里同時閃現出玻璃炸裂,海水洶湧而入的畫面。他不禁打了個哆嗦。

  「很好,」喜鵲露出一個平和的微笑,讚許道,「如果那些攝像頭捕捉到我越線了,哪怕只有一個腳指頭伸到那條白線外,這些炸藥都會立刻爆炸,頃刻間,這間牢房就會被海水填滿。就算靠近一點兒都不行……你看。」

  說著,那個老頭向著白線邁了兩大步。就在他即將邁出第三步的時候,一個機械化的聲音傳來:

  「警告,越界。後退。後退。後退。」

  「我用過我的每一種超能力——你一定也聽說了,我的超能力多得很,可是,沒有一種能奏效。我必須承認,這間牢房簡直就是對我的最大諷刺。這些攝像頭遠在我的遠程遙控能力之外,我逃不過它們的監視。這個系統敏銳度極高,只要我的體形稍有改變,它就會立刻報警。」

  說到這兒,喜鵲突然倒地,把墨菲嚇了一跳。他看到喜鵲的一隻胳膊迅速伸長,宛如一條灰白色的蛇,歪歪扭扭地向白線爬去。這時,那個機械化的聲音再度響起:

  「越界。後退。」

  眨眼間,喜鵲的那隻胳膊就恢復了正常,他自己也從地上跳了起來。他的動作極其敏捷,與外表所展現的那個虛弱的老年人形象大相逕庭。墨菲不由得警惕起來。他無比熱切地希望弗林特小姐剛才所言非虛,一旦情況有變,她就會以最快的速度救他出去。

  喜鵲的話打斷了他的思路。「而且不僅僅是我,」他接著說道,「任何有生命的物體跨過那條線,這個系統都會自動報警。所以,我出不去,別人也進不來。就算有人想救我也無計可施。這個系統設計得太精妙了——有的人可能會用『萬無一失』來形容它。我得承認,你在英雄聯盟里的那些朋友真的很聰明,他們設計了這個系統。這就像是一種水下遊戲。」

  遊戲?墨菲心想。想像著喜鵲在這裡度過的三十年漫長時光,墨菲不禁有些同情他了。

  喜鵲又開始沿著底層的那個白色圓環一圈又一圈地踱起步子。天花板上的攝像頭也開始不停地轉換方向,追蹤他的行蹤。

  「你心裡一定在說,我活該如此。」站在下面的喜鵲再次打斷了墨菲的思緒,「我相信聯盟一定給你講了一個很精彩的故事,告訴你我有多壞。」

  「這個嘛,你的確偷了很多人的超能力。」墨菲反駁道。

  「哈哈!我是一個……收藏家,僅此而已。如果你願意,你可以說我是一個超能力愛好者,尤其喜歡,呃,喜歡那些亮閃閃的東西。這些……超能力,它們讓我著迷,而且有些真的太美了。」

  他伸出一隻手,手掌朝上,只見一群紫色的小蝴蝶從他手掌里飛了出來,衝著墨菲那張驚呆了的臉飛去。它們拍著翅膀,帶著一陣清風從他身邊飛過,匯集在天花板上,最終圍在一個攝像頭四周,仿佛一顆顆小寶石。

  墨菲使勁搖了搖頭,似乎想把一些想法從腦袋裡甩出去。來之前,他被告知喜鵲是一個極度危險的大壞蛋,可現在他看到的卻是一個看起來有點兒悲傷,似乎已經向命運妥協的老頭。

  「你為什麼要見我?」墨菲問道,他並沒有忘記此行的任務。

  「這個嘛……」喜鵲沉思了一陣,說道,「我想我大概是……覺得有點兒孤單。我必須承認這點。我想他們可能會同意讓你來探訪我,你懂的,就是和我說會兒話。在英雄聯盟里,只有活躍的成員才能獲准進入戰慄之沙,而你是組織里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沒有超能力的成員。除了你,他們不會批准任何人下來看我。聽到談論你的那些話後,我也很想眼見為實……」

  他的話讓墨菲陷入了沉思。聽到談論……他心想,德倫徹先生提到過的他喪失了大部分順風耳聽力的那件事再次蹦了出來。喜鵲現在能用這項能力來偷聽別人說的話嗎?一想到這個人坐在海底下,竟然能夠聽到海面上那個世界裡的對話,他立刻有些不安起來。這可能嗎?

  「我來了,」墨菲對他說,「你想和我說點兒啥?」

  「想說的太多了,從哪兒開始呢?」喜鵲停下腳步,再次抬頭望著他,漫不經心地說,「你想想,我一個人在這下面待了這麼久,一直都只能自言自語。啊,我知道了。我寫了一首詩。你想聽聽嗎?」

  「一首詩?」墨菲愣了一下。其實,對話進行到這兒,喜鵲的這番話本該讓他感到驚訝,但是鑑於他今天所遭遇的這一連串奇特經歷,不知為何,他竟然覺得,喜鵲的話倒是和他今天的這番奇遇特別般配,就像奶油蛋糕的頂上必須放一顆小櫻桃一樣。

  「是的,」喜鵲說——如果墨菲能夠站得更近一點兒,他就會看到喜鵲那雙黑色的眸子裡迸出了一小簇充滿怨恨的火花,仿佛遙遠的銀河系突然出現的一顆超新星,「一首詩。」

  墨菲把手伸進口袋,掏出紙和鉛筆。他得帶點兒東西回去,這樣才好向弗林特小姐交差。

  就這樣,喜鵲用抑揚頓挫的語調背誦著他的那首詩,墨菲則盡職盡責地記錄下了他聽到的每個字:

  一是陌生人,

  二是老賊。

  三是憤恨,

  四是憂傷。

  五是追隨者,

  四是朋友,

  一個尋找,

  三個結局悲慘。

  四是她摔倒了,

  三是她飛走了。

  六是她又活了,

  三是她死了。

  「費這麼大勁兒就為了……讀首詩?」弗林特小姐大怒,她用一種難以置信的口吻問道。英雄聯盟的首領可沒工夫去欣賞詩歌(通常來說,這種態度是不對的)。

  墨菲伸著胳膊,手裡拿著那張紙,上面記錄著他從喜鵲那兒聽來的那首詩。

  「這不過就是一首古老的童謠。」她面帶不屑地接著說道,「我簡直不敢相信,他連半個有用的字都沒說——壓根兒就沒提他為什麼要見你,也沒說他為什麼要在地板上寫你的名字。」

  墨菲聳了聳肩膀:「也許,他說的是真的,他很孤單,而我是唯一一個你們會同意讓他見的人。」

  對此,弗林特小姐回復了一個嗤之以鼻的表情,在帶著墨菲沿著走廊走出這座監獄的路上,她繼續沒好氣地說道:「三十年來,除了一些不知所云的竊竊私語,他什麼也沒透露過。現在,他終於打算說點兒什麼了。結果,他竟然成了個詩人。我早該意識到這一切都是在浪費時間。」弗林特小姐最後這句話似乎是對她自己說的。說話間,他們已經走過金屬橋,來到了早已等候在那兒,準備送墨菲回家的直升機旁。

  墨菲也是一肚子失望。弗林特小姐曾滿心指望他,這不禁讓他覺得這次任務失敗,責任全在他身上。

  「對了,」站在停機坪上的弗林特小姐轉過身,對墨菲說道,「在你離開之前,普通小子,我必須鄭重地告訴你,無論在什麼情況下,你都絕對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你今天來過戰慄之沙。明白了嗎?」弗林特小姐有很多種嚴肅的表情,此刻她臉上那種絕對嚴肅的表情讓墨菲不由得停住了腳步。

  墨菲點點頭。

  「這個地方屬於最高機密,尤其是負一層。我必須把握機會,把你送下去,以防萬一喜鵲真的想告訴我們一點兒什麼。」說這話時,她看起來似乎有些尷尬,「結果,他只不過是……想戲弄我們。對此,我很抱歉。不過,也正因為如此,你才更應該保守秘密。我不想讓聯盟里的其他人平白無故地虛驚一場。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完全明白。」墨菲肯定地說。

  「這是最高機密,記住了嗎?」

  「記住了。」

  「絕不能告訴任何人。」

  「收到。遵命。」

  在海面之下很深的地方,喜鵲盤腿坐在地板上,仔細地聆聽著,臉上漸漸浮現出一抹鱷魚的微笑,令人膽寒。

  他心滿意足地搓了搓蒼白的雙手。

  隨著墨菲乘坐的直升機從戰慄之沙的頂部起飛,向大海的另一端飛去,他聽到了螺旋槳葉片在腥鹹的空氣中旋轉的聲音。

  他聽到了弗林特小姐返回控制室的腳步聲。

  他還聽到了一個來自這棟建築但誰也沒聽到的聲音。那是一個焦躁的呼吸聲,聲音是從戰慄之沙的廚房後面傳出來的,一個小個子男人正趴在一個垃圾桶里,拼命地又抓又撓。

  那是喜鵲在外部世界的朋友,他唯一的同盟。

  「噢,德倫徹……」喜鵲柔聲說道,他知道,儘管他的牢房深藏於海面之下,但是憑藉其僅存的那點兒超級聽力,這個小個子男人不僅能聽到他的話,而且也是唯一一個能聽到他聲音的人。

  「是的,主人。」德倫徹先生從垃圾桶里探出頭來,答道。他的頭上還頂著一塊香蕉皮。

  「我聽到直升機飛走了。你那裡一切還順利嗎?」

  「一切都如您所願。」

  身在海底的喜鵲嘴角邊浮現出一絲冷酷的微笑。

  「就讓我的計劃像黑夜那樣深沉、令人費解吧!」他在心裡想著,「一旦我採取行動,必將如閃電般迅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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