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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00:31:55
作者: (法)皮耶爾·勒邁特
大約在早上七點鐘送到的第一批食物,只夠編制內的相關人員吃的。
囚徒們從棚屋的窗戶中看到,那些越南兵正在卸載由戰區派來的那輛小卡車。費爾南生怕會激起反抗,便下令手下人躲到一邊去吃,而為了創造出一種讓人分散注意力的鉗制,還組織了一次衛生服務,拿來好幾大桶的熱水,供囚徒們擦洗,只是,很可惜,熱水桶不可能更換使用,因為沒有足夠的材料。最初的幾個人使用之後,剩下的人就只有眼睜睜地瞧著變得髒兮兮的水,而拒絕再使用。
「我們更希望能吃上一口東西。」其中一人嘟嘟囔囔地抱怨道。
費爾南便扭轉頭去,假裝沒有聽見。
兩個鐘頭之後,一輛卡車終於來到。計算很快就做完:每一個大圓麵包,由二十五人分吃,另外,每人一勺子大米,又涼又黏牙,應該是頭一天煮熟後又涼的。
「我也無能為力了,軍士長,這就是戰爭帶給所有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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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爾南根本不來不及回答上尉氣惱的驚嘆,只聽得,在他的身後,伯爾尼埃剛剛大喊了一聲:
「你,我說你,你不是早已經領過了嗎,你這個壞蛋!」
那個想揩油的傢伙頓時表現出慌亂的神情,也正是這些慌亂的信號暴露了他的欺騙行為。他就是那個記者多爾熱維爾,他那下垂的臉頰開始顫抖起來。很快地,一些囚徒蜂擁而上,把他掀翻在地上,開始對他拳打腳踢。另一些人則匆匆趕來營救,而那些無政府主義者也隨之突然出現了。
費爾南趕緊上前制止,但是這群人也實在太多了,根本就無法控制住,他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掏出手槍,朝天開了一槍。
這還遠遠不夠。還必須讓士兵們一起上前,用槍筒頂著他們的肋骨,用槍托猛擊他們的後脖子,把他們一一分開,鮮血濺到了塵土中。一小撮尤其激動的囚犯突然仰臉衝著士兵們,準備要跟他們打架,即便他們全都赤手空拳,這也就是說,他們已經餓得不要命了……
「槍上刺刀!」費爾南喊出了命令。
士兵們,儘管自身也有些慌亂,還是本能地反應過來,排成了一排,槍口統統朝前。
短短几秒鐘期間,人們還以為囚徒們會朝士兵衝過來。費爾南厲聲發出了強調。
「囚犯們,都給我排成兩排!」他叫喊道,「開步走!」
囚犯們,一個接一個地,鬆開了手,排成了彎彎扭扭的隊,那個記者多爾熱維爾好不容易從地上爬起來,雙手還緊緊捂著他的肋部,三個同伴趕緊過來把他攙扶起來,拉走了。所有人全都轉身,拖著步子走向了棚屋。
費爾南一把抓住了伯爾尼埃的衣領。
「我對你發誓,」他咬著牙齒說,「你要是再給我來這麼一下,我就把你給砸爛了!馬上給我站崗去!」
威脅純粹是虛幻的。人們很難想像,費爾南會以什麼方式採取一種如此的措施。但是,伯爾尼埃經過二十三年的服役,並付出了超於常人的努力的代價,已經晉升到了下士長的軍銜。這一頭銜構成了他從現在開始直到他軍事生涯結束所可能希望得到的一切,再也沒有比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前景更能有效地嚇唬他的了,他這個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會失去晉升機會,就怕會從他好不容易才爬上去的本來就不高的台階上重新滑下去,重新回去當一個值勤的士兵,沒心沒肺地在一個部門的大門口站崗。
費爾南走遠了,吸著一支煙,而這是一支愛麗絲始終拒絕讓他抽的煙,「絕不在中午之前抽菸」,這是他的規矩。他瞧著囚犯們慢慢地走回監舍里去。然後,他的決心已下定,他就轉身去找上尉,向他報告自己準備實施的計劃去了。
「我可不想知道些什麼,軍士長!」
這就是說,他同意了。
於是,費爾南召集起他的小隊,指定由其中最有經驗最有辦法的一個人來負責,他名叫弗雷庫爾,那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好小伙,頭腦很靈活,費爾南讓他帶上兩個機動衛隊的隊員,外加四個士兵。
從窗戶裡頭,拉烏爾和加布里埃爾看到這一小隊人馬離開了營地。
「他們是去找食物的嗎?」加布里埃爾問道。
拉烏爾沒有聽見,他觀察著北面的圍牆,還用食指指了指給加布里埃爾看。
「我們可以從這裡逃走。」
加布里埃爾眯起了眼睛去看。
「必須跑得很快很快,但是,假如空襲警報能讓我們有足夠時間的話,我們就可以避開眾人的目光,從早先的那棟軍需部門的老樓後面跑掉。」
那是一棟已經改作他用的老樓,窗玻璃都破碎了,門也破了,有不少洞洞,其唯一的好處就是遮擋住了一部分的拒馬障和鐵絲網,而營地的這個地方就是由拒馬障和鐵絲網圍住的。
「一旦到了這個地方之後呢?」加布里埃爾問道。
拉烏爾做了一個鬼臉。
「我們將會在那裡留下一些肉,但是,我看不出還有什麼別的辦法……」
在他剛剛親眼所見證的那一番短暫的叛亂之後,加布里埃爾已經餓得有些頭暈,腦子都快轉不動了,他首先抗拒著這一逃跑的想法,他必須承認,在這裡,種種事情正變得越來越糟。管理人員越來越怒氣沖沖,囚犯之間開始了原始的打架鬥毆,飢餓折磨著所有人,並讓他們變得有些古怪,還有,德軍開到巴黎西面的消息已被證實……一個小時之前,他還曾問過一個看守是不是請一個醫生來給那個年輕的共產黨人看一下病,因為自從來到這裡後,他就一直牙齒咬得咯咯響。沒等到對方來得及答覆,下士長伯爾尼埃就急匆匆地嚷嚷起來了。
「一個大夫?隨後,還會有什麼,真他媽的見鬼!就算是一個獸醫,他們也不會給您派來的!」
他揮舞了一下刺刀,然後,又補充道:
「相反,假如你想在屁股上打一針的話……」
加布里埃爾沒有再問其他。
他並沒有明確地接受拉烏爾的逃跑計劃,但是他的理性精神已經權衡過了成功的概率。必須在準確的時間,出現在準確的地點。那樣才有機會。而要通過鐵絲網,就得有互相幫助的精神。若是一個人要逃跑,那是根本無法想像的。
費爾南派出去執行任務的小隊剛剛出發不一會兒,有兩個士兵前來找他,兩個都是老兵。
「德國人逼近了,我的軍士長。」第一個士兵說。
這已經不是什麼新聞了。
「假如情況轉向糟糕,恐怕連我們自己也將成為囚犯……跟我們的囚犯同時成為德國人的囚徒。假如德國佬把我們跟他們關在一起,那我們就會有很多事情要擔心的了……」
「我們還沒有到這一地步。」費爾南駁斥道,但是,他的語調缺乏一種堅信。
「我們沒有炮兵,我的軍士長,也沒有空軍。誰會來保護我們呢,假如德國佬一直打到這裡來的話?」
費爾南對他的話回報以一張大理石一般堅硬的臉。
「我們等待命令。」
其實,他自己的心裡也並不比他們更相信什麼,但是,他又能說什麼呢?郝思勒上尉始終就被拴在電話機旁,耳朵不離開聽筒,一有什麼人過去向他提出一個問題,他就揮揮手讓人趕緊走掉,就像是在驅趕一隻蒼蠅:滾蛋,讓我安靜一下!
為了讓囚犯們平靜下來,費爾南組織了幾番散步。當輪到拉烏爾和加布里埃爾去散步時,他們就慢慢地朝北邊圍牆的方向走得很遠,但很快就被一個士兵給拽了回來。
「你們在那裡幹什麼呢?」他一邊喊叫道,一邊舉槍瞄準了他們。
這是一個又矮又胖的,滿臉紅彤彤的男人,他已經被炎熱折騰得疲憊不堪了。他的嗓音顫巍巍的,同樣也透露出了他內心的焦慮不安,很明顯,他並不是一個能經得起一種如此考驗的士兵。拉烏爾在幾秒鐘時間裡迅速衡量了一番這一切,然後掏出一支香菸來,遞給了他。
「我們得稍稍往遠處躲避一下,」他簡明扼要地解釋道,「我們不想捲入打架鬥毆中去。那邊的氣氛還真有些熱啊……」
加布里埃爾感到頗有些窘迫。當然是因為這種隨機應變的需要,其次也是因為感到很奇怪,他實在沒有想到,在所有人全都斷了菸捲的情況下,拉烏爾竟然還擁有一些香菸,真是了不得啊。
那士兵搖了搖腦袋,那個樣子是在說,他實在不便於接受菸捲,但是,看起來,在營地的管理人員那裡,也應該不再有太多的菸草供應了,因為,在匆匆朝自己的身後瞥去一眼後,他趕緊湊過身來,欣然接受了那支香菸。
「不是我要拒絕……」
他把它塞進軍裝的胸前衣兜里。
「我要把它留到晚上再抽……」
拉烏爾做了一個手勢,表示很能理解,同時點燃了自己的那支煙。
「你知不知道將會發生什麼?」他問道。
「我會說,咱們被人死死地牽制住了,卡在了這裡。德國佬正在大踏步地逼近,咱們卻再也接不到命令啦……」
就像是要證實一下他的尷尬境地似的,這時候,高空中正飛過一架偵察機,三個人趕緊抬頭觀望。
「是啊,是啊,」拉烏爾說,「聽起來確實不太好。」
那個看守的沉默體現出一種認可的價值。
「現在,應該回到棚舍那邊去了,小子們,你們可不要逼我……」
拉烏爾和加布里埃爾舉起了雙手,手掌向前,沒有問題。
派出去執行任務的小隊,在下午剛開始的時候回來了。
年輕的弗雷庫爾俯身朝向費爾南,正低聲對他作著匯報。
軍士長則頻頻點著頭。
然後,他邁著一種堅定的步子,回到了木棚屋中,穿過屋子,打開了士官們所住房間的門,抓起他的那個水手包,又出了屋,指定了一隊人,其中就包括伯爾尼埃(費爾南不願意單獨留下他而不加監視)以及那個小弗雷庫爾,調用了營地中唯一的一輛帶拖斗的卡車,然後就乘車出發,朝著附近第一個農莊的方向奔去,那是一個叫聖雅克十字架的地方,正是在那個地方,他們將開始行動。
一路上,費爾南絞盡腦汁地思考著,想弄明白他會採用什麼樣的方法。
卡車停在了一個農莊大院裡頭,而直到那一時刻,他還始終沒有找到一個可行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