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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00:31:45
作者: (法)皮耶爾·勒邁特
自從出發以來,露易絲就一直在問自己,假如步行的話,他們是不是會走得更快。汽車開始在聖旺大道[18]上顛簸,活像是在打嗝和抽噎。
「這都是火花塞的問題,」儒勒先生說,「它們得好好地去一去污了。」
這輛標緻汽車是1929年的一款式樣,雙門的,他一共開出去過四次,第一次是把車子從車行中開回來,結果在第一個十字路口就撞上了一輛運牛奶的卡車,於是,人們也就把開回到車行去的那一趟,看成為它的第二次出車。他再次開它出來已經是第二年的事了,為的是去參加一個居住在熱訥維利耶[19]的遠房表姐妹的婚禮。如今,則是它的第四次出車。儘管,隨著歲月的流逝,車身的油漆顏色已經發暗,但是,每隔兩個星期,儒勒先生總會好好地擦洗它一回。而出於某個很晦澀的理由,他總是讓車子的油箱和水箱保持著充滿的狀態,總要檢查備用輪胎的狀態。
從儒勒先生的動作中,人們感覺到他缺少駕駛實踐。從一出發起,他就換掉了他那雙擦得油亮的皮鞋,換上了方格莫列頓呢的便鞋,這興許並沒有讓事情變得更為便利。
露易絲本來都想放棄了,但餐館老闆的雙手緊緊握住方向盤,駕駛著這輛汽車如同開著一輛農用拖拉機,瞧他的那副樣子,看來就差等著故障或者事故的到來了,而這,倒是也不會來得太晚。
在一番沒完沒了的等待之後,他們終於讓人重新給輪胎打足了氣。於是,他們走上了奔向巴黎南出口的道路,交通流量很密,汽車行駛得很慢,就像烏龜爬似的。
「我們幸虧還帶上了一桶油,這麼做很對,嗯,是不是?」
汽車裡滿是一股汽油味。
從奧爾良大道那段路起,車流人流就只是朝一個方向而去了,一路朝南,一輛輛車子中滿是人,還有行李箱、硬紙盒,有的車頂上還綁有床墊子。
「他們對你說『一路朝南』,是這樣的吧?」儒勒先生問道。
這已經是他第十次問這樣的問題了,而在露易絲的回答之後,他第十次地重複道:
「要找到他們,可不是容易的事。」
這一次,他還補充了一句:
「我們,車子開得像烏龜爬,而他們,他們應該像兔子那樣奔跑!你倒是說說看,一長溜這樣的車子,是不會在堵車隊伍中被卡死的。」
露易絲越來越意識到,這一舉動註定要走向失敗。儒勒先生說得有道理。他們不僅被捲入一股越走越慢的車流之中挪動,而且,他們還對目的地沒有絲毫的概念。
「南面,假如不是奧爾良,那又會是什麼呢?」露易絲問道。
在這樣一個軍事戰略家身上,發生此類的事情就有些奇怪了,畢竟,儒勒先生的種種地理概念和定義也都是模糊的。他只是頻頻搖頭,帶著一種滿是懷疑的鬼臉,那就等於在表示,他並沒有想得更少。他剛剛點燃了一支香菸,結果,汽車的左翼就剮蹭到了一個水泥支柱上。
跟在尋南街監獄的囚犯後面,在公路上一路追蹤,這一計劃根本沒什麼道理可講,但你只要瞧一眼路上占據了三條車道的車流,就能明白,現在,要想回頭,幾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大多數時間裡,他們的車都掛著二擋行駛,有時候甚至只掛一擋。一輛輛汽車全都開始遭罪。大約二十點鐘時,長長的車隊發生了偏向,然後就停了下來。露易絲趁此機會下了車。幾乎所有的女性旅行者都在尋找一個能避開他人目光的角落,連最小的小樹叢都成了公共廁所,面前會有一大群女人排著隊耐心等候,她們還會時不時地往自己的汽車那邊瞄上一眼,生怕汽車會突然啟動,好在,這樣的情況始終沒有發生。
露易絲利用了這一段等待期,四處打聽著消息。是不是有人看到過一長溜公交公司的汽車,車窗上塗抹了深藍色的顏料?這問題提得好不突兀。人們實在很難想像,本來在首都城內跑著短途來回的公共汽車,為什麼現在會在國道上行駛,還有藍色窗玻璃的這個故事……露易絲到處都碰壁,人們紛紛投來驚訝的目光,都說不知道,沒有人見到過任何的類似情況。她並沒有就此喪失勇氣,不僅沒有回來上車,反而沿著車流,繼續問著那些開車的人,還有那些坐車的人,但是,得到的都是同樣的否定回答。
她不得不原路返回,就在車流準備重新啟程的那一刻,她找到了自己的那輛汽車。
「我都有些擔心了!」儒勒先生沖她說。
她上了車,把一條胳膊搭在車門框上。
「是您在找巴黎公交公司的那些車隊嗎?」跟他們正並排行駛的車子上的一個女人問道,「他們在白天早些時候就超越了我們。那時候,我們還在勒克雷姆蘭-比塞特爾[20]那一帶呢。應該有多長時間了,三個小時了吧。哦,是的,是往奧爾良方向走的。」
現在已經過了二十一點了。一道指令,從一輛車接著一輛車地傳達過來,人們擔心會遭到敵機的轟炸,讓所有的汽車關掉車燈行駛。長長的車隊便像一條彩燈那樣,一輛接一輛地全都熄滅了車燈。由於不習慣黑燈瞎火地行駛,儒勒先生的車子的前保險槓撞上了一輛帶自動裝卸車斗的卡車,那車上運載了整整四個家庭的人和他們的家具。
囚犯們的車隊早在六個小時之前就過去了,而按照眼下的這個速度,就是開上兩天車,恐怕也到不了奧爾良……
儒勒先生把車子停在公路邊上,下車來打開了大箱子。他回到露易絲身邊時,帶上了滿滿一柳條筐的食物,有肉腸、一瓶葡萄酒、麵包。跨過路邊的斜坡,他在已經有些返潮的草地上鋪開了一條厚厚的、白顏色的台布。露易絲微微一笑。
在這整整一個小時期間,逃離巴黎的過程很像是一次夜晚的野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