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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00:31:06 作者: (法)皮耶爾·勒邁特

  「法蘭西終於放下心來了……」

  這是再公正不過的事了!自從戴西雷·米戈以他那能把抽屜里的錢一掃而光的才幹,通過把微不足道的小消息變成一種充滿樂觀主義的重大信息,從而贏得了整個大陸飯店的一片讚賞之後,現在,他也該得到一條毋庸置疑的令人鼓舞的信息作為獎賞了。他本來滿可以裝腔作勢地自吹自擂,但這不是他的風格。再說,詞語於他就足夠了。

  

  他又用食指推了推眼鏡,把它推到鼻根上。

  「……因為,在貝當元帥[63]進入政府,先後擔任國務部部長和政府副總理之後,就輪到魏剛將軍[64]成為國防部總參謀部的統帥了,他被任命為整個軍事領域中的總司令。凡爾登的勝利者和福煦的弟子[65],今天都到了統帥崗位上。法蘭西得到了喘息:在前者威嚴的鎮定與剛強的力量之上,從此又加上了後者判斷的堅決與天生的統領才幹。現在,沒有人會懷疑,那個在1918年的十一月曾經以強迫的停戰條件給了德國人以教訓的人,現在,將在幾個星期後重新扮演早先的角色了。」

  德·瓦朗蓬先生,直挺挺地站立在大廳的深處,像是一尊統帥的雕像,每天兩次觀察著戴西雷作出的表演,試圖識破這個從天而降的年輕人的奧秘,因為他實在難以找到這傢伙的傳記資料。

  在詳細閱讀了法蘭西軍隊在所謂德國人「到處都被拖住」的前線各個地方的位置之後,每個人都有了機會再次讚賞戴西雷·米戈的精彩絕技,這時候,居然有一個記者膽敢質疑他,不是懷疑魏剛將軍的任命一事,而是懷疑他的前任甘末林將軍的被排除,因為現在,已經再也沒有人談到他了。

  「確定無疑的勝利火炬從一隻手傳遞到了另一隻手中,先生,僅此而已。甘末林將軍已經把法國軍隊變成了面對德國人攻勢的一道不可逾越的城牆,而魏剛將軍則要負責讓這道銅牆鐵壁一步一步地、一米一米地推進,直到敵人陷入絕境,走投無路,被徹底摧垮。這兩位,全都是民族英雄,分享著同一個意願,並且具有一個軍事統帥不可缺少的三種品質:善於統領,有預見,有組織能力。『任何一支部隊,凡不能前進者,則應該原地戰死,而決不能放棄一寸祖國的土地給敵寇。』[66]甘末林將軍的這道命令將會得到他繼任者的承繼。我們一定會讓德國人知道,奇蹟是怎樣實現的」。

  德·瓦朗蓬先生,跟所有人一樣,對此十分讚賞,但是在他心中,對他人的看重總是會轉化為一種怨恨。他先是死死地糾纏那位副主任,拿涉及他年輕的受保護人的種種問題對他來一通通的狂轟濫炸,但是,鑑於軍事形勢在漸漸惡化,必須找到一些鼓舞士氣的詞語,畢竟,在如今這樣一個階段,糟糕的消息連續不斷地傳來,如同落在格拉夫洛特的槍彈之雨[67],戴西雷這樣的人物還真的是不可或缺,而且,從此,還變得不可碰觸了。

  可惜的是,貝當和魏剛的任命產生的效果只不過是曇花一現。如果說,所有人都不懷疑法國士兵正在拋頭顱灑熱血地保衛祖國的領土,那麼,所有人卻都證實,德國人還在繼續挺進,而且他們的發展戰略,就是逐步地搶光全部的賭注。

  他們先是在比利時開闢了一條戰線,然後,利用了法國軍隊急於把他們鉗制在那裡的打算,他們從阿登山脈越境而過,通過一種足以進入軍事年鑑的聲東擊西的戰術,步步緊逼,威脅著要把法軍與盟軍逼入絕境,只能背靠敦刻爾克那一側的英吉利海峽。

  鑑於這一切,要趕緊鼓舞起法國人的士氣……

  再怎麼反覆嘮叨「盟軍頑強地挺住了」都無濟於事,所有的觀察家都明白,看到德國人兇猛地撲向亞眠,撲向阿拉斯,實在是叫人喪氣。必須具有一種戴西雷·米戈那樣的才華,才能夠為歷史性的一敗塗地提供一種燦爛輝煌的假象。而正是為此,他在巴黎廣播電台中的《杜邦先生的專欄節目》才變成了每日一播。

  「各位聽眾,晚上好。居住在波爾多的V. 夫人問我,『究竟是出於什麼理由,法軍在阻擊德國侵略者的時候遭遇了比預料更多一點點的敵軍。』」——音樂聲——「造成法軍困難的真正原因,是敵人的第五縱隊,也就是說,是埋伏在我們隊伍中的間諜,他們的任務就是破壞我們法國軍隊的行動。你們知道嗎?德國人最近在法國的北部地區空降了五十來個年輕姑娘(比起男人來,她們似乎不那麼顯眼),她們的任務就是通過照鏡子,為德國軍隊傳遞信號,不光通過照鏡子,還通過點菸霧,就像印第安人那樣,給德國人標明法軍陣地的位置。她們都已經被抓了起來,但是,壞事已經做下。另外,我們已經有了證據,一些農民被潛伏特務所利用,趕著他們的牛走在田地中,準備為德國軍隊領路。一些法國軍官很驚訝地發現,有些賣國賊竟然訓練出了一些狗,能用莫爾斯電碼來吠叫,向敵人發出信號!不到一個星期前,曾經有一架德國飛機被擊落,飛機上滿是螞蚱的卵,那是他們準備投放到我們的農田裡去危害莊稼的!但是,這一第五縱隊同樣也由共產黨人來組成,他們滲透到了我們的各個部門,比如說,就在郵局裡中,通過干擾郵件,來打擊法國人的士氣。在工廠中的破壞活動,更是不計其數。不是別的,就是第五縱隊。V. 夫人,他們就是我們法蘭西的主要敵人。」

  人們真不知道,在重整法國人士氣方面,這一專欄節目是不是成了一種有效的排憂解悶方式,但人們至少感覺是做了點兒什麼,人們感謝戴西雷作出了愛國主義的努力。

  德·瓦朗蓬先生,則用整天的時間來嘗試著證實有關戴西雷的資料中的每一條線索,而他所掌握的唯一文件只是戴西雷的簡明履歷,那還是這個年輕人在進入大陸飯店時自己交給副主任的呢。

  「瞧瞧!這裡寫得明明白白:『1933年在弗洛里那中學(瓦茲省)學習。』您不覺得奇怪嗎,這個年輕人曾是一個法國中學的學生,而那裡的檔案卻在1937年被燒毀了?」

  「您猜測就是他放的火嗎?」

  「當然不是啦!但是這樣一來,事情真相就變得無法證實了,您明白嗎?」

  「假如是無法證實的話,那並不意味著就是假的呀!」

  「喏,您好好看一下這個:『自然科學院院士多爾桑先生的私人秘書』,多爾桑先生去年已經去世,他的全家都生活在美國,我不知道他的種種文件現在都在哪裡!」

  副主任並不認為,由種種不在場的信息構成的這一大堆因素能有什麼說服力。

  「但是,說到底,您又能拿他怎麼的!」

  德·瓦朗蓬反而被這些障礙激勵起來,就跟好多的強迫症患者那樣,他多少有些忽視了他之所以追尋的理由。

  「我們會找到……」他回答道,又開始對付起他那些缺少關鍵零件的厚厚材料來,答應很快就回來詳細說明這一點。

  副主任再怎麼覺得那位德·瓦朗蓬太惱人也是白搭,一種輕微的懷疑早已攫住了他,他更願意自己心裡落得個明白。於是,他讓米戈到他的辦公室來一趟。

  「告訴我,戴西雷,你給他當過秘書的那位多爾桑先生,這是怎麼回事?」

  「這是一位很可愛的人,但可惜的是,病太重,」戴西雷回答道,「我在他身邊只工作了短短的四個月。」

  「那麼……您的工作內容到底是什麼呢?」

  「我負責收集關於一個量子力學問題的文獻資料。不可切換量的可測性的限制。」

  「您……如此說來,您還是個數學家嗎?」

  副主任大為驚訝。戴西雷在他厚厚的眼鏡片底下神經質地眨了眨眼睛。

  「不完全是,但幹起來還是相當有趣的。實際上,海森堡[68]的互易定律預見到……」

  「好,好,好,很有趣,但是,現在不是時候。」

  戴西雷做了一個手勢,「為您效勞。」並遞上一張紙,紙上寫有他下一次要發表的公報的文本:「德國人在弗蘭德地區損失慘重,我國軍隊在索姆河一帶行動出色。」等等。

  這個年輕人知道,儘管他準備得幾乎天衣無縫,他的大學學歷與職業經歷不會永遠站得住腳的,德·瓦朗蓬先生的固執追蹤最終一定會取得成果。但是,他一點兒都不驚慌。他起誓一定要堅守崗位,直到法蘭西軍隊的徹底慘敗,而且,這也為期不遠了。

  一日又一日,第三帝國的軍隊不斷地挺進,擔任防守的法軍和盟軍士兵的英雄主義,則在兩大陣營的戰略地位中遇到了它的界限。或早或晚,他們就會面對德國人而背靠大海。其後果,不是大屠殺,就是大潰退,興許兩者都不可免,那時候,就沒有什麼可以阻止敵人侵入法國的其他地方,幾天之後,希特勒就將來到巴黎。戴西雷就將跟戰爭告別。而在等待期間,他仍在努力工作。

  「各位聽眾,晚上好。居住在格勒諾布爾的R. 先生問我,我們『對德意志帝國領袖們的現實狀態』都知道些什麼。」——音樂聲——「假如我們可以相信斯圖加特電台的廣播的話,希特勒興許正得意揚揚呢。我們的間諜部門和反間諜部門,他們為我們提供了一些消息,那是一些對德意志帝國來說尤為頭疼的消息。首先,希特勒本人病得很嚴重。他患了梅毒,這並沒有什麼可驚奇的。儘管他竭力掩蓋真相,我們卻都知道,希特勒是個同性戀,他把相當數量的年輕男子招到他身邊,以求滿足他的種種幻覺,從來沒有任何人知道他們的點滴消息。他只擁有一個睪丸,並且為一種不可逆轉的性無能而痛苦不堪,這讓他幾乎成了個瘋子。他咬地毯,撕窗簾,整整幾個鐘頭地沮喪至虛脫。至於他的總參謀部,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里賓特洛甫[69]已經失寵,帶著納粹帝國的財寶倉皇出逃。戈培爾[70]很快就將因背叛罪而遭審判。因為缺少頭腦清晰、思維健康的統領,德國軍隊註定要做下唯一一件不需要思考的事:一味地向前衝鋒。這一點,我們的首領是完全明白的,我們會任由德軍在這一瘋狂的衝動中白白地耗儘自己,一旦他們再也扛不住,我們就能止住他們,而這一天的到來,已經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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