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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00:30:39
作者: (法)皮耶爾·勒邁特
「有人對我說,是在色當那邊。」一個士兵含糊其詞地回答說,不過,剛才是誰問的問題,加布里埃爾並沒有怎麼聽清。
假如人們好好地想一想,上級接二連三地發布的命令和反命令就如華爾茲舞曲一樣前後不一,變化多端,那麼,最終目的地的這一不確切性也就沒有什麼稀奇的了。而當他們必須步行出發的那一刻,他們早已等待了足足一個多小時,結果就是被引向火車站,而在這之後,在司令部的命令下,他們又一次有秩序地撤退到馬延貝格要塞,但是,剛剛到達那裡,人們又折向了火車站,在那裡,他們最終爬上了運載牲口的車廂。德國人在比利時的這次進攻是在意料之中的,但是,敵軍在阿登山脈的出現把所有人都打了個措手不及,長官們實在很難下決心來上一番反擊。
夏布利埃也好,昂布勒薩克也好,都沒有參加這一轉移行動。他們被派往了別處。下士長蘭德拉德立即就忘記了曾是他忠心耿耿的同黨的那一幫人,甚至連短短一會兒的傷感都沒有。在車廂的一個角落,他跟那些還沒有被他盤剝過的戰友玩起了「三牌猜一」遊戲,某些曾經玩輸過的人也回頭來跟他玩,反正到處總是有一些不知改悔的人。他已經贏了四十多法郎,一切全都對他有利。無論他走到哪裡,哪裡就都是這樣,在那一分鐘裡,他就是所有人的朋友。有時候,他也會面帶一絲微笑轉向加布里埃爾,就仿佛他們曾經經歷過的一切,現在都已過時不計了,興許,他也還真的是這樣想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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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對加布里埃爾,情況可就完全不同了,他感覺到兩腿之間劇烈的疼痛,昂布勒薩克曾經飛起一腳,死命地踢在了那裡。他覺得,他的命根子從此腫得比原先大了一倍,他自己看了都有點兒噁心。
說到整個部隊,籠罩著一切的,則是一種輕鬆的心態。
「我們要狠狠地扇他們的耳光,這些傻瓜蛋!」一個年輕的士兵熱情地高叫道。
在沒完沒了地等待這場大大消耗著能量的奇怪戰爭之後,人們匆匆地爭論開了。人們聽到了《馬賽曲》,接著,就是那一類飯後合唱的喝酒歌[44],因為停頓得越來越長久了。
大約在二十點鐘,人們開始唱起了警衛隊的歌。
該下車了,他們已經到色當了。
軍營中人頭攢動。人們不得不聚集在已經改造成宿舍的食堂中。安頓過程伴隨著巨大的喧鬧聲。人們爭要著毯子,但氣氛還是友好的,此刻的部隊很像一個因幾個月沒怎麼活動而有些僵硬並且遲鈍的巨大軀體,如今終於可以伸伸胳膊踢踢腿,活動活動筋骨了,因而有些過度開心。
一個小時之後,人們就聽到了一陣陣歡樂的尖叫聲,蘭德拉德已在眾人的歡呼中贏走了新來者兜里的軍餉。
一到達軍營後,加布里埃爾便直奔茅房,去檢查自身的傷害。他的襠部十分敏感,腫脹而又疼痛,但他的命根子倒是還沒有腫到如他擔心的那種程度。當他從茅房返回後,蘭德拉德朝他飛去一眼,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並趕緊用手擋在嘴巴前,就仿佛,他並不是當初狠狠一靴子踢到對方睪丸的始作俑者,而只是在娛樂時間裡跟他玩了個惡作劇。
加布里埃爾瞧了瞧堆積在那裡的好幾十個人。這一巨大的集群體令人讚嘆地體現出混搭的原則,這一規則被法國軍隊視為很具有現代性,它堅持拆散一個個部隊單位,然後再按照一種超出所有人想像的更高級的邏輯,把它們重新構建起來。這裡有四個連的士兵,分別來自屬於三個不同團的三個營。誰都不認識誰,或者幾乎不認識,唯一可能會讓你聯想到什麼東西的那顆腦袋,便是剛好位於你上頭的士官。軍官們都有些茫然無措,人們希望當頭兒的知道他們正在做什麼。
吃的飯是一份熱騰騰的菜湯,但對那些曾經有運氣得到白鐵皮罐裝的四分之一升葡萄酒的人來說,寡淡得猶如山岩中的泉水。其他人只能光啃麵包,人們互相傳遞著肉腸,誰也不知道那都是從哪裡搞來的,不過誰都不客氣。
一個二十來歲的胖小子在隊伍中來回走著,問道:
「你們誰有鞋帶?」
拉烏爾·蘭德拉德反應最快,遞過去一對黑顏色的鞋帶。
「喏。三法郎。」
小胖子張大了嘴巴,像一條魚。加布里埃爾在自己的背包中翻騰了一陣。
「喏,拿著我的吧。」他說。
從他的動作中,人們聽明白了,這鞋帶是白送的。拉烏爾·蘭德拉德把他的那對鞋帶放回到自己的包里,臉上露出一種聽天由命的鬼臉,隨您的便吧。
那小伙子放鬆了下來,一屁股在加布里埃爾的身邊坐下。
「你可是救了我一命啊……」
加布里埃爾瞧了瞧蘭德拉德的身影,看到了他那鳥兒一般的尖嘴,他那薄薄的嘴唇,但他早已轉而去關注別的什麼去了。他剛剛把幾包香菸賣給了缺煙抽的戰友。當拉烏爾轉過身來面朝著他,嘴角上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時,加布里埃爾實在很難猜想到,假如情境需要並許可的話,這個人居然能朝他的雞巴蛋死命地來上一腳。
「我是最後一撥才趕到服裝倉庫的,」那個年輕的士兵一邊繼續說,一邊解開了上衣的扣子,「那裡剩下的鞋子不是太大,就是太小。顯然,我更喜歡大一些的鞋,但是,這樣一來,我就需要鞋帶了,可那裡就是沒有鞋帶了。」
這個故事說得大家都笑了。它又引來了另一個故事。於是,人們便一個接一個地講起了此類的故事。這時候,一個身材高大的傢伙猛地站立起來,引起了哄堂大笑:原來,他實在找不到合他身材的軍裝,這會兒依然還穿著平頭老百姓的長褲呢。軍營中這樣的倒霉事不但沒有讓人們感到不自在,反而一點兒都不玷污必勝之師的精氣神。一個軍官走了過來,立即就被士兵們團團圍住了。
「我說,我的上尉,我們是不是應該給他們來幾個大耳光呢?」
「噢,」他應了一聲,帶著一種不無遺憾的口氣,「看來,我們尤其得來裝一裝樣子,跑一跑龍套了。在這裡,一時半會兒,將不會有什麼進攻。而且,假如會有進攻的話,那才好呢!德國佬若是從阿登山脈那邊過來,那將只會是一些小部隊。」
「我們還是要去迎接一下的!」有人歡呼道。
還是有幾聲喊叫響起,就仿佛,部隊的戰鬥能量跟它所分攤任務的低等程度恰成比例。
上尉微微一笑,離開了宿舍。
第二天早上大約七點鐘,加布里埃爾碰上了同一位軍官。他的電台通信設備接收到了一些新消息,跟頭一天認定的平靜態勢互相矛盾。德國軍隊的種種大規模運動發生在色當的東北方。
警報已經上報給了司令官,然後,也給了將軍,而後者高高在上地揮一揮手,把情報一掃了之:
「視覺差的結果。阿登山脈,那就是一座森林,你們明白嗎?你們在那裡放上三支摩托化小部隊試試,你們立即會感到,那簡直就是一個軍。」
他走了幾步,來到牆上的地圖前,地圖上,五顏六色的圖釘沿著比利時的邊境線勾勒出了一個巨大的新月形。他感到痛苦,自己現在還待在這裡,晃著胳膊,扮演著無足輕重的角色,而與此同時,在那裡,真正的戰爭正打得激烈。一想到這些,他的英雄氣概頓時就一落千丈。
「好吧,」他不無遺憾地長嘆了一口氣,然後說,「我們將派一些增援部隊去那裡。」
這一讓步讓他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假如可能的話,他就會回自己家去了。
正是如此,一個有二百人的連隊被指定待命,在一旦需要的情況下,就立即前往三十公里之外,支援負責堅守默茲河關口陣地的第55步兵師。
要前往那個地方,沒有鐵道線能通火車。加布里埃爾的部隊,四十來個步兵,只得步行走公路,而指揮他們的,則是一個名叫吉貝爾格的五十來歲的預備役上尉,入伍前是夏多魯地方的藥劑師,這位軍官足可以大吹特吹自己在上一次戰爭中的輝煌戰功。
從大上午的時刻起,陽光就開始暴曬下來,把人們頭一天的充足熱情都給曬得融化了。即便是受到加布里埃爾斜眼監視的蘭德拉德,也顯得困難重重。在他身上,疲倦就是憤怒的前兆。他那線條開朗的臉絲毫沒有任何預示光明的跡象。
昨天還在嘲笑自己老百姓褲子的那個高個子,早已經失去了笑容,而那個討要鞋帶的胖子士兵則後悔自己當初沒有要稍稍緊一點兒的鞋子,因為他的鞋子實在過於大,把他的腳生生地磨出了幾個水皰。通常,他們小隊應該是八個人,但是已經有四個人被派去增援別處了。
「都去哪裡啦?」加布里埃爾問道。
「我沒有聽明白。我想,大概去了北面……」
隨著越來越往前,人們看到遠處的天空被橙黃色的微光劃出了一道道條紋,人們還隱約分辨出一股股升騰的濃煙,根本說不上來距離有多遠——十公里?二十公里?還是更遠?連上尉本人也一點兒都不知道。
對這一次出征行軍,加布里埃爾總覺得它令人不安。這種種的遲疑,種種的不明確,讓他實在說不上是什麼好苗頭,所有這一切都將爆炸開來。前面是戰爭,後面是蘭德拉德,他有些心神不定。
現在,他們的腿變得越來越沉了。全副裝備的行軍已經走了二十公里,而前面,還有幾乎同樣距離的路要走,要帶著這過於大的背包,還有這個傻傻地系在皮帶上,每走一步都會拍打你大腿的水壺……加布里埃爾的兩個肩膀都快要被一條勒得過緊的皮帶給勒斷了,他實在無法把帶子放到合適的鬆緊度,因為那上面的種種機械都被卡得死死的,沒有什麼還能自由滑動。他的整個身體都被各種各樣的酸痛所折磨。槍也變得很沉很沉。他搖搖晃晃的,差點兒倒下,還是蘭德拉德伸手把他給扶住了。從馬延貝格要塞出發以來,他們彼此就一直沒有說過話。
「你就把這個給我吧。」下士長說著,一把拉住他背包的帆布帶。
加布里埃爾本想抵抗一下,但根本就沒有時間作出反應,他剛要表示一下感謝,拉烏爾早已走在了前頭,把他落下足有三步遠,他把加布里埃爾的背包疊在了自己的背包之上,似乎早已經把他這個人給忘了。
幾架飛機從高空中飛過。是法國人的?還是德國人的?太遠,看不太出來。
「法國人的。」上尉說,他手搭涼棚朝天望去,像是一個印第安人。
這就讓人放心了。同樣讓人放心的,還有比利時人和盧森堡人的逃難人流,他們中的大多數都坐著車,很開心地看到有部隊開上去,去迎面抗擊敵人。相反,更為曖昧的是這一地區的法國人,他們的鼓勵竟然一成不變地採取了上一次戰爭的標語口號形式(「我們將拿下他們!」然後就是一個緊握的拳頭)[45]。二十年之後,這一莫名的雷同讓人實在彆扭得很。
小伙子們開始喘息,停下來作了一次休息,從一大早起,大傢伙全都肚裡空空地走了二十三公里,現在該是時候,放下裝備,吃上一口,填一下肚子了。
分享麵包與佐餐酒的同時,他們就講起了一個個軍營小故事和戰爭小故事。其中最滑稽的就數某個叫布凱的將軍的傳聞了,他曾經對手下人解釋說,對付德國人坦克最有效的工具就是……一條床單了。只需要用四個人,每個人拽住床單的一個角,就像人們鋪桌布那樣,然後,用一個協調一致的動作,一起撲向坦克,一下子罩住它的迴轉炮塔。這樣一來,坦克中的駕駛者和炮手就被蒙住了眼睛,無能為力,沒有辦法,只能投降了。小伙子們彼此交換了一陣尷尬的笑聲。加布里埃爾不知道應該給予這一傳聞故事什麼樣的信任,是應該嚴肅對待,還是一笑了之;無論如何,這兩種情況都會給人一種彆扭的感覺。「這話真的是一位將軍說的嗎?」有人問道,不太相信,但沒有人等著聽什麼回答,因為,他們該站起來,繼續趕路了,來吧,小伙子們,士官們加油道,再最後努力一把,我們就能到默茲河去洗澡啦,哈哈哈。
「謝謝了。」加布里埃爾說,從拉烏爾手中取回了自己的背包。
蘭德拉德帶著一絲微笑,把手舉到太陽穴上,對他敬了一個禮。
「為您效勞,我的中士長!」
行程的第二階段跟第一階段很相似,但其中的差別在於,現在他們遇上的流亡的難民遠不如以前的那些來得善談,興許因為這些人都是步行過來的,懷裡還抱著孩子。士兵們明白,他們都是躲避德國軍隊的逃難者,但是,他們中沒有人能提供有用的戰略信息。他們一見到法國兵,便紛紛躲藏起來,這是他們給士兵留下的印象最深的地方。
這個白天裡,他們第二次走過一棟水泥建築物,它孤零零地位於這片森林中。
「真他媽該死……」
加布里埃爾驚跳起來。蘭德拉德湊近過來。
「要我說,法蘭西國防部的槍頭花飾還真的是很漂亮啊!」
他們所發現的碉堡和掩體都還沒有建造完成,給人一種荒涼悽慘的感覺。跟他們曾居住的馬延貝格要塞相比,似乎並不屬於同一個防禦計劃。看來,它們全都處在被遺棄狀態,沒有人員,也沒有裝備,只見枯枝遍地,野藤纏繞,早已像是一片廢墟,而且說實話,它們也正在一天天地成為廢墟。蘭德拉德往地上吐了一口痰,然後打趣似的偏了偏腦袋,目光瞥向加布里埃爾的襠部,說:
「等我們回家的時候,它就該完結了,走吧,這點小事,就別介意啦。」
加布里埃爾本來很想回答他一聲的,但他早已沒有了力氣,沒有了精力。
最終,他們還是跟在河流沿岸宿營的部隊取得了接觸。但在那裡,所有人都很失望,無論是這一邊加布里埃爾那個連隊的戰士也好,還是那一邊第五十五師的士兵也好,全都很失望。前者,是因為被這一番四十公里的長途行軍累得筋疲力盡,而且感覺到達後沒有受到很好的接待,而後者,則是因為他們本來期待一支更具實力的援軍。
「您讓我們拿你們這二百名大兵做什麼好呢!」一位中校吼叫道,「我需要的是三倍以上的兵力啊!」
飛機不再從這裡飛過,沒有人能看清楚還有什麼理由要求得到一種更有力的支援。炮擊聲相當遙遠,沒有任何新的消息傳過來,除了一點,即默茲河的另一邊「出現了大量的敵人軍隊」,對此,他們是知道應該作何推測的:不是什麼別的,就是一種視覺差效果。
「我可是有二十公里長的河岸要守衛!」那軍官大叫大嚷道,「有十二個支撐點要鞏固!這簡直就不是一條戰線,而是一塊格魯耶爾乾酪,到處都是漏洞。」
只有在德國人大量地並裝備精銳地來到的情況下,才會令人驚慌,而這似乎是不太可能的,既然,從根本上說,他們是從比利時那邊打進來的。
「那麼,你們聽到的,又是什麼呢?是小貓的喵喵叫嗎?」
所有人都認真地聽了一會兒。是的,確實,在西北方向,有炮擊的聲音。那個藥劑師上尉問道:
「偵察機都發現了一些什麼呢?」
「飛機,那是沒有的!確實沒有的!」
中尉早就被一整天的行軍累得筋疲力盡,只能緊緊地閉上眼睛,他本來應該好好地休息一陣,但是實際上根本就做不到,他的上級已經下令,召集所有的軍官去開會,並攤開了他的那張大地圖。
「我們要派一些兵過去,看看默茲河對岸的德國人到底在幹什麼。我需要一些人馬,來掩護大部隊的撤退。這樣的話,你們,你們將讓你們的小隊死死地釘在這裡。你們,這裡,你們,那裡……」
他粗大的食指沿著地圖上默茲河蜿蜒曲折的線移動著。他特地為吉貝爾格上尉指了指一個地方,那是特雷基耶爾河,是默茲河的一段支流,它描畫出了某種反向的U字形,像是一個拱門。
「你們去這裡。行動吧。」
小分隊立即把各種裝備都裝上了一輛卡車:彈藥箱、金屬箱、乾糧,還把一門37型加農炮掛到了車上,車子搖搖晃晃地駛上了森林中的卵石路。
所有人都感到,生命中的一頁剛剛翻了過去。
連隊現在縮減成了二十來人的小隊,他們必須深入樹林中去,這時候,太陽光漸漸弱了下來,營造出一種不甚安全的氣氛。北邊的天空中,覆蓋了層層的濃雲。逃難者的人潮突然就乾涸了下來,興許,他們走的是另外的一條路,在河邊的更遠處。倒是沒有人公開地這樣表達過,但或許,我們就是在這邊等著敵人了,而我們就是看不明白,一個裝備如此薄弱的小分隊,儘管有炮兵的支持,怎麼足以阻止敵軍的進攻呢,又或許,事情本來就沒有什麼好害怕的,我們還沒怎麼弄明白在那裡到底要做什麼呢……
加布里埃爾來到了吉貝爾格上尉的身邊,只聽到他在喃喃自語:「就差沒有下雨了……」而幾分鐘之後,天還當真就下起雨來了,就在他們從森林中出來,趕上了卡車的那一刻。
特雷基耶爾河上的橋是上個世紀建造的那種水泥小橋,屬於過時的田園牧歌風格,寬倒是足夠寬,能讓一輛載重卡車通行,但是,各種車輛必須互相禮讓著交替通過。
中尉下令扯開雨布,把武器彈藥、37型加農炮、機關槍(嶄新的FM 24/29輕機槍)都蓋起來,免遭越來越大的雨淋濕。人們不得不冒著大雨,拖泥帶水地拉出雨布來,最頭裡的六名士兵被指定趕去守在橋的兩端,去那裡站崗,他們儘管不高興,還是嘟嘟囔囔地趕了過去。
拉烏爾·蘭德拉德好賴應付著,如同慣常的那樣,在那裡磨洋工。他本來被指派去監守武器彈藥。但他憑著他的下士長軍銜,就坐在卡車的駕駛艙里,一邊微笑,一邊悠然地瞧著雨水從車窗玻璃上流下,而戰友們則在大雨中奔跑。
吉貝爾格上尉過去問加布里埃爾情況如何,只見他已經把他的通信設備安全地安置在了雨布的底下。
「請告訴我,中士長,您是不是已經跟炮兵聯繫上了?」
炮兵部隊的陣地位於幾公里之外。在受到敵軍攻擊的情況下,人們往往會請求炮兵炮擊一通河對岸,以求把敵軍壓制在一定距離之外。
「您知道得很清楚,我的上尉,」加布里埃爾回答道,「我們沒有權利通過無線電來聯繫炮兵部隊……」
上尉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有些茫然。司令部對無線電通信總是心存芥蒂,因為它往往很容易被敵人截獲。按照規定,要求炮擊支援只能通過放煙火信號來表達。然而,中尉恰恰在這一點上遇到了一個小小的問題:
「我們裝備有嶄新的自動煙火發射器,但是,在我們小隊裡,沒有人知道怎麼使用,也沒有找到使用說明書。」
遠處,樹林的尖梢再一次點染出炮火的紅光來,而大雨則讓它們的回聲顯得更為低沉。
「興許,那是我們的法國軍隊在干擾德國佬。」中尉說。
加布里埃爾,也不知道是為什麼,突然就回想起了甘末林將軍的名言「勇氣,能量,信仰」[46]。
「興許是……」他回答道,「只能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