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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00:30:30 作者: (法)皮耶爾·勒邁特

  通過兼併加布里埃爾的領地,拉烏爾·蘭德拉德終於擁有了一片跟自己的勃勃野心相匹配的領地。第一天,當他安坐到大卡車的駕駛盤面前,為蒂翁維爾的各家商行和軍需處的商店之間保障商貿聯繫時,他整個人都在散發出一種自信,那是一個有責任要擔負的人的自信,他覺得自己就是專門為這樣的一種責任而生的。

  在他的身後,是昂布勒薩克和夏布利埃,這兩人就像看家狗一樣,無動於衷地瞧著道路。

  「我說,他到底叫什麼名字來著,那個果蔬商?」拉烏爾問道。

  這個問題立即就在加布里埃爾的腦子裡拉響了警報。

  「姓弗魯塔爾,名讓-米歇爾。」

  拉烏爾點了點頭,但頗有些疑慮。影響力之戰才剛剛開了一個頭,事先就告失敗了。每當加布里埃爾離開那些商店,來檢查卡車的裝載情況時,他總能看到拉烏爾正躲在幕後跟那些商人嘀嘀咕咕。而這之後,他通常會消失一個鐘頭,有時候時間還會更長,仿佛他只是一個來訪者,只關心他自己的事情。到了下午開始時,人們就該在卡車邊上等上他一個鐘頭。

  「肯定是去逛窯子了。」夏布利埃說,他倒是很達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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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者,是去某一條小巷子裡賭三牌猜一了,」昂布勒薩克補充了一句,「就是為了贏幾包香菸,不會太晚的。」

  拉烏爾終於露面了,推著一輛獨輪小推車,車上裝著幾個麻袋布的包包,還有一些蓋著蓋的小箱子。加布里埃爾儘可能威嚴地提醒他注意服從命令。

  「我們走吧,頭兒,我們走吧!」拉烏爾嬉皮笑臉地回答道。

  他們上了路。時間已經是十七點鐘了,這是第一天,而卡車還從來沒有這麼晚才回馬延貝格的。

  第二天,剛剛進入蒂翁維爾,拉烏爾直接就把車子開向了新的供貨商那邊。加布里埃爾則一聲不吭。這一默默無語的接受,無能為力的承認,立即激勵了拉烏爾貪財的欲望。不到一個星期之後,他就把他的關係網撒向了四面八方。

  通常,卡車出發時幾乎總是空的,回來時才滿載了貨物。而從第二個星期起,它離開馬延貝格要塞時就已經裝載了一些硬紙箱、貨箱、口袋,把車廂裝了個半滿。加布里埃爾登上車斗,掀開一層雨布要察看。但他的動作立即就被拉烏爾止住了。

  「這都是一些個人用品……」

  在拉烏爾的嗓音中,震顫著一種不溫不火的威脅,他試圖用那麼一種微笑來平息,於是,他薄薄的嘴唇仿佛描繪出了某種介乎於挑釁與刺激之間的口吻。

  「都是替戰友們幫幫忙啦,你看。」他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蓋上了貨箱的蓋子。

  然後,他又挺起身來,把臉轉向加布里埃爾。

  「假如你願意的話,我們可以對他們說,他們將會受到檢查,但我們不會對他們動一根手指頭的,就隨你的便好啦。」

  他們早就名聲在外,他們是一小撮享有特權者,滿可以在大白天裡大搖大擺地走在鎮上,而其他人則只能待在馬延貝格要塞的臟腑中,越來越糟,當他們不必在大雨底下澆鑄混凝土時,人們就很容易猜想到他們會是一種什麼反應了。加布里埃爾從車斗上下來,重新坐到副駕駛的位子上。

  出發之後,才剛剛行駛了幾公里,卡車就開始在坑坑窪窪的路面上顛簸了,只聽見一記玻璃的破裂聲,沒有人動彈一下,又過了一會兒,只聞到一股朗姆酒的氣味在駕駛艙中彌散開來。

  「我們得在這裡停一下,」拉烏爾說,「不過是一個戰友的一件小事。」

  加布里埃爾還沒時間表示抗議,夏布利埃就把幾個貨箱遞給了早已站在人行道上的昂布勒薩克,他就站在體育啤酒餐館的面前,而拉烏爾則早就溜進了餐館。他應該是抽取了軍需處倉庫中的燒酒與咖啡,倒賣給了那些飲料零售商……

  「喏,」拉烏爾說著,重新占據了他在方向盤前的位子,「算不上什麼大事,但這樣一來……」

  他遞過來三張皺巴巴的鈔票。

  「這樣做可是無法長遠持續下去的,蘭德拉德……」加布里埃爾終於開口說道。

  他已經氣得臉色發白。

  「哦,是嗎?那麼,你將做什麼呢?去跟司令部解釋你一個星期以來你所縱容的這一切嗎?同時,你還會對他們說,你自己拿了多少好處,這會讓他們開心的。」

  「我可是什麼好處都沒有拿過!」

  「當然有了,你拿過的,我們全都看到過,是不是呢,哥們兒幾位?」

  昂布勒薩克和夏布利埃都很嚴肅地表示贊同。拉烏爾抓住了加布里埃爾的肩膀。

  「來吧,老兄,拿著這錢!再過三個月,你的代理期就將結束。到那時候,所有人可全都無所謂了……」

  加布里埃爾推開了拉烏爾的胳膊,後者卻立即就抓住了他:

  「你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來吧,哥們兒,我們趕緊吧,我們要幹活兒啦。」

  第三個星期,拉烏爾從軍隊洗衣店那裡開闢了一樁新的買賣。人們看到運過來很多的箱子,滿滿的裝的都是短褲、大衣、毯子,甚至還有鞋子,拉烏爾把它們轉賣給附近的農民,這些農民構成了一個源源不絕的龐大的顧客群體。

  下士長蘭德拉德真的是才華橫溢。而從要塞中流出去的軍服與物資也是源源不斷,不但速度很快,而且方式很隱蔽,以至於加布里埃爾有時候不禁要問,自己是不是看花眼了。在入口處,種種違禁的商品跟來路正當的物資全都混雜在一起,沒有人能看出其中的貓膩來。

  每個星期五都是大規模補給供應的日子,人們要派出四輛汽車,準備運回分量重而又體積大的食品來,乾菜、罐頭,還有成噸的葡萄酒、咖啡等等。這些貨物一來到要塞,人們就把它們全部裝上小火車的車廂,通過隧道中的鐵軌,直接運送到軍需處的商店以及各處的食堂。突然,燈光一下子熄滅了,隧道沉入一片漆黑之中。士兵們發出陣陣尖叫,好一個見鬼的魔窟!必須打電話給電力中心,一個戴著礦燈帽的技術人員匆匆趕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馬上就好,馬上就好,於是,燈光又來亮起來了。加布里埃爾只來得及看到,沿著岩壁,一個庫房的門突然關上了。而就在前面的一節車廂中,一半的食品早已不見了蹤影。就在一個小時之後,人們才又看到拉烏爾和他的同夥,一副得意揚揚的樣子,對這一天的收穫頗為滿意。

  接下來的那個星期二,拉烏爾找了個機會一把抓住加布里埃爾的胳膊,把他拉到一旁。

  「咱們來稍稍放鬆一下,你覺得怎樣?」

  他在他的衣兜里掏了一陣,掏出來一張小小的票子,上面很奇怪地加蓋了印戳,寫著一個數字,還有幾個字母。

  「假如你願意的話,我們可以把你放在這裡,我們自己去轉上一圈,然後,我們返回時再來把你接走,而事情也就搞定了……」

  原來,蘭德拉德剛剛發明了一種「妓院票」。這裡的妓院有兩家,一家離要塞有三十公里,另一家則有六十公里。要去這兩家的話,都得坐火車。那些短期休假的士兵,光是憑這一番逍遙之游,就確保了鐵路線的盈利。拉烏爾顯現出一副鼓勵性的表情。他捏著票子的手一直就那麼伸著。

  「不了,謝謝!」加布里埃爾回答得斬釘截鐵。

  拉烏爾只得把他的票又塞回到衣兜里。他跟那些妓院的老鴇子訂立過什麼樣的協定呢?商定的都是什麼樣的價格?能獲得什麼樣的補助?加布里埃爾什麼都不想知道,但他開始看到這些票據的流通,它們是可以通過「三牌猜一」的賭博遊戲贏得的,而且它們也很快就用來交換各種各樣的食品物資。短短几天之後,它們就成了下士長蘭德拉德所發動起來的馬延貝格要塞蒙市經濟中的流通貨幣。

  事態發展到了令人擔憂的規模。

  短短三個星期時間,「蘭德拉德系統」就已經開始全速運作起來。加布里埃爾實在有些應付不了事情發展的迅猛速度,以及它所覆蓋的大面積區域,同時也實在對付不了拉烏爾的訛詐威脅,於是產生了一種數學教授應有的條件反射:他每一次都會記下筆記。由於無法一一註明物資流通的確切數量,或者蘭德拉德所接觸人員的具體名字,在回到自己的房間之後,他會在一個筆記本上記錄下他對其來源與歸宿有所懷疑的食品種類,還記下日期和具體時間。他假裝沒有看到蘭德拉德在一旁偷偷地與人進行交易,跟一個肉店老闆娘,一個雜貨店老闆,一個葡萄酒釀造人,但是他會一一記錄下來。回到馬延貝格要塞後,卡車會帶回一條條香菸,一包包菸草,一盒盒雪茄,它們全都不出現在貨物清單上,加布里埃爾則記下它們的在場。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過去。繼那種因擺脫了籠罩著馬延貝格的焦慮氛圍而產生的輕鬆感之後,隨之而來的卻是一種渴望,加布里埃爾實際上特別想重新回到那裡去看一看,去體驗一下避免了一種骯髒生意的局外人的感覺,回頭再看到這種生意贏得了相當可觀的規模,並或早或晚會把它的組織者打發去接受軍事法庭的審判,他的內心可就踏實多了。等待期間,他只是在數字上作作弊,在數量上做做手腳,對種種令人尷尬的細節來一點點隱瞞。

  但是,很快地,突然就發生了一件事,然後,又是另一件,還沒等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加布里埃爾就一下被捲入了他那個時代的一個大旋渦中,他的生活將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再也回不到過去的情境中去了。

  如同早先那些複雜多變的交易往往就在短短的一秒鐘期間完成那樣,下士長蘭德拉德的商貿活動一下子便垮掉了,而且就在短短的一天時間裡。

  一切都是從一個倒霉的動作開始的。

  在卡車的車斗中,加布里埃爾發現,兩個空空的貨箱之間,夾藏有四個手提油箱的柴油。

  「這實在不算什麼,」蘭德拉德說,「對於我們,這根本就改變不了任何東西,但是,你倒是替那些可憐的農夫想一想啊,在商品定量供應的情況下,他們可是幾乎什麼都幹不成啊!」

  這些燃料來源於儲存在馬延貝格的那四百立方米的柴油里,本來是用來保障過濾裝置的通風運行的,以往,加布里埃爾曾經常常去檢查確認。

  對他來說,偷竊柴油,那可不是一件貪點兒小便宜的小事,而是一種嚴重的犯罪行為,在敵人發動瓦斯進攻戰的情況下,它很有可能導致整個要塞中的人員因通風不暢而缺氧窒息。這是一種嚴重的叛變行為。

  對這些手提油箱的簡單一瞥,就讓他緊張得喘不過氣來,仿佛缺氧。

  他轉過身來,滿臉煞白。

  「我不想再看到你那小小走私活動了,蘭德拉德,一切都結束了!」

  他跳下了卡車。

  「哎哎,這又是怎麼啦。」拉烏爾嚷嚷著,一路追在他後面跑。

  他的兩個同夥也匆匆地趕了過來,在加布里埃爾跟前構成了一道屏障。

  「你聽到了沒有,一切都結束了!」

  眼下,加布里埃爾大聲號叫著,士兵們從四周紛紛聚攏過來。他掏出來那個硬面的小本子,裡頭記的都是他的筆記。

  「我全都記在這裡頭了!你的那些歪門邪道,鉤心斗角,日期啦,時間啦,你就自己去向司令官報告好啦!」

  拉烏爾可是個反應敏捷的傢伙,迅速判斷了一番形勢的嚴重性,便立即看清了後果。第一次,加布里埃爾在他的目光中分辨出了一絲恐慌的情緒。蘭德拉德從眼角的余光中看到,士兵們正紛紛圍攏過來。他一記猛拳出擊,打在加布里埃爾的胸口,就把他打彎了腰,然後,他一把拽住他,把他拉離了眾人的視線,一路上,加布里埃爾始終把那個小本子捂在自己的心口。當昂布勒薩克抓住他的小臂時,拉烏爾打算趁機把本子從他的手中奪下來,但加布里埃爾死死地捏住了它,像是抓著一個罪犯不肯鬆手。三個人加快了步伐。他們匆匆打開了房間的門,室內被頂燈勉強照亮,剛一進門,加布里埃爾的肋部就挨了重重的一記拳擊,緊接著,一通老拳。

  「快把它交給我,你這蠢貨!」拉烏爾說完,又緊緊咬住了嘴唇。

  加布里埃爾已經倒在了地上,他滾了一下,俯臥在地,打算竭力抵抗。拉烏爾的同黨試圖把他拽起來,但沒能成功。昂布勒薩克,這個做事情總是很少留分寸的傢伙,竟朝加布里埃爾的襠部狠狠地來了一腳,用的是他那半筒靴的尖頭。加布里埃爾立即就哇地嘔吐了,痛苦讓他的腸子翻江倒海地沸騰起來。

  「停一下!」蘭德拉德叫道,拉住了還想回過來繼續動手的昂布勒薩克。

  然後,他朝加布里埃爾俯下身來。

  「來吧,快把那個本子給我,然後,趕緊起來,一切都還好說……」

  加布里埃爾還在滿地打滾,像是一個蝸牛,但他緊緊抱著他的記事本,死命地保護著它,就仿佛自己的生命全都維繫在那上面了。

  突然,人們聽到了警報器嗚嗚地鳴響了。

  戰鬥準備。

  人們打開了庫房的門,幾十名士兵從走廊中跑過。

  拉烏爾拉住了一個二等兵,此人的腳踩到了他的裝備。

  「這一通亂糟糟的,到底怎麼回事?」

  年輕的士兵被加布里埃爾表演的這一場戲給吸引住了,直愣愣地瞧著他在地上爬著,朝出口爬去。

  拉烏爾又搖了搖那士兵的肩,重複了一遍他的問題。

  「戰爭打響了。」這一臉迷茫的小伙子終於回答道。

  加布里埃爾抬起了頭。

  「德國人……他們入侵了比利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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