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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00:29:39 作者: (法)皮耶爾·勒邁特

  安德烈和他在巴黎的晚餐會上相遇過兩三次,這是一個油腔滑調、手法靈光的人,嗓音是如此溫柔低弱,讓人有時候不得不伸長了耳朵來聽。他整個職業生涯都在司法部度過,在那裡占據著一個高位,對其中的路數門道可謂了如指掌。安德烈正是因為這一點而選擇了他,他覺得此人生來就是為他負責這件麻煩事的最佳人選。

  幾天之前,瑪德萊娜·佩里顧為他把古斯塔夫·茹貝爾和盤送上。安德烈·戴爾庫進一步鞏固了他作為全巴黎消息最靈通人士的聲譽,這樣一來,當一條信息前來尋找一隻殷勤客氣的耳朵時,通常都會朝他的方向徑直奔來。

  又是一條他的《斧棒手》無法利用的消息,因為必須毫不遲疑地加以處理,但是它也進一步證實了,一旦時機來臨,他的報紙將會是消息最靈通的一家,進而,也將是影響力最大的一家。

  「人們談到了一家新的日報,」那高官說,「人們對此還知道得不多,但是,總歸……」

  安德烈舉起了一隻手,這……這是個好兆頭。一條條走廊中,一個個客廳中,到處都在傳說著這一新事物。最近幾個星期里,基約多明顯地在賭氣,這簡直就是一個非常好的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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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下,開場白既已結束,他的對話者便睜大了眼睛,這一方面表現出了他的興趣,鼓勵對方吐露心聲,另一方面也在強調,他很忙,雖然他很高興接待了安德烈·戴爾庫,但他並非只有這樣一件事要做。

  「這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是一封郵件……」

  「讓我們來瞧瞧這個。」官員說著,伸出手來。

  安德烈卻沒有做出遞交的動作來。

  「這是一封揭發信……」

  「我們已經習慣了,法國人總愛給警察寫信。」

  「我可不是警察局的人。」

  「那些寄信人通常並不那麼斤斤計較,通向警察的所有渠道對他們全都合適。請問,這一次他們揭發的是誰呢?」

  「這是一家瑞士銀行的法國逃稅客戶的一份清單。有一千多人。」

  官員的臉色唰地變得蒼白。他伸出了胳膊,也不知道是為什麼,猛的一下關上了他右邊微微打開的抽屜。

  「好了,好了……」他說,像是一個小學教師在重複著一種語病。

  「一共有一千零八十四人,是有人告訴我的。而交到我手裡的單子上卻只包含了五十來個人,這裡頭有一些商人,一些藝術家,兩個主教,一些軍人,其中有一個將軍和一個將級警督,還有三個高級官員(對不起,我親愛的),一個上訴法院的推事,不少人的姓名中還帶有表示貴族稱號的小詞。」

  「假如證明屬實……」

  「還有一個非常著名的工業家,很出風頭的。一個愛國道德模範。整個名單構成了一幅相當漂亮的法蘭西精英的畫面……假如我們展開一次搜查的話,我們可以在銀行的辦公室找到完全的記錄。」

  「這些材料的來源呢?」

  「一點兒都不知道。興許,是一次清算。我可以為您的調查提供這些因素。而作為對等的交換條件,我想成為您調查結果的第一號受益者,我想第一個來發表它們。」

  官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他的扶手椅中欠了欠身子。

  「這是一件我們並不太習慣做的事。」他撒謊道,「您瞧,司法是……」

  「當然,我也可以不經過證實就發表這一切,只要給它們打上我的詞典所擁有的那種引號就行。假如一切都是真的,那麼辦公室當天就將關門。銀行的雇員們當天晚上就將坐上火車,機構就將躲藏在銀行機密的背後。我的文章將造成一種意料之中的騷亂,人們將要求展開一場司法調查,而到那時候,司法部門就將根本無法控制局面。而我也會把我們今天的談話公開發表,我會解釋說,您覺得這裡頭沒有任何意思。」

  送對話者出門時,那官員重又提出了他的顧慮,從形式上,我們在這問題上所做的也太非同尋常了,安德烈微微一笑,當然,那是當然。我們只剩下希望了,希望這一切都是真的,而且儘快得到證實。

  那份單子,連同署名為「一個真正的法國人」的那封揭發信,被塞進了一個大信封中。兩個小時後,它就來到了主管財政的部門的頭頭手中(「真是見鬼,一樁什麼樣的案件啊……」)。他的公訴狀當晚就寫成了,一位預審法官已準備好要開始一次偵訊,而第二天一大早起,大約七點鐘,塞納省安全局的一輛普通牌子的汽車就停在了鐵塔街的拐角。車上有一個警察負責監視,另外有三個警察負責跟蹤,一有人進入匿名信所指定的那棟樓里,出來之後他們就被迅速地尾隨盯梢。

  夏爾站起身來,向前走去,並透過窗戶瞧了瞧濕漉漉的林蔭大道。

  「您是在嘲弄我嗎?」部長高聲嚷嚷起來,「您還嫌我這裡鬧得不夠嗎?這些個屁事不懂的大傻帽兒,給我們來這麼一個法令,純粹就是一種挑釁嘛!」

  「可是,可是……」

  「可是什麼呢,可是,可是?您好好想過沒有,假如我們審議您那傻帽兒建議的話,那會發生什麼事?半個國家的人都上大街了,您還想要加上另一半嗎?」

  部長把夏爾為之自豪的那些紙頁扔到桌子上。

  「我要把這法令連同您一起埋葬。兩天後,您的委員會就將不再存在。給我滾出去,白騎士!」

  「怎麼回事?」

  「這個委員會,我們是在一個必要的時刻創建的。而現在,時過境遷了,委員會也該壽終正寢了。」

  「您有什麼權力這樣做?」

  夏爾高聲吼叫起來。在一個部長的辦公室里,這還是很罕見的,但時日對所有人來說都是很艱難的。

  「哦,什麼權力嗎……」

  「只要它還沒有得出最後的結論來,這個委員會就將一直存在下去!」

  「它已經得出了。您上個月就已提交了一份報告,八月份,那就相當於結論了。委員會完成了它的使命,相當精彩,幾天後,您就將獲得祝賀。還有感謝。」

  對於夏爾來說,這就等於回到了起跑線。在當了委員會的主席之後,再回去做一個普通議員,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了。他未來的女婿將會到別處而不是在佩里顧家族中去尋找一段錦繡前程。他原以為已解決了的他那兩個女兒問題的一半,蘿絲的那一部分,現在又成了一整個問題。

  所有這一切都很棘手,但尤其是,政府將剝奪早已成為他生命中一部分的東西。一項使命。他的鬥爭。請不要笑,他就是這樣看待此事的。

  這一委員會是他政治生涯的巔峰,他不允許任何人把它給偷走,但他實在看不出來該怎樣才能避免這一點。他曾是那麼頤指氣使,那麼威風凜凜,向阿爾豐斯宣稱「沒什麼能讓他屈服的」,他感覺自己很孤獨,並問自己,這一切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兒呢。他把雙手塞進衣兜中。不,來吧,他心裡想,我……

  「爸爸?……」

  蘿絲的腦袋探進了房間,一副焦慮不安的樣子。

  「什麼事?」

  「是媽媽的事,她感覺很不好。」

  夏爾嘆息一聲,站了起來。奧爾藤絲躺在長沙發上,好幾天以來,她一直捂著肚子,夏爾看不出這裡頭有什麼特別之處。只不過,她近來抱怨得越發多了。是的,確實,她的小腹比平常顯得更鼓了,但是,最終……

  蘿絲和雅馨特很害怕地彼此靠在一起。

  「我想,」奧爾藤絲說,帶著一絲強裝出來的微笑,「我應該去檢查一下。去醫院吧。」

  我的天,都已經過了二十點了……夏爾叫來了司機,兩個女兒為母親穿好衣服,他則穿上了他的燕尾服,他們出發去了硝石庫慈善醫院,奧爾藤絲以前就在那裡看的病,她的病曆本還在那裡呢。

  「謝謝,夏爾。」奧爾藤絲說,緊緊握著他的手。

  醫生讓她脫衣服,在一張床上躺下。這是一個很大的房間,燈光不太亮,她躺在僵硬得如假衣領一般的床單底下。

  「廚房裡還有菜湯。」她說,抓著她的肚子。

  「是的,是的,」夏爾說,「我們再說吧……」

  他應該回家了,去照顧女兒們。實際上,他只不過是想離開醫院走掉。他很擔心,那個法令草案一直窩在他的心中就是出不來。

  蘿絲和雅馨特一邊吃晚餐,一邊不停地低語,像是兩個修女。夏爾閱覽著新聞,都是些不太好的消息。白騎士遭到了人們的圍攻,人們都覺得,他,他的委員會,還有他的政治生涯,全都氣數已盡。他用拳頭敲打著桌子,他的鬥爭是正義的,他媽的。

  兩個女兒都抬起了頭。他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說話說得那麼響。他想表現出很合群的樣子:

  「你們還沒有跟我講呢!這個星期六,跟阿爾豐斯,你們都做了些什麼呢?」

  她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們又一次互相交換了角色,這個小伙子是那麼迷人,竟然什麼都沒覺察到。一個想法就此誕生,一個人嫁給他,兩個人輪流跟他上床,分享,這實在是太刺激了。但她們笑出來的撲哧聲也顯得那麼憂傷,因為這時候,她們的腦子裡傳來了奧爾藤絲一成不變的那句話:

  「你們都再來一點湯吧,姑娘們,什麼都別給我留下!」

  夏爾一直工作到很晚,他修改了由阿爾豐斯起草的一份致委員會的宣言,他甚至還覺得有些措辭很是不錯呢。

  翌日,他很早就起了床,讓司機先送他去了醫院,然後才準備去辦公室上班。

  當來到醫院時,他卻發現,奧爾藤絲已經在夜間溘然離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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