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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00:29:29 作者: (法)皮耶爾·勒邁特

  「您就不請我喝茶了嗎,迪特里希先生?」

  瑪德萊娜在故意玩超脫,她兩天以來一直沒有睡過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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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萊比錫大街的一家餐館吃的晚餐,那一時刻,索朗日恰好應該在音樂會上。那裡會發生什麼?這個女瘋子索朗日為了引人注目還能做出什麼來?飯後,她在柏林的大街上走了走,為了平復一下心境,她瞧了瞧自己的表,二十二點了,二十二點三十分了,好了,該是回去的時候了。

  她有些忐忑不安,要是保爾給她在旅館裡留了一張字條,或者給她來了電話,那就太不謹慎了。她註定不會有什麼消息的,這讓她實在有些受不了。

  她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到早上,她已經折騰得精疲力竭。而眼前,還有漫長的一整天要面對。保爾和弗拉迪應該就在前往巴黎的列車上,這是個星期天。

  「是的,睡得很好,迪特里希先生,謝謝您。德國的旅館行業確實值得稱讚。」

  「您是不是已經利用這個星期日遊覽了一下城市?」

  「確實。多麼美好的一天啊。」

  其實她根本就沒有走出旅館。在大堂中,在人行道上,人流摩肩接踵,她邁出的任何一步,都不可能不被人報告給君特·迪特里希,那麼,最好還是留在客房中不動。她讓人把飯菜送上來,有時候她滿心都是恐懼,有時候她又憤怒不已。想像中,她是在跟保爾一起旅行。

  「我的上司認定費用的數額太高,茹貝爾夫人,我很遺憾。」

  迪特里希倒了茶,講了個關於巴黎的聖熱娜薇耶芙圖書館的故事,突然,他直奔主題:

  「我們的工程師覺得您提供的材料不夠有意思。」

  瑪德萊娜吐了一口氣,立馬輕鬆了下來。他們並沒有對蕾昂絲·茹貝爾的身份追究得更細。興許他們在法國的間諜已經證實,確實無法在巴黎找到蕾昂絲,就像她給他造成的假象那樣。至於其他,各人分別演奏各人的樂譜,各人只管自己的事情;在談判的這一階段,如若迪特里希接受了她的條件,反倒是一個很糟糕的信號。他原則性的拒絕正好證實了她要賣的那些東西的價值。

  「我很失望,迪特里希先生,但是我明白。既然我們到了這一步,我可以信任您,不過我的丈夫倒是一直想跟義大利人打交道。」

  「他們可沒有錢!」

  「這正是我要對他說的!但我丈夫就是那樣,當他有了一個想法……『在歐洲誰都沒有錢,』他對我說,『但實際上,在抽屜底刮一刮,總是能刮出一些錢來的,夠買想要買的東西。』在他看來,墨索里尼先生並不負有使命要為希特勒先生搖旗吶喊!比如說,上個月,巴爾博元帥帶著水上飛機中隊從羅馬飛到了芝加哥,那也不是為了虛張聲勢!那是因為義大利法西斯制度在加強空軍力量方面野心勃勃……而我,迪特里希先生,我並不想對您隱瞞,所有這一切離我都太遠。那是男人們的故事。」

  瑪德萊娜站了起來。

  迪特里希頗有些尷尬,這是顯而易見的。

  「假如您允許的話,我只問一個問題。萬一我的上司改變了主意,」他低下了嗓門兒,像在說悄悄話,「您知道的,頭頭都是一些什麼樣的人,他們總是朝令夕改的,今天這樣說,明天卻那樣說……您希望『那些費用』如何打給您的丈夫?」

  瑪德萊娜又坐了下來。

  「在這個問題上,我們的意見很不一致,迪特里希先生。他希望是一筆轉帳,而我更希望拿到現金,那樣的話,就更……順手,您明白的。假如您想平息我們家的內亂,最好還是滿足其中的每個人。一半一半吧。」

  她掏了掏她的包,拿出一張紙。

  「這是銀行的地址。假如需要的話,顯然。」

  迪特里希看了一眼,心又懸了起來。他頓生疑竇。

  「這個帳戶可不是……您丈夫的名頭。這真的很正常嗎?」

  「這就是說……是的,沒錯。這是一個……怎麼說呢……不活躍帳戶。古斯塔夫喜歡保密。有些人總是居心叵測的,到處都有這樣的人。」

  迪特里希似乎並沒有被這些話完全說服。

  「最理想的是,」瑪德萊娜繼續道,「假如您的頭頭改變主意了,那麼,資金的來源要……秘密,希望是這樣。它最好能來自於,比方說吧,一家外國企業,顯得像是一批訂貨的付款……」

  「我明白……這樣,一半的錢打到這個帳戶上(他用手指尖捏著那張紙),另一半給您,是這樣吧?」

  「是這樣的。」

  她站起身來。

  「我今晚就離開柏林。您覺得您的頭頭那麼快就會……改變主意嗎?」

  「完全有可能,茹貝爾夫人。除了現金。這個嘛,會比較複雜。在那麼短的期限內……」

  瑪德萊娜微微一笑,裝出一副淘氣調皮的樣子,仿佛是在逗弄他。

  「您該不會對我說,一個像光榮的第三帝國那樣的有組織的機體,沒有在什麼地方藏了一個小小的金庫吧!……」

  大下午時分,瑪德萊娜就像坐在熱炭之上,時間快到了,她準備好了行李,不時地到窗戶前張望,一遍遍地證實室內的電話沒有問題。終於,旅館的總機通知她,有一個官員在接待廳等她,不過,她並沒有看到他來到。

  她帶著她的文件夾下了樓,那個當兵的接過來,夾在胳膊底下,並用手指了指街道的方向,動作很乾脆。他指著旅館的旋轉門,露出一副像是要把她趕走的神態。一輛汽車開上前來,一輛黑色的豪華轎車,年輕人堅持說著什麼,帶著一種命令式的口吻。

  旅館看門人為她做了翻譯。

  「這輛汽車在等著您,夫人。」

  「但怎麼會……」

  「您的行李隨後就到,他說您不必擔心的。」

  有人給她披上外套,她邁著機械的腳步離開了旅館大堂,士兵為她打開了車門,她上了車。透過車窗,她看到女服務員把她的行李箱拿了下來。在後排座位上,她的身邊,放有一個信封,很厚很厚,上面有一張轉帳單,寫明正在轉帳給她指定的那個戶頭,信封里是一大沓鈔票,都有她的手那麼寬。

  咚,咚,是旅館看門人,她找到把手,搖下窗玻璃。年輕的士兵就在他身邊,用德語結束了一句話。看門人俯下身來,為她翻譯道:

  「迪特里希少校祝您回巴黎一路順風。」

  蕾昂絲逃走了,好一個金蟬脫殼,這姑娘雖說一文不值,但古斯塔夫還是為她那可惡的偷竊行徑而沮喪不已。他要來了發明專利證書的副本,但是,那個大日誌本不見了,那上面仔仔細細地記錄了人們每一天在研究室里所做的事,還有每次檢測的結果,種種計劃書,種種決議決定,真是一個巨大的損失。蕾昂絲應該是在匆忙中帶走這些文件的,根本不知道那裡頭究竟有些什麼,這個傻娘們兒。

  茹貝爾制訂了一個金融計劃,試圖站穩腳跟,東山再起,他決定賣掉他的公館和企業,他的根本困難,就是如何評估他準備脫手的那些項目的確切狀態。他安坐在他的書房裡,重新打開從聖熱爾凡草場帶回來的那些裝檔案材料的紙箱,幾個小時幾個小時地讀著,做分揀,記筆記,對結果做著分析與比較,這一切進行得很慢,花費很長時間,而且常常還非常令人沮喪。

  佩里顧家的巨大府邸已經成為了穿堂風之宮。原先的仆傭早在偷竊案的第二天就已被解僱了,茹貝爾只留下了廚娘泰萊絲,她每天兩次為他把飯菜送上樓來,而無論什麼時候,她都發現他穿著睡衣,鬍子拉碴的,在文件、紙張的海洋中忙活,小心,泰萊絲,繞一下,必須繞過文件資料堆,邁過紙箱子,當她出去時,她的老闆依然還埋頭在那些故紙堆中,聚精會神,而到了她送來下一頓飯的時候,她常常會發現,前一頓飯他根本就沒有動過。創造財富本來就已經很累人了,但恐怕沒有什麼能比破產還更叫人疲竭的啊。

  茹貝爾廢除了克里希那邊的租約,拍賣了自己住的那座府邸,他以原價的三分之一價格出讓了那些工具,以確保手頭馬上就能得到現錢,經濟形勢實在太危急了。再也沒有人來找他。他不再有價值了。

  九月十一日,即蕾昂絲逃亡之後的第五天,幾個警察前來找他。他遲遲拖延著不肯下樓去,因為他在忙著對照壓縮試驗的日期與結果,但同時也因為,在他的腦子裡,這一盜竊案件已經轉化成了某種利潤對照表。他突然抬起了腦袋。是不是有人找到蕾昂絲啦?是不是有人找到他丟失的那些資料啦?於是,一下子,他就出現在了過道中。

  來的警察不是上一次的那一個。茹貝爾有些不滿,而那兩個陪同警察前來的人沒有穿警服,看來,他們不是街區的警察分局派來的。一種不安頓時攫住了他。

  「我是警察分局局長馬凱。能跟您聊聊嗎,茹貝爾先生?」

  憑直覺,古斯塔夫一下子就明白,某種東西坍塌了。倒得不是方向。他慢慢地下了樓,轉身朝向擺在大堂中的馬塞爾·佩里顧的巨幅全身肖像,他感覺自己出事了。

  像是為了彌補外貌上駭人的平庸,分局長留了一把寬大的絡腮鬍子,厚得幾乎像一根根肋骨,煞是有喜劇意味。他遞過來一個證件,古斯塔夫則連看都沒有看它一眼。

  「我很忙,我很抱歉……」

  「您總還有一點點時間可以談談您的妻子吧,茹貝爾先生……」

  今天,蕾昂絲·茹貝爾夫人,即那個剛剛提交了資產負債表的前銀行家的妻子,已被證實就在……柏林!是的,您讀得沒錯,她就在條頓民族的首都!

  她甚至還選擇了下榻於威廉廣場的凱澤霍夫旅館,這是很受納粹當局賞識的一家旅館,希特勒先生本人在進入總理公署之前曾在那裡住過很長時間。

  人們難道就沒有權利去自己想去的地方遊歷嗎?當然有啦。但是,必須給我們好好解釋一下,出於什麼理由,蕾昂絲·茹貝爾夫人於九月九日星期六傍晚時分被人看到走進了一個叫帝國空軍部的地方,那不是什麼別的,就是德國航空部的辦公大樓。

  「怎麼回事,去了航空部嗎?」

  「確鑿無疑,茹貝爾先生,我們的反間諜人員已經肯定……」

  作為闖蕩江湖多年的銀行家,他早已習慣了各種各樣骯髒的伎倆,陰險的打擊,但他怎麼也沒有料到會來這樣的一招。蕾昂絲怎麼會跑到德國人那裡去,出賣他的計劃?他怎麼也無法相信,他慢慢地定下神來。

  「我妻子於九月六日在我家行竊之後便失蹤了,她帶走了她的珠寶首飾,還有日常家務支出用的零錢。我已經報警了。我對她的行為並不負擔任何責任。」

  「嗯嗯……」

  警長用指甲揉搓著自己的絡腮鬍子,發出刮擦的聲響,像是白蟻在啃噬木頭,叫人聽了很不舒服。

  古斯塔夫越想到這些,就越覺得這個故事很不真實。蕾昂絲既不夠聰明,也不夠勇敢,她不會冒這樣一個險。一定是有人給他下了套兒,他可是不會往裡鑽的。

  「您認識德國航空部里的什麼人嗎,茹貝爾先生?」

  「不認識。」

  「她也不認識什麼人嗎?

  「這個我又怎麼能知道呢?」

  「是您的妻子……」

  古斯塔夫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警長先生,我的老婆是個臭婊子。在我娶她之前,她早就是了,我對她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她一直在騙我,江山易改,本性難改啊。我最近遭遇了職業上的某些……變故,這您是知道的,而我的妻子,她只對我的財富感興趣,她覺得她已經撈夠了。她偷了一次我們家的公館,而且幹得很笨拙,但我實在想不出她會帶著一些她根本就讀不懂的文件去柏林!」

  「然而,她前往了……帝國空軍部……總之,九號那天,她就在這個部門中。而她在十一號那天又去了一回。」

  警方很納悶兒。首先,一次掀起軒然大波的破產讓茹貝爾家一貧如洗;其次,一次偷竊恰好導致航空計劃的不翼而飛,而德國人對此向來就是垂涎欲滴;最後,一個妻子在柏林兩次受到航空部的接待。

  結論明擺著,十分可怕:一切都帶著叛國意味。茹貝爾先生是不是把與國家領土安全直接相關的法國工業機密賣給了德國人?

  「您譴責我……犯了叛國罪?」

  指控的這一罪名讓他懼怕。以前,有人犯的罪還不到這一程度的都被判處了死刑。

  「我們還沒有到這一地步,茹貝爾先生,但這件事是很麻煩的。」

  「該由你們來證明我背叛了國家,而不是由我來表明我是清白的!」

  「最好,茹貝爾先生,還是請您把您的辯護詞與您夫人的做一下比較。」

  「既然她都逃走了,我不認為……」

  「她回來了。茹貝爾夫人就在回巴黎的火車上。我們的人從柏林證實了這一點。一過邊境,只要她一下車,她將立即被傳訊。」

  古斯塔夫不知道如何是好。如果說蕾昂絲回來了,那就是說她去過那裡。那麼,事情就是真的了?他不免有些慌亂。

  「不出意外的話,」警察繼續道,「明天她將回到巴黎。一旦她到達,假如您認為能與她對質的話……」

  「這正是我所期待的!」

  茹貝爾簡直是叫嚷了起來。

  天空被撕破了一道口子,雲彩散去,他明天就將面對她,他就能一下子壓倒這個髒貨,他的清白無辜就將大昭於天下。

  「好的,很好,為我們做證吧,我要的只是這個……」

  邊境。

  列車停下,天已經黑了,人們下車,檢查人員爬上車,打開行李檢查。其餘的人員則留在月台上站崗,盤問出站的旅客。

  瑪德萊娜叫來一個搬運工,讓他拿上行李,前往檢查站,她則遞上她的護照。

  「佩里顧女士,瑪德萊娜。」

  他們在奉命監視一個女人的出站,某個叫蕾昂絲·茹貝爾的女人,一個法國人,但顯然不是眼前這一位。

  瑪德萊娜微微一笑,關務員很滿意,照片就是眼前的本人,雖然往往不是這種情況,下一個。

  天很冷。瑪德萊娜轉身去看搬運工是不是跟了上來。車站前,幾輛計程車正在上客,人們擁擠著想上一輛車。

  一輛汽車亮了車燈示意,一個男子下了車,朝她走來。

  「晚上好,迪普雷先生……」

  「晚上好,瑪德萊娜。」

  他接過行李,高高舉起,動作輕盈得讓瑪德萊娜大為驚訝。他為她打開車門。她上車,坐下。

  「一切都還順利吧?」他問道,同時啟動車子,「您看來很疲憊……」

  「我累死了……」

  汽車離開了市區。

  「迪普雷先生……」

  她把她的一隻手放在他的大腿上,一隻輕柔的手。

  「迪普雷先生,我這麼說興許已經有些晚了,但我實在很想睡上一覺……這附近,是不是能找到一家小旅店,或者能……我是說,能睡覺的一個房間……」

  「我都替您想到了,瑪德萊娜,我們一刻鐘後就能到,您就可以休息了。」

  車子停下,但是她沒能醒過來。

  「瑪德萊娜……」迪普雷一直在催她醒來,「我們到了。」

  她睜開了眼睛,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哪裡:「啊,對了,謝謝,請原諒我,迪普雷先生,我的樣子應該很像個瘋子吧。」

  她下了車,天很冷,快點兒,小旅店的門,迪普雷已經安排好了一切,這是鑰匙,在二樓。他攙著她的胳膊,她累得東倒西歪,快去躺下睡覺。

  瑪德萊娜俯身向他,別讓行李留在那裡無人看管,裡頭有很多錢呢……

  迪普雷立即轉身返回去,瑪德萊娜進了房間,很迷人,比她想像的要豪華得多。她脫衣,洗漱。

  他沒有再上樓來,她從窗戶向外瞥了一眼,他在院子裡,他吸著一支煙。一隻黑貓靠在他的腿上蹭痒痒,他彎下腰來撫摩它,貓拱起了背,它應該發出了呼嚕聲,瑪德萊娜懂它的。

  她躺下,她等著。迪普雷先生輕輕敲響了門,靦腆地伸進了腦袋,然後進了門。

  「您還沒有睡著……」

  他有些擔憂,坐在了她的床沿上。

  「瑪德萊娜,我得跟您說……」

  她感覺他就要離開她了,她的心緊緊地揪了起來。

  「我已經幫了您……您要求我做的一切,我都已做了。但是,這個……」

  瑪德萊娜很想說一句話,但什麼都沒說出來,她的喉嚨發緊。

  「從我這方面說,這可不是一次愛國主義的衝動,但請您理解我,幫助納粹……」

  「但是,您這是在對我說什麼呢?」

  「把一項研究成果交給他們,興許會幫他們……」

  瑪德萊娜挺起身來。她微微一笑。

  「但是,迪普雷先生,我絕不會做一件那樣的事的!您把我當成什麼人啦?」

  瑪德萊娜的激烈程度讓他吃驚。

  「那麼……這計劃……」

  「我給了迪特里希少校四頁東西,它可以幫他證實一下我要賣給他的東西的價值,這沒錯。但是,我走的時候,留給他們的,是『被放棄的假設』的文件。他們得花費好幾天時間才能弄明白,這是一項不會有任何結果的研究。」

  迪普雷也跟著微笑起來。這可是,瑪德萊娜心裡在想,她認識他以來的第一次。

  「現在,迪普雷先生,您願不願意過來睡在我這裡呢?」

  一回到巴黎,保爾就動筆給索朗日寫了一封信。「你給我往米蘭寫信,匹諾曹,你得答應我,好嗎?」她當時緊緊地抱住他,抱得他都快喘不過氣來了。他想對她說的話充滿了悖論。給他留下了最深刻印象的這次演唱會,也是索朗日唱得最少的一次。

  他開始寫信,但他沒有時間把信寫完。

  九月十二日,巴黎的報紙宣布,索朗日·加里納托死在了前往阿姆斯特丹的列車上。

  弗拉迪拿著報紙,怔怔地瞧著那上面,像是被催了眠。根本不必非得懂法語,她從女歌星的照片就能猜出,那標題宣布的是她的死訊。

  保爾沒有哭,但開始發起怒來。他讓人把他弄下樓,去了報刊亭,買下了所有報紙,然後上樓,細細地讀關於索朗日的所有文章,到最後,他心煩意亂,不知所措,把一切扔得滿屋滿地。他該怎麼辦呢?女明星被發現死在列車包廂中,記者們已經趕往了柏林,以期了解更多的情況。帝國方面炮製了一個純屬虛構的故事,對此,報刊沒別的可做,只有相信的份兒。人們都說,在一次精彩紛呈的音樂會之後,女歌星堅持要親自前往希特勒先生的包廂來向他致意。趁此機會,她重申了她對偉大帝國的堅定信念,還有她的期待,以及她的全力支持,以至於總理本人邀請她共進晚餐,但不幸的是,因身體原因,女明星不得不謝絕這一盛情邀請。確實,她聲稱自己感覺極其疲勞。而官方也很擔心她的疲憊狀態,建議她取消原定的以後幾場演出,並為她安排了次日即前往她希望去的阿姆斯特丹的火車旅行。臨行時,她對戈培爾先生和施特勞斯先生說,這次在柏林的演出「將在她心中留下她藝術生涯最重要時刻的記憶」。沒有人會懷疑,在索朗日為新制度做了引起轟動的有力宣告後,由情報部所報導的整件事會有虛假成分。

  保爾給各家報紙一一寫去一封封非常個性化的信。晚上,筋疲力盡的他不禁熱淚滾滾。

  他哭了整整一個星期。

  他拒絕弗拉迪放唱片,讓他聽索朗日的歌聲。直到他悲痛漸漸消減,又能重新聽她的音樂,那已經過去好幾個月時間了。

  「這是一個納粹主義的狂熱擁戴者,她在義大利法西斯主義的小小鮮花的陪伴下,下葬在了米蘭。」

  對於保爾,這一謊言具有一種令人無法忍受的殘忍性。他有一種跟他母親相當相像的憤怒與積恨。

  還是那幾個警察,他們更願意事情如他們所料,希望茹貝爾看到的是一個好消息。柏林來的列車到達巴黎已是近傍晚時分,十八點鐘,他急於趕去面對這個蕾昂絲,他恨她。

  自從他得知了她的背叛(還有她的蠢舉,她究竟希望得到什麼呢,這蠢女人?),夜裡,他會對她說話,打她耳光。早上,他真想猛地打開她的門,把她從床上推出去,抓住她的頭髮拖她走,假如可能的話,他甚至會把她從窗戶中扔出去。

  假如他的那些文件資料到了德國,那他的整個計劃就全完了,他就徹底破產了,但是,假如她能答應進監獄,甚至興許更糟,那他自身至少還脫得了干係。

  他穿上了外套。警察感覺他很緊張,隨時都會爆炸似的。他們即將出門。

  「怎麼回事,你們沒有抓住她嗎?」

  古斯塔夫的手放在了門把上。

  「沒有,茹貝爾先生。她成功地逃脫了海關人員的檢查,以及我們在沿路布下的關卡。沒有人看到她下車,但是,到巴黎時,列車上就不見了她……」

  茹貝爾聽到這消息很生氣,目光在那兩個警察臉上掃過來又掃過去。他後退了一步。

  「我請您跟我們走一趟,茹貝爾先生。」

  古斯塔夫很驚訝。假如蕾昂絲沒被抓住,他們又為什麼要帶他走呢?他上了車,坐在了後排,就在開車的那個警察身後。

  第一個紅綠燈處,他瞧了瞧車窗外。

  一下子,他都沒有反應過來。他是在做夢還是怎麼啦?在一輛跟他們並行的汽車裡,他看到的那個人,難道不是瑪德萊娜·佩里顧?這是個一晃而過的幻象,卻又是那麼突然,那麼意外……一個「暴烈的」幻象,對了,就是這個詞。

  她在這裡做什麼?她根本就不住在這個街區。她會是偶然在這裡的嗎?

  當他來到長了絡腮鬍子的警長面前時,他的腦子裡都已亂成了一鍋醬,警長身邊還有一個風度翩翩的男子,一臉的威嚴,他並沒有介紹自己,看起來卻應該是警長的上司。

  「我們想,」警長說,「您一定十分清楚您妻子去柏林這件事……」

  「這事還是您告訴我的呢!」

  「她一定是使用了假證件下了車,現在正在什麼地方等著您去找她吧……」

  「您開什麼玩笑!」

  「我們像是在開玩笑嗎?」

  說話的是那另一個人。看樣子是部裡頭的某個官。司法部的?他打開了一個硬紙板的文件夾。

  「您知道曼澤爾-弗勞恩霍夫公司嗎?」

  「一點兒都不明白。」

  「這是一家瑞士企業。名義上,它做的是進出口生意,但那只是表象。實際上,它是一家屬於德國政府的企業。它從事著德意志帝國所不願意被公開牽扯進去的一些秘密貿易活動。」

  「我看不出……」

  「它剛剛轉出了二十五萬瑞士法郎的錢,到了法蘭西航空的帳戶上,而這個企業是屬於您的。」

  茹貝爾傻眼了。

  「我不明白……」

  而他是真誠的。

  「法國的反間諜部門得到了情報。有人看到,有幾頁您的工程計劃放在了德國航空部的辦公室上。」

  「我妻子興許……」

  「假如我們找到您妻子的話,我們會要求她做出解釋的……」

  這一刻,也說不出是出於什麼理由,反正,出現在他腦子裡的,是瑪德萊娜·佩里顧的那張臉,一個小時之前在街上從車窗里迅速瞥了那麼一眼的那張臉。

  他沒有時間多想,部里來的那個人繼續說道:

  「眼下,茹貝爾先生,所有的證據因素都集中到了一起,讓人認定,您在您妻子的合謀下,把您的研究成果賣給了德國人,那是跟法國政府有契約的研究工程,而從司法層面上說,這屬於高層次的叛國罪。」

  「等一下!……」

  「古斯塔夫·茹貝爾先生,您被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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