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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00:28:29
作者: (法)皮耶爾·勒邁特
女士優先。要成為無政府主義者,人們不必非得是男人。對於迪普雷,女人們始終是一個薄弱點。通過發現那個輕佻女子,他的判斷得到了千百倍的肯定。只要覺察到她的正臉就足夠了。實在是令人陶醉啊。通過跟隨她到計程車站,他毫不費勁就確認了她會讓她所遇上的那一切全都面臨的危險,人們時刻都要擔心會發生某種汽車連續追尾相撞。她渾身上下都在散發著性的氣息,就像某些男人身上會散發出金錢的味道。她不是在行走,她是在漂移。在聖奧諾雷街,短短的兩個小時裡,她消費的錢就抵得上十個工人的工資。對於迪普雷,一個工人的工資,那就是價值的尺度。不難知道她對她的丈夫,佩里顧銀行的那個前代理人,都幹了些什麼,她在榨取他的財富。話既然說到這裡了,那就得停下來好好地說道說道。那個府邸本身就是一筆絕妙的資本,而它內部所包含的一切,應該能讓它的價值翻上一倍,兩輛汽車,整整一全套仆傭,簡直就像是一個漂亮的企業,擁有嶄新的好機器,以及至少付工會最低工資的工人。茹貝爾家族精神煥發。這真的讓人很想從中找到些什麼。
上午十點左右,他看到蕾昂絲·茹貝爾往勝利街方向走去,他沒有執意尾隨,而是進了一家咖啡館,點了一杯啤酒。她前往茹貝爾街去找她那個愛開玩笑的傢伙,那個羅貝爾·費朗,此君長了一個鹹味鮮奶酪的腦袋,鴨舌帽還緊緊壓在眼睛上,就這樣,厚得活像一塊三明治,一臉拉皮條的神態。迪普雷真想上去,給這個無賴抽一個大耳光。但那不是他的活兒。羅貝爾在賽馬中輸掉了那姑娘給他的所有錢,迪普雷前去賽馬場看他的時候已經給他算好了帳,應該是大約……可真夠慘的。讓富人成為富人,那是不公平的,卻又是合邏輯的。但願,一個像羅貝爾·費朗那樣顯然誕生於貧民窟的小伙子,能滿足於被一個資本家的大吊車牢牢拴住,這會讓所有人都背靠背,免於正面衝突,人類的確不是一個很漂亮的東西。
他一邊喝著啤酒,一邊問著自己,興許應該倒過來看待這個問題。他不能像模像樣地為佩里顧夫人匯報一個小小無賴的家譜,並證明茹貝爾夫人確實供養著她的情人,這是遠遠不夠的。這與她對他的期望差距甚大。
他瞧了一眼他的表,付了酒帳,便朝十三區區政府大樓的方向揚長而去。
安德烈·戴爾庫始終忠誠地留在德·馬爾桑特夫人的沙龍中,他像對待一個熟人那樣很隨意地管她叫瑪麗·艾娜爾,因為她在他一無所有的時候接納了他。他現在混得多少有點兒名堂了(按照聖日耳曼林蔭大道的那些標準,不過,這還是很相對的),他的身份也有了改變,從她沙龍中年輕的被保護人,轉向了吉祥物,然後又成為了頂樑柱。
他在《晚報》上的專欄文章贏得了讀者和期待。職業生涯的最開始,由於沒有像樣的物質條件,他只能像一個隱修士那樣生活,但是,慢慢地,他在他隱修士般的文人角色中一步步地得到了充分發展。他會早早地離開晚餐的桌子。很少會有人晚上工作到很晚,早上又起得很早,但在他看來,那樣才是一個有價值的人。他吃得很少,根本不喝酒。這一幾近于禁欲苦行的節制儉樸給人以深刻印象,並准許他接受幾乎所有的邀請,甚至在某些星期里頻繁到了六次之多,他從不錯過對他職業生涯有好處的任何見面會,還因此贏得了非同一般之人的身份,在小圈子中小有名氣。他總是隨身帶有一個用作通訊錄的小本子,密密麻麻地記了好些人的姓名地址,但是,那上面,沒有一個律師、沒有一個參議員、沒有一個政府部門的高官會誇耀自己曾經幫助過安德烈·戴爾庫。因為他從未欠任何人的債,所以他根本不會被抓。相當平靜的生活。他被人當作一個隱遁者,一個純粹的精靈,而這麼說,其實離真相也不遙遠。他頻頻手淫。
儒勒·基約多同樣也經常光顧德·馬爾桑特夫人的沙龍。她喜愛報刊,喜愛記者,而那正是他的專長。在這種情況下,安德烈就做得仿佛他的老闆並不在場,拐彎抹角地回答對方的種種俏皮話,並讓對方心中不斷湧出悔恨之情,但基約多假裝得毫無感覺的樣子。金錢的問題始終存在。因為,儘管安德烈已成了巴黎銷售量最大、讀者最多的日報的明星專欄專家,他的報酬卻始終很低,與最開始相比,每篇文章的報酬僅僅只增加了四法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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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安德烈在餐桌上又見到了阿德里安·蒙泰-布克薩爾,他在1930年曾經跟這位院士一起去羅馬旅行過,那還是為紀念維吉爾和米斯特拉爾而舉辦一系列的慶典活動。他記得,老院士在羅馬做了一次精彩的演講。那時,還有過幾次對話,圍繞著義大利文藝復興、米開朗琪羅的藝術、卡拉瓦喬的淫蕩私密關係展開,安德烈試圖參與其中,因為對話給他留下了強烈的印象,讓他感覺自己實在太平庸。即便到現在,那種時效還沒有過期呢。尤其是,安德烈就那次旅行,回來寫了一系列有相當反響的文章,以「義大利新專欄故事」為標題發在報紙上,而這,正如人們所見的那樣,並沒有大放光彩,之所以如此,還都是因為他的謙虛樸實。
晚餐過程中,老院士回顧了當年那一次旅行,不過,當初對安德烈來說曾是一次智力慶典的義大利之行,如今於他已蛻變成了一次平庸的小住,充滿了卑微與渺小。
「您又想怎樣呢,對維吉爾的讚美,那是人們委派給我的任務,要知道,很顯然,整整一行人全都跟我作對啊……」
對於蒙泰-布克薩爾,那次旅行可以簡述為種種瑣事,多少還算得上寬敞的旅館房間啦,跟他頗有些不太對付的大使的宴請招待啦,在留言簿上的優先簽名啦。德·馬爾桑特夫人心中十分清楚,安德烈會感覺對方的那些解釋就像一種侮辱,因為它們會讓他自己的旅行,還有他那些專欄文章變得沒什麼意思。於是,她抓住第一個機會過來打岔:
「那麼您呢,親愛的安德烈,您還相信它嗎,義大利?」
杆子都已經遞了過來,還不趕緊接住了順杆爬,他趕緊扯出一番陳詞濫調:
「西方文明是古羅馬的後代……」
當他開始投入話題之中,他的話語就變得幾乎很抒情了。
「『拉丁方陣』,法蘭西-義大利:這就是抵擋日耳曼威脅的最佳城牆!」
作為法蘭西-義大利委員會的活躍成員,安德烈刻骨地仇視納粹主義,他在義大利的法西斯主義中,看到了克服議會制積習的解決辦法,在他眼中,議會制正在銷蝕整個歐洲,並把它引向頹廢沒落。關於法西斯主義美德的對話,始終把這個小小的上流社會攪得不得安寧,確實是與時俱進啊。
「有沒有我們親愛的瑪德萊娜·佩里顧的消息?」儒勒·基約多問安德烈。
他們站在人行道上,等一輛計程車。
「很少……」
她時不時地會給他寫一封簡訊,邀請他去什麼地方喝上一杯茶。在安德烈的生活中,瑪德萊娜現在只存在於回憶的行列。他更希望她徹底停止關心他,但她無疑把他牢牢地拴在了對一段以往生存的回憶中,其中充滿了悔恨,她應該很需要這個來繼續活下去。他曾到她那裡去過一次。很幸運,小保爾當時出門了,公寓中一片淒涼。在新近突然變得貧窮的人家中,就如在暴發戶的家中,一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瑪德萊娜的落魄,跟他的青雲直上恰成鮮明對照,很是傷他的心,因為他回想起他當年曾經需要過她。而這,是他唯一害怕的事。她讓他回想往事。更糟糕的是,她還會到處提及往事,信息會傳播開來。當初,他在自己飛黃騰達的過程中,不會不給自己招來敵人,樹大招風嘛。他們一定會興致勃勃地議論他這個「被供養的年輕小白臉」的往昔,議論他無所事事地居住在佩里顧公館中的那些時日,作為一個情人,卻住在僕人的樓層中……要想跳出如此尷尬的情境,真是難之又難!正因如此,雖說他不時地還去她那裡,但出于謹慎,持續的時間總是極短,儘可能地短。瑪德萊娜從來不怪他什麼,也不問他什麼,不,她只是想見見他,跟他稍稍說說話。她老了,也胖了,她談到了保爾,看來,他是長大了。安德烈假裝對她說的這點那點很感興趣的樣子,但一有機會,他就藉口自己還有約會,還有要緊事,一溜煙地拍屁股走人,帶著對自己的惱恨,怪自己竟然落到如此的地位。
「我說,儒勒……」
「什麼事?」
基約多俯身衝著大街,像是在窺伺一輛想像中的計程車。
「我有些建議……」安德烈說。
「啊,又來了!您現在有了小小的名氣,就覺得我的小小報社容不下您這位大神了吧!」
「根本不是這麼回事。」
「得了吧,當然就是這麼回事!您幫助我賣動了報紙,您現在覺得您的份額太少了!但是,您可知道我這裡如今是怎樣一筆帳嗎?」
基約多的辦公室抽屜里,總放著幾欄篡改過的數字,它們以不容置辯的形式證明,《晚報》遠沒有盈利,反倒是耗費浩大,幾個月以來,它都已到了入不敷出的邊緣。人們只能指望經理能顯顯神通,救救急,甚至靠他的個人資金來墊付一下,當然它還在繼續出報。「而假如事情到了只取決於我自己的地步,那我可以向您保證,我會馬上關門大吉,但您又能怎樣呢,這家報社養著一百家人呢,我可不忍心把所有這些人全都扔到大街上去。」等等。
「這不僅是個金錢的問題,還是個原則的問題。」
「見鬼!從什麼時候起,人們竟然還有了原則,在這個職業中?」
「我值得比我收到的要更多!」
「那麼,就請您另謀高就,上別處去找吧,我可是身無分文了。您又能怎麼著,現在可是危機啊。」
安德烈咬緊了牙關。他的老闆很清楚他自己在做什麼:如果安德烈很受歡迎,他也願意接受經濟上更有成效的建議,那就沒有一家報紙能有比《晚報》更多的讀者。換一家報社,即便報酬能更高,對他都會是一種倒退。
他成了囚徒。他開始憎恨起基約多來。
正午已過,蕾昂絲沒有提前。
每一次從馬塞爾·佩里顧的正面全身大幅肖像前走過,她都會不寒而慄,倒吸一口涼氣。嘶嘶,這傢伙就那麼打量著你,莊嚴,威武……茹貝爾為這破玩意兒付了兩千法郎,換了她,恐怕連十分之一的價都不肯付的。這是他唯一要求保留下來的東西。
當問題提上議事日程來,要住到她早先的朋友(或者說,她早先的女老闆)的公館裡去這樣一個前景,還真的讓她內心備受折磨。不安的良心在繼續不斷地折騰著她,她倒是真的很想好好跟她解釋解釋,但話一說就會說得太多……而一個因了她的使壞而被毀的女人,是不會準備聽她解釋的,更不會覺得她還有什麼道理。
蕾昂絲正待出門之際,古斯塔夫的嗓音從樓下傳了上來,我的天,他回來做什麼呢,現在是該回家的時候嗎!她趕緊躲到過道中,一直等著他走進書房才匆匆下樓,溜進廚房,在那裡拉響了喚人的繩鈴。
「您去對先生說,就說我在他回來之前就出門了,您明白了嗎?」
女傭為她拿來了外套、帽子和手套。蕾昂絲塞給她一張鈔票。她從邊門出得公館,跑去普羅尼街叫一輛計程車。她有些生自己的氣,就像她每一次跟手下人串通一氣作假時那樣,她恐怕永遠都做不了一個真正的女主人。古斯塔夫非常了解她,常常暗示她要雇一個女管家。這顯然只是一種威脅,是在以某種方式對他妻子說,她應該小心注意她從她女主人那裡偷得的東西,無論是在這一方面,還是在其他所有方面,全都一樣。她應該表現出很講道理的樣子,這當然也是在悄悄地向她暗示當年的那一場情節劇。那時,蕾昂絲還是瑪德萊娜的伴婦,卻當著後者的面,著實演了那麼一齣喜劇。而茹貝爾當時正是抓了她一個盜竊的現行,不過,她偷錢是因為羅貝爾需要身上總帶有幾個閒錢,有時,她簡直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作弊是沒有用的,茹貝爾帳算得比誰都更清楚。她憑著準確無誤的直覺預感到,茹貝爾那嚴厲、生硬、死板的行為,實際上遮掩了他性慾方面幾乎徹底的無經驗。她根本用不了一個小時,就能讓他像一個香檳酒瓶的塞子那樣飛到空中去。在他的指令下,她隨後就當著瑪德萊娜的面扮演好了自己的角色,糟糕的回憶,顯現出悔恨,哭哭啼啼,羞愧難當,只要瑪德萊娜還覺得彆扭,就一直絞擰著自己的雙手。背叛讓蕾昂絲贏得了一份雙倍的報酬……在茹貝爾的瘋狂幻想中打開的門,一直沒有再關上。蕾昂絲如今走在了被包養女子的康莊大道上。而羅貝爾,現在則每天都要去賽馬場。
然後,啪嚓一聲,茹貝爾並沒有以同樣的方式看這事。他提出了結婚的要求。蕾昂絲聽聞後臉色變得蒼白。她可是施展了渾身解數,什麼全都做了,只為成為一個完美的情婦,沒想到她到頭來卻要成為人家的老婆,屈尊位列妻子的行列了。於是,她利用了她最好的那些論據,把茹貝爾牢牢粘貼在了天花板上,她對他解釋說,人們能允許自己跟一個情婦做的事,就不能再跟自己的妻子做了,他們倆像現在這樣在一起倒是更好呢。但是,當他重新喘過氣來以後,他還是沒有改變主意,他要讓她成為古斯塔夫·茹貝爾夫人,要不然,她就得趕緊滾蛋。於是,她只能小心翼翼地守著秘密,不讓羅貝爾知道這一求婚,他要是知道了,可決不會給她留片刻的暫緩,只會讓她乖乖就範。要知道,羅貝爾也一樣,直覺很準的。三天之後,他馬上欠下了人家五千法郎的債。蕾昂絲同意嫁給茹貝爾,但要求先付她六千法郎,說是作為婚禮的費用。
哦啦啦,這樁婚姻,當她想到它時……不就是那樣嗎,羅貝爾想參加婚慶,就讓人邀請了他。在這種銀行家、貴夫人、大股東、政治家的聚會中,他冒冒失失地趕來,穿著他的格子上裝,我向您發誓……他喝起酒來像一個無底的桶,別人都把他當作一個蹭飯的無賴。他被趕出門去,還在嬉皮笑臉,還在向新娘子拋飛眼……蕾昂絲也忍俊不禁,偷偷地笑了個痛快。幸虧,茹貝爾什麼都沒看出來,就像俗話說的,他遠在公園的另一邊呢。
下午一點了。蕾昂絲嘆了一口氣。用不了半個小時,她就將來到茹貝爾街,羅貝爾應該已經躺在床上,正一邊抽菸,一邊等著她呢。
從客廳的窗戶望出去,古斯塔夫認出了坐在一輛計程車里的蕾昂絲,車子駛向庫爾塞勒林蔭大道。
他從一開始起就派人跟蹤她,並不是想更多地了解她的出軌行為,畢竟那些放蕩胡來都屬於他們之間契約的一部分,而是為了確信,她不會在某一天把他推到一個尷尬的地位上,位於一樁醜聞的中心。
勒內·戴爾加斯,他得知了他的姓名。好吧,就是這個勒內·戴爾加斯了。在所有那些她能為自己提供的情人中,這一個是最實用的,因為他總是缺錢花。古斯塔夫得到報告說,此人向來總在干一些小小的欺詐行當,但沒掙到什麼錢。這樣最好,只要他還需要錢,他就不會離開蕾昂絲,而古斯塔夫也應該會有一個穩定的妻子了。以往,他可能會讓自己成為某些流言蜚語的犧牲品,但現在,他成了另一個男人。
是的,另一個男人……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
喏,拿著,皮鞋……之前,這樣的事根本就不會來到他的腦子裡。而現在,他很喜歡這樣,量身定做,皮鞋,兩千法郎一雙,他甚至還有了一個擦鞋匠,一個小黑人,每星期來三次他的辦公室。上裝也是,還有襯衣……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變得如此優雅。這個蕾昂絲在此類事情上還真是有品位。要是沒有她,他說不定會構建一種土老帽的財富結構,穿著他十年前的老三件裝,坐在一大堆黃金上,讓羅斯柴爾德都為之臉色煞白。當她帶著母貓般的敏捷爬上他的床來,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他緊緊地貼在牆上,燦爛的焰火就會切斷他的呼吸。跟她在一起,他真是撞上大運了。他滿可以誇口,說自己娶了全巴黎最迷人的一個女人,社交場面上精巧敏感,酒席宴上平凡得不起眼,各種場合都拿得上台,至於其他方面,則難以想像地放蕩。
一筆飛來的橫財,一個令人艷羨的地位,一個裝點門面妙不可言的妻子……我的天,他甚至還買下了佩里顧家的府邸。每每當他離家外出時,他就會瞧上一眼那幅馬塞爾·佩里顧的大型肖像畫。此人曾經做到的事,要是跟茹貝爾準備實現的大事比起來,那幾乎就算不得什麼了。
蕾昂絲在科馬丁街的拐角下了車。謹慎為妙。在公布結婚公告之前,古斯塔夫派了一個私人偵探整天跟在她的屁股後,為的是弄清楚自己究竟在跟哪一位較勁。仿佛她不會有所猜忌似的……茹貝爾在金融經濟方面興許是一個天才,但在個人生活經驗上,他就是一個初出茅廬的新手。
跟蹤者長得相當胖,有一個形如蕪菁的鼻子,留一把又濃又黑的大鬍子,很像是漫畫《鎳腳人》中的那個人物里布丁格[6]。她引著他在一家家商店、一個個博物館裡團團亂轉(這讓她感到多麼厭煩啊,繪畫,真的,她實在是沒有那份興趣,完全超出了她的品位),她總是得放慢腳步,好讓他不把她跟丟。她就這樣帶著他閒逛了一兩天,然後一直把他帶到了巴克街的一家旅館,她把她自己跟勒內一起關在了這家旅館裡。勒內·戴爾加斯,那是羅貝爾的一個夥伴,「旅行時」認識的,羅貝爾就是這樣談及他那幾個月的監獄生活的。蕾昂絲對候選人可是非常挑剔的,她可不想讓她未來的丈夫想像她會隨隨便便地逮著無論誰就做她的情人。當然,也不想讓他發現羅貝爾的確切存在。
勒內對她真的是很合適。一個在眾多場所混事的漂亮小伙子。實際上,這一直就是個守得很牢的秘密。他善於作假,可謂全巴黎最厲害的作假高手之一,人們都那麼說,但他不愛幹活。他們會在一個旅館房間裡度過下午時光,抽菸,聊天,而在這之後,蕾昂絲就像個小偷那樣貼著牆根溜出旅館去,還要反覆多次地回頭張望,佯裝一副很忐忑不安的樣子,其實是在證實那個負責跟蹤的里布丁格一直沒有把她跟丟。
古斯塔夫屬於那類疑心頗重的人,她就這樣被跟蹤了半個多月。
然後,他終於放心了。那位里布丁格終於去對付別的夫婦、別的旅館、別的顧客了。適可而止,恰到好處,因為她還真的開始有些厭煩了。勒內畢竟還要求為他下午佯裝的瞌睡得到一百法郎的酬勞呢。更何況,這還沒算上旅館的開房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