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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00:28:09 作者: (法)皮耶爾·勒邁特

  安德烈的離去,標誌著她生命中一個階段的結束,興許,那曾是她最幸福的、最燦爛的階段。除了安德烈的離去,還有保爾與女人們維持著的奇特關係,從弗拉迪到索朗日·加里納托,此外,還有她自己與蕾昂絲之間關係中的那種曖昧意味(過年時很是艱難,她們就在點綴節日氣氛的枸骨冬青樹底下親吻,臉頰貼著臉頰,嘴唇留在空無中),都讓她感到憂慮……到了1929年1月份,瑪德萊娜已經處在了一種相當混亂的狀態中,而這時,她的叔叔又來拜訪她,給她添亂來了。只見他一臉嚴肅,皺著眉頭,這預示了沒什麼好事。

  他沒有預約,氣喘吁吁地進屋,甚至還滿頭大汗,一屁股就坐在了扶手椅中。

  「我來是跟你談錢的問題的。」他開門見山。

  這可不是什麼新鮮事了。

  「尤其是,要談談你的錢。」

  這倒是頗有些意外。

  「我的錢現在很好,我的叔叔,我謝謝您了。」

  「好極了。這樣的話……」夏爾雙手拍打著膝蓋,挺了挺腰,站起來,喉嚨中發出一陣窒息般的喘息聲,然後走向門口。

  「那我們明年再來談,等你破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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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爾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這句話道出了瑪德萊娜整個一生的關鍵;在她父親看來,除了「破產」這個詞,就沒有什麼更可怕的了。

  「真是見了鬼,您為什麼還希望我破產呢?來吧,我的叔叔,您還是再坐下來,給我好好解釋一下吧。」

  夏爾用不著多請,便轉了回來,一屁股又坐到了扶手椅中,大口喘著氣。

  「大事不好,瑪德萊娜。很不好。」

  這一次,瑪德萊娜抑制不住地微笑起來。

  「都已經到了這一地步了嗎?」

  夏爾激動起來,腦袋轉向窗戶。女人們真是……

  「你知道美國經濟的事了嗎,瑪德萊娜?」

  「它可是如有魔法保護,健壯得很哪。」

  「是的,這,都是表面現象。而我,我要對你說說現實。」

  「好的,說吧……對我所不知道的現實,我應該知道些什麼呢?」

  「美國在所有領域中都處於生產過剩。美國的發展實在太快了,它最終要爆炸了。」

  「見鬼!」

  「假如美國崩潰了,那就沒有人能倖免。」

  「可是我並不覺得,這裡……」

  「我們的金融家總是盲目地信任地租收入,他們落後了整整一個世紀!他們還以為他們的制度總是能度過危機的,這些蠢蛋!」

  「但是,您說的是……什麼危機啊?」

  「正在發生的危機啊!那是不可避免的。那將是一股滔天的經濟浪潮。而你正在一艘註定要傾覆的小船上。」

  夏爾總是喜愛用比喻:航海啦,狩獵啦,花卉啦,一切比喻。他的智力純粹是實用性的,無法創造任何新的什麼,只能從已知之物出發來表達。那種雄辯是夏爾的典型風格,實在有些累人,就像是別人家身上的疾病,它激起種種的不耐煩,需要你來掌控住。瑪德萊娜深深吸了一口氣。

  「茹貝爾都給了你一些什麼建議?」夏爾問道。

  他叉起了胳膊,他在等待。比起美國的局勢來,更讓瑪德萊娜覺得驚訝的,是茹貝爾竟然從來沒有跟她談及過。這一確認讓她心中充滿了反叛,它反過來針對了夏爾。

  「我很驚訝,我的叔叔!既然它那麼嚴重,那麼不可避免,報紙本應該只談論它啊!」

  「它們拿了錢,可不是要來談論這個的,一切都很明白!你不是付了錢嗎,那它們就會談論它了。你再付錢買它吧,它們就將閉口不說了。它們在那裡不是為了廣而告之的,那些報紙,你以為呢?」

  這種沒有分寸的一刀切評價遠非那麼真實,但它是夏爾之類的人們所善用的。

  「這麼說來,只有您,才是又通信息,又有德行……」

  「我是國民議會的議員啊,我的小姑娘,多年來,我一直就在議會的財政委員會中。我們可不是受僱來傳播恐慌的,我們有足夠的信息,能看出世界的本來面貌!我已經跟茹貝爾講過了這一切,但白費了口舌。你又能怎樣,這傢伙一輩子都待在同一個魚缸里,實在是個井底之蛙,他只知道他眼前的一畝三分地。對那正在醞釀發生的,他從來就視而不見。真是鼠目寸光,幾乎就是個睜眼瞎,我向你擔保!危機將會來到這裡,只是個時間問題。而當它席捲整個法國時,首先倒霉的,就會是銀行。」

  「政府將會拯救銀行的,它將不得不這樣做,它別無他法。」

  這就是她總聽人說到的話,在家族中。

  「是的,但那只是對那些大銀行,它會讓其他的銀行紛紛倒下死去。」

  瑪德萊娜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她將為自己的處境擔心。沒錯,人們偶爾也零星地談到過這次經濟危機,但是,說實在的,她還從來沒想過,她自己會直接受其影響。

  瑪德萊娜開始感到衝擊。

  「讓我驚訝的,是您的關心,我的叔叔。這樣來提供服務,可遠不是您的習慣……」

  「我想到的是我自己,我提供服務也是為了我自己!我可不願意看到你再一次讓佩里顧家族蒙羞。我有我自己的事業,我,我不是一個繼承者!但是,背上一個破產的名聲,明年就會讓我喪失議員的位子,我可不願意那樣。我是沒有辦法的。」

  夏爾俯下身子。他真的是一副同情滿滿的樣子。

  「你也沒有辦法。假如你破產了,你兒子會成什麼樣?」

  他說著挺直了身子,端端正正地在扶手椅中坐好,自信已經找到了辦法,讓對話慢慢地傾向於對自己有利。他沒弄錯,儘管這只是一次輕易的勝利。

  「銀行是一個很脆弱的領域,你得選擇一種風險不那麼高的投資。」

  「但是……您在想什麼呢,我的叔叔?」

  他抬眼望天,他什麼都不知道。

  「茹貝爾在這方面應該有所作為,見鬼!他每天都在幹什麼呢,這頭蠢驢?」

  瑪德萊娜有所震動。被經濟危機迎面襲擊的前景,對一個女人而言實在很難設想,尤其是像她這樣一個始終生活在一個不愁錢的世界中的女人。

  她開始去找財經類的報紙來讀。人們確實談到了美國那邊的一些威脅,儘管有些含糊,但絕大多數的觀察家都認為:全靠了普恩加萊,法國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它擁有世界上最穩固的貨幣制度,有它那家族型的、外省型的工業,能讓它避開股票市場的動盪。

  「您認為會有一次危機嗎,您,蕾昂絲?」

  「一次什麼危機?」

  「經濟危機。」

  「我不太知道……茹貝爾先生是怎麼說的呢?」

  「我還沒有問過他呢……」

  「若是換作我,我就會問他的……我不把他放在我的心上,但他知道他要說些什麼,我們可以諮詢他的意見,不是嗎?假如我們連替我們理財的人都不能信任,那可真的是世界末日了。」

  茹貝爾皺起了眉頭。

  「夏爾來跟您說了他那些蠢話了吧?……這傢伙,最好還是關心關心他那些選民吧。」

  「說到經濟,古斯塔夫,國民議會可不是信息最不靈通的地方。」

  「議會,是一回事。而夏爾,則是另一回事……」

  聽瑪德萊娜提到她叔叔的那些論據,古斯塔夫瞧著地面,點了點頭,很少能見他激動到如此地步。他本來特別想說一說法蘭西國家的預算盈餘,法蘭西銀行的黃金儲備,但他還是選擇了簡單明了:

  「您是想教我怎麼做好我的職業嗎,瑪德萊娜?」

  「不,不是這樣的……」

  「怎麼不是,就是的!您所做的就是這個!您是在教我上金融與經濟課嗎?」

  他驚惶了。

  他站起來,離開了房間。對於他,事情就這樣結束了。

  除了要就咄咄逼人的經濟危機向他人破解種種消息,人們還總會發現有什麼要擔憂的;這就是每天都發生在瑪德萊娜身上的事,自從她為她的未來,尤其是為保爾的未來感到懼怕以來,她真有些度日如年的感覺。

  索朗日·加里納托和保爾之間的關係在持續通信的形式下日益加強,每星期兩封信,有時候是三封。他以他自己特有的詞語,解釋著他所發現的新表達法。「關於諧謔曲,我在想是不是要由銅管樂隊來代替管弦樂隊」,或者「她唱得是如此準確,竟然會有些膩煩」。他的整個房間全都用來表達他唯一的激情,好些留聲機,一整套唱片與磁帶,此外,如今還要加上幾個架子的樂譜,那是他從歐洲各地郵購來的。

  正是在這一階段,索朗日提到了她去米蘭的旅行。

  啊,在佩里顧家的府邸,家裡人可是沒少談到它,這個旅行計劃!好一個論戰的話題,您可以相信我。

  索朗日:「我的小匹諾曹,十分感謝你的明信片。你的可愛想法幫助了我很多,因為我實在是那麼疲勞。這次新的巡迴演出實在是雷(累)人。而恰好,我有了一個想法。你今年夏天去義大利小住一段時間如何?七月十一日,我在斯卡拉歌劇院有一場演唱會,我們可以一起吃晚餐,稍稍郵(游)歷一下倫巴第地區,你回來講(將)可以過國慶節在巴黎。當然,這一切必須正(征)求你親愛的媽媽的同意,而且,假如她希望的話,還得由她賠(陪)同,但,無論如何,這也太迷人了,不是嗎?自(茲)請向她轉達我最真誠的友誼。你的索朗日。」

  對於蕾昂絲,義大利、斯卡拉歌劇院、涼台上的一頓晚餐,真正是一種浪漫的承諾。

  「多麼美好的建議啊……」

  「總之,蕾昂絲!她這樣對待保爾,仿佛保爾已經二十歲了,想把他當作她的情人,這不僅是可笑的,而且是不健康的。」

  「您想想保爾……」

  「真是的!對一個如此情況的孩子,這次旅行時間也太長了。而且這封信里還錯別字連篇……她當歌手還真的是當對了,若是去做小學教師的話……什麼『你回來將可以過國慶節在巴黎』,我倒是請您聽聽!簡直可以說,她是想讓保爾坐在輪椅上來一次遊行,實在太過分了……」

  「瑪德萊娜……」

  沉默再次降臨。

  「保爾怎麼說的呢?」

  「您還想讓他怎麼說,這可憐的孩子!拿一次義大利之旅來引誘他,這是再容易不過的事了!」

  如果說,瑪德萊娜沒有直截了當地回答這個問題,那是因為,保爾被這一建議所刺激,只是簡單地寫道:「我從來就沒有旅行過,你想讓我做能讓我幸福的事……我很想去。」

  保爾悄悄地尋求蕾昂絲的支持,而蕾昂絲則如平常那樣,表現得很微妙,很有說服力。

  一天晚上,在準備回自己家之前,她親吻了一下瑪德萊娜,說了一聲明天見,卻同時抓住了她的肩膀,臉湊得很近,就仿佛瑪德萊娜眼睛裡有灰塵,瑪德萊娜看不清楚。

  「所有人都有權爭取自己的快樂,瑪德萊娜,您不認為嗎?」

  她低下了頭,嘴唇咧開,久久地擁抱瑪德萊娜。

  「您該不會剝奪我們小保爾的這次旅行吧?」

  瑪德萊娜為她買了香水,嬌蘭系列的牌子「只為紛擾」,因為它足夠昂貴,立即,她就被這一香水味給裹住了。她還發現,她的氣息中帶有一點點椴花的香味。

  那就在這樣的條件下安安靜靜地好好想一想吧!

  瑪德萊娜開始被貧困的幽靈糾纏住了。

  有那麼幾個夜晚,她處於幾近崩潰的狀態,保爾在輪椅中哭泣,他們手下沒了用人,她不得已自己動手,在屋頂下的一個房間裡做飯做菜,就像在埃米爾·左拉的小說中那樣……

  至於金融報刊,則始終保持著樂觀。

  「正是,」她對越來越憂心忡忡的蕾昂絲說,「災難遠比人們以為的要可怕得多……」

  她都不知道該怎麼想,該向哪個方向轉了。

  她又重新回過頭來。

  於是,古斯塔夫老大不情願地,就像人們對一個孩子費勁地解釋早已說過千百遍的事,重新開始一番關於法國經濟的鴻篇大論,一個個句子足有胳膊那麼長,瑪德萊娜很艱難地聽著,心裡總想著自己的事,並打斷他:

  「我想到了羅馬尼亞石油。」

  她遞給他《高盧人報》的一篇文章:「……羅馬尼亞石油,以其新一輪百分之一點七一的增長,確定了它在歐洲投資界的領導地位。」

  「《高盧人報》不是一份金融報紙……」茹貝爾堅定地說,「我不知道這位叫蒂埃里·安德里厄的文章作者究竟是誰,但我是不會把我的資金積累託付給他的。」

  他藍瑩瑩的目光表達出一種抑制不住的憤怒,他的雙手在抖。

  「您該不會對我說……您打算出讓您父親在銀行中的股份……以換取整整一隻石油股的證券吧?」

  她從來沒有見過他處於如此的憤怒狀態。他咽下了一口唾沫。

  「不行,瑪德萊娜。假如您強迫我這樣做的話,您將很快就會收到我的辭呈。」

  這實在是有些奇怪,但茹貝爾越是苦苦相勸,瑪德萊娜就越是相信她叔叔的批評意見。她又想到了夏爾的話:「我們的金融家落後了整整一個世紀。」

  一月底,《巴黎晚報》就羅馬尼亞石油的話題貢獻了好大一篇文章。甚至還配發了一張最近幾個月利潤率的頗具說服力的圖表,這在《晚報》上實屬罕見。這一信息來得正是時候,此時,瑪德萊娜的整個幻覺都被調動到了破產與降級的噩夢中。

  讓她身心疲竭的,是她遭遇到了茹貝爾的抵抗,而她本來需要的是他的幫助與支持。

  「我在這方面有一些最為糟糕的消息,」他肯定道,「來自一位消息靈通人士。羅馬尼亞石油將是曇花一現!假如您一定要做石油股票,那麼目光就得轉向美索不達米亞……」

  瑪德萊娜嘆了一口氣。她從來都沒有發現古斯塔夫有這麼老。過時了。

  在費雷-德拉日這一不幸事件中損失的資本又回到了她的頭腦中。二十萬法郎,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她突然確信,他不再是風雲人物。他並不適應危機階段。他還跟上一世紀那樣管理著家族銀行,像個小店鋪的掌柜似的。伊拉克石油……現在,所有人都只會以羅馬尼亞石油的名義起誓呢!他到底活在哪個星球上呢?

  「我還得好好想一想,古斯塔夫。但我要一份全面的報告,您明白嗎?這些關於危機的流言對我不合適,我要的是信息。這一次,要做得簡單,做得明白。我同樣還要石油工業的數字。關於羅馬尼亞石油的全面資料。假如您堅持的話,那就請加上關於伊拉克的資料好了。」

  夏爾緊趕慢趕地想彌補一下他的遲到,達到勉強說得過去的時限,但他白費勁了。

  「您就不要道什麼歉啦,夏爾,我自己也是剛剛才到的。」

  如果說,夏爾是作為俱樂部成員受到歡迎的,那麼古斯塔夫則被看作是一個常客。對前者,侍者會問他想要些什麼,而對後者,侍者則知道得一清二楚,一瓶克羅澤-埃爾米塔什葡萄酒,擺上吃魚的餐具……很傷腦筋的呢。即便連對話也得聽從古斯塔夫的。他始終是話題的主人,竭力避免涉及讓夏爾感興趣的唯一主題,而這也更加劇了他的不安。

  吃過了龍蝦,再吃狼鱸,然後,等著上焦糖澆白桃,夏爾再也沉不住氣了:

  「興許,是我侄女的消息?」

  茹貝爾又故意拖了幾秒鐘,這幾秒鐘賦予了他掌握的信息以應有的價值:

  「羅馬尼亞石油的想法穩穩噹噹地行進著,不偏不倚……」

  這究竟意味著什麼呢?

  「她的想法也是一樣。她所下的,應該是一個很嚴肅的決定。」

  「那麼,您又怎麼辦呢?」

  「我逆水行舟,我親愛的。自從費雷-德拉日這一事件以來,我的專業行情在佩里顧小姐那裡是直線下降。其實這樣也不錯,因為我真的不希望讓三十萬法郎白白打了水漂……」

  一想到茹貝爾可能會白白損失一筆同樣數額的錢,夏爾就覺得難以接受。

  「一切都會很好的,夏爾,您放心好了!就因為這一點,我幾乎失去了信任,這實在是好極了。我越是反對羅馬尼亞石油,她就越堅持,我越是否認危機,她就越是相信。她對我的懷疑讓她冒險出擊。我們就快要得手了……」

  夏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既然他都豁出去了,茹貝爾顯然會帶著愉悅來展現他計謀的正面效果。

  「我竭力勸阻瑪德萊娜,讓她不要做必然會垮的投資,但她不聽勸啊。您又有什麼辦法,她根本就不再信任我了。實在太不理性,太女人氣了,真是毫無辦法……我都威脅她要辭職了呢。」

  夏爾目瞪口呆。古斯塔夫身子稍稍後退一點,好讓侍者上菜,然後,微笑著補充了一句:

  「你又能如何,我是唯一一個她不再聽從意見的人。」

  這件事在夏爾心中激起了某種暈眩。

  「這段時間裡,」茹貝爾接著說,「伊拉克石油那隻股可真是太棒了。它在飛躍。股票都值不到一百法郎呢。」

  計謀很簡單:連通器之計。假如有一個投資者大量買進羅馬尼亞石油,那麼所有人都會跟進,從而無視伊拉克石油。

  「而我們就在五十法郎這個價位上吃進。我就不擔心會跌破三十法郎。」

  「正是在那個時候,就該買進……」夏爾說。

  一陣沉默後。他準備好了他的句子:

  「順便說一句,您借給我的那二十萬法郎,我現在都準備好給您了……」

  在他的想法中,茹貝爾不應該讓他完成這一點的。夏爾完美地履行了他對瑪德萊娜的義務,他利用了古斯塔夫為他提供的所有論據,動搖了佩里顧這個堡壘。全靠了他,瑪德萊娜不再對古斯塔夫有絲毫信任,並準備要做出一個舉動,它對她來說是悲劇性的,卻同時會讓他們意想不到地暴富起來……

  與此同時,茹貝爾應該舉起一隻慷慨大方的手,清掃掉這一還錢的建議。但他沒有那樣做,而是直愣愣地盯著他,是這樣的嗎?

  「告訴我,我應該做點什麼……」夏爾接著說,「我是說,以什麼形式……」

  茹貝爾喝了一口葡萄酒。很長,很慢。

  「我想到了一些事,」他終於開口說,「您該給我的這二十萬法郎,您為什麼不把它們投到伊拉克石油的股票上去呢?短短几個月裡,它就會給您帶來一百萬的。」

  夏爾差點兒把桌子碰翻。由於他的背叛,茹貝爾甚至都沒有建議他審核一下他的債務!他把他的侄女白白地賣給了茹貝爾!禮儀的客套讓他不能就此吵上一架。他咬緊牙齒,終於做出了一個表示贊同的鬼臉。茹貝爾平靜地瞧著他。並……微微一笑!是的,夏爾心裡想,他嘴唇上這一細細的條紋,應該就是一絲微笑!

  「你甚至可以多投資一點,」茹貝爾接著說,「您可以追加到五十萬,我想。」

  夏爾喘了一口氣,他依然感覺到劇烈的心跳,剛才,他幾乎都快要窒息了。但這一下好多了。五十萬法郎。這是茹貝爾向他建議的價格,條件是要把它投到他的石油股票中去。他對瑪德萊娜的背叛似乎得到了更好的報償。

  「我曾想像過投資……七十萬。」他來了這麼一句。

  茹貝爾瞧著桌布。

  「我可不這麼建議您,夏爾。換作您,我可不會超過六十萬。」

  好吧。就六十萬法郎,幾個月後,將變成近兩百萬,夏爾滿意而又輕鬆。

  「您很有道理,」他總結道,「六十萬,這就已經很不錯了。」

  「首先,瑪德萊娜,您該想的人是保爾!」蕾昂絲說,「他從他外祖父那裡繼承了種種債券,但只有到了成年期才能支配。假如從現在起到那時的這段時間裡,您的收入陷入一種危機中,例如,陷入到將波及我們的這一次危機之中,您又將怎麼把他養大呢?」

  數字終於來到了。經濟危機是一顆遙遠的恆星,只有那些悲觀的人才能看得清它,然而,那些很不願意演悲劇的樂觀主義者很少還能長時間地有道理。說到羅馬尼亞石油,它目前的情況很好,而伊拉克石油,卻依然還在虛無縹緲的境地中,根本就看不清。它的股票在不停地下跌。

  茹貝爾的外表看來比平常少了一些刻意打扮的味道,一個衣領稍稍有些歪斜,這在他身上就是最大混亂的符號。它比任何時候都更給人一種正在挨過最後日子的死囚犯的感覺。無論瑪德萊娜會是什麼決定,他都被打垮了。

  「我決定了……」瑪德萊娜開始說。

  她是不是正在拿她的生命做賭注?她父親說過:「總是有那麼一個時刻,一切都掂量過了,一切都衡量過了,必須出手了。那時,種種信息都不再有任何用。是好是壞,必須相信自己的直覺。」而他的直覺從來都沒有欺騙過他,他補充說,對此,他深深引以自豪。瑪德萊娜得承認,在此時此刻,這一格言的意義格外明顯。

  費雷-德拉日這一事件總是縈繞在她的腦際,三十萬法郎的損失,茹貝爾直覺的後果。在做重大決策的時刻,茹貝爾的判斷並不比布羅歇先生的……或者她自己的更有價值。

  「我決定了……」

  「是嗎?……」茹貝爾問道。

  既然在所有人看來,羅馬尼亞石油是種種投資之中最有利可圖的,那她還有什麼風險呢?她不會陷入風險之中,畢竟已經有數字在那裡了。

  她出手了。寂靜。

  「很好。」茹貝爾最終說。

  他緊繃的臉上一副嚴肅樣,像是被別人說了口氣太臭就不敢張嘴的人。

  「我們將如您理解的那樣去做。但是,不會讓您過半的財產都投到您的……『羅馬尼亞石油』(在他的嘴裡,這一表達法變成了一個粗話中的詞)中去的。一半資產投入石油股票中。而其他的,就必須分散多樣化了,這是顯而易見的。邏輯要求您把其他的資產投到種種協調的項目中去。這就是基本原則,瑪德萊娜,嚴密性!」

  第二天,他又回來了,一言不發,把一個厚厚的卷宗放在了桌子上。

  幾乎整整兩個小時,瑪德萊娜才簽署完文件。

  茹貝爾,如習慣的那樣,半眯著眼睛,緊閉著嘴唇,食指乾乾地指著該畫押的地方,這裡,這裡,還有這裡……時不時地,他只滿足於強調一下:「這個簽字意味著……這一個則表明……」瑪德萊娜甚至都不停下來聽他說。於是,他也就閉嘴不說了,繼續翻著一頁頁文件。

  1929年3月10日,近傍晚時分,如果說,保爾所繼承的遺產部分依然還留在國債中,那麼,瑪德萊娜卻已經把她的資產基本上都投到了羅馬尼亞石油以及分公司的股份中,而只持有她父親銀行百分之零點九七略強一點的資本。

  瑪德萊娜發現,茹貝爾離開房間時的腳步聲很重很重。

  布羅歇先生正等在走廊中,他發現他老闆的臉上掠過了一絲神秘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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