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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00:27:48
作者: (法)皮耶爾·勒邁特
破產之前的最後一站。夏爾不無驚訝地證實,在對種種事情的看法上,世界與他之間的分歧達到了何等程度。
茹貝爾一看到他走進賽馬俱樂部的餐廳,就合上了那本《汽車》雜誌,放下他的餐巾,站了起來,伸出了雙手。他指了指他的桌子,不無遺憾地說:
「對不起,夏爾,讓您這麼趕,但是蛋奶酥,那可是不等人的啊……」
夏爾很滿意,他接受了道歉。
茹貝爾以一種相當女性化的精細,拿著他的刀叉,但他並沒有瞧他的盤子。他那雙淺藍色的眼睛直直地死盯住夏爾的臉,以一種令人幾近絕望的速度,慢吞吞地咀嚼著。這又怎麼啦?他似乎在說。夏爾曾經憎惡他,後來又開始恨起他來。茹貝爾對此情境瞭然於胸。所有這些人全都想讓他忍氣吞聲,這讓他實在是怒不可遏。如果不是破產的前景捆住了他的手,他說不定會氣得把桌子都給掀翻的。
「我的事情……弄不妥了。」
茹貝爾不慌不忙地戴上了眼鏡,俯身瞧著夏爾遞給他的那張揉得半皺的紙,輕輕地吹出了一記深表讚賞的口哨。
讓茹貝爾操心的不光有金錢的問題,同樣還有佩里顧家族的名聲遭受玷污的問題。瑪德萊娜拒絕幫助她的叔叔,她的那種女子心理學又一次在種種的戰略思考中占了上風。
他擦了擦嘴唇,放下了餐巾。
「您是不是能肯定,夏爾,有了那個,您就能從困境中擺脫出來?」
「那是當然!」夏爾憤憤地說,「我都算好了的!」
古斯塔夫·茹貝爾莞爾一笑,站了起來。
他走到為他保留的那個抽屜格前,掏出一隻用一根綠帶子系住了袋口的國王藍顏色的布袋子,從裡頭拿出來二十萬法郎,塞進一隻印有賽馬俱樂部抬頭的信封中。返身走回來後,他把那信封輕輕地放到桌子的一端。
夏爾含含糊糊地嘟囔了幾句,算是表示了感謝。
「晚安,夏爾,替我問候奧爾藤絲。」
「謝謝,茹貝爾。」
一種本能的反射,他稱呼代理人時,總是用他的姓茹貝爾,而不是用他的名古斯塔夫。他畢竟只是一個雇員。
瑪德萊娜沒有弄錯。安德烈盡可以貼著牆根溜邊走,盡可以一舉一動都做得小心翼翼,不過,他的無所事事將成為公館裡的一大問題。對那些從早到晚忙個不停的人來說,一個身體健康的小伙子,領取著一份工資,卻只是留在自己房間裡寫寫詩了事,實在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這也太不公平了。若是同樣富有的話,那倒還是一件能讓人理解的事,可現在根本不是這麼回事。
好吧,她一邊心裡這麼想,一邊瞧著鏡子中自己那張化了妝的臉,最好還是再戴上一張短面紗……
儒勒·基約多正等著她。「親愛的瑪德萊娜。」他挎上她的胳膊,一直陪同她來到他的辦公室,仿佛她是一個恢復期中的病人。
晚些時候,在城裡的那些晚餐桌上,基約多用不著別人來請,就會自己來描繪那個場面了。來吧,儒勒,說實在的,任何一個以前認識這個女人的人,今天都很難會再認出她來;他將會講述她是如何掀開她的面紗的,他會提到那張充滿悲傷的臉,繃得緊緊的面容,人們簡直都弄不明白她的年齡究竟有多大了,但是他會慢慢地走向他小小戲劇表演的高潮。來吧,儒勒,別讓我們頹喪了,那麼好吧,儘管看起來她一隻腳都快邁入墳墓的門檻了,她畢竟還是把我當作一個情人來找我的。哦不,不!誰說不啦,就是那樣的,絕對是那樣的!所有人都會迷戀這一好戲連連的時刻。
「但是,我親愛的孩子(從她誕生起,他就是這樣叫她來著,算起來,他也是她父親的一位摯友呢),您想讓我叫他去做什麼呢?」
他是不是很滿意安德烈的那篇對佩里顧先生葬禮的報導?經理先生很願意承認,實際上,文章已經引起了人們的注意:「沒錯,您的朋友寫得一手漂亮文章,我說的是,您的被保護人。」
「他將會向您建議,我不知道,他興許想寫上一篇諷刺性的短文,一篇專欄文章……」
「那些東西,瑪德萊娜,都是留給正式記者來寫的!假如我為一個固定的專欄聘用某個誰都不認識的無名小卒,那麼,人們會在報紙上怎麼說呢?」
瑪德萊娜是銀行家的女兒。她心裡很清楚,一切都開始於金錢問題,或者,結束於金錢問題,而儒勒·基約多的嚷嚷,只是一件金錢數額多少的事。
「我求您聘用他,儒勒,而不是付他錢。」
基約多低下了目光,有些迷惘。瑪德萊娜讓他雇用她年輕的朋友,難道是準備自己來付錢嗎?謹慎的本質攔住了他。
「一味地取悅於瑪德萊娜,還不是一切,」第二天,他這樣對安德烈說,「那是一家由我領導的報紙,而不是一項慈善事業,您想讓我為您做什麼呢?讓我!」
年輕人在自己的褲腿上搓著他潮濕的手心。
「我想到了一篇很小的短文,不妨起名為『素描』。」他喃喃道,「描寫一下城市生活的氣氛,大街上東一處西一處看到的東西,但都是從某個特殊的角度出發的。」
安德烈從他的衣兜里掏出一張紙來,慢慢地展開:那是一篇文章,寫的是……
「……藥劑師嗎?為什麼是藥劑師呢?」
基約多翻閱文章期間,肚子早已餓得咕咕叫起來。巴黎的幾個藥劑師,因為星期日讓自家的藥房開門營業,剛剛被判罪進了監獄。
「早知道,與其想方設法地治療一個不幸在星期日病倒的孩子,倒還不如去街角的咖啡館把自己灌醉個不省人事呢。」
按照一種極為諷刺的模式,安德烈開了一份清單,上面所列的則是人們同樣會符合邏輯地依法制裁的種種職業:消防隊員、接生婆、醫生,等等,並最終得出結論,形成一篇雖簡短卻激動人心的辯護詞,為職業行為的自由而辯護:「讓議員們繼續無果地誇誇其談去好了,既然他們痴迷於此,但是,請他們高抬貴手,允許那些有勇氣一大早就起來的人,就是說,在國民議會和參議院都還沉睡在正義之神的夢中時就起床的人,允許他們為社會的公共利益而做出貢獻吧。」
很好。儒勒·基約多做了一個令人不知所措的鬼臉。
「是的,我承認,生動,精彩……」
一刻鐘之後,安德烈的文章就出現在了《巴黎晚報》一個新專欄的一開頭,署名A. D.。四十行文字。第三版。每星期二和星期五。
「是個好消息,我們將試用您。這樣,您就可以讓人們了解您了。但我無法支付您,這可是跟您的……跟瑪德萊娜·佩里顧說好了的!是不是啊?」
當他講到這個故事時,他就刻意避而不談報酬的問題,讓人以為他真的是出於純粹的好心而決定了這一聘用,讓人以為他付錢給了安德烈·戴爾庫,出的是跟任何一個別的專欄作家同樣的價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