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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00:26:16
作者: (法)皮耶爾·勒邁特
莫里厄將軍看起來至少有二百歲了。一個軍人,你把他賴以生存的戰爭從他那裡奪走了,那你也就同時奪走了他作為年輕人的活力,你就只能得到一個老得根本瞧不出年齡來的老頑固形象。形體上來看,他就只剩下一個圓鼓鼓的大肚子,一大堆鬆弛而又遲鈍的肥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處在瞌睡之中。最麻煩的,是他還要打呼嚕。他一看到一把扶手椅,就會癱坐上去,他嘆出的氣,就已經很像是一陣嘶啞的喘息了,不消幾分鐘,他那圓麵包似的肚子就會像齊柏林飛艇那樣,開始向上鼓起,吸氣時,小鬍子會微微顫動,而呼氣時,肥弛的臉頰便哆嗦起來,這會持續好幾個鐘頭。這團死氣沉沉的肥肉具有某種舊石器時代器物的特點,令人震驚,此外,也沒有人敢來叫醒他。有些人甚至在靠近他時也會遲疑再三。
自從退伍以來,他被任命在無數個委員會、分委員會和組委會中任職。開會時,他總是第一個到場,假如會場是在樓上的話,他就會爬樓梯爬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然後一屁股倒在一把扶手椅中,用一種喉嚨中滾動的哼哼聲,或者不成樣子的點頭,來回應別人的問候與招呼,然後,就昏昏睡去,並且像馬達一樣,開始了隆隆的呼嚕聲。等到要投票的時候,自然會有人來悄悄地捅醒他,請問將軍,您是怎麼想的?好的,好的,那是當然,顯而易見的嘛,我同意,他睡眼惺忪,眼窩裡滿是尿黃色的淚水,當然,臉漲得通紅,嘴顫得發抖,眼瞪得滾圓,目光中帶著驚恐,甚至連簽名,也成了一件很難做的事。人們嘗試著想擺脫他,但部長始終堅持要他,要他的莫里厄將軍。有時候,這個江郎才盡的老古板也會出人意料地找回一種似是而非的英明遠見。比如說,四月初的時候就有過這種情況,當時,將軍感染了某種花粉熱,總是不停地打噴嚏,甚至發展到昏昏瞌睡時也打噴嚏,就像一座半醒半睡的火山,而當他在兩次打盹之間聽說他的孫子費迪南·莫里厄遇到了一些麻煩,他就體現出了驚人的清醒。莫里厄將軍從來就沒有尊重過任何一個比他地位低的人。在他眼中,他那個孫子沒有選擇光榮的軍人事業,只是一個次要的、頹廢的人,假如僅僅是這樣,那也就算了,可這小子擁有莫里厄這個姓氏,而這,卻是將軍十分看重的東西,他也就很為這個後代而操心了。你知道他最終的夢想是什麼?是讓他的照片出現在《小拉魯斯插圖詞典》中,而這一期望是絕不允許家族的姓氏上留下一丁點兒的污濁的。
「什麼,什麼,你說什麼?」他問道,一下就被驚醒了。
必須再重複一遍,才能讓他聽清楚,而且要大點兒聲說。原來是普拉代勒公司的事,費迪南就是公司的一個股東。人們嘗試著向他解釋,您還記得嗎,這個公司,政府曾委託它來重新收拾陣亡將士的遺體,移葬到軍人公墓里去。
「怎麼回事,遺體……陣亡將士嗎?……」
他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了,因為事關他家的費迪南,他的腦子中好不容易才畫出了這一問題的關係圖,他把「費迪南」「陣亡將士」「屍體」「墳墓」「偏差」「生意」這些詞分頭填入這張圖中,對於他,這有些太複雜了。在不打仗的和平歲月,他的腦子就不轉了。他的副官,一個少尉,矯健敏捷得就像一匹純種馬,看了他一眼,嘆了一口氣,表現出一種醫護人員的煩躁和不安。然後,他克制住自己,細細地解釋起來。您的孫子,費迪南,是普拉代勒公司的股東。當然,他只是在其中拿他的分紅而已,但是,假如這家公司捲入到一樁爆炸性的醜聞中,您的姓氏就將被提到,您的孫子也會受到追究,而您的名譽就將受損。他活像一隻驚弓之鳥,睜大了眼睛,啊,真是該死,那麼《小拉魯斯詞典》的前景就有可能折翅鎩羽了,而這,是絕對不能允許的!將軍頗有些氣血沖頂,他甚至想站起來。
他緊緊抓住扶手椅的扶手,挺直了身子,怒火萬丈,激動萬分。在他贏得了戰爭之後,到底還能不能讓他安靜安靜了?真是的,去他媽的!
佩里顧先生早上起床時很疲憊,晚上躺下時也很疲憊,他心裡想,我這是在苟延殘喘呢。然而,他並沒有停止工作,他保證著各種約會見面、發號施令,但一切全都是以機械的方式在操作。去跟女兒會面之前,他從衣兜里掏出愛德華的素描草稿本,把它放進了抽屜。他常常隨身帶著它,儘管從來沒有在第三者面前打開過它。裡頭的內容,他都爛熟於心了。由於不斷地這樣挪動,這個本子最後終將損壞,必須好好保護它,興許把它裝幀一下。原本,他是從來也不操心那些具體雜事的,久而久之,他也就被剝奪了那一切惦念與記掛。當然,他還有瑪德萊娜,但瑪德萊娜有她自己的事要操心……佩里顧先生覺得自己很孤獨。他又關上了抽屜,離開了房間去找他女兒。他怎麼就把自己的生活弄成這個樣子了呢?他是一個只會引起別人懼怕的男人,而這樣一來,他也就沒有了任何朋友,而只有一些關係。當然,他還有瑪德萊娜。但那是不一樣的,對一個女兒,人們是不會去說那些同樣的事的。而且,現在,她還處在……那樣的一種狀態中。有那麼好幾次,他嘗試著去回憶自己當年即將當父親時的那段時光,卻沒能成功地回想起來。他甚至還十分驚訝,發現自己竟然只保留了那麼少的回憶。在他的工作中,人們全都稱讚他極佳的記憶力,因為,即便是一個十五年前就被吞併的企業,他也能一一說出該企業董事會所有人的名字,但是在家裡,他什麼事也記不住,或者說,只能記得住一丁點兒。然而,只有上帝才知道,家庭對於他,有多麼重要。並不僅僅是現在才這樣,只因為他兒子死了,不,向來都是這樣的。甚至可以說,他正是為了家庭,才如此賣命地工作,如此費心費力的,為的就是自家的人,為了保護他們免災免難,讓他們能夠……總之,享有這一切。然而,奇怪的是,家庭生活場景卻很難鐫刻在他的腦子裡,甚至於,所有的場景都變得彼此相像,全都一個模樣。聖誕節的晚餐,復活節的節慶,各種生日和周年紀念日,看起來都一模一樣,都是重複了無數次的同一個場景,只不過彼此間有一些時間上的間隔而已,跟妻子一起過的那些聖誕節,以及妻子去世後過的那些聖誕節,或者是,戰前的那些星期日,以及如今的那些星期日。總之,差別實在很小很小。因此,他對他妻子懷孕的事,是一點兒記憶都沒有了。前前後後,一共四次,他以為還能想起來,都在那裡,但它們全都融化在了唯一的一次中,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次了,甚至於,到底是成功中的一次,還是失敗中的一次,他也已經說不清楚了。偶爾,腦海中只能浮現出幾個畫面來,不過是類似情況的結果罷了。也正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驚訝地發現瑪德萊娜坐在那裡,雙手搭在已經高高隆起的肚子上。他回想起,他妻子也曾以那樣的姿勢待著過。他很高興,幾乎很自豪,他腦子裡想到的只是,所有女人懷孕時多多少少都是相似的,他決定把這一相似性當作一種勝利,證明自己還是有心的,是記掛家裡的。而正因為他是有心的,他才會討厭自己過分地為女兒操心。操心她的狀態。他更希望自己能做得跟平常一樣,坦然地承擔起一切,但這已經不再可能了,也許他已經期待得太多了。
「我打擾你了嗎?」他問道。
他們四目相對。眼下的情境,無論是對他,還是對她,都不那麼舒服。對於她,是因為,自從佩里顧先生為愛德華的死而痛苦以來,他已經衰老了很多,而且幾乎是一下子就蒼老了。對於他,則是因為,女兒懷孕後顯得沒有了魅力:如今的瑪德萊娜,並不像佩里顧先生在某些女人身上看到的那樣,有果實成熟的那種飽滿、那種綻放,只有一種平靜而又自信的勝利者的神態,某些地方與母雞有點像。瑪德萊娜只是懷孕了。一切都膨脹得很快,整個的身子都快抵到臉上了,而這讓佩里顧先生感到難受,因為他看到,她越來越像她的母親,她母親也一樣,從來就沒有漂亮過,即便在懷孕時。他懷疑她女兒幸不幸福,他覺得她只是滿足。
不(瑪德萊娜朝他微微一笑),他沒有打擾她,我在遐想,她說,但事實並不如此,他確實打擾到了她,她也根本沒有在遐想。假如他表現得如此小心翼翼,那就說明,他是有話要跟她說,出於對自己父親的了解,她已經猜到了這一點,於是,她強打起笑臉,用手掌拍了拍身邊的一個座位,示意他過來坐。她父親坐了下來,這一次還是一樣,對他們之間關係的這一遊戲,他們本不應該就此止步。假如事情只涉及他們倆,他們就會彼此交換幾句不痛不癢的、誰也不明白其言外之意的話,而這也是他們通常會做的,然後,佩里顧先生就會站起來,在他女兒的額頭上送上一個吻,堅定地走開去,因為,他們之間,一切全都明明白白、簡簡單單。而今天卻是個例外,必須用詞語來交流,因為事情並不僅僅關係到他們倆了。他們彼此都受到了一種制約,似乎隸屬於一種並非僅僅取決於兩個人互相依賴的關係。
若是換了平時,瑪德萊娜就會把她的手放在父親的雙手中,但今天她沒有那樣做,她偷偷地嘆了一口氣:看來他們將會對峙,興許還會爭論,這都是她所不願意的。
「莫里厄將軍給我來了電話。」佩里顧先生先開口道。
「那,好的呀……」瑪德萊娜微笑著回答說。
佩里顧先生猶豫著,不知道該以什麼方式來回應,他想了想,決定採用他認為的最適合的方式,帶著父權的那種堅定、權威。
「你丈夫……」
「你是想說,你女婿……」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事實上,我更希望……」
佩里顧先生當年想要一個兒子的時候,曾經夢想,希望妻子懷的是一個跟他很像的男孩,而假如要生的是女兒,那麼,這一相似性就會傷害他,因為,一個女人嘛,行為舉止總會跟一個男人不一樣,總會是拐彎抹角。比如說,用那樣一種狡詐的說話方式暗示對方,不要說那是她那個丈夫乾的蠢事,而要說是他那個女婿乾的蠢事。他抿緊了嘴唇。同樣,還必須充分考慮「她的處境」,得注意一下才行。
「無論如何,那都無濟於事的……」他接著說道。
「無論,無論什麼呢?」
「他做生意的方式唄。」
一旦說出這句話,佩里顧先生就不再是父親了。在他看來,問題一下子就能解決,因為,在做生意這方面,他熟悉各種各樣的情況,無論多麼麻煩的問題,他都不會太頭疼,到頭來,他總能找到解決的辦法。他也總是把一家之主看成是一個公司領頭人的變形。面對著這個女人,這個如此不像自己的女兒,如此成熟,卻幾乎形同陌路的女人,他心裡充滿了懷疑。
他搖了搖頭,有些無可奈何,而,在那一種默默憤怒的打擊下,那一番話又重新浮到了他的腦子裡,那是他對她那樁婚姻、對那個男人的看法,他本來是很想對她說的,而她卻不想讓他表達出來。
瑪德萊娜感覺他馬上要變得冷酷無情,便故意把雙手收攏到自己的肚子上,手指頭都交叉到了一起。佩里顧先生看到後,便不作聲了。
「我都跟亨利說過了,爸爸,」她終於說道,「他正巧碰到了一些困難。這是他的原話,『碰—巧』,沒什麼太嚴重的。他向我保證……」
「他向你保證的,瑪德萊娜,沒有任何意義,也沒有任何價值。他跟你說已經都處理妥了,因為他要保護你。」
「這很正常,他是我丈夫嘛……」
「說得是!他是你丈夫,而他這個丈夫,不僅不保障你的安全,反而將你置於危險中!」
「危險!」瑪德萊娜高聲嚷嚷道,並大笑起來,「偉大的神明啊,現在,我正處在危險中!」
她狂笑不已。他可不像普通的父親忍得住火。
「我是不會支持他的,瑪德萊娜。」他表明了態度。
「但是,爸爸,誰又要你去支持他呢?首先,為什麼支持呢?其次……又反對誰呢?」
他們的強詞奪理如出一轍。
儘管瑪德萊娜想讓他相信相反的結果,她自己卻知道事情的真相。這樁軍人公墓的生意並不像早先顯現的那麼簡單,亨利現在表現得越來越煩惱、分心、暴怒、神經質,正好,這段時間裡她也不再想要什麼夫妻生活。更何況,眼下,即便是他的情婦們也都像是要抱怨他了。這不是,伊馮娜那一天還說呢:「親愛的,我遇見你的丈夫了,他現在實在是高不可攀啊!說到底,他也許真是沒有發財致富的命啊……」
在他為政府而做的工作中,他碰上了一些困難、一些意外,這本來是私下裡可以悄悄解決的事,可現在傳得風言風語的,連她都聽說了,甚至還有人從部里打來了電話給他。亨利拿著威嚴的腔調:「沒事,親愛的,很早以前就已經解決了,你不必擔心。」然後,他掛上電話,緊皺起了眉頭。一場風暴,僅此而已,瑪德萊娜的生活都被它打亂了,多年以來,她早已看慣了她父親經歷種種暴風驟雨,外加一場世界大戰,並不是省里或部里的一兩個電話就能讓他慌亂的。她父親不喜歡亨利,這才是原因所在。亨利所做的任何事情,都入不得他的法眼,純粹是男人之間的敵意、公雞之間的爭鬥。她的雙手緊緊地摁住了肚子。信息收悉。佩里顧先生不無遺憾地站起來,走了開去,接著,他又轉身回來,他實在是不由自主。
「你丈夫,我不喜歡他。」
這話終於說出口了。總之,也不是那麼難嘛。
「我知道,爸爸,」她微笑著回答道,「但這不重要。他只是我的丈夫。」
接著,她輕輕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而這裡,才是你的外孫。我敢肯定。」
佩里顧先生張大了嘴巴,但他不想再在房間裡待著了,他更願意離開。
「一個外孫……」
從一開始,他就在逃避這一想法,因為它來得不是時候:他無法將兒子的死和這個小外孫的出生聯繫到一起。他甚至希望那會是一個女孩,這樣的話,問題就不會提出來了。從現在起,到另一個孩子誕生為止,時光將會流逝,紀念碑將會建立。他緊緊抓住了這樣的一個想法,即紀念碑的豎立將標誌著他的焦慮和愧疚的最終結束。他已經有好幾個星期都沒有睡個安穩覺了。隨著時光的流逝,愛德華的離去變得越來越具有一種巨大的影響力,甚至還侵蝕了他的專業活動。瞧瞧,最近,在他的一個分公司「殖民地之法蘭西女郎」的一次董事會期間,他的目光就被一道陽光給吸引住了,那道太陽光斜射進房間,照亮了會議桌的平台。一道陽光,這固然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但這道陽光以一種幾乎催眠般的方式抓住了他的思緒。所有人都會有那麼一段瞬間,莫名地丟失掉自身與現實的聯繫,但是,當時在佩里顧先生臉上顯現出的,並不是一種心不在焉的神情,而是一種心醉神迷的狀態。誰都能看出這一點來。表面上,他繼續聽取著工程情況的回報,但已經沒有了董事長的有力目光,沒有了他那X射線一般敏銳的注意力,討論漸漸緩慢下來,如同一輛突然斷了燃油的汽車,頻頻地顛簸,搖擺,然後,奄奄一息地慢慢終止在了一種空無中。實際上,佩里顧先生的目光並沒有鉚定在那道陽光中,而是在懸浮於空氣中的塵埃上,在這模模糊糊、飄飄忽忽的一大團小顆粒上,他仿佛回到了從前,多少年之前,十年,十五年,啊,實在是記不起來了,真叫一個煩人哪!愛德華畫了一幅畫,當時他應該有十六歲了,可能還不到,十五歲吧,那幅畫,只是許多細小的彩色斑點的一種麇集,沒有一根線條,只有斑點,這一技巧,應該有一個名稱的,它就滾動在佩里顧先生的嘴邊,可就是說不出來。畫面表現的是一群姑娘在田野中,他似乎還記得。他覺得這一繪畫技巧是如此滑稽,讓他根本就沒有去注意它的主題。那時候,他可真是愚蠢啊。他的小愛德華站立著,抱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態度,而他,當父親的,雙手抓著剛剛撞見的那幅畫,一種沒有絲毫價值、稀奇古怪的東西……
那一時刻,他都說了一些什麼呢?佩里顧先生搖了搖頭,對自己十分反感,在董事會的會議室里,所有人全都閉口不語了。他站了起來,一句話也沒說,走了出去,頭也不回地就回自己的家去了。
如今,他離開瑪德萊娜的時候,也同樣搖了搖頭。雖說意願並不一樣,甚至幾乎相反,他還是感到同樣的憤怒:幫他的女兒就等於在幫她的丈夫。這樣的事情到頭來會讓你十分痛苦。儘管莫里厄變成了一個老傻瓜(假如他以前還並不總是那樣的話),他傳到他女婿那些生意上的種種影響力依然令人十分擔憂。
佩里顧這一姓氏被提及。人們談論著一份報告。令人惶恐,眾人皆竊竊私語。此外,這份文件究竟在哪裡?誰讀過呢?而它的作者,又會是誰呢?
我也太拿它當一回事了,他心裡想。因為,說到底,這又不是我的生意,而且,這個女婿,他都不姓我的姓。至於我女兒,很幸運,她得到了一份婚姻合約的保護。不管怎麼說,這個奧爾奈-普拉代勒(即便當他心中默念這一姓氏時,他都會用一種惡意的口吻,清晰地讀出這幾個音節來),總歸會發生一些什麼事,在他與我們之間,隔著整整一個世界。假如瑪德萊娜有了孩子(無論是這一次,還是今後某一次,對女人來說,生孩子這類事,你是永遠都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的),那麼,他,佩里顧,就會覺得自己有能力向他們保證一個美好的未來,不是嗎?
最後的這一想法,客觀,理性,促使他下定了決心。他的女婿可以沉溺於水中,而他,馬塞爾·佩里顧,將留在岸上,目光如炬,帶著儘可能多的救生圈,來拯救他的女兒和外孫們。
但對他,他會眼睜睜地看著他在水中掙扎,卻不願伸出哪怕一根小手指頭。
而且,他說不定還會摁住他的頭,把他壓下水去,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在其漫長的職業生涯中,佩里顧先生已經殺了很多人,但是,對未來前景的憧憬,還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令他倍感鼓舞。
他微微一笑,心裡感覺到一種特殊的激動,在眾多方法中,他選擇了一個最有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