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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集.5臨川先生文集下6

2024-10-10 23:53:27 作者: 王安石

  答龔深父書

  某得手筆,感慰,尤喜侍奉萬福。所示王深父事甚曉然。

  不為小廉曲謹以投眾人耳目,而趣舍必度於仁義,是乃深父所以合於古人,而眾人所以不識深父者也。言之於深父何病?揚雄亦用心於內,不求於外,不修廉隅以徼名當世。故某以謂深父於為雄,幾可以無悔。

  揚雄者,自孟軻以來未有及之者,但後世士大夫多不能深考之爾。孟軻,聖人也。賢人則其行不皆合於聖人,特其智足以知聖人而已。故某以謂深父其知能知軻,其於為雄幾可以無悔。揚雄之仕,合於孔子「無不可」之義,奈何欲非之乎?若以深父不仕為過於雄,則自雄以來能不仕者多矣,豈皆能過於雄乎?若以深父之不仕為與雄異,則孟子稱禹、稷、顏回同道。深父之於為雄,其以強學力行之所至,仕不仕特其所遭義命之不同,未可以議於此。

  深父,吾友也,言其美,尤不敢略,亦不敢誣,所以致忠信於吾友。然以久廢學,恐所論尚不中,不惜更詳喻及也。

  再答龔深父論語孟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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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啟,黽俛從學,不能無勞。略嘗奉書,想已得達。承手筆,知與十二娘子侍奉萬福,欣慰可知。所論及異論具曉然。道德性命,其宗一也。道有君子有小人,德有吉有凶,則命有順有逆、性有善有惡,固其理,又何足以疑?伊尹曰:「茲乃不義,習與性成。」出善就惡,謂之性亡,不可謂之性成,伊尹之言何謂也?召公曰「惟不恭厥德,乃早墜厥命」者,所謂命凶也。命凶者,固自取,然猶謂之命。若小人之自取,或幸而免,不可謂之命,則召公之言何謂也?夫古之人以無君子道為無道,以無基德為無德,則出善就惡謂之性亡,非不可也。雖然,可以謂之無道,而不可謂之道無;小人可謂之無德,而不可以謂德無;凶可以謂之性亡,而不可以謂之性無惡。孔子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言相近之性以習而相遠,則習不可以不慎,非謂天下之性皆相近而已矣。孔子見南子為有禮,則孔子不可告子路曰「是禮也」,而曰「天厭之」乎?孟子曰:「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權也。」若有禮而無權,則何以為孔子?天下之理,固不可以一言盡。君子有時而用禮,故孟子不見諸侯;有時而用權,故孔子可見南子。孔子與蒲人盟而適衛者,將以行法也;不如是,則要盟者得志矣。且有制於人而不得行,則聖人之無所奈何,孔子適衛,非蒲之所能制,則孔子何為而不適衛?蓋適衛然後足以明義,此孔子之所以適衛也。

  凡此,皆略為深甫道之。以深甫之明,何難於答是,而千里以書見及,此固深甫之好問嗜學之無已也。久廢筆墨,言不逮意,幸察!知罷官,遂見過,幸甚。然某疲病,恐不能久堪州事,不知還得相見於此否。向秋,自愛。

  答王深甫書三

  某拘於此,鬱鬱不樂,日夜望深甫之來,以豁吾心。而得書,乃不知所冀。況自京師去潁良不遠,深甫家事,會當有暇時,豈宜愛數日之勞而不一顧我乎?朋友道喪久矣,此吾於深甫不能無望也。

  向說天民,與深甫不同。雖蒙丁寧相教,意尚未能與深甫相合也。深甫曰:「事君者,以容於吾君為悅;安社稷者,以安吾之社稷為悅;天民者,以行之天下而澤被於民為達。三者皆執其志之所殖而成善者也,而未及乎知命,大人則知命矣。」某則以謂善者所以繼道而行之可善者也。孔子曰:「智及之,仁能守之,莊以蒞之,動之不以禮,未善也。」又曰:「《武》盡美矣,未盡善也。」孔子之所謂善者如此,則以容於吾君為悅者,未可謂能成善者也,亦曰容而已矣。以容於吾君為悅者,則以不容為戚;安吾社稷為悅,則以不安為戚。吾身之不容,與社稷之不安,亦有命也,而以為吾戚,此乃所謂不知命也。夫天民者,達可行於天下而後行之者也。彼非以達可行於天下為悅者也,則其窮而不行也,豈以為戚哉?視吾之窮達,而無悅戚於吾心,不知命者,其何能如此?且深甫謂以民系天者,明其性命莫不稟於天也。有匹夫求達其志於天下,以養全其類,是能順天者,敢取其號亦曰天民。安有能順天而不知命者乎?

  深甫曰:「安有能視天以去就,而德顧貶於大人者乎?」某則以謂古之能視天以去就,其德貶於大人者有矣,即深甫所謂管仲是也。管仲,不能正己者也。然而至於不死子糾而從小白,其去就可謂知天矣。天之意,固嘗甚重其民。故孔子善其去就,曰:「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自經於溝瀆而莫之知也。」此乃吾所謂德不如大人,而尚能視天以去就者。

  深甫曰:「正己以事君者,其道足以致容而已,不容,則命也。何悅於吾心哉?正己而安社稷者,其道足以致安而已,不安,則命也,何悅於吾心哉?正己以正天下者,其道足以行天下而已,不行,則命也,何窮達於吾心哉?」某則以謂大人之窮達,能無悅戚於吾心,不能毋欲達。孟子曰:「我四十不動心。」又曰:「何為不豫哉?然而千里而見王,是予所欲也。不遇故去,豈予所欲哉?王庶幾改之,予日望之。」夫孟子可謂大人矣,而其言如此,然則所謂無窮達於吾心者,殆非也,亦曰無悅戚而已矣。深甫曰:「惟其正己而不期於正物,是以使萬物之正焉。」某以謂期於正己而不期於正物,而使萬物自正焉,是無治人之道也。無治人之道者,是老、莊之為也。所謂大人者,豈老、莊之為哉?正己不期於正物者,非也;正己而期於正物者,亦非也。正己而不期於正物,是無義也;正己而期於正物,是無命也。是謂大人者,豈顧無義命哉?揚子曰:「先自治而後治人之謂大器。」揚子所謂大器者,蓋孟子之謂大人也。物正焉者,使物取正乎我而後能正,非使之自正也。武王曰:「四方有辠無辠,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一人橫行於天下,武王恥之。孟子所謂「武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不期於正物而使物自正,則一人橫行於天下,武王無為怒也。孟子沒,能言大人而不放於老、莊者,揚子而已。

  深甫嘗試以某之言與常君論之,二君猶以為未也,願以教我。

  二

  某學未成而仕,仕又不能俛仰以赴時事之會;居非其好,任非其事,又不能遠引以避小人之謗讒。此其所以為不肖而得辠於君子者,而足下之所知也。

  往者,足下遽不棄絕,手書勤勤,尚告以其所不及,幸甚幸甚!顧私心尚有欲言,未知可否,試嘗言之。

  某嘗以謂古者至治之世,然後備禮而致刑。不備禮之世,非無禮也,有所不備耳;不致刑之世,非無刑也,有所不致耳。故某於江東,得吏之大辠有所不治,而治其小辠。不知者以謂好伺人之小過以為明,知者又以為不果於除惡,而使惡者反資此以為言。某乃異於此,以為方今之理勢,未可以致刑。致刑則刑重矣,而所治者少,不致刑則刑輕矣,而所治者多,理勢固然也。一路數千里之間,吏方苟簡自然,狃於養交取容之俗,而吾之治者五人,小者罰金,大者纔絀一官,而豈足以為多乎?工尹商陽非嗜殺人者,猶殺三人而止,以為不如是不足以反命。某之事,不幸而類此。若夫為此紛紛,而無與於道之廢興,則既亦知之矣。抑所謂君子之仕行其義者,竊有意焉。足下以為如何?

  自江東日得毀於流俗之士,顧吾心未嘗為之變。則吾之所存,固無以媚斯世,而不能合乎流俗也。及吾朋友亦以為言,然後怵然自疑,且有自悔之心。徐自反念:古者一道德以同天下之俗,士之有為於世也,人無異論。今家異道,人殊德,又以愛憎喜怒變事實而傳之,則吾友庸詎非得於人之異論、變事實之傳,而後疑我之言乎?況足下知我深,愛我厚,吾之所以日夜嚮往而不忘者,安得不嘗試言吾之所自為,以冀足下之察我乎?使吾自為如此,而可以無辠,固夫善,即足下尚有以告我,使釋然知其所以為辠,雖吾往者已不及,尚可以為來者之戒。幸留意以報我,無忽!

  與王深父書二

  某頓首。自與足下別,日思規箴切劘之補,甚於饑渴。足下有所聞,輒以告我,近世朋友,豈有如足下者乎?此固某所望於足下者,惜乎與足下相去遠,過失日甚,而不肯傳聞於足下。誠使盡聞而盡教之,雖某之愚,其庶幾少有成乎?惟足下不以數附書為勤。幸甚幸甚!

  二

  某頓首。近已奉狀,不知到否,竟不得脫省中。而今日就職,聞足下當入都下,幸能蚤來,冀得一見。若足下來差池,則某此月乞去至淮南迎親矣。出不過三四十日,則還至都下。幸足下且留,以待某還,事欲講於左右者甚眾,切勿遽去。若今不得一見,又不知何時奉見,切勿亟歸也。

  有王逢原者,卓犖可駭,自常州與之如江南,已見其有過人者。及歸而見之,所學所守,愈超然殆不可及。忽得報死矣,天於善人君子如此,可嘆可嘆!如逢原者,求之於時,殆未見比,不知常君方之孰賢耳。可痛可痛!恨足下不得見之耳。書不盡意,自愛自愛!

  答劉讀秀才書

  久不聞問,忽得書,承侍奉萬福,良以為慰。見問進退去就之意,蓋道之所存,意有所不能致,而意之所至,言有所不能盡。第深考微子一篇,則古之聖人君子所以趣時合變,蓋可睹矣。阻闊愈遠,惟自愛,數以書見及。

  臨川先生文集卷七十三 書

  答徐絳書

  某啟:某鄙朴,未嘗得邂逅,而蒙以書辱於千里之遠,固已幸甚。足下求免於今之世,而求合於古之人,不以問世之能言,而欲有取於不肖,此某之所以難於對也。自生民以來,為書以示後世者,莫深於《易》。《易》之所為作,不出足下之所求。文王以伏羲為未足以喻世也,故從而為之辭。至於孔子之有述也,蓋又以文王為未足。此皆聰明睿智,天下至神,然尚於此不能以一言盡之,而患其喻之難也。況以區區之中材,而遇變故之無窮,其能皆有所合而卒以自免乎?雖能有所合而有以自免,其可以易言而遽曉乎?此某夙夜勉焉而懼終不及者也,其能遽有以進左右者乎?然學者患其志之不同,而有志者欲其為之不已。某與足下,幸志同矣。如為之不已,他日邂逅,得各講其所聞,擇其可以守之,庶其卒將有得焉。蓋古之人其成未嘗不以友者,此亦區區有望於君子也。

  答李資深書

  某啟:辱書勤勤,教我以義命之說,此乃足下忠愛於故舊,不忍捐棄,而欲誘之以善也。不敢忘。不敢忘。雖然,天下之變故多矣,而古之君子,辭受取捨之方不一,彼皆內得於己,有以待物,而非有待乎物者也。非有待乎物,故其跡時若可疑;有以待物,故其心未嘗有悔也。若是者,豈以夫世之毀譽者概其心哉?若某者,不足以望此,然私有志焉,顧非與足下久相從而熟講之,不足以盡也。多病無聊,未知何時得復晤語。書不能一一,千萬自愛!

  答韶州張殿丞書

  某啟:伏蒙再賜書,示及先君韶州之政,為吏民稱誦,至今不絕。傷今之士大夫不盡知,又恐史官不能記載,以次前世良吏之後。此皆不肖之孤言行不足信於天下,不能推揚先人之功緒餘烈,使人人得聞知之,所以夙夜愁痛,疚心疾首而不敢息者以此也。

  先人之存,某尚少,不得備聞為政之跡。然嘗侍左右,尚能記誦教誨之餘。蓋先君所存,嘗欲大潤澤於天下,一物枯槁,以為身羞。大者既不得試,已試乃其小者耳,小者又將泯沒而無傳,則不肖之孤,罪大釁厚矣,尚何以自立於天地之間耶?閣下勤勤惻惻,以不傳為念,非夫仁人君子樂道人之善,安能以及此?

  自三代之時,國各有史,而當時之史,多世其家,往往以身死職,不負其意。蓋其所傳,皆可考據。後既無諸侯之史,而近世非尊爵盛位,雖雄奇儁烈,道德滿衍,不幸不為朝廷所稱,輒不得見於史。而執筆者又雜出一時之貴人,觀其在廷論議之時,人人得講其然不,尚或以忠為邪,以異為同,誅當前而不栗,訕在後而不羞,苟以饜其忿好之心而止耳。而況陰挾翰墨,以裁前人之善惡,疑可以貸褒,似可以附毀,往者不能訟當否,生者不得論曲直,賞罰謗譽又不施其間,以彼其私,獨安能無欺於冥昧之間邪?善既不盡傳,而傳者又不可盡信如此,唯能言之君子,有大公至正之道,名實足以信後世者,耳目所遇,一以言載之,則遂以不朽於無窮耳。

  伏惟閣下於先人非有一日之雅,餘論所及,無黨私之嫌,苟以發潛德為己事,務推所聞,告世之能言而足信者,使得論次以傳焉,則先君之不得列於史官,豈有恨哉!

  答司馬諫議書

  某啟:昨日蒙教,竊以為與君實游處相好之日久,而議事每不合,所操之術多異故也。雖欲強聒,終必不蒙見察,故略上報,不復一一自辨。重念蒙君實視遇厚,於反覆不宜鹵莽,故今具道所以,冀君實或見恕也。

  蓋儒者所爭,尤在於名實。名實已明,而天下之理得矣。今君實所以見教者,以為侵官、生事、征利、拒諫,以致天下怨謗也。某則以謂受命於人主,議法度而修之於朝廷,以授之於有司,不為侵官;舉先王之政,以興利除弊,不為生事;為天下理財,不為征利;辟邪說,難壬人,不為拒諫。至於怨誹之多,則固前知其如此也。人習於苟且非一日,士大夫多以不恤國事,同俗自媚於眾為善。上乃欲變此,而某不量敵之眾寡,欲出力助上以抗之,則眾何為而不洶洶然?盤庚之遷,胥怨者民也,非特朝廷士大夫而已。盤庚不為怨者故改其度,度義而後動,是而不見可悔故也。如君實責我以在位久,未能助上大有為,以膏澤斯民,則某知罪矣。如曰今日當一切不事事,守前所為而已,則非某之所敢知。無由會晤,不任區區嚮往之至。

  答曾公立書

  某啟:示及青苗事。治道之興,邪人不利,一興異論,群聾和之,意不在於法也。孟子所言利者,為利吾國、如曲防遏糴。利吾身耳。至狗彘食人食則檢之,野有餓莩則發之,是所謂政事。政事所以理財,理財乃所謂義也。一部《周禮》,理財居其半,周公豈為利哉?奸人者因名實之近,而欲亂之,以眩上下,其如民心之願何?始以為不請,而請者不可遏;終以為不納,而納者不可卻。蓋因民之所利而利之,不得不然也。然二分不及一分,一分不及不利而貸之,貸之不若與之。然不與之而必至於二分者,何也?為其來日之不可繼也。不可繼則是惠而不知為政,非惠而不費之道也,故必貸。然而有官吏之俸、輦運之費、水旱之逋、鼠雀之耗,而必欲廣之,以待其飢不足而直與之也,則無二分之息可乎?則二分者,亦常平之中正也,豈可易哉?公立更與深於道者論之,則某之所論,無一字不合於法,而世之譊譊者,不足言也。因書示及,以為如何?

  答呂吉甫書

  某啟:與公同心,以至異意,皆緣國事,豈有它哉?同朝紛紛,公獨助我,則我何憾於公!人或言公,吾無與焉,則公何尤於我?趣時便事,吾不知其說焉;考實論情,公宜昭其如此。開喻重悉,覽之悵然。昔之在我者,誠無細故之可疑;則今之在公者,尚何舊惡之足念?然公以壯烈,方進為於聖世;而某然衰疢,特待盡於山林。趣舍異路,則相呴以濕,不如相忘之愈也。想趣召在朝夕,惟良食,為時自愛!承累幅勤勤,為禮過當,非所敢望於故人也。不敢視此以為報禮,想蒙恕察。承已祥除,伏惟尚有餘慕。知有所論著,恨未見之。惟賴恩覆,以得優遊,然以疾憊棄日,茫然未有獲也。諸令弟各想禔福。

  與王子醇書四

  某啟:得書,承動止萬福,良以為慰。洮河東西,蕃漢集附,即武勝必為帥府,今日築城,恐不當小。若以目前功多難成,城大難守,且為一切之計,亦宜勿隳舊城,審處地勢,以待異時增廣。城成之後,想當分置市易務,為蕃巡檢大作廨宇,募蕃漢有力人,假以官本,置坊列肆,使蕃漢官私兩利,則其守必易,其集附必速矣。因書希詳喻經畫次第。秋涼自愛。不宣。

  二

  某啟:承已築武勝,又討定先羌,甚善。聞郢成珂等諸酋,皆聚所部防拓,恩威所加,於此可見矣。然久使暴露,能無勞費?恐非所以慰悅眾心,令見內附之利。謂宜喻成珂等,放散其眾,量領精壯人馬防招,隨宜犒勞,使悉懷惠。城成之後,更加厚賞。人少則賞不費財,賜厚則眾樂為用。不知果當如此否?請更詳酌。盪除強梗,必有谷可獲以供軍,有地可募人以為弓箭手。特恐新募,未便得力。若募選秦鳳、涇原舊人投換,仍許其家人刺手承占本名,官土人員節級更與轉資,即素教之兵足以鎮服初附。事難遙度,心所謂然,聊試言之爾。諸當條奏,想不憚煩。露次勞苦,為時自愛。不宣。

  三

  某啟:得書,喻以禦寇之方。上固欲公毋涉難冒險,以百全取勝,如所喻,甚善,甚善。方今熙河所急,在修守備,嚴戒諸將勿輕舉動。武人多欲以討殺取功為事,誠如此而不禁,則一方憂未艾也。竊謂公厚以恩信撫屬羌,察其材者,收之為用。今多以錢粟養戍卒,乃適足備屬羌為變,而未有以事秉常、董氈也。誠能使屬羌為我用,則非特無內患,亦宜賴其力以乘外寇矣。自古以好坑殺人致畔,以能撫養收其用,皆公所覽見。且王師以仁義為本,豈宜以多殺斂怨耶?喻及青唐既與諸族作怨,後無複合,理固然也。然則近董氈諸族,事定之後,以兵威臨之,而宥其罪,使討賊自贖,隨加厚賞,彼亦宜遂為我用,無復與賊合矣。與討而驅之,使堅附賊為我患,利害不侔也。事固有攻彼而取此者服,誠能挫董氈,則諸羌自服,安所事討哉?又聞屬羌經討者,既亡蓄積,又廢耕作,後無以自存,安得不屯聚為寇,以梗商旅往來?如募之力役,及伐材之類,因以活之,宜有可為。幸留意念恤。

  邊事難遙度,想公自有定計,意所及,嘗試言之。春暄,為國自愛。不宣。

  四

  某啟:久不得來問,思仰可知。木征內附,熙河無復可虞矣。唯當省冗費,理財谷,為經久之計而已。上以公功信積著,虛懷委任,疆埸之事,非復異論所能搖沮。公當展意,思有以報上,余無可疑者也。

  某久曠職事,加以疲病,不能自支,幸蒙恩憐,得釋重負,然相去彌遠,不勝惓惓。唯為國自愛,幸甚!不宣。

  與趙卨書

  某啟:議者多言遽欲開納西人,則示之以弱,彼更倔強。以事情料之,殆不如此。以我眾大,當彼寡小,我尚疲弊厭兵,即彼偷欲得和可知。我深閉固距,使彼不得安息,則彼上下忿懼,並力一心,致死於我,此彼所以能倔強也。我明示開納,則彼孰敢違眾首議欲為倔強者?就令有敢如此,則彼舉國皆將德我而怨彼,孰肯為之致死?此所以怒我而怠寇也。老子曰「抗兵相加,哀者勝矣」,此之謂也。至於開納之後,與之約和,乃不可遽,遽則彼將驕而易我。蓋明示開納,所以怠其眾而紓吾患;徐與之議,所以示之難而堅其約。聖上恐龍圖未喻此指,故令以書具道前降指揮。如西人有文字,詞理恭順,即與收接聞奏。宜即明示界上,使我吏民與彼舉國皆知朝廷之意。

  回蘇子瞻簡

  某啟:承誨喻累幅,知尚盤桓江北,俯仰踰月,豈勝感悵!得秦君詩,手不能舍,葉致遠適見,亦以為清新嫵麗,與鮑、謝似之,不知公意如何?余卷正冒眩,尚妨細讀,嘗鼎一臠,旨可知也。公奇秦君,數口之不置,吾又獲詩,手之不舍。然聞秦君嘗學至言妙道,無乃笑我與公嗜好過乎?未相見,跋涉自愛,書不宣悉。

  與陳和叔內翰簡

  某啟:今日承以券致饋,喻令來取。與和叔交遊三十年,豈敢復相求於末度!然人道所以相交際,亦宜粗有禮,非苟以豢養為利而已。是以不敢拜貺,竊恐此非公指。然久客於此,每以煩費公帑為慚,自是台無饋,不亦善乎?餘留面敘。不宣。

  答許朝議書

  某啟:連得誨示,豈勝感慰!歲暮泫寒,想比日安佳。頃在朝廷,觀公議法,每求所以生之,想今為州,亦用此意。公壽考康寧,子孫蕃衍,當以此也。咫尺思一相見,情何有已!唯冀良食自愛,永綏福履。不宣。

  答蔡天啟書

  某啟:近附書,想達。比日安否如何?何時南來?日以企佇。得書說同生基,以色立,誠如是也。所謂猶如野馬,熠熠清擾者,日光入隙,所見是也。眾生以識精冰合此而成身。眾生為想所陰,不依日光,則不能見。想陰既盡,心光發宣,則不假日光,了了見此。此即所謂見同生基也。未即會晤,為道自愛!數以書見及。尊教授想比日安佳,未及為書。

  與參政王禹玉書二

  某啟:越宿,伏惟台候萬福。某久屍宰事,每念無以塞責。而比者憂患之餘,衰疹浸加,自惟身事,漫不省察,持此謀國,其能無所曠廢,以稱主上任用之意乎?況自春以來,求解職事,至於四五。今則疾病日甚,必無復任事之理。仰恃契眷,謂宜少敦僚友之義,曲為開陳,使得蚤遂所欲,而不宜迪上見留,以重某逋慢之罪也。區區之懷,言不能盡,惟望深賜矜憐而已。不宣。

  二

  某啟:繼蒙賜臨,傳喻聖訓,彷徨踧踖,無所容措。某羇孤無助,遭值大聖,獨排眾毀,付以宰事。苟利於國,豈辭糜殞?顧自念行不足以悅眾,而怨怒實積於親貴之尤;智不足以知人,而險詖常出於交遊之厚。且據勢重而任事久,有盈滿之憂;意氣衰而精力弊,有曠失之懼。歷觀前世大臣,如此而不知自弛,乃能終不累國者,蓋未有也。此某所以不敢逃逋慢之誅,欲及罪戾未積,得優遊里閭,為聖時知止不殆之臣,庶幾天下後世,於上拔擢任使無所譏議。

  伏惟明公,方佐佑大政,上為朝廷公論,下及僚友私計,謂宜少垂念慮,特賜敷陳。某既不獲通章表,所恃在明公一言而已。心之精微,書不能傳,惟加憫察。幸甚!不宣。

  答曾子固書

  某啟:久以疾病不為問,豈勝鄉往!前書疑子固於讀經有所不暇,故語及之。連得書,疑某所謂經者佛經也,而教之以佛經之亂俗。某但言讀經,則何以別於中國聖人之經?子固讀吾書每如此,亦某所以疑子固於讀經有所不暇也。

  然世之不見全經久矣,讀經而已,則不足以知經。故某自百家諸子之書,至於《難經》《素問》《本草》,諸小說無所不讀,農夫、女工無所不問,然後於經為能知其大體而無疑。蓋後世學者與先王之時異矣,不如是不足以盡聖人故也。揚雄雖為不好非聖人之書,然於墨、晏、鄒、莊、申、韓,亦何所不讀?彼致其知而後讀,以有所去取,故異學不能亂也。惟其不能亂,故能有所去取者,所以明吾道而已。子固視吾所知為尚可以異學亂之者乎?非知我也。

  方今亂俗不在於佛,乃在於學士大夫沉沒利慾,以言相尚,不知自治而已。子固以為如何?苦寒,比日侍奉萬福,自愛!

  臨川先生文集卷七十四 書

  上相府書

  某聞古者極治之時,君臣施道以業天下之民,匹夫匹婦有不與其澤者,為之焦然恥而憂之,瞽聾侏儒亦各得以其材食之有司。其誠心之所化,至於牛羊之踐,不忍不仁於草木,今《行葦》之詩是也,況於所得士大夫也哉!此其所以上下輯睦而稱極治之時也。伏惟閣下,方以古之道施天下,而某之不肖,幸以此時竊官於朝,受命佐州,宜竭罷駑之力,畢思慮,治百姓,以副吾君吾相於設官任材、休息元元之意,不宜以私慁上,而自近於不敏之誅。抑其勢有可言,則亦閣下之所宜憐者。某少失先人,今大母春秋高,宜就養於家之日久矣。徒以內外數十口,無田園以托一日之命,而取食不腆之祿,以至於今不能也。今去而野處,念自廢於苟賤不廉之地,然後有以共裘葛、具魚菽,而免於事親之憂,則恐內傷先人之明,而外以累君子養完人材之德;濡忍以不去,又義之所不敢出也。故輒上書闕下,願濱先人之丘冢,自托於筦庫,以終犬馬之養焉。

  伏惟閣下,觀古之所以材瞽聾侏儒之道,覽《行葦》之仁,憐士有好修之意者,不窮之於無所據以傷其操,使老者得養,而養者雖愚無能,無報盛德,於以廣仁孝之政,而曲成士大夫為子孫之誼,是亦君子不宜得已者也。黷冒威尊,不任皇恐之至。

  上富相公書

  某不肖,當朝廷選用才能,修立法度之時,不以罪廢而蒙器使,此其幸固已多矣。某竊自度,守一州尚不足以勝任,任有大於一州者,固知其不勝也。自被使江東,夙夜震恐,思得脫去,非獨為私計,凡以此也。三司判官,尤朝廷所選擇,出則被使漕運。而金谷之事,某生平所不習,此所以蒙恩反側而不敢冒也。惟不肖常得出入門下,蒙眷遇為不淺矣。平居不敢具書,以勤左右之觀省,幸緣恩惠所及,敢布其私心。誠望閣下哀其忠誠,載賜一州,處幽閒之區,寂寞之濱。其治民非敢謂能也,庶幾地閒事少,夙夜悉心力,易以塞責,而免於官謗也。若夫私養之勢,不便於京師,固嘗屢以聞朝廷,而熟於左右者之聽矣。今茲蒙恩厚,賜祿多,豈宜復言私計不便乎?雖然,所辭者才力所不能,而所願猶未安理分也。亦冀閣下哀之。

  上曾參政書

  某聞古之君子立而相天下,必因其材力之所宜,形勢之所安,而役使之。故人得盡其材,而樂出乎其時。今也某材不足以任劇,而又多病,不敢自蔽,而數以聞執事矣。而閣下必欲使之察一道之吏,而寄之以刑獄之事,非所謂因其材力之所宜也。某親老矣,有上氣之疾日久,比年加之風眩,勢不可以去左右。閣下必欲使之奔走跋涉,不常乎親之側,非所謂因其形勢之所安也。

  伏惟閣下,由君子之道以相天下,故某得布其私焉。論者或以為事君使之左則左,使之右則右,害有至於死而不敢避,勞有至於病而不敢辭者,人臣之義也。某竊以為不然。上之使人也,既因其材力之所宜,形勢之所安,則使之左而左,使之右而右,可也。上之使人也,不因其材力之所宜,形勢之所安,上將無以報吾君,下將無以慰吾親,然且左右惟所使,則是無義無命,而苟悅之為可也。害有至於死而不敢避者,義無所避之也;勞有至於病而不敢辭者,義無所辭之也。今天下之吏,其材可以備一道之使,而無不可為之勢,其志又欲得此以有為者,蓋不可勝數。則某之事,非所謂不可辭之地,而不可避之時也。

  論者又以為人臣之事其君,與人子之事其親,其勢不可得而兼也。其材不足以任事,而勢不可以去親之左右,則致為臣而養可也。某又竊以為不然。古之民也有常產矣,然而事親者猶將輕其志,重其祿,所以為養。今也仕則有常祿,而居則無常產,而特將輕去其所以為養,非所謂為人子事親之義也。且某之材,固不足以任使事矣,然尚有可任者,在吾君與吾相處之而已爾。固不可以去親之左右矣,然任豈有不便於養者乎?在吾君與吾相處之而已爾。

  然以某之賤,未嘗得比於門牆之側,而慨然以鄙朴之辭,自通於閣下之前,欲得其所求。自常人觀之,宜其終齟齬而無所合也;自君子觀之,由君子之道以相天下,則宜不為遠近易慮,而不以親疏改施。如天之無不燾,而施之各以其命之所宜;如地之無不載,而生之各以其性之所有。彼常人之心,區區好忮而自私,不恕己以及物者,豈足以量之邪?

  伏惟閣下垂聽而念焉,使天下士無復思古之君子,而樂出乎閣下之時,而又使常人之觀閣下者不能量也,豈非君子所願而樂者乎?冒黷威尊,不任惶恐之至。

  上執政書

  竊以方今仁聖在上,四海九州島冠帶之屬,望其施為以福天下者,皆聚於朝廷。而某得以此時備使畿內,交遊親戚知能才識之士,莫不為某願,此亦區區者思自竭之時也。

  事顧有不然者。某無適時才用,其始仕也,苟以得祿養親為事耳,日月推徙,遂非其據。今親闈老矣,日夜惟諸子壯大未能以有室家,而某之兄嫂尚皆客殯而不葬也,其心有不樂於此。及今愈思自置江湖之上,以便昆弟親戚往還之勢,而成婚姻葬送之謀。故某在廷二年,所求郡以十數,非獨為食貧而口眾也,亦其所懷如此。

  非獨以此也,某又不幸,今茲天被之疾,好學而苦眩,稍加以憂思,則往往昏瞶不知所為。以京師千里之縣,吏兵之眾,民物之稠,所當悉心力耳目以稱上之恩施者,蓋不可勝數。以某之不肖,雖平居無他,尚懼不給,又況所以亂其心如此,而又為疾病所侵乎?歸印有司,自請於天子,以待放絀而歸田裡,此人臣之明義,而某之所當守也;顧親老矣,而無所養,勢不能為也。偷假歲月,饕祿賜以徼一日之幸,而不忖事之可否,又義之所不敢為。竊自恕而求其猶可以冒者,自非哀憐。東南寬閒之區,幽僻之濱,與之一官,使得因吏事之力,少施其所學,以庚祿賜之入,則進無所逃其罪,退無所託其身,不惟親之欲有之而已。

  蓋聞古者致治之世,自瞽蒙、昏瞶、侏儒、籧篨、戚施之人,上所以使之,皆各得盡其才;鳥獸、魚鱉、昆蟲、草木,下所以養之,皆各得盡其性而不失也。於是《裳裳者華》《魚藻》之詩作於時,而曰:「左之左之,君子宜之。右之右之,君子有之。惟其有之,是以似之。」言古之君子,於士之宜左者左之,宜右者右之,各因其才而有之,是以人人得似其先人。又曰:「魚在在藻,依於其蒲。王在在鎬,有那其居。」魚者潛逃深渺之物,皆得其所安而樂,王是以能那其居也。方今寬裕廣大,有古之道,大臣之在內,有不便於京而求出,小臣之在外,有不便於身而求歸,朝廷未嘗不可,而士亦未有以此非之者也。

  至於所以賜某者,亦可謂周矣。為其貧也,使之有屋廬而多祿廩,為其求在外而欲其內也,置之京師,而如其在外之求。顧某之私不得盡聞於上,是以所懷齟齬而有不得也。今敢盡以聞於朝廷,而又私布於執事矣。伏惟執事察其身之疾,而從之盡其才,憐其親之欲,而養之盡其性,以完朝廷寬裕廣大之政,而無使《裳裳者華》《魚藻》之詩作於時,則非獨於某為幸甚。

  上歐陽永叔書四

  今日造門,幸得接餘論,以坐有客,不得畢所欲言。

  某所以不願試職者,向時則有婚嫁葬送之故,勢不能久處京師。所圖甫畢,而二兄一嫂相繼喪亡,於今窘迫之勢,比之向時為甚。若萬一幸被館閣之選,則於法當留一年,藉令朝廷憐閔,不及一年,即與之外任,則人之多言,亦甚可畏。若朝廷必復召試,某亦必以私急固辭,竊度寬政,必蒙矜允。然召旨既下,比及辭而得請,則所求外補,又當遷延矣。親老口眾,寄食於官舟而不得躬養,於今已數月矣。早得所欲,以紓家之急,此亦仁人宜有以相之也。

  翰林雖嘗被旨與某試,然某之到京師,非諸公所當知。以今之體須某自言,或有司以報,乃當施行前命耳。萬一理當施行,遽為罷之,於公義亦似未有害,某私計為得,竊計明公當不惜此。區區之意,不可以盡,唯仁明憐察而聽從之。

  二

  某以不肖,願趨走於先生長者之門久矣。初以疵賤,不能自通,閣下親屈勢位之尊,忘名德之可以加入,而樂與之為善。顧某不肖,私門多故,又奔走職事,不得繼請左右。及此蒙恩,出守一州,愈當遠去門牆,不聞議論之餘,私心眷眷,何可以處!

  道途邅回,數月始至敝邑,以事之紛擾,未得具啟以敘區區鄉往之意。過蒙獎引,迫賜詩書,言高旨遠,足以為學者師法。惟褒被過分,非先進大人所宜施於後進之不肖,豈所謂誘之欲其至於是乎?雖然,懼終不能以上副也。輒勉強所乏,以酬盛德之貺,非敢言詩也。惟赦其僭越,幸甚!

  三

  某以五月去左右,六月至楚州,即七舍弟病,留四十日。至揚州,又與四舍弟俱,失郡牧所生一子。七月四日,視郡事。承守將數易之後,加之水旱,吏事亦尚紛冗,故修啟不蚤,伏惟幸察。

  閣下以道德為天下所望,方今之勢,雖未得遠引,以從雅懷之所尚,惟攄所蘊,以救時敝,則出處之間,無適不宜。此自明哲所及者,承餘論及之,因試薦其區區。

  某到郡侍親,幸且順適,但以不才而臨今日之民,宜得罪於君子,固有日矣。

  四

  某以疵賤之身,聞門願見,非一日積。幸以職事,二年京師,以求議論之補。蒙恩不棄,知遇特深。違離未久,感戀殊甚。然以私門多故,未嘗得進一書以謝左右。伏蒙恩憐,再賜手書,推獎存撫,甚非後進所當得於先生大人之門,以愧以恐,何可以言也!秋冷,伏惟動止萬福,惟為時自重,以副四方瞻望之意。

  與劉原父書

  辱手教勤勤,尤感愧,伏承動止萬福,又良慰也。河役之罷,以轉運賦功本狹,與雨淫不止,督役者以病告,故止耳。昔梁王墮馬,賈生悲哀;泔魚傷人,曾子涕泣。今勞人費財於前,而利不遂於後,此某所以愧恨無窮也。若夫事求遂,功求成,而不量天時人力之可否,此某所不能,則論某者之紛紛,豈敢怨哉?閣下乃以初不能無意為有憾,此非某之所敢聞也。

  方今萬事所以難合而易壞,常以諸賢無意耳。如鄙宗夷甫輩,稍稍騖於世矣,仁聖在上,故公家元海未敢跋扈耳。閣下論為世師,此雖戲言,願勿廣也。前月被使江東,朝夕當走左右,自余須面請。

  答吳孝宗書孝宗字子經。

  比得周秀才所示書,即欲奉報,以多病多事,未能如志。重承手問,尤以感愧。知生事彌困,為之奈何!某亦以姻事見迫,又田入不足,故私計亦未能不以經心。然勞佚有命,當順以聽之耳。

  前書所示,大抵不出先志。若子經欲以文辭高世,則世之名能文辭者,已無過矣;若欲以明道,則離聖人之經,皆不足以有明也。自秦、漢已來,儒者唯揚雄為知言,然尚恨有所未盡。今學士大夫,往往不足以知雄,則其於聖人之經,宜其有所未盡。子經誠欲以文辭高世,則無為見問矣;誠欲以明道,則所欲為子經道者,非可以一言而盡也。

  子經所謂斜鑿以矯矢,背柄以矯舟,此天下之所同,而舟矢已來,未之改也。先志所論,有非天下之所同,而特出子經之新意者,則與矯舟矢之意為不類。又子經以為詩、禮不可以相解,乃如某之學,則惟詩、禮足以相解,以其理同故也。子經以謂如何?

  兩家各多難,無由會合,許明年見過,幸甚。未爾,自愛!

  答吳孝宗論先志書

  某辱書,又示以先志,而怪某尚有欲為吾弟道者,責以一言盡之。吾弟所為書博矣,所欲為吾弟道者,非可以一言盡。然吾弟自以為才不及子貢,而所言皆子貢所欲聞於夫子而不得者也。則某有欲為吾弟道者,可勿怪也。

  積憂久病,廢學疲懶,書不能逮意。知已就試國學,隆暑,自愛!他俟試罷見過面盡。不宣。

  答錢公輔學士書

  比蒙以銘文見屬,足下於世為聞人,力足以得顯者銘父母,以屬於不腆之文,似其意非苟然,故輒為之而不辭。不圖乃猶未副所欲,欲有所增損。鄙文自有意義,不可改也。宜以見還,而求能如足下意者為之耳。

  家廟以今法准之,恐足下未得立也。足下雖多聞,要與識者講之。如得甲科為通判,通判之署,有池台竹林之勝,此何足以為太夫人之榮,而必欲書之乎?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苟不能行道,適足以為父母之羞。況一甲科通判,苟粗知為辭賦,雖市井小人,皆可以得之,何足道哉!何足道哉!故銘以謂閭巷之士,以為太夫人榮,明天下有識者不以置悲歡榮辱於其心也。太夫人能異於閭巷之士,而與天下有識同,此其所以為賢而宜銘者也。

  至於諸孫,亦不足列。孰有五子而無七孫者乎?七孫業之有可道,固不宜略;若皆兒童,賢不肖未可知,列之於義何當也?

  諸不具道,計足下當與有識者講之。南去愈遠,君子惟順愛自重。

  與崔伯易書

  伯易足下:得書於京師,所以開我者不敢忘,而人事紛紛,不得修報。以為到高郵即奉見,得道所欲言者,去軍城止三十里,而遇親舟,遂挽以北。念還軍中,則重煩親友,然遂不得一見足下而西,殊悒悒也。

  逢原遽如此,痛念之無窮,特為之作銘,因吳特起去奉呈。此於平生為銘,最為無媿。惜也,如此人而年止如此!以某之不肖,固不敢自謂足以知之,然見逢原所學所為日進,而比在高郵見之,遂若不可企及,竊以謂可畏憚而有望其助我者,莫踰此君。雖足下之言,亦以謂如此。今則已矣,可痛,可痛!然此特可為足下道爾。人之愛逢原者多矣,亦豈如吾兩人者知之之盡乎?可痛,可痛!莘老必朝夕見之於京師,不別致書,為致意。

  與郭祥正太博書三

  某叩頭。得手筆存問,區區哀感,所不可言。示及詩篇,壯麗俊偉,乃能至此,良以嘆駭也。輒留巾匭,永以為玩。山邑少事,不足以煩剸治,想多暇日,足以吟詠。無緣一至左右,惟自愛重,以副鄉往之私,幸甚!

  二

  某叩頭。罪逆餘生,奄經時序,咫尺無由自訴。伏承存錄,貺以詩書,不勝區區哀感。詩已傳聞兩篇,余皆所未見。豪邁精絕,固出於天才,此非力學者所能逮也。雖在哀疚,把翫不能自休,謹輒藏之巾匭,永以為好也。知導引事稍熟,希為人慎疾自愛,幸甚!

  三

  某叩頭。承示新句,但知嘆愧。子固之言,未知所謂,豈以謂足下天才卓越,更當約以古詩之法乎?哀荒未能劇論,當俟異時爾。聞有殤子之釁,想能以理自釋情累也。某辠逆荼毒,奄忽時序,諸非面訴,無以盡。

  與吳特起書

  某啟:適見鍾檢正世美,言上舍吳師禮,浙人也,有文學節行,欲為逢原壻。彼極多人慾壻之,而慕逢原節義,故欲娶其女。鍾為人不妄,吳亦有名,故欲作書奉報,乃得來書,更請審擇。特起肯遠相過,甚慰思渴。老年待盡,若復得一相見,豈非幸願!

  今歲暑雨特甚,多逃於北山。平生未嘗畏暑,年老氣衰,復值此非常氣候,殊為憊頓。書不及悉,千萬自愛。

  與曾子山書

  某啟:比聞上下呶呶,何故?人不患無材,患韜晦之為難。況州縣之勢,固已相遼,郡若摧縣,易於拉朽,此不可知也。冬寒,千萬自愛。

  與吳司錄議王逢原姻事書二

  某啟:仲冬嚴寒,伏惟尊體動止萬福。

  王令秀才,近見文學、才智、行義皆高過人,見留他來此修學。雖貧不應舉,為人亦通,不至大段苦節過當。他恐二舅不欲與作親,久不得委曲。不審尊意如何?傳聞皆不可信也。某目見其所為如此,甚可愛也。

  未拜見,千萬乞保尊重。

  二

  某啟:新正。伏惟二舅都曹尊體動止萬福。

  向曾上狀,不審得達左右否?王令秀才見在江陰聚學,文學智識與其性行誠是豪傑之士。或傳其所為過當,皆不足信。某此深察其所為,大抵只是守節安貧耳。近日人從之學者甚眾,亦不至絕貧乏;況其家口寡,亦易為贍足。雖然不應舉,以某計之,今應舉者未必及第,未必不困窮。更請斟酌。此人但恐久遠非終困窮者也,雖終困窮,其畜妻子,當亦不至失所也。渠卻望二舅有信來決知親事,終如何,幸一賜報也。

  尚寒,伏乞善保尊重。

  臨川先生文集卷七十五 書

  與王逢原書七

  某頓首逢原足下:比得足下於客食中,窘窘相造謝,不能取一日之閒,以與足下極所欲語者,而舟即東矣。間閱足下之詩,切有疑焉,不敢不以告。

  足下詩有「嘆蒼生淚垂」之說。夫君子之於學也,固有志於天下矣。然先吾身而後吾人,吾身治矣,而人之治不治,系吾得志與否耳。身猶屬於命,天下之治,其可以不屬於命乎?孔子曰:「不知命,無以為君子。」又曰:「道之將行也歟,命也;道之將廢也歟,命也。」孔子之說如此。而或以為君子之學,汲汲以憂世者,惑也。惑於此而進退之行不得於孔子者,有之矣,故有孔子不暇暖席之說。

  吾獨以聖人之心,未始有憂。有難予者曰:然則聖人忘天下矣?曰:是不忘天下也。《否》之象曰:「君子以儉德避難,不可榮以祿。」初九曰:「拔茅,茹以其匯,貞吉。」象曰:「拔茅貞吉,志在君也。」在君者,不忘天下也。不可榮以祿者,知命也。吾雖不忘天下,而命不可必合,憂之其能合乎?《易》曰「遯世無悶」「樂天知命」是也。《詩》三百,如《柏舟》《北門》之類,有憂也。然仕於其時而不得其志,不得以不憂也。仕不在於天下國家,與夫不仕者,未始有憂,《君子陽陽》《考盤》之類是也。借有憂者,不能奪聖人不憂之說。《詩》者,非一人之辭也。出諸國之賢者,則道不能盡軌於聖人也宜矣。然汲汲以憂世事,孔子固有取而不為也。孟子曰:「伊尹視天下匹夫匹婦有不被其澤者,若己推而納之溝中。」可謂憂天下也。然湯聘之,猶囂囂然曰:「我處畎畝之間,以樂堯、舜之道,豈如彼所謂憂天下者,僕僕自枉,而幸售其道哉?」然其譛孔子曰:「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率皆聖人也,乃吾所願,則學孔子也。」又論禹、稷、顏回同道曰:「鄉鄰有鬭者,被髮纓冠而救之,則惑也。」今窮於下,而曰我憂天下,至於慟哭者,無乃近救鄉鄰之事乎?孔子所以極其說於知命不憂者,欲人知治亂有命,而進不可以苟,則先王之道得伸也。噫!且以七十子之賢,親由於孔子之時,獨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顏回有是說,況去聖人久而私力於學者耶?孔子論聖人有先後矣,學者知其然,則宜法孔子,安可慕其所以慕而已乎?世有能諭知命之說,而不能重進退者有矣。由知及之,仁不能守之也。

  始得足下之文,特愛足下之才耳。既而見足下,衣刓履缺,坐而語,未嘗及己之窮;退而詢足下,終歲食不葷,不以絲忽妄售於人;世之自立如足下者有幾?吾以謂知及之仁,又能守之,故以某之所此報足下。荀子曰:「塗之人可以為禹。」以足下之才行,仆安敢不以孔子之道友足下乎?不宣。安石頓首。

  二

  某頓首。讀所辱書辭,見足下之材,浩乎沛然,非某之所能及。問諸邑人,知足下之行學為君子而方不已者也。惜乎某之行亟,不得久留從足下以游,及求足下所稱滿君者而見之。所示藳副,輒留傳玩。不審定復枉顧否?不勝幸望也。

  三

  某頓首逢原:近已附書,亦得所賜教,殊感慰。唯逢原見教,正得鄙心之所欲,方欲請,而已被旨還都,遂得脫此。亦可喜也。但今茲所除,復非不肖所宜居,不免又干溷朝廷,此更增不知者之毀。然吾自計當如此,豈能顧流俗之紛紛乎?不久到真州,冀逢原一來見就,不知有暇否?幸因書見報。某止寓和州耳,來真唯迎親老,來視女弟,既而歸和俟命也。冬寒,自愛。

  四

  某頓首。被命使江東,按刑獄事,明日遂行,欲至揚州宿留,別乞一差遣。切欲一見逢原,幸枉駕見追,只于丹陽奉候,切勿以事為解也。它須面陳,此不詳悉。切見過,專奉遲。切切!

  五

  某頓首。自別逢原,一得書,遂不知行李所在,伏計已達暨陽。今此介往,幸喻動止之詳,以慰思渴也。居江陰果可以徙否?某之勢,恐未能自脫於此矣。辠釁日積,而缺然無友朋之救,此寤寐所以怵惕而不知所為者也。逢原不知可以游番乎?番亦多士,可以優遊卒歲,試思之也。人還一報。余自愛重。

  六

  某頓首。得手教,承尚在江州,思企何可勝言。某昨到金陵,怱怱遂歸番。冬末須一到金陵,不知逢原此行以何時到江陰?今必與吳親同舟而濟,但到金陵,莫須求客舟以往否?近制船難為謀,自金陵至潤,只一兩程,到潤則求舫至江陰亦易矣。某處此遂未有去理,如孫少述、丁元珍、曾子固尚以書見止,不宜自求便安,數溷朝廷,它人復可望其見察者乎?辠釁日積,而不知所以自脫,足下安以為我謀哉?配兵不習水事,甚善,但計今之勢,如此等事,皆不可與論說。不知足下意以為當如何施行,幸試疏示。更有所聞,悉望見教。所至幸望留意,訪以所不逮也。至冬末到金陵,欲望逢原一至金陵見訪,不知可否?私心極有事欲面謁,切試思之,幸能一來,為惠大矣!

  七

  某頓首逢原足下:方欲作書,而得所賜書,尤感慰。唯逢原所以教我,得鄙心所欲出者。窮僻無交遊,所與議者,皆不出流俗之人,非逢原之教我,尚安得聞此?方力求所欲,但未知何時得耳。及冬春之交未得脫此,冀相遇於江寧,不審肯顧否?承教許如此,當可如約也。但不謀潤居,何也?江陰豈不可留乎?若在潤,則相遇尤易耳。配卒事,須面敘乃悉。余更有所聞,悉望見教。

  今世既無朋友相告戒之道,而言亦未必可用。大抵見教者,欲使某同乎俗、合乎世耳。非足下教我,尚何望於他人?切無所惜也。冬寒,自愛!

  與劉元忠待制書

  某啟:久阻闊,豈勝嚮往!繼奉手誨,勤勤懇懇,尤荷眷念。承欲求宮觀,方主上躬親庶政,求才如不及之時,人臣雖有邪心,安能有所軒輊?謂宜黽勉,以俟休命,不須如所喻也。無緣面晤,幸深思鄙言而已。炎溽,為時自愛!

  與沈道原舍人書二

  某啟:辱手筆,感慰。又復冬至,投老觸緒多感,但日有東歸之思爾!上聰明日隮,然流俗險膚,未有已時,亦安能久自困苦於此?北山松柏,聞修雅說,已極茂長。一兩日令俞遜往北山,因欲漸治垣屋矣。於道原欲略布所懷。

  二

  某啟:久不作書,然思一相見,極饑渴也。近因歙州葉戶曹至此,論及《說文》,因更思索鳥獸草木之名,頗為解釋。因悟孔子使人多識,乃學者最後事也。續當錄寄。

  道原何以淹留如此?若道原有除,吾甥當能一過江相見。諸欲面晤,何可勝言!此時四姐亦當可以一來相見矣。未閒,自愛!

  答黎檢正書侁

  某啟:前得所示,熟讀。蓋自秦、漢以來,所謂能文者,不過如此。竊以為士之所尚者志,志之所貴者道。不苟合乎聖人,則皆不足以為道。唯天下之英材,為可以與此。故欲以所聞告左右,而嘗為尊叔父道之。足下聞之,而遂自悔。以足下如此之才,而復之不遠又能如此,此何所不至!如某者衰久矣,徒知思而已,尚何能有所補助乎?辱書愧嘆,以不即見為恨。饗寒,自愛!

  與丁元珍書

  某頓首。過廣曾欲作書,遣人奉詗動止,以有故亟歸,是以雖作書而不果遣。辱教,承知屢賜問,然不得也。亦嘗附狀,何為皆不至乎?曹振佳士,已為發令狀。如此人雖微元珍之教,固不敢失,況重以元珍之見喻乎!前書已報左右,恐不到,故復以聞。求郡固且止,甚荷見教。然某之所請,不為無辭。若執政不察,直以為罪,則某何敢解免?如欲盡其辭,而然後加之罪,則某事固有本末,非今日苟然欲避煩勞而求佚也。

  古者一道德以同俗,故士有揆古人之所為以自守,則人無異論。今家異道,人殊德,士之欲自守者,又牽於末俗之勢,不得事事如古,則人之異論,可悉弭乎?要當擇其近於禮義而無大譴者取之耳。不審足下終將何以為仆謀哉?

  秋冷,自愛重之。望冬間復到廣州,冀或一邀從者,為境上之會,不審可求檄來否耳。不宣。

  上杜學士言開河書

  十月十日,謹再拜奉書運使學士閣下:某愚不更事物之變,備官節下,以身得察於左右,事可施設,不敢因循苟簡,以孤大君子推引之意,亦其職宜也,鄞之地邑,跨負江海,水有所去,故人無水憂。而深山長谷之水,四面而出,溝渠澮川,十百相通。長老言錢氏時置營田吏卒,歲浚治之,人無旱憂,恃以豐足。營田之廢,六七十年,吏者因循,而民力不能自並,向之渠川,稍稍淺塞,山谷之水,轉以入海而無所瀦。幸而雨澤時至,田猶不足於水,方夏曆旬不雨,則眾川之涸,可立而須。故今之邑民最獨畏旱,而旱輒連年。是皆人力不至,而非歲之咎也。

  某為縣於此,幸歲大穰,以為宜乘人之有餘,及其暇時,大浚治川渠,使有所瀦,可以無不足水之患。而無老壯稚少,亦皆懲旱之數,而幸今之有餘力,聞之翕然,皆勸趨之,無敢愛力。夫小人可與樂成,難與慮始,誠有大利,猶將強之,況其所願欲哉!竊以為此亦執事之所欲聞也。伏惟執事聰明辨智,天下之事,悉已講而明之矣,而又導利去害,汲汲若不足。夫此最長民之吏當致意者,故輒具以聞州。州既具以聞執事矣,顧其厝事之詳,尚不得徹,輒復條件以聞。唯執事少留聰明,有所未安,教而勿誅,幸甚。

  與馬運判書

  運判閣下:比奉書,即蒙寵答,以感以怍,且承訪以所聞,何閣下逮下之周也!

  嘗以謂方今之所以窮空,不獨費出之無節,又失所以生財之道故也。富其家者資之國,富其國者資之天下,欲富天下則資之天地。蓋為家者,不為其子生財,有父之嚴而子富焉,則何求而不得?今闔門而與其子市,而門之外莫入焉,雖盡得子之財,猶不富也。蓋近世之言利雖善矣,皆有國者資天下之術耳,直相市於門之內而已,此其所以困與?在閣下之明,宜已盡知,當患不得為耳。不得為,則尚何賴於不肖者之言耶?

  今歲東南饑饉如此,汴水又絕,其經畫固勞心。私竊度之,京師兵食宜窘,薪蒭百穀之價亦必踴,以謂宜料畿兵之駑怯者就食諸郡,可以舒漕輓之急。古人論天下之兵,以為猶人之血脈,不及則枯,聚則疽,分使就食,亦血脈流通之勢也。儻可上聞行之否?

  答王伯虎書

  辱書問以所疑。如某者何足以語?然聖人君子之行,則嘗聞於先生長者矣,蓋曰不辱己、不害人而已。不辱己,所以為有義;不害人,所以為有仁。若夫操至治之成法,責備於叔世以自絕,與以仁施其身以及其親,則皆聖人君子之所不為。不知足下謂當如此否?因出見過,得復從容為左右道之。

  答段縫書

  段君足下:某在京師時,嘗為足下道曾鞏善屬文,未嘗及其為人也。還江南,始熟而慕焉友之,又作文粗道其行。

  惠書以所聞詆鞏行無纖完,其居家,親友惴畏焉,怪某無文字規鞏,見謂有黨。果哉,足下之言也!鞏固不然。鞏文學論議,在某交遊中,不見可敵。其心勇於適道,殆不可以刑禍利祿動也。父在困厄中,左右就養無虧行,家事銖發以上皆親之。父亦愛之甚,嘗曰:「吾宗敝,所賴者此兒耳。」此某之所見也。若足下所聞,非某之所見也。

  鞏在京師,避兄而舍,此雖某亦罪之也,宜足下深攻之也。於辠之中,有足矜者,顧不可以書傳也。事固有跡,然而情不至是者,如不循其情而誅焉,則誰不可誅邪?鞏之跡固然邪?然鞏為人弟,於此不得無過。但在京師時,未深接之,還江南,又既往不可咎,未嘗以此規之也。鞏果於從事,少許可,時時出於中道,此則還江南時嘗規之矣。鞏聞之,輒瞿然。鞏固有以教某也。其作懷友書兩通,一自藏,一納某家,皇皇焉求相切劘以免於悔者略見矣。嘗謂友朋過差,未可以絕,固且規之,規之從則已,固且為文字自著見然後已邪?則未嘗也。

  凡鞏之行,如前之雲,其既往之過,亦如前之雲而已,豈不得為賢者哉?天下愚者眾而賢者希,愚者固忌賢者,賢者又自守,不與愚者合,愚者加怨焉。挾忌怨之心,則無之焉而不謗,君子之過於聽者,又傳而廣之,故賢者常多謗,其困於下者尤甚。勢不足以動俗,名實未加於民,愚者易以謗,謗易以傳也。凡道鞏之云云者,固忌、固怨、固過於聽者也。家兄未嘗親鞏也,顧亦過於聽耳。足下乃欲引忌者、怨者、過於聽者之言,縣斷賢者之是非,甚不然也。孔子曰:「眾好之,必察焉;眾惡之,必察焉。」孟子曰:「國人皆曰可殺,未可也,見可殺焉,然後殺之。」匡章,通國以為不孝,孟子獨禮貌之以為孝。孔、孟所以為孔、孟者,為其善自守,不惑於眾人也。如惑於眾人,亦眾人耳,烏在其為孔、孟也?足下姑自重,毋輕議鞏!

  答姚辟書

  姚君足下:別足下三年於茲,一旦犯大寒,絕不測之江,親屈來門,出所為文書,與謁併入,若見貴者然。始驚以疑,卒觀文書,詞盛氣豪,於理悖焉者希,間而論眾經,有所開發,私獨喜故舊之不予遺而朋友之足望也。

  今衣冠而名進士者,用萬千計,蹈道者有焉,蹈利者有焉。蹈利者則否,蹈道者則未免離章絕句,解名釋數,遽然自以聖人之術單此者有焉。夫聖人之術,修其身,治天下國家,在於安危治亂,不在章句名數焉而已。而曰聖人之術單此,妄也。雖然,離章絕句,解名釋數,遽然自以聖人之術單此者,皆守經而不苟世者也。守經而不苟世,其於道也幾,其去蹈利者則緬然矣。觀足下固已幾於道,姑汲汲乎其可急,於章句名數乎徐徐之,則古之蹈道者,將無以出足下上。足下以為何如?

  答李參書

  李君足下:留書獎引甚渥,卒曰:「教之育之,在執事耳。」某材德薄,不能堪,足下望之又何過也!夫教之育之,某之所以望於人也,足下曾某之望乎?豈欲享尫人以壯者之食,而強之負重乎?然足下自言:「不樂雷同,不喜趨競。」審如是,某誠愛焉,誠慕焉,誠欲告足下以所聞焉。曰:「其人誠甚貴,有它長,稍近於諛,則疾之若數世之讎。」審如是,亦過矣。天下靡靡然,足下之讎豈少耶?君子不為已甚者,求中焉其可也。

  答史諷書

  前日蒙訪,及以易說一通為賜,且欲責某之一言以信之天下,大非某智力之所能任也。某於《易》,嘗學之矣,而未之有得。故雖悅足下志意之高,辭說之明,而不敢斷其義之是非,則何能推其義以信之天下!雖然,足下屬我良重,不可以無說。

  蓋學者,君子之本務;而教者,聖人之餘事。故學則求之,教則應之,有餘則應,不足則求。蓋有餘而求之者有矣,未有不足而能應者也。蓋見求而不應者矣,未有不求而應之者也。為足下計,亦志於學而已。學足乎己,則不有知於上,必有知於下;不有傳於今,必有傳於後。不幸而不見知於上下,而不傳於今,又不傳於後,古之人蓋猶不憾也。知我者其天乎,此乃易所謂知命也。命者,非獨貴賤死生爾,萬物之廢興,皆命也。孟子曰:「君子行法以俟命而已矣。」且足下求以誨人者也,道無求而誨之者,求人而誨之則喪道。喪道以求傳道,則孰取以為道?足下其試思之。

  上邵學士書

  仲詳足下:數日前辱示樂安公詩石本及足下所撰《復鑑湖記》,啟封緩讀,心目開滌。詞簡而精,義深而明,不候按圖而盡越絕之形勝,不候入國而熟賢牧之愛民,非夫誠發乎文,文貫乎道,仁思義色,表里相濟者,其孰能至於此哉!因環列書室,且欣且慶,非有厚也,公義之然也。

  某嘗患近世之文,辭弗顧於理,理弗顧於事,以襞積故實為有學,以雕繪語句為精新。譬之擷奇花之英,積而玩之,雖光華馨采,鮮縟可愛,求其根柢濟用,則蔑如也。某幸觀樂安、足下之所著,譬由笙磬之音,圭璋之器,有節奏焉,有法度焉,雖庸耳必知雅正之可貴、溫潤之可寶也。仲尼曰「有德必有言」,「德不孤,必有鄰」,其斯之謂乎!

  昔昌黎為唐儒宗,得子壻李漢,然後其文益振,其道益大。今樂安公懿文茂行,超越朝右,復得足下,以宏識清議,相須光潤。苟力而不已,使後之議者必曰:「樂安公,聖宋之儒宗也,猶唐之昌黎而勳業過之。」又曰:「邵公,樂安公之壻也,猶昌黎之李漢而器略過之。」則韓李、蔣邵之名,各齊驅並驟,與此金石之刻不朽矣。所以且欣且慶者,在於茲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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