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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集.3熙寧問對日錄3

2024-10-10 23:51:41 作者: 王安石

  [正月二十五日]己巳,輔臣同進呈涿州牒,言雄州不當令容城、歸信縣尉巡歷事。樞密院白上:「朝廷已為北界罷鄉巡弓手,今更如此,意欲占地,轉不遜,恐須亦以不遜答之。」上曰:「只如常應報,不用過當。」王安石曰:「甚善。北界未必有占地意,緣中國亦常言兩屬地合屬中國,中國豈有占地意?我既疑彼占地,彼亦未必不疑我也。」

  [二月十六日]安石自敘其白上語云:「親從官撾擊坐車及旌斿:臣至宣德門,依常例於門內下馬,又為守門者撾馬及從人。臣疑親從官習見從來事體,於執政未必敢如此,今敢如此,當有陰使令之。都緣臣居常遇事多抗爭曲直,臣所以如此者,乃為義故,豈敢以私事肆為驕騃不遜?恐奸人慾以此激怒臣,冀臣不勝忿,因中傷臣以為不遜。臣初所以不敢辨者,疑有條制,從來承例違越,及退檢會,乃無條制;問皇城司吏,亦稱無條制;及問體例,卻據勾當皇城司繳到皇城巡檢指揮使畢潛等狀稱,從來合於宣德門外下馬。臣初執政,即未嘗於宣德門外下馬,且宣德門內下馬,非自臣始,臣隨曾公亮從駕,亦如此。」上曰:「朕為親王時,位在宰相下,亦於門內下馬,不知何故乃如此。」安石曰:「此所以不能無疑,欲具札子乞勘會,依條例施行。」上許之。安石又言:「檢到嘉佑年後行首司日記,並於門裡下馬。然問馮京,則雲『忘之,記得亦有在門外下馬時』。而文彥博遂揚言云:『我從來只於門外下馬。』」安石又云:「中書驅使官溫齊古見堂吏看棚者云:『守門人自相與言,擊宰相馬,馬驚致傷損,罪豈小?』一員僚曰:『我豈不解此,但上面逼得緊,將奈何!』」齊古以白王珪,然齊古者憚入獄置對,安石問之,乃言不記堂吏姓名,安石亦不復以齊古言告上也。

  [是日]奏踏白城捷,馮京曰:「羌人愚,可惜枉殺太多。」上曰:「旅拒如此,豈可不殺?」王安石曰:「昏迷不恭,正王誅所宜加。洮河之兵,所謂一月三捷也。」上曰:「涇原人精勇,故雖王寧庸將,亦能克獲。」安石曰:「人無勇怯,在所措置。洮、隴勁兵處,今羌人乃脆弱如此。李抱真所教潞人才二萬,教之非能盡如法,然已能雄視山東。孫武以為『治亂,數也;強弱,形也;勇怯,勢也』。治軍旅有方,則數無不可使治,形無所不可使強,勢無所不可使勇。」上曰:「士但有技藝則勇。」安石曰:「為勢所激,則雖無技之人亦可使勇。然所謂王者之兵,則於兵之義理能全之,能盡之,故無敵於天下。」

  [二月二十八日]上曰:「卿每求罷,朕寢食不安。卿如此,必是以朕終不能有成功,久留無補,所以決去。」余曰:「臣前所以求罷者,皆以陛下因事有疑心,義不敢不求罷。今來直以病故,非有他。」上曰:「雱說卿意似不專為病。朕亦與雱說卿莫只是在位久,度朕終不足與有為,故欲去。」

  [是日]云:「朕自覺材極凡庸,恐不足與有為。恐古之賢君,皆須天資英邁。」

  [三月八日]上初閱河州奏,亟令下王韶速具功狀,諭以當厚賞。王安石曰:「但如下熙州時,為復加厚?」上曰:「熙州已厚。」既而曰:「熙州時許以厚賞,後乃不如儂智高時,人失望。」安石曰:「諭以比下熙州時更優加酬獎可也。」上又曰:「河州戰,人已屢勝,自計各有功,更令復往,恐疲苦,須更代。」僉以為太宗取河東,遂取幽州無功,正為如此。安石曰:「人情或未可知,但合問願往者且留,願歸者即聽歸,據數於涇原選代可也。」上曰:「善。」先是,王韶與李憲連奏河州事,於是蔡挺白上:「功狀只下王韶定,或並下李憲?」上令只下王韶,曰:「韶正立事,必不肯為私。」安石曰:「王韶是大帥,自合委韶,何用更委李憲?」上從之。

  [三月二十日]安石又白上曰:「陛下賞功不當倦。人臣用命甚難,人君出爵祿甚易。陛下出爵祿尚倦,則人臣用命豈能無倦?」又曰:「凡軍賞不厭厚,初雖費財,及其士勇勝敵,四夷率服,會當櫜鞭而治,豈復患軍賞費財?」

  [是日]先是,朝廷以臨江寨兵止三百人,而蕃賊攻圍者甚眾,詔王韶分兵救應,而韶奏:「今方修築康樂城,賊欲牽制,故攻圍臨江,若輟兵以往,則賊計得行,不如委臨江與攻弗救,萬一有敗事,俟城康樂畢工,回兵盪除未晚。」王安石曰:「韶奏甚當,且以臨江委賊攻之,未必能破。」文彥博曰:「此豈可不救?向王韶料河州必不用兵,乃過河殺六、七千人,韶所計未必是。」安石曰:「韶若不領涇原精兵往,為賊所敗,即是失計。既領精兵八、九千自隨,即是防賊旅拒,非乖本謀也。」安石又曰:「將帥居常未有敢言委城寨與賊攻而不救、以敗事為不足恤者,王韶獨能如此,亦恃陛下知故也。若非陛下知,則必以疏闊得罪朝廷矣。」上曰:「自來將帥非盡不能,誠不敢爾。」

  

  [是日]因論慶曆邊事,安石言:「大臣以門客、故人之故,開方略之科,因此繆及京師市井間富人買策求得官者甚眾。方仁宗旰食、邊人肝腦塗地之時,乃更營不急之私如此,則其不憂邊計可見,何由勝敵乎?」上曰:「此所以《書》稱『難任人,蠻夷率服』也。」

  [是日]上言:「宿衛親事官,有擊指揮使傷首而主名未立,宿衛法不可不急變革。」余曰:「臣固常論法固易變。」

  [三月二十二日]「然將來修築次序如何?」安石曰:「韶已有奏,必是先修康樂畢,即修香子,最後修河州也。」上曰:「蕃戶既未定,香子如何可守?」安石曰:「蕃人既已屢經討盪,所存餘眾固已氣索,就令作過圍城,若城中有五百精兵,豈易攻破?況城外儘是蕃戶,又未須官軍保護,加以去熙州救援止五十里,豈復難守?」

  [是日]安石又白上:「今將校、士卒見殺賊易以得功,則人人且欲以討盪為事,恐韶難於逆眾,遂至多殺。今兵威已振,宜施恩德,手詔王韶招撫。」上以為然。

  [三月二十四日]安石又論李憲獨奏邊事及與王韶連奏經略司事皆非體,文彥博亦以為韶不當如此。上令指揮憲勿書經略司事及獨奏。蔡挺曰:「如此,即憲卻要奏事不得。」上曰:「憲自要奏事無妨,但不當獨奏及連書經略司兵事爾。」然指揮竟不批出。

  [四月一日]馮行己不欲復鄉弓手。

  [四月五日]進呈沈起奏狀,上言今起密經制交趾事,諸公皆不與聞也。所奏乞,上皆從之。

  [四月十九日]章惇言:「馮宗道欲往新寨,為兵少,形勢弱,恐蠻人窺見,遂止之。」樞密院具所遣兵,言不少,上曰:「或兵未到。」密院言已到,上嘿然,良久曰:「宗道都無一紙文字奏彼中事情,可怪也。」

  [四月二十一日]環慶路經略司言,將官李克忠等三年七月破金湯城有功未賞,詔克忠落「經恩未得敘用」指揮,林廣除本路鈐轄。先是,李復圭為克忠乞酬獎,樞密院論復圭妄奏,王安石主復圭甚力,乃下經略司驗問。而是役也,廣嘗獲級,克忠但遣兵策應,亦得免罪。上召廣對,謂廣曰:「金湯、石門,卿功為多。」慰勞甚至,因諭以熙河事。廣辭以不習其山川與人之勇怯,若有它任使,雖萬死不敢辭。乃聽還本路。

  [是日]編管人前皇城副使種諤免編管,授華州別駕。以上批「諤自至貶所,累經寬赦,可令自便」故也。王安石私記云:上批初付中書、密院,而密院獨進呈。退,安石問何獨進呈,文彥博乃陽為不審。安石曰:「上有何指?」曰:「令與中書進呈。」及是進呈,彥博已不入,陳昇之曰:「諤欲且與量移。」又進呈,升之不復言,遂有是命,仍免安置。

  [四月二十二日]呈中丞言李曼事,上曰:「鄧綰頗為李曼分說,李曼致變,殺卻許多人,恐不可無罪。」蔡挺曰:「彼言張荀龍私書,荀龍在遠方,無所告訴,以書與臣,欲得上達,豈是私?今營救李曼,乃卻是私。」安石曰:「曼措置邊事,恐須有事。如荀龍言其受邊戶財利,因別奏恩澤,即恐是誣罔。據鄧綰奏,即曼前未嘗到瀘州,曼既行義為眾所稱,不容有此。」陳昇之亦曰:「曼治民甚好,人極愛之。」上曰:「綰所言夷事多是。」乃令送熊本相度。安石曰:「漢戶不得買夷戶田土條貫便合廢。」上亦以為然,曰:「自來有此條貫,何故?」安石曰:「必是為因典買相混賴,致爭鬥起邊事,故立此條貫。然若能變夷為漢,此事非所恤。又淯井兩邊地,若捐數萬貫官錢買得,令漢戶住佃,即久遠淯井更無夷事。」上曰:「本帶一羅才進隨行,雲夷人可以利開說其黨,使為我用,內相攻擊。果如此,最為上策。」

  [是月]戊戌,詔裁定在京諸司吏請給。先是,吏祿各有定式,後以兼局,增茶湯、紙筆錢,僥倖相因,略無限制,而樞密院有言,故降是詔。已而王安石白上曰:「如吏人馬驤差往西川、陝西,又往湖南、北兩路溪洞。又如中書檢正吏,皆一人兼兩人文字。若不許兼請,即誰肯任勞責者?既是官有兩局,若不許兼,正是占吏人愈多而妨其本司勾當處,且令日食不足爾。」上曰:「一人兼五七處如何?」安石曰:「凡兼局吏,非在一員官之下,即亦不可兼。既無一員官兼五六處差遣者,即豈有兼五七局之吏人?」上乃追前詔寢之。

  [五月二十二日]先是,起居舍人、直集賢院章衡等使契丹還,言罷河北沿邊鄉巡弓手非便。於是提點刑獄孔嗣宗復以為言,上曰:「此失之在初也。今若復置,彼必益兵相臨,遂至生事不已,不可不謹。」既而王安石因嗣宗之議修滹沱河枉費,且壞塘泊,忤安石意,遂歷指嗣宗懷奸,曰:「嗣宗前論巡馬過河云:『敵驕蹇,須得奮不顧身,以忠許國,敢與敵抗之人,乃能了邊事。』此蓋專為張利一遊說也。昨見同時奉使者言罷鄉巡非便,故嗣宗亦言其非便。陛下試思:近歲使契丹人亦嘗有連狀言邊事者否?如章衡是憂國好言事者否?天下事又豈特此一事可言耶?此陛下當深察人臣情態也。」

  [是日]又同進呈程昉開滹沱河事,便欲從程昉、孔嗣宗等所奏,余白上:「恐須候程昉到,議定別取旨。」上以程昉不計淤塘泊鹵莽,余曰:「要存塘泊利害,臣所不知,若言淤卻此一處塘泊為不利,即邊吳淀亦淤卻一處塘泊,豈邊吳淀淤卻便過戎馬不得?」上曰:「邊吳已是壞卻。」余曰:「見韓縝說邊吳見今有水不少,若存得邊吳淀,又更引河從台山路入御河,即是兩塘泊皆存得,豈不善?」

  [是日]余曰:「陛下以為柴世宗能闢土疆、服天下,何也?」上曰:「莫是能果斷?」余曰:「柴世宗能使兵威復振,非但高平之戰能斬樊愛能等而已。天下賊盜殺人亡命者,皆募以為禁軍。史臣以為當時孤子寡婦,見仇讎而不敢校,後悔之,莫有貸者。臣以為史官不足以知世宗,世宗非悔也。方中國兵弱,以為非募此等人不足以勝諸僭偽之國,及所募已足,則法不可久弛,故不復貸其死。此乃定計數於前,必事功於後,豈以為失策而更悔也。」

  [六月四日]上諭王安石令惇勿輕易,蓋宗道言惇所修寨不堅固,又點集丁夫,並不從州縣,後無由知存亡數;又言狤狑與懿、洽合,元未歸附,惇但令人告喻而已。安石言:「今告喻每斫蠻一級,即與絹五匹,能誘降亦然。懿、洽必無如此事力購募狤狑,狤狑又見官軍盛,即必不敢為懿、洽出力。今以重兵臨之,以精兵擊之,以厚利誘降,其人必誘狤狑及歸明人,所誅者元惡數人而已。官軍按據要害,不妄動,即百全無害而坐取勝。」上曰:「若如此,即善。」安石曰:「已與熟議,李浩等意亦以為宜如此,必無虞也。」

  [七月十二日]龍猛軍級,經章惇出頭,乞於懿、洽效用。上怪禁軍不由軍帥,擅經章惇投狀,王安石曰:「軍士乞效命,雖不由軍帥,恐無條禁止。」上以為軍制不宜如此,安石曰:「不知如此後有何害?」上曰:「經章惇乞效用猶可,恐別有妄作。」安石曰:「別有妄作,即自有科禁,若經有所征討官司乞效用,正是募兵所欲,不知如何加罪?」吳充曰:「軍當聽於一。今如此,即不一,不如不差往。」安石曰:「今乞效用,不知何害?軍聽於一,若令彼經殿前司投狀,即殿前司必不許,不許,則壯士何所求奮?」蔡挺曰:「若別有結連,奈何?」安石曰:「結連,即自有重法購賞備具。今經朝廷所差官乞效用,不知如何因此卻致得別有連結?」陳昇之曰:「臣見韓絳宣撫時,兵級亦經絳求效用。」上乃令勘會進呈。既而上終以為害事,安石曰:「士卒固欲其願戰,請效死反以為罪,何以奮其志氣?且未嘗有條貫禁其如此,如何加罪?」上曰:「禁軍令如此不便,若如臨淄王事,其漸豈可長?」安石曰:「經朝廷所差官司,與臨淄王事豈類?且欲防變,即專固人情,使聽於三帥,不得自伸於余處,亦不可無慮。今經修注官投募,與專固人情,一聽於武帥,孰便?」上曰:「三帥防禁嚴密。」吳充請今後立法,安石曰:「若為朝廷討賊,乞效死,即無可罪。若不為朝廷討賊,自相結連,除是謀反,即法已備具,不須別立約束,終不能加謀反之律。」上曰:「如保甲若別司募去,司農亦必有言。」安石曰:「保丁固有經章惇者。」上曰:「司農奏,非經章惇。」安石曰:「亦有經章惇者。」陳昇之又言有經韓絳乞效用者。上曰:「郝質言經絳者,蓋是合往本路軍士。」升之又言非本路。上終欲治其罪,安石固以為無罪,上令放罪取戒勵。

  [七月二十五日]韓縝奏留馮行己,以為若罷行己,北人以為射殺人故罷,即愈驕,若復來必以為有計議,北人更疑。上曰:「行己奏報亦不覺其昏錯。」或曰昨對北人言展拓城池是錯。上曰:「昨曾孝寬所帶去使臣,乃是張利一所辟人,不過聽此輩語故爾。」縝退,余白上:「孫永言臧景者邢佐臣壻,疑射殺人或非全屬南界地分,此事未可知,然不可不察。」又白上:「趙子幾雲人甚稱張利一,臣為言朝廷所知利一實事數條,乃言都不知有此。」

  [八月二日]密院進呈張充宗奏狀,盛言因鮮于之邵。余白上:「之邵十一月申中書言不便,並以十二月方賣與白文獻。」上曰:「恐召賣在前。」余曰:「候檢文字別進呈。」

  [八月十五日]京又言叔獻所開河多浸人墓莊宅,安石以為不然。既而上問叔獻,乃言若浸人墳莊,當伏軍令。

  [是日]上見王韶去常家族,曰:「韶被將佐煎迫得去。」翊日,余得韶書,將佐乃皆不欲往,韶獨決計,以書白上曰:「誰以為韶將佐煎迫?」上曰:「王珪言此。」珪心只是料其如此,余見珪但隨上語,非珪唱為此言也。

  [八月十六日]同密院進呈程昉言滹沱河事。初,密院令孔嗣宗、劉舜卿等共相度,奏稱所閉蔡家門口等外皆深淵,若開作堰限,即不可復閉。昉以為若令不可復閉,即二年前如何閉得?嗣宗等又以為對敵境非便,昉以為二年前有數十道堰限,如何敵境不以為言?昉又言:「自密院閉此諸堰限,凡浸民田二十村七、八十里,然此方無一人以為言。」上乃始言嗣宗所奏皆妄,然亦不以為可罪也。上令程昉便計度功料,又令計會屯田司相度開堰限,余曰:「須令先與屯田司相度開堰限,無妨礙乃計功料。」上以為然,而密院欲差官同往相度,擬差蔡天申。天申,挺子,餘明言其不可,乃差李南公。

  [八月二十六日]韶奏洮州降。

  [九月十七日]奏至馬練川。

  [是日]文煥,黔州武進士。

  [九月]十八日,奏瞎吳叱等獻岷州。

  [是月]上以農事為最急。余曰:「家可以資國,國可以資天下,天下須資天地。」上曰:「若設法移民,使就寬鄉,亦王者所以生財闢土之道也。」余曰:「陛下每以勸農事為急。」上曰:「奉先寺進新種稻極好,與一道紫衣。」余曰:「陛下每以勸農事為急,甚好。」初,蔡河既作重閘,有餘水,乃勸教河側人種旱地為稻,而奉先率先種稻。

  [十月二十二日]又詔河州置武衛、安鄉城置蕃落各一指揮,仍差鄜延、環慶、秦鳳路走馬承受各就本路選募。上曰:「洮、岷蕃族繁盛,俟召王韶至,令議團結,庶它日可用。」王安石曰:「羌夷之性雖不可猝化,若撫勸得術,其用之也,猶可勝中國之人。」上曰:「昔商之頑民,本居中國,又以畢公主之,《尚書》『既歷三紀,世變風移』,況蕃夷乎?但日漸月摩,庶幾有就耳。」

  [同日]管勾都水監丞侯叔獻言:「近准詔從所請開白溝等河,欲白溝為清汴儲三十六陂及京、索二水為源,仿真、楚州開平河置閘,四時行舟,因罷汴渠。」上曰:「叔獻開白溝河功料未易辦,乃欲來年即廢汴渠,更宜遣官覆驗。且汴渠歲運甚廣,河北、陝西資焉;又都畿公私所用良材,皆自汴口而至,何可遽廢?」王安石曰:「此役若成,蓋無窮之利,當別為漕河,用黃河一支,乃為經久耳。」馮京曰:「若白溝成,與汴、蔡皆通輸,為利誠大。臣恐汴河終不可廢。」上然之,詔劉璯同叔獻覆視以聞。後璯等言:「白溝、濉河簽直至淮八百里,乞分三年興修。其廢汴河行運,候白溝功畢,別相度。」從之。上曰:「璯詳審,此必璯所議,意謂叔獻大促遽也。」仍詔作三年興修。

  [十一月八日]丁未,王安石言:「以浚川杷浚黃河,自二十八日卯時至二十九日申時,凡增深九寸至一尺八寸,請以杷浚汴。」從之。上曰:「果如此,即大省夫力、物料。聞河北一軍有用夫五千,而本軍丁不過五千,一夫至用錢八貫。歐陽修常以為開河如放火,不開河如失火。果用夫勞民如此,即不如不開河。」安石曰:「若兩皆為害,即開河用夫與放火、失火無異。若以萬人一歲之力,能除千人百歲之害,即猶放火、失火之比也。今以萬人之力,除十萬人之害,即決須為之。《易》所謂『毒天下而民從之』者,以其雖毒之,終能使之安利。故祈寒暑雨非不毒也,若無祈寒暑雨亦無以成物也,故亭之毒之,乃為天道,豈可但亭之而已!」

  [十二月二十一日]王安石白上,欲且罷白溝,修汴南水利,上曰:「人多以為白溝不可為,而卿獨見可為,若遂修成,甚善。」安石曰:「果不可為,況未曾費用功力,罷之誠宜。若可為,即俟時為之,何必計校人言也。」

  [十二月二十二日]上善李靖結隊法,召賈逵問之,逵以為非。詔中書、密院同議之,安石曰:「今但結三人為隊,又結五人為伍,相摶執以觀其孰勝,則其可用與否立見矣。」上乃令郭固與殿前司各為一法,試其可者。然以為靖能勝狄夷,又數稱黃帝兵法,必曉古人伍法,其用三人為隊,或必有意。安石曰:「後世無知兵者,靖能結三人為隊,以當衰亂散斗之敵,宜其每勝,比之韓信則已不及。至於黃帝兵法,必非靖所能知。蓋自黃帝以來即有伍法,豈容歷代聖人智不及靖,而不能結三人為隊也?」上曰:「韓信以數十萬當項羽十萬,靖以萬人當頡利一國,靖未必不如信。」安石曰:「自蚩尤以來未有如項籍者,頡利乃衰亂之夷狄,李靖率習戰之士,深入敵地而發其機,又乘其不戒,則其勝之固易。」上曰:「兵固欲措之於易勝。」安石曰:「措易勝與難勝乃為奇,措易勝與易勝不足為奇也。」馮京曰:「陛下論兵高遠,非群臣所及。」安石曰:「天錫陛下聖質高遠,與堯、舜、湯、武固無以異,論兵誠為高遠。然先王雖曰張皇六師,克詰戎兵,其坐而論道,則未嘗及戰陣之事。蓋以為三軍五兵之運,德之末不足道也。孔子亦曰:『俎豆之事,則嘗聞之矣。軍旅之事,未之學也。』以為苟知本矣,末不足治也。」上曰:「事亦有趨時者,如宣王乃以北伐為先。」安石曰:「宣王所以北伐,乃以能分別君子、小人,用吉甫、張仲故也。若十步之內,君子、小人曾無所分別,不知如何能勝玁狁?然則宣王所務又有在北伐之先者。陛下修身齊家誠無愧於堯、舜、湯、武,臣若見陛下少有闕失,豈敢顧望不諫?然即位六七年,未能成堯、舜、武、湯功業,必有與堯、舜、武、湯不同處。《詩》曰:『思無疆,思馬斯臧』『思無邪,思馬斯徂』。人君苟出於誠正,則馬可使臧,可使徂,而況於人乎?然則無人為將率,非陛下所患,況今日四夷類皆非豪傑,無足以累聖慮者。」上以為然。

  [十二月二十三日]上又論兵,以為能知陰陽五行之理而役使之,則盡矣,要在通理而已。安石曰:「天地乃為陰陽五行所使,通陰陽五行之理,是所謂精義入神以致用,所為無不可者,何但兵而已。」

  [十二月二十五日]上復論司馬、孫、吳及李靖團力之法,王安石曰:「古論兵無如孫武者,以其粗見道故也。如日有長短,月有死生,五聲之變不可勝聽,五色之變不可勝觀,奇正之變不可勝窮。蓋粗能見道,故其言有及於此。」上曰:「能知奇正,乃用兵之要。奇者天道也,正者地道也,地道有常,天道則變而無常。至於能用奇正,以奇為正,以正為奇,則妙而神矣。」安石曰:「誠如此。天能天而不能地,地能地而不能天,能天能地,利用出入,則所謂神也。神故能以奇為正,以正為奇也。」

  [十二月二十六日]安石云:「昨楊蟠不待劾而罷。」

  熙寧七年(甲寅 一〇七四年)

  [二月四日]上又慮契丹若堅要兩屬地,如何?余曰:「若如此,即不可許。」上曰:「不已,如何?」余曰:「不已,亦未須力爭,但遣使徐以道理,與之辯而已。」上曰:「若遽交兵,如何?」余曰:「必不至如此。」上曰:「果至如此,如何?」余曰:「以人情計之,不宜便至如此,契丹亦人耳。」馮以為我理未嘗不直。上曰:「江南李氏何嘗理曲,為太祖所滅。」

  [二月二十三日]上與輔臣論及市易,馮京曰:「曩時西川因榷買物,致王小波之亂,故今頗以市易為言。臣檢實錄,實有此說。」王安石曰:「王小波自以饑民眾,不為官司所恤,遂相聚為盜,而史官乃歸咎般取蜀物上供多而致然。不知般取孟氏府庫物以上供,於饑民有何利害?」上曰:「李杞行未?」安石曰:「未也。然願陛下勿疑,臣保市易必不能致蜀人為變也。如未能無疑,即不如勿遣李杞。」先是,安石與王珪同白上,因李憲往諭王韶少留效用人,省浮費,上令作文字與,安石曰:「恐不須作朝廷文字,陛下以聖旨諭之,彼得聖旨亦有辭以拒來者及裁省公費,今一最下士人亦須月費百千以上,而往者無已,窮邊錢難致,如何經久?昨臣已令人致意王韶,今事功略就,人之多言,更在於傷財,不比初舉事,士人憚往。至於供給,皆可裁減,兼效用人徒費官賞,不如以其財專撫養鬥士也。」及是,上又令憲詣安石問復有何事諭韶,安石具為憲言之。[三月六日]邊奏木征、鬼章大兵轉入岷州。上以為憂,安石與王珪皆言:「彼師已老,必難涉險遠攻,岷州保亡慮。」馮京獨不謂然。已而奏至,果如安石等所料。

  [三月十一日]安石問上:「李憲常留在彼否?」上曰:「事已即令還,不常留也。」

  [三月十五日]上論及河北財用器械,患契丹之強,自太宗以來不能制。王安石曰:「太祖經略諸僭偽,未暇及契丹,然契丹亦不敢旅拒。自太宗以來遂敢旅拒者,非為我財用少、器械不足故也,止以一事失計故爾。郭進守西山可謂盡力,以憸人讒說,故困迫至於自殺。如郭進者既自殺,即憸巧能憑附左右小人者,必得握兵為用,雖有犯法,必獲遊說之助以免。如此,則契丹何為不旅拒?自太宗以來,其失計皆以此類,非以器械不足、財用少故也。」上聞此矍然。安石自敘云:「時景思立憑附李憲干師律,上不肯治,故為上言此。」

  [三月十九日]先是,執政多以為蕭禧來,必復求關南地。王安石曰:「敵情誠難知。然契丹果如此,非得計,恐不至此。此不過以我用兵於他夷,或漸見輕侮,故生事遣使,示存舊態而已。既示存舊態而已,則必不敢大段非理干求,亦慮激成我怒,別致釁隙也。」禧書未拆,上猶以為疑,安石謂必無它,或是爭河東疆界耳。及拆書果然,上諭禧曰:「此細事,疆吏可了,何須遣使?待令一職官往彼計會,北朝一職官對定,如何?」禧曰:「聖旨如此即不錯。」上問禧復有何事,禧言:「雄州展托關城,違誓書。」上曰:「誓書但云不得創築城池,未嘗禁展托,然此亦細事,要令拆去亦可。」禧曰:「北朝只欲南朝久遠不違誓書。」上曰:「若北朝能長保盟好,極為美事。」又問禧復有何事,禧曰:「無他事也。」[三月二十二日]上曰:「京師人素優幸,分外優饒他亦不妨?」余曰:「如此,則是陛下聰明為左右所蔽,實未知京城百姓疾苦。」

  [是日]余曰:「陛下必欲財用足,須理財。若理財,須專志不惑,不為小人異論所移,乃可以有為。」上曰:「古者什一而稅足矣。

  今取財百端,不為不少。」余曰:「古非特什一之稅而已。」

  [五月二十四日]給田募役,乃李承之建議。

  熙寧八年(乙卯 一〇七五年)

  [三月十九日]上用李靖法作陣圖,隊為四部,將居中,有親兵而無部。前此呂惠卿極論其不可,安石亦為上言其非是。是日又進呈,僉順上意以為善,獨安石與惠卿共難,而王珪不言。安石曰:「先王伍法恐必不可改,今作四部,即兵以分合為變,不知四部分,則大將在中何所依附?若附四部中,則一部乃有兩人大將;若不附四部中,大將反無以自衛,如何待敵?」上默然,乃且令試教。

  [三月二十二日]上謂王安石曰:「小人漸定,卿且可以有為。」又曰:「自卿去後,小人極紛紜,獨賴呂惠卿主張而已。」因稱呂惠卿兄弟不可得,安石曰:「諸兄弟皆不可得。和卿者,臣初不知其人,昨送臣至陳留,道中與語,極曉時事。」安石又曰:「臣父子蒙陛下知遇,所以向時每事消息盈虛,以待陛下深察,誠欲助成陛下盛德大業而已。小人紛紛,不敢安職。今陛下復召用臣,所以不敢固辭者,誠欲麤有所效,以報陛下知遇。然投老餘年,豈能久事左右?欲及時麤有所效,望陛下察臣用心。」上曰:「固所望於卿。君臣之間,切勿存形跡,形跡最害事。」上問外事,安石具道雖勝往時,然監司未盡稱職,上曰:「人材止如此。」安石曰:「誠是人材少,然亦多觀望不盡力,緣盡力則犯眾怨,犯眾怨則中傷以法,而朝廷或不能察,不能察則反得罪,不如因循偷惰之可以自安。外官固未論,如呂嘉問,內則犯近習、貴戚,外則與三司、開封日夕辦事,以守職事,行法至於置獄推究,奸罔具得,而嘉問乃以不覺察雜買務剩收入,情願納息錢二貫,降小處知州。若剩收息錢可罪,監官宜不免,監官以去官獲免,則嘉問是因罪人以致罪,如何更有罪可科?且自來提轄場務諸省寺之屬,何嘗有坐轄下場務不覺察杖罪降差遣者?天下皆見盡力為朝廷守法立事如嘉問者不容,則孰肯盡力,不為因循偷惰之行?」上曰:「嘉問已與復差遣。」安石曰:「李直躬之徒作轉運,卻令嘉問提舉便糴,此豈官人之宜?」上曰:「與移一路轉運。」安石曰:「陛下必欲修市易法,則須卻令嘉問領市易。」上曰:「恐吳安持忌其來,又復失安持心。」安石曰:「臣以女嫁安持,固當為其審處。今市易事重,須嘉問與協力乃可濟,不然他時有一闕失,必更上煩聖慮。」又薦嘉問及張安國可為宰屬,上皆以為可。

  [四月二日]上怒劉忱與契丹議地界不分明,余為上明忱無罪,乃呂大忠作圖不分明有罪也。

  [是日]安石謂「許蕭禧不當滿其欲」。

  [四月三日]安石論給田募役有十餘害,上曰:「苟如此,初何以有此議?議者必有所利。」翌日,檢初議,乃李承之言募弓手宜如弓箭手為便,遂作此法,余無所利。安石曰:「只以田募弓箭手,已不如募弓手之便。弓箭手雖選強壯,然即取足於一家,苟可以為強壯,則弗卻也。弓手乃選強壯於無方,其所募皆得真強壯者。」上乃令廢以田募役法。

  [四月六日]陶臨自泗州倒行至臨淮謁余。

  [四月十七日]王安石議廢牧監,吳充欲存之,準備軍行負,以為:「若北狄旅拒,馬不可買,中國何由得馬?」上曰:「雖如此,牧馬亦不濟事。祖宗時,牧監但養大馬,後來孳生,是非明白無可疑。」充曰:「向令認定驢、牛,中書便雲騷擾。今中書卻要臨時買驢以供負,豈不騷擾?」安石曰:「無事時不問有無驢、牛,宜令五戶或十戶共認驢、牛一頭,不知此牛、驢令誰作主?且無驢、牛之人,須被配率出錢,此所以為騷擾。今中書計算,若遇要驢時,用見今第一等價上增一倍買驢,事定後更不收一錢,即每三年一次用兵,比養馬以待用,可省七十萬貫。用第一等價上增一倍買驢,假令括買,亦不為虛損百姓,此所以異於預認。」上曰:「此利害分明,兼馬皆生梗,豈可負也!」

  [是日]上批:「斬馬刀局役人匠不少,所造皆兵刃。舊東、西作坊未遷日,有上禁軍數百人設鋪守宿。可差百人為兩鋪,以潛火為名,分地守宿。」先是,斬馬刀局有殺作頭、監官者,以其役苦,又禁軍節級強被指射就役,非其情願,故不勝忿而作難。王安石常與同列白上,以為宜稍寬之。至是,僉為上言其事,上以不可,因此遽輟,亦且了矣。安石曰:「凡使人從事,須其情願,乃可長久。」上曰:「若依市價,即費錢多,那得許錢給與?」安石曰:「餼廩稱事,所以來百工。餼廩稱事,來之則無強役之理。且以天下之財,給天下之用,苟知所以理之,何憂不足,而於此靳惜?若以京師雇直太重,則如信州等處鐵極好,匠極工,向見所作器極精,而問得雇直至賤,何不下信州置造也?」

  [四月]十九日,上言:「與趙世居謀反者醫人劉育嘗遷岐王奏差,而岐王見其多事,不許。又干嘉王,仲銑言此人多事,不宜在王府,乃已。」上因言銑廉靜好學知分,王安石曰:「此以知忠信寡慾之人,有補於世。」上曰:「良是。」

  [四月二十一日]先是,范百祿言徐禧論滕甫事過當。上謂王安石,滕甫不合移鄧州,甫元無罪,因禧有言故移。安石曰:「甫移鄧州,臣尚未至,不與此議。然甫奸慝小人,陛下若廢棄之于田里,乃是陟降上合帝心。今令安撫一路,而妻弟謀反於部中,豈得無不覺察罪?且因妻弟反獄在其部,移與別路安撫,有何所苦於公議,有何不允?」上曰:「若明其平生罪狀,廢放可也,不當因此事害之。」安石曰:「移鄧州安撫,害甫何事?」上又言:「『有言逆於汝心,必求諸道;有言遜於汝志,必求諸非道。』」安石曰:「此固然,但恐以非道為道,以道為非道,即錯處置事矣。」翼日,王珪、呂惠卿進呈滕甫乃徐禧未言以前,上令移之。上又言劉瑾與世居往還書簡比甫更多,有不容居內之語。安石曰:「不容居內是何意,不知謂陛下不能容,或謂執政不能容,或謂簡汰不容,皆不可知,亦未可深罪瑾也。」上曰:「然要不可令作帥。聞說瑾甚懼朝廷放棄。」安石曰:「宗室如此事,近世未有,瑾自宜恐懼。」呂惠卿又言:「王鞏與韓絳親戚,取下狀三日不奏,王珪點檢,方奏元狀,甚疑韓知情,後勘得乃無罪。若使鞏與臣及王安石親戚,三日取下狀不奏,因王珪點檢方奏,即大涉嫌疑也。」上曰:「鞏情不佳。」安石曰:「鞏情亦無甚可惡。」上曰:「鞏見徐革言世居似太祖,反勸令焚毀文書。」安石曰:「杜甫贈漢中王瑀詩云『虬須似太宗』,與此何異?令燒毀文書,文書若燒毀,即於法無罪。既與之交遊,勸令避法禁,亦有何罪?罪止是不合入宮邸耳。」上問處置世居事,安石曰:「世居當行法,其妻及男女宜寬貸,除屬籍可也。今此一事,既重責監司,厚購告者,恐開後人誣告干賞,官司避罪,將有橫被禍者。願陛下自此深加省察。方今風俗,不憚枉殺人命,陷人家族以自營者甚眾。」上曰:「事誠不可偏重也。」及是,斷獄如安石議。士寧初議免真決,韓絳力爭之,遂依法。

  [四月二十二日]比撲河東義勇、保甲養馬,密院檢詳,故落三司狀,妄作比撲數,要作義勇養馬所省不多。上曰:「密院兵房比撲得全不是。」然上欲且依舊令兵士養馬,安石曰:「陛下欲訓習義勇、保甲令可用,故將以省募卒,寬河東一路也。今又不令保甲、義勇養馬,即民兵無馬,民兵無馬則異時何以為用?且用募兵五千騎之費,可養義勇、保甲萬騎,所養義勇、保甲與募兵之費又不同。義勇、保甲教成之後,精勇但有過於募兵,無不及焉。不知如何不令義勇、保甲養馬?若欲且存騎兵馬額,即義勇、保甲養馬所費,可令三司出備,候一二年教得義勇、保甲精熟,即馬軍別取旨。」上曰:「好。」

  [四月二十八日]金部員外郎、檢正中書戶房公事呂嘉問兼提舉市易司。王安石言:「近京師大姓多止開質庫,市易摧兼併之效似可見,方當更修法制驅之,使就平理。」上曰:「均無貧固善,但此事難爾。」安石曰:「秦能兼六國,然不能制兼併,反為寡婦清築台。蓋自秦以來,未嘗有摧制兼併之術,以至今日。臣以為苟能摧制兼併,理財則合與須與,不患無財。臣嘗論廩餼當稱事,政為此也。」後數日,吳安持辭市易,上不許,安石曰:「臣與嘉問親厚非有他,但與議市易而已。然其被誣,臣以親厚之故已難為之辨明,況臣女壻,恐有事愈難為言,乞別選人。」上固不許。

  [是日]欲令侯叔獻糴淤田麥,上疑叔獻虛誕,向論訾家口,以為萬世不易之口也。余曰:「非叔獻虛誕,有自來作奸壞訾家口者。」上令根究。

  [閏四月三日]前此上言侯叔獻虛誕,以訾家口為萬世之利,誠可長用,但李立之等作奸閉塞,上令根究。至是,根究宋昌言不合閉口事狀甚明,此乃馮京使其如此,以余嘗奏訾家口可常用故也。盛陶因索水漲,乃雲不合汴河開兩口。今檢到水歷,方是時汴水乃減四寸,索水乃添六尺。陶又言嘗溢岸。勘會是歲乃無溢岸。雲不合開兩口,乃自來多開兩口。上曰:「宋昌言閉口不當,一歲凡八次開閉汴口,非特枉費人工物料,又汴水不通,阻滯綱運甚眾。」余曰:「陶前奏以淤田故兩日水淺靠閣,損破舟船甚多,京師惶擾,及勘會得並無一船靠損。及此八度開閉口,勞弊公私,舟船皆不通,乃無言,何也!」上曰:「不干盛陶,卻是薛向。」余曰:「向奏,臣所不知。盛陶即有札子降在中書,不知薛向為近臣,如此誣罔聖聽,合行法否?誣罔如此而不治,不知於義理何所當?」上但笑。

  [閏四月五日]又詔雄州移牒涿州,沈括回謝,不可以審行商議為名。先是,契丹欲改括使名為審行商議,涿州已再牒雄州,又同日牒稱括趁五月二十三日入見。上與輔臣謀之,王安石言:「彼誠有爭心,則必不肯令括過界,候改得審行商議指揮,乃令括過界。今同日牒令過界,即其事非堅可知。設若彼要括商議,但答云:「受旨回謝,不合預商議。然南朝本自不欲爭小故,務存大體,所以不較曲直,割地與北朝。今北朝卻要審行商議,必是顧信義,不欲無名受地,但請遣泛使盡齎合照證文字來南朝理辨曲直,庶早得了當。」緣契丹習見朝廷憚其泛使,故每言難免往復。今明許其來,來有何傷?」上以為然。詔雄州牒涿州如安石言。既而復令進呈牒本,謂安石:「彼若果遣泛使來當如何?」安石曰:「彼以我為憚其泛使,今示以無所憚,彼或不遣;示以憚遣,則其來決矣。泛使於我何苦而憚其來也?」上曰:「來此偃蹇不去如何?」安石曰:「鄉者蕭禧來,陛下兩開天章閣議事,又連遣使就商量地界,乃所以長其偃蹇。今若復遣泛使來,待彼說一句即答一句,若不說即勿語,或不肯去,即厚加館餼節次,牒報契丹,彼亦無所發怒,何由使至交兵?然邊探屢雲契丹欲傳國與耶律浚,浚好殺不更事,恐為其國干賞蹈利之臣所誘,或妄生邊隙,不可不戒,宜早為之備。」上曰:「善。」令只依前牒指揮。安石曰:「前指揮雄州未得發牒,今令依前指揮。緣雄州機事從來不密,傳聞契丹或有以窺我,謂宜少變前指揮,使不測所以,止住前牒之意。」乃改雲候沈括過界數日即牒過。

  [閏四月十四日]余曰:「唐太宗行義至不修,陛下修身與堯、舜無異。然陛下不能使群臣皆忠直敢言者,分曲直,判功罪,不如唐太宗故也。如程昉盡力於河北,與萬三千貫修橋,乃用此錢修橋了,更修廨舍營房,置都日掠房錢八百文。又置到水植二萬七千貫,所開閉河四處,漳河、黃河外尚有淤溉,又出田四萬頃。自秦以來水利之功,未有及此。以法論之,千頃合轉一官,即昉須轉四十餘官可也。乃並數處功轉一官,又令與宗師同放罪。陛下放宗師罪,已是屈法,又更抑程昉。臣恐非但今日天下以為非,書之簡冊,臣恐後世有以議聖德。」

  [閏四月十七日]龍圖閣直學士、給事中李師中卒。王安石言師中悉心奉公,畏法勤事,雖見識不高,然近臣如此者至少,謂宜賻之加等,上以為然。

  [閏四月十八日]韓琦奏倚閣預買紬絹,賒買、借貸斛斗;倚閣稅,今雖或七分熟,須五七年拖帶送納。王安石謂韓絳此不可行,絳曰:「民納不得,須著寬恤。」及進呈,安石曰:「近歲以來,方鎮、監司爭以寬恤百姓為事,以希向朝廷指,倉庫不足,則連乞朝廷應副。如預買紬絹,自祖宗以來,未嘗倚閣,去年李稷乃乞行倚閣,朝廷因亦從之。若言災傷,即祖宗以來,豈是都不曾值災傷?又賒賣銀絹,本因配買傷民,遂令供抵當,情願賒買。韓琦執政十餘年,固嘗值災傷,不知曾倚閣預買否?不知曾配賣銀絹否?向時配賣,一戶或陪錢數百貫,無災傷倚閣指揮。今來取人情願賒買,不知如何卻須要五七年拖帶送納?」上欲下監司體量相度,安石曰:「近歲監司惟以媚民為事,卻不斟酌有無。河北西路監司乃李稷、吳審禮、韓宗道,李稷固已擅倚閣預買,吳審禮、韓宗道亦必不肯違俗,但恐其過為寬貸以媚民。今方鎮意必不肯以用度不足故急民也,且寬恤百姓,固是美名好事,人臣優為之。然如近歲,上下大小爭以此為事,無復屯其膏者,恐國用不繼,緩急卻不免刻剝百姓爾。如去年體量放稅,所失至多,但長僥倖,何名寬恤?昔蘇秦說齊厚葬以明孝,高宮室以明得意,用破弊齊。今方鎮用心有如此者,陛下豈宜不察?」上曰:「韓琦用心可知,天時荐饑,乃其所願也。前訪以此事,乃雲鬚改盡前所為,契丹自然無事。」安石曰:「琦再經大變,於朝廷可謂有功。陛下以禮遇之可也,若與之計國事,此所謂啟寵納侮。」上曰:「初亦不意琦用心如此。琦嘗對使人云:『先帝,臣所立;陛下,先帝兒子,做得好,臣便面闊,做得不好,臣亦負慚愧。』」因稱郭子儀事,代宗以為忠順。

  [五月十五日]王韶言:「陛下如此,恐內外相傾成俗。向來軍器監點檢內臣折剝弓弩,自此成隙。今卻以內臣比較,按軍器監,則內外相傾無已。」上曰:「比屢說軍器監事,若不比較見事實,即中外更以為聽小臣譖愬。今比較見事實行法,乃以明曲直。」王安石曰:「誠要如此,若每事分曲直,明信誕,使功罪不蔽,則天下治久矣。」上曰:「如程昉敢向前勾當,亦為中書察知,故敢盡力。如昨來衛端之該減降,只合科杖罪放,特追兩官。內小臣有罪,行之必不肯少貸。」安石曰:「外臣若如衛端之壞卻許多官物,亦未嘗有科杖罪放卻者。如程昉亦恃陛下以公道主張,故敢盡力。然比苟簡偷惰之眾人,則其危殆亦已甚矣。凡如昉者,眾之所疾,有十件罪發,未抵別人一件。緣別人更相容庇,如昉則眾共攻之,若非人主保庸,即何由自立?不知大臣、執政於內外庶官有何適莫?但內臣即要深行,非內臣即便末減,如此用心,必是奸人內懷愛惡利害,欺罔人主。不知如此人,陛下何故使之執政?」上曰:「如卿有道,豈肯如此,然他人豈免如此!」

  [五月十八日]韓絳先乞罷相,上謂王安石曰:「絳恐為范純粹,不特為劉佐也。」

  [六月三日]王韶又言軍器監事不須比較。上以為事不比較,無由見枉直。安石曰:「誠然。庭者,直也。朝廷治事,惟欲直而已。若不考校,何由知其枉直?若為其有勞,且欲含容,亦須待考校見曲直,然後計其勞與罪孰多,加恩末減可也。不然,則無罪之人或蒙讒謗,乃誤受含容之恩,而實遭誣污之累矣。」

  [六月十二日]司農言保戶均出賞錢事,上謂王安石曰:「既出錢免役,又出賞錢如何?」安石曰:「賞錢自來不因役出,兼每戶出錢,一火強盜不過六十,竊盜不過三十,貧乏又免,無所苦也,比舊人情必悅。」上曰:「利害加天下,極宜審之。」安石曰:「固應如此。」他日,上又欲以役錢代賞,且言:「二百五十家同任責非是,當令二十五家均出,寧厚無傷,亦所以懲之。」安石請如聖旨施行,然不可厚也。

  [六月十六日]進呈閉訾家口官,余請以汴口及宋昌言為一等,奪一官;李立之等為一等,贖銅。上曰:「卻是劉璯說此事。」余曰:「誠如此,兼璯前開訾家口有功,欲以功免此一罰。」上曰:「好。」更令余勘會侯叔獻勞績取旨。叔獻乃與璯同救得訾家口者也。上又令李立之與郡,珪言昌言專受指去相度,宜更重。余曰:「見王珫言昌言明說得執政意指須要閉,珫屢爭不得。」上曰:「既如此,不奏乃依違,何名守官?」余曰:「此所以欲與昌言同罰,然昌言誠當更重。」上乃令與昌言一郡,余曰:「李立之即令替昌言知陝府。」上曰:「好。」

  [六月二十一日]又進呈軍器監比較文字,上曰:「如御前生活所改變橋瓦省功,豈是有指揮令軍器監不如此改變?」安石曰:「自祖宗以來,只是用全木為橋瓦,今御前改為木合成,即未經外庭試驗經久牢固比舊如何。假令比較與舊牢固一般,又省費,即御前生活所可獎。軍器監官員未為有罪,以所造橋瓦是祖宗以來承用法式故也。如昨來三司有人言造三灶留滯言事,令二年甚困苦,而不為之定奪。及中書差官試驗,果有利如此,乃可以責三司,然朝廷亦不責三司也。今橋瓦事又未嘗有人言此利便於軍器監,而監官沮抑不行,若比三司,尤不可責也。」

  [六月二十二日]上謂王安石曰:「沈括奏契丹地界事,似已說得了當,不知實如此否?彼或更不遣泛使來。」安石曰:「契丹固宜無他,既見朝廷許再遣泛使無所憚,則必不再遣也。」

  [六月二十三日]辛未,詔:「修經義檢討官轉一官,選人循兩資。張濟、葉原、劉涇候教授、直講有闕日與差,舉人各賜絹五十匹。」王安石初議舉人酬獎,欲與免解。上不許。

  [六月二十四日]上曰:「『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匹夫亦須令自盡,況勾當生活所使臣?」安石曰:「御前生活所使臣何緣不獲自盡?中書既比較了便,送與看詳,彼自不肯看詳,不知令比較官如何措置?陛下若尚疑未盡,即容臣等檢尋文字,子細進呈。」上疑比較不盡,蓋比較官向宗儒與生活所宋用臣有隙故也。上曰:「如生活所支食錢,只令依實比較,然卻言緣生活所支食錢,乞朝廷詳酌指揮,便取工匠狀。若支食錢,亦乞依得生活所便憑虛比較。」安石曰:「若謂御前生活所使臣皆陛下近習,當依違之,則誠如聖旨。陛下於宮中、國中,宜為一體,陟罰臧否不宜異同。即有司如此比較,不為過當。且軍器監自然支得食錢,即亦造得如何,抑亦辭以為造不得?若依所乞,支與食錢,待彼造不得,然後重罰,彼亦何辭?若未見其造不得,即令用其說比較,兼已依實比較,然後別更作一節聲說。如此比較,非不平直也。」翌日,進呈比較文字,照驗甚明,上乃大悟。

  [是日]上與王安石論及官員不肅事,安石曰:「『震驚百里』,乃能『不喪匕鬯』。」上曰:「造言法令不便者,官員耳。朝廷但見官員紛紛,而百姓便於新法之情無由上達。」安石曰:「誠如此,此所以要耳目得人。」

  [是日]王韶論不當罷客軍招河清致費財,上曰:「但當論河清可減而已,罷客軍非不利也。」安石曰:「誠如聖旨。」

  [是日]內批令改定《經義序》。余進呈,上曰:「以朕比文王,恐為天下後世笑。卿言當為人法,恐如此不便。且如『陟降庭止』之類,朕豈能如此,豈不自知?」

  [七月十六日]韓縝等圖上河東緣邊山川、地形、堡鋪分畫利害。詔:「雙井水峪、瓦窯塢分畫地開壕立堠,增置鋪屋控扼處,並依奏。石門子鋪如在三小鋪外,更不拆移。其見安新鋪以東,接胡谷寨地元非分畫處,若北人言及,即以此拒之。如固爭執,奏取朝旨。其白草鋪,西接古長城,先從北與之議,毋得過分畫地界。其古長城以北弓箭手地,聽割移。」上與王安石日論契丹地界曰:「度未能爭,雖更非理,亦未免應副。」安石曰:「誠以力未能爭,尤難每事應副,國不競亦陵故也。若長彼謀臣猛將之氣,則中國將有不可忍之事矣。」

  [七月十七日]上批:「檢取熙寧初始定兵額文字進入。」王安石言:「中書每取兵數,料兵食,蓋常事。前此蔡挺乃令人傳語云,不敢公然送去,容密寫納。緣樞密院嘗得旨,若中書取兵數,即具奏故也。」安石因請自今乞依例應報,上從之。於是安石又為上言:「臣不知兵數須密,有何義理也?」

  [是日]章惇論密院添兵事,上曰:「章惇必別有意,非特為添兵,前乃乞留中,不降出札子,因進呈兵數,須得密,有何義理?」

  [七月十九日]河北第十九將、內藏庫副使楊萬等充夔州路體量安撫司,聽候差使。王安石言萬可了南川獠事也。

  [七月二十七日]進呈弓箭手願養馬,上曰:「固知其願如此。」因令具府界保甲養馬數及所免物數進呈。

  熙寧九年(丙辰 一〇七六年)

  [五月十四日]上謂王安石曰:「王韶疑卿迫之,力求去,恐復如呂惠卿。韶幸無他,冀後尚有可任使,卿宜勉留之。」又言:「韶論事時不燭理,然不忌能,平直。」安石曰:「韶緩急足用,誠亦豪傑之士。」王珪言昨緣馬瑊、高遵裕事,必不悅。安石曰:「高遵裕害馬瑊,既不見聽,遂乞自引避。瑊以為非我莫能守熙河,朝廷竟移瑊江西,若監司才守法,便為方鎮傾害,則國家紀綱敗壞矣,此臣所以不敢阿韶所奏。臣與韶無他,陛下所知。又熙河事臣始與聞開拓之議,今所以治遵裕等,正欲成就本議,不貽國家後患而已。」

  [五月十八日]詔新知渭州、龍圖閣直學士蔡延慶降授天章閣待制,以不能措置茂州邊事也。先是,上謂王安石曰:「昨以御前札子寬慰延慶,彼無兵固宜敗衄,且善撫存百姓,勿令驚擾,持重以待秦兵至乃攻賊。」安石曰:「陛下慰安延慶,甚善。延慶怯,既敗軍,又畏朝廷譴責,必惶擾失度,得陛下寬慰,乃始有精神處事。如延慶最知向上,不敢有他,其才不足,無奈何,雖責之何補?人主最欲識人臣向與不向也。」

  [五月二十三日]韶又言於上,以為:「熙河宜且靜候年歲,不然有疎失,臣豈免責?」上曰:「治作過官吏,使來者不敢復然,省浮費,實邊備,乃所以使熙河無疎失也。」安石曰:「今按作過官吏及浮浪之人,於熙河安危何所系?若擾蕃部不撫結使向漢,則熙河危,若使犯法官吏知恐懼,浮浪人不敢往,乃所以靜熙河。且人常言省靜,省乃能靜,煩而能靜,難矣。」

  [六月三日]初,季成與馬昌同受命分路募兵赴廣西。既而季成獨不能募,上以為怯,欲令宣撫司斬之。長編卷二七八熙寧九年十月甲午條注云」上欲斬謝季成,見日錄六月三日」。

  [六月六日]上謂安石曰:「宣撫司言兩江溪峒不可令其附賊,大是,溫杲之言大非。」安石曰:「方官軍未到,雖不令附賊,安能禁其附賊?既不能禁其附賊,因喻之使不反側,堅心附賊,又或為內應,此不為失策。」上曰:「既附賊,便為賊質其老弱,反為賊用。」安石曰:「賊力能如此,我雖不指揮,安能禁其如此?」上曰:「不指揮即卻不敢全附賊。」安石曰:「彼力能制兩江,我又不能救,則兩江何為不附賊?」上曰:「不如團結。」安石曰:「固已令團結。」上曰:「宣撫司自要團結,溫杲乃以為非。曲珍向是西人,卻便入得兩江,溫杲與溪峒十親九眷,卻不敢入。」安石曰:「溫杲事初便要去團結兩江,深入攻交趾。」上曰:「何不去?」安石曰:「後來邕州破,去未得。杲初去時,自雲若邕州已破,即去未得。」上曰:「杲何故云團結不得?」安石曰:「杲雲人方耕作,又無食,所以難團結。後來朝廷令厚給強壯,又賑贍老弱,如此而溫杲尚有言以為不可,乃有罪。初不如此,而言難團結,杲又何罪?」上曰:「宣撫司要支與錢米。」安石曰:「溫杲來說難團結時,未見說支錢米。」王韶言:「昨遣種諤時,欲及春末夏初且攻擾交趾,取其側近州峒,至冬,宣撫司往乃易為力。」上曰:「兵何由到得?」安石曰:「臣初以為賊尚攻邕州未下,其國空,可輕行襲滅,則入寇之兵不攻自破。後來邕州已破,則襲滅之事更不可言。然當交趾乾德初立,州峒各欲內附,此事不過募二萬精兵,擇五六中材之將,必了得交趾。竊恐當時料有今日之不軌,則亦不惜一舉。四境事若不圖大於細,為難於易,則勞師費財,固其所也。」上曰:「前代興王欲有為,須先練兵而後動。」安石曰:「舉事則材自練,若不舉事亦難練兵,但日夜教之坐作挽射,不知遇敵氣果如何?但舉事使嘗之而有功,則人材不材自見,材者見賞拔,則不材者亦奮矣。」上曰:「舉事亦須自家兵馬可用,若宣王征玁狁,其飭治車馬如何也!又須度力所可能勝。」安石曰:「譬如乾德初立時,用二萬精兵足了,以中國之眾,募二萬人精兵,豈患無之?擇五七中材將帥,亦豈患無之?一舉滅交趾,則威立矣。以嘗勝之眾布之陝西,則陝西之兵人人有勝氣,以其氣臨夏國,不足吞也。吞夏國則中國之氣孰敢幹撓?」

  [六月八日]王安石言:「季成勇於戰鬥,非怯也。今與宣撫司不相得,則其不能募兵,誠無足怪,陛下所宜察。」

  [是日]先是,詔安南招討司招降楊光僭等,於是招討司言:「蔡燁申楊光僭等必以死拒命,恐未易招降,頓兵挫鋭,妨討交趾,兼無故貪其地,非義,不如候招討司回兵討定。」王安石曰:「燁前遣趙楊諭光僭等內附,又與蒲宗孟言,燁不去一兩月須了。今以大兵脅之,乃雲必以死拒,又以取其地為不義,卻候回軍討定,何其前後反覆也?」上曰:「燁在任自不能了,今恐功在他人,故如此。其為人險薄,大似其父。」安石曰:「迨『天之未陰雨,綢繆牖戶』,不及今脅取,恐南師既行,彼見中國無如我何,因交趾未服間,連結撫水,更為湘潭之患。兼恐南師歸日,軍人有功者自欲就賞,其歸而無功者意氣已索,難更舉事。」上曰:「不知招討司會蔡燁意否?」安石曰:「郭逵對臣自雲回軍日相度,臣曾奏此事。」上曰:「今討定與回軍利害等耳,彼見我軍勝,呼之必至,如韓信令燕,從風而靡,光僭必不能過燕。」安石曰:「燕無併吞天下之意,則宜有所附,非附楚則漢爾,漢勝而招之,宜必往,況如韓信者,燕若不附,必不但已。今兵銳而無事之時,乃不敢呵問光僭,及軍回之日,思歸之士不可久留。光僭老賊,諳識事機,知南師思歸,將帥又無堅忍之意,逗留不肯遽出,則南師自當舍之而歸。且燕勢必有所附,光僭志自擅而不出,則與韓信燕事不同。」上又曰:「事定後,蔡燁自可行遣。」安石曰:「且令分析前後反覆意狀,亦足以儆奸,朝廷不宜數為憸人所愚弄也。」

  年月不詳之問對

  陳昇之曰:「已與王安石商量定卻如此,且欲更與王安石商量。」

  上曰:「此是朝廷法,不干王安石事。」

  余曰:「陛下明是非好惡,使人知理分所在,則中人以下,亦多服從陛下,所為必不至於敗壞。今多或以為陛下尚可欺,以其所為,故未肯悛革。譬如運瓮,須在瓮外方能運;若坐瓮中,豈能運瓮?今欲制天下之事,運流俗之人,當自拔於流俗之外,乃能運之。今陛下尚未免坐於流俗之中,何能運流俗,使人順聽陛下所為也?」

  余曰:「陛下看商鞅所以精耕戰之法,只司馬遷所以記數行具足。若法令簡而要,則在下易遵行;煩而不要,則在下既難遵行,在上亦難考察。」

  余曰:「漢宣帝不足法。陛下聖質高遠,當慕堯、舜三代盛王。如漢宣帝,不足以言。」上曰:「朕自視未有一毫可比漢宣帝。朕意趣誠廣大,但才力庸短,未能運動天下事,所以每事畏慎,不敢妄發。」

  上問及真宗時邊事。余曰:「《真宗實錄》言當時事,大抵君臣議論,未嘗說到底,上下相與皆滅裂而已,則何以待夷狄!」

  上又問:「尊號,此於朕無一加損,雖百字亦何補?」余曰:「受與不受,於理皆可也。」上曰:「三尺童子,亦須知受與不受無加損。」

  上曰:「朕疑喪除未聽樂而徹有嫌。」余極論其當如此。上又疑北使在廷,余曰:「此苟合於禮義,乃所以示夷狄也。臣度陛下聖質如此,必不以行此為難。」上曰:「此有何難,但恐此小節不足為。」余曰:「動容周旋中禮,所以為盛德之至。但恐內無其實,而外為小節以示人,乃非所以應天。」

  上曰:「如蕃使坐位會聚處,別設提舉官位,如何?」余曰:「州縣會聚雜壓,各有著令。若令提舉官別設位坐,此事怪異,難以為條貫。」

  上曰:「范純仁又有文字,意甚忿,言:『臣始見陛下用富弼、王安石,臣竊慶忭,以為必能以堯、舜之道致太平。今富弼家居不出,王安石乃以富國強兵霸者之事佐陛下。』」余曰:「范純仁至中書亦責臣:「本以經術佐人主,今乃以理財為先。」臣答以「正為經術以理財為先,故為之。若不合經術,必不出此」。

  余曰:「近日言事者,更曾及學校事否?」上笑曰:「卻更不說著。」余曰:「初,李常宣言,以謂臣但以財利開導陛下,不及庠序之教。及今修成庠序、貢舉之法,即更置而不言。陛下謂此等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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