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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集.3熙寧問對日錄

2024-10-10 23:51:30 作者: 王安石

  整理說明

  

  在熙寧變法期間,王荊公和神宗及其他同僚日日商議國是,君臣間有大量問對,荊公雖多有記錄,或並未有成書之意。紹聖間,蔡卞(元度)和曾布(子宣)整理獻於朝,徽宗初年兩次編纂《神宗實錄》,皆多取此《日錄》以成書。但後世也有人批評荊公的記錄「歸過於上,掠美於己,且歷詆平生所不悅者,欲以欺後世」,今通讀荊公文字,可知這不是知人論世之言。

  此書久已散佚,今據李燾《資治通鑑長編》、陳瓘《四明尊堯集》、楊時《龜山集》等書盡力輯佚,對相關日期略加考察,加方括號[]以為提示,以使得今日之讀者能重返千年前君臣問對之現場。由於這個整理稿輯自不同的書,有作荊公自稱者,亦有他人以第三人稱記述者,人稱雖然不同,但均為荊公及同僚與神宗討論國是的記錄,歷史價值很高。

  熙寧元年(戊申 一〇六八年)

  [四月一日]上問:「唐太宗如何主?」對曰:「陛下當以堯、舜為法,唐太宗所為不盡合法度。末世學士大夫不能通知聖人之道,故常以堯、舜為高而不可及,不知聖人經世立法,常以中人為制也。」

  熙寧二年(己酉 一〇六九年)

  [二月]上問如何得陝西錢重,可積邊谷。對曰:「欲錢重,當修天下開闔斂散之法。」因為言:「泉府一官,先王所以摧制兼併,均濟貧弱,變通天下之財,而使利出於一孔者,以有此也。其言曰『國事之財用取具焉』。蓋經費則有常賦以待之,至於國有事,則財用取具於泉府。後世桑弘羊、劉晏粗合此意。自秦、漢以來,學者不能推明其法,以為人主不當與百姓爭利。」又因請內藏可出幾何,以為均輸之本。上曰:「三二百萬,或三五百萬可出也。」

  [是月]前一日,陳昇之言:「制置三司條例司,升之難為更簽書,只總領商量。」余曰:「如此,則合令誰簽書?」升之曰:「只諫議與押。」余不答。既起與之同行歸廳,余曰:「相公不欲簽書制置司文字,何意?」升之曰:「體不便。」余曰:「參知政事恐非參知宰相政事,參知天子政事。」於是升之欲令孫莘老、呂吉甫領局,余與升之提舉。余曰:「臣熟思之,此事但可如故,向時陛下使輔臣領此局,今亦只是輔臣領局,有何不可?」升之曰:「臣待罪宰相,無所不統,所領職事難稱司。」余曰:「於文,反後為司,後者君道也,司者臣道也,人臣稱司,何害於理?」升之曰:「今之有司、曹司皆領一職之名,非執政所稱。」余曰:「古六卿即今執政,故有司徒、司馬、司空各名一職,何害於理?」曾公曰:「今執政古三公,六卿只是今六尚書。」余曰:「三公無官,只以六卿為官。如周公只以三公為冢宰,蓋其它三公,或為司馬,或為司徒,或為司空。古之三公,猶今之三師。古之六卿,猶今兩府也。

  宰相雖無不統,然亦不過如古冢宰,只掌邦治,即不掌邦教、邦政、邦禮、邦刑、邦事,則雖冢宰亦有所分掌。今制置三司條例豈是卑者之事,掌之有何不可?」又云:「制置條例是人主職業,所謂制度也。《禮記》曰:『非天子不制度。』臣不知制置條例使宰相領之,有何不可?」

  [八月十四日]初,上言:「三司副使不才,如何更擇人?」王安石以為才難須務考績,上曰:「劉晏在江、淮,所任多年少俊鋭之人,今如榮諲輩頹墮不曉事,何所用之?」曾公亮曰:「令吳充奏更用人可也。」已而遂罷榮諲、張芻等,皆令補外。上又論判官多不才者,兼三司多侵奪有司職事,事非其事。安石曰:「三司所治,多是生事以取賂養吏人,不然則三司何至事多如此?止如綱運抵京,必令申三司,然後庫務敢納,此不過吏乞千數百錢,然因此留滯綱運,而送綱者所費不但千數百錢而已。又三司所治事,近則太詳,遠則太略,所以詳近者,凡以為吏人便於取賂而已。若欲省此等事,則當先措置吏人,使廩賜厚而員不冗,然後可為也。人主理財,當以公私為一體,今惜厚祿不與吏人,而必令取賂,亦出於天下財物。既令資天下財物為用,不如以法與之,則於官私皆利。」

  [九月]上問:「程顥言不可賣祠部添常平本錢事,如何?」余曰:「顥所言以為王道之正,臣以為顥所言未達王道之權。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嫂溺援之以手,權也;嫂溺不援,是豺狼也。今祠部所可致粟四五十萬,若凶年人貸三石,可全十五萬性命。今欲為凶年計,當以凶歲為之,而國用有所不暇,故賣祠部所剃三千人頭,而所可救活者十五萬人性命。若以為不可,是不知權也。」

  [閏十一月十九日]上曰:「侯叔獻有言義勇上番文字,必是見制置司商量來。」余曰:「此事似可為,恐須待年歲間議之。」暘叔曰:「今募兵未消,又養上番義勇,則調度尤不易。」余因為上言募兵之害,終不可經久,僉以為如此。余曰:「今養兵雖多,及用則患少,以民與兵為兩故也。又五代禍亂之虞,終未能去,以此等皆本無賴奸猾之人故也。」上因問府兵之制,曰:「何處言府兵最備?」余曰:「李鄴侯傳言之詳備。」上曰:「府兵與租庸調法相須否?」余曰:「今上番供役,則以衣糧給之,則無貧富皆可以入衛出戍,雖未有租庸調法,亦可為也。但義勇不須刺手背,刺手背何補於制御之實?今既以良民為之,當以禮義獎養。刺手背但使其不樂,而實無補也。又擇其鄉閭豪傑為之將校,量加獎拔,則人自悅服。今募兵為宿衛,乃有積官至刺史、防、團者,移此與彼,固無不可。況不至如此費官祿,已足使人樂為之。陛下審擇近臣,使皆有政事之材,則他時可令分將此等軍。今募兵出於無賴之人,尚可為軍廂主,則近臣以上,豈不可及此輩?此乃先王成法,社稷之大計也。」上良以為然。

  [是年]上曰:「章辟光者,相公言其為人果然,所言但為身計而已,以為人多排蔽臣者。」余曰:「此人本亦無文學,不知何以能上書合聖旨,疑有所假手。」上曰:「所上書文辭亦甚好。」

  [是年]余曰:「陛下比見章辟光,在廷之士極怪駭。人主誤見一小人,亦豈遽有傷?但陛下未傳見士大夫,而所特見乃眾人共知其奸險者,則在廷怪駭固宜。輔臣皆得侍陛下清光,見陛下分別邪正是非詳盡,至於外人,但見陛下數說如章辟光者,則於聖德不能無疑。聖聞所以不早布於天下,誠以時有此等事故也。」

  [是年]御批:「近以章辟光入奏言事,內一事防微,言當謹宿衛出入。又言當謹宿衛出入,又言當令岐王建外邸,訪聞乃自傳播雲言岐邸事稱旨,故召對。觀其意,乃懷奸間吾骨肉以要利,置君於惡,理不可容。朕誤見此人,曉夕思之,甚為慚愧。可將此上來取旨。」及呈呂誨言其傳播。上曰:「如何處置?欲加之罪,皆逡巡莫言。」余曰:「辟光疏有何險語?」上曰:「無險語,只言當防微杜漸而已。」「奏對云何?」上曰:「亦不過如此。」余曰:「辟光誠小人,然陛下訪聞之語,恐未必實,且辟光既作傾險事,亦何肯自傳播?或恐奏疏時,疏為人所見,或恐奏疏後,語從中泄,今以訪聞,便加之罪,恐刑罰不中。兼朝廷施行賞罰,欲後無弊,且言建外邸事,在召對之前,陛下不以為非,今因傳播而罪之,是陛下納其言而惡其播,恐累陛下至德。」皆曰亦須急與一差遣,令出去。上曰:「莫如此亦好。」余曰:「陛下召見此人,都無獎擢,即是不納用其人可知。今與差遣逐去,則議者必謂陛下納其言,惡其傳播而已,恐非所已聞也。」上曰:「善,只納下文字休。」

  [是年]余為上言:「與陛下開陳事,退輒錄以備自省,及他時去位,當繕錄以進。」

  熙寧三年(庚戌 一〇七〇年)

  [正月九日]駕至楚國長公主宅澆奠,上召中書入見,慟哭言:「李瑋負仁宗恩,遇長主無恩禮,可便與節度副使安置」。上曰:「瑋都不恤長主,衣服飲食藥物至於呼醫,亦多作阻隔,長主衣衾乃至有蟣虱,至自取炭生火,炭灹傷面。」

  [三月五日]呈程顥奏「王廣淵不當妄意迎合俵粟,乞俵絲錢及折稅絹作納錢」云云。呈孫覺札子,至「周公時天下已無兼併,又公私富實,故為此法陰相之,不專用此為治」,余曰:「無兼併,又公私富實,尚須此相;民兼併多,民乏絶者眾,則此法豈可少?且覺言周公不專用此為治,今豈全廢餘事,專行此法?」又讀至「周公所以取息者,欲民勤生節用,不妄稱貸故也」,余曰:「覺言今法則以為掊利,言周公之法則以為欲民勤生節用,不妄稱貸。若說今法之意如說周法,則今法何由致人異論?」又至象箸玉杯及作俑之說,以為今法雖未有害,及至後世,必有剝膚椎髓者,余曰:「此周公所不以為慮,而孫覺慮後世乃過於周公,此可謂私憂過計也。」覺所言無理至多,讀不至終而止。

  [是年春]上問歐陽修,余稱其性質甚好。問:「何如邵亢?」余曰:「非亢比也。」又問:「何如趙抃?」余以為勝抃。上曰:「人言先帝服藥時,修見太皇太后決事,喜曰:『官家病妨甚?自有聖明天子。』」余曰:「語非士大夫之語,必非修出。若太皇太后決事,有稱嘆之言,容或有之,亦是人之常情。但如陛下所聞,必非修語。」上曰:「語出於趙概。」余曰:「臣修實錄,見趙概所進《日錄》一冊,如韓琦言語,即無一句,豈是韓琦都不語?如歐陽修言語,於傳布為不便者所錄甚多,漏中書語,人以此怨歐陽修,但謂其淳直不能匿事。及見概所進《日錄》,乃知概非長者也。」

  [四月五日]張利一奏:「兩屬戶不得青苗甚不足。」上曰:「如此是明青苗非抑配。」僉議沿邊更不俵,已日晚,余不及議而退,當俟別奏。

  [四月二十六日]王韶之議開邊也,師中贊成之。及韶改提舉蕃部兼營田市易,師中始言其不便。向寶言:「蕃部不可以酒食甘言結也,必須恩威並行。且蕃部可合而不可用。」議與韶異。朝廷更命寶兼提舉,王安石恐沮韶事,亟罷之。韶及高遵裕並為提舉。兩人共排寶,數有違言。時寶方為師中所信任,安石雅不喜師中,嘗白上曰:「師中前後論奏多侮慢,今於韶事又專務齟齬。陛下若欲保全,宜加訓飭,使知忌憚。當云:『付卿一路,宜為朕調一將佐,使知朝廷威福。今用一王韶,於向寶有何虧損,遂欲怨望不肯盡命?若果如此,朝廷豈無刑戮以待之?卿為主帥,亦豈免責?韶所建立,卿皆與議,事之成敗,朝廷誅賞,必以卿為首,不專在韶。』」上遣使諭師中如安石所陳。

  [四月二十七日]大理寺丞、鄜延經略司勾當公事薛昌朝為太子中允、權監察御史里行。王安石言昌朝可用也。

  [是日]陳昇之以母老乞退,上不許。

  [是月]上言:「難得知經善講者,吳申不能講,韓維亦不知經義。」今差呂惠卿說書,退而曾言「師臣不可復兼條例司」。余以為無害,乃已。

  [五月五日]吏部侍郎、樞密副使韓絳參知政事。絳間與王安石同奏條例司事,嘗贊上曰:「臣見王安石所陳非一,皆至當之言可用,陛下宜深省察。」故安石尤德之。

  [五月六日]上問:「條例司可入中書否?」對曰:「待修中書條例有端及已置屬,則自可並為一,今尚有合與韓絳請間奏事,恐未可。」上曰:「豈防曾公亮異議乎?」又問:「陳昇之如何?」安石曰:「升之猶可與共事,公亮多用機巧,又專欲守其故態。自呂公著齟齬以來,及得升之協助,益難與議事。」上曰:「公亮老,亦且去矣。」

  [五月十七日]丙午,詔直舍人院只理本資序,候知制誥不闕即罷。始王益柔等遂自謂某為知制誥,既而上謂益柔等文詞非工,故有是命。

  [六月七日]於是師中亦奏:「寶在邊無由得安,乞罷寶,專委韶及遵裕。」會托碩、隆博二族相仇,董裕以兵助托碩,遵裕乃言於師中,乞使寶還討之。師中復奏:「蕃部非寶不能制,臣已令將兵討托碩族,乞依舊留寶,仍敕韶等令協和。」曾公亮擬從其請,樞密院又請責韶等戒勵狀。安石曰:「韶等豈可但責戒勵,當究見情狀虛實、道理曲直行法。」及進呈,上怪師中奏事前後反覆,欲遣使體量如安石議。文彥博曰:「韶、遵裕得專奏事,不由主帥,主帥反奉韶等。」上曰:「韶所措置事皆關白主帥。」安石曰:「若韶措置有害,師中自合論奏。師中素無忌憚,專侮慢朝廷,何至奉韶等?」因請罷師中,上欲移郭逵代之。曾公亮言:「延州不可闕人。」上又欲復移蔡挺,眾謂不可。安石曰:「若用挺,不如用逵。」文彥博曰:「王安石不知陝西事,延州乃重於秦州,逵不可移。」安石曰:「臣固不知陝西事,然今秦州蕃部旅拒,夏國又時小犯邊城,或遂相連結,則秦州事豈不甚重?且陝西諸路皆與夏國對境,苟一處有隙,夏國來窺,則來窺處即是緊切要人處。逵若不可移,盍使竇舜卿攝領?」韓絳亦謂舜卿可使,上以為然,故有是命。

  [六月十五日]翰林學士、端明殿學士、禮部郎中、權御史中丞馮京為右諫議大夫、樞密副使。上嘗謂王安石曰:「京似平穩。」安石曰:「京燭理不明,若鼓以流俗,即不能自守。」上曰:「作中丞恐失職。」安石曰:「京作中丞,充位耳,非能啟迪陛下聰明。陛下當於幾微之際警策之,勿令迷錯。」上曰:「今作樞密副使,何如?」安石曰:「亦可也。」及京奏疏論薛向,上以手札諭安石曰:「試觀馮京奏疏,恐不宜使久處言職。慮群邪益譸張為幻,當如何處置?」安石言:「臣伏奉手詔示以馮京奏疏,使得參預處置之宜。顧臣區區,才智淺薄,不能宣暢聖問,使群愚早服,尚何以塞明旨、裨大慮乎?然則初固疑京必出於此,蓋京所恃以為心腹腎腸者,陳襄、劉攽而已,重為眾奸所誤,何為而不出於此?《書》曰:『惟闢作威。』又曰:『去邪勿疑。』陛下赫然獨斷,發中詔暴其所奏,明其不知邪正是非,必撓國政,而罷黜之,則內外自知服矣。即疑未有可代,使知雜御史攝事,乃是先朝典故,徐擇可用,固未為晚。若示人以疑,取決於外,必有遷延其事以待眾奸之合,而眾奸知陛下於邪正是非之辨未能果也,必複合而譸張以亂聖德而疑海內,如陛下所料無疑也。若陛下未欲卒然行此,則且委曲訓諭以邪正是非所在,觀其意若可開悟則大善,若度其不可開悟,臣以謂除事之害,莫如早也。近陛下累宣諭胡宗愈事,既已盡其情狀,涵而不決,令久在耳目之地,亦非難壬人、勝流俗之道也。願陛下並慮及此。若陛下以謂如此者眾,不可勝誅,則臣恐邪說紛紛,無有已時,何有定國事乎?且以堯、舜之明而憂驩兜、畏共工,奈何陛下獨欲無所難也!朝廷去邪與疆埸除寇,無以異也,寇眾而強,盤亘歲久,則扞之以勇,持之以不倦,所討多而後聽服,固其理也。臣既預聞大政,又陛下待臣不疑如此,不敢避形跡有所不盡,伏惟陛下赦其狂愚而察其忠,幸甚。所有馮京疏,謹隨札子進納。」

  [六月二十八日]上批秦州承受奏,經略司已差向寶等破盪招安不得蕃部去訖。

  [七月四日]於是呂公弼將去位,上議所以代之者。曾公亮、韓絳極稱司馬光,上遲疑未決,始欲用京,又欲用蔡挺,既而欲並用京及光。安石曰:「司馬光固佳,今風俗未定,異議尚紛紛,用光即異論有宗主。今但欲興農事,而諸路官司觀望,莫肯向前,若便使異論有宗主,即事無可為者。」絳徐以安石所言為然,公亮言:「不當以此廢光。」固請用之,上弗許,乃獨用京。明日,又謂執政曰:「京弱,並用光如何?」公亮以為當,安石曰:「比京誠差強,然流俗以為宗主,愈不可勝,且樞密院事光果曉否?」上曰:「不曉。」安石曰:「不曉,則雖強,於密院何補?但令流俗更有助爾。」上曰:「寇準何所能,及有變,則能立大節。」又論金日磾都無所知,然可托以幼主。安石曰:「金日磾與霍光不為異,乃可以濟;寇準非能平心忠於為國,但有才氣,比當時大臣為勝而已。」公亮曰:「真宗用寇準,人或問真宗,真宗曰:『且要異論相攪,即各不敢為非。』」安石曰:「若朝廷人人異論相攪,即治道何由成?臣愚以為朝廷任事之臣,非同心同德、協於克一,即天下事無可為者。」上曰:「要令異論相攪,即不可。」公亮又論光可用,安石曰:「光言未嘗見從,若用光,光復如前日不就職,欲陛下行其言,則朝廷何以處之?」上遂不用光。他日,安石獨對,又為上言:「君子不肯與小人廝攪,所以與小人雜居者,特待人主覺悟有所判而已。若終令君子與小人廝攪,則君子但有卷懷而已。君子之仕,欲行其道,若以白首餘年,只與小人廝攪,不知有何所望。」上以為然。

  [七月十五日]上批:涇原等路諜報,西賊結集舉國人馬七十以下、十五以上,取八月半入寇綏州及分兵犯甘谷城,已差韓縝為本路經略使,可免謝辭,令上殿訖速赴本任。王安石嘗言:「陝西諸帥稍探得西人慾作過,即勾下番兵馬,宜約束勿使然。慶曆中,西事所陷沒不過十萬人許,天下一歲饑饉疾疫,所死何翅十萬人,於天下未覺有損也。天下以西事故大困窮者,緣妄費糧餉耳。此最方今所當戒。」於是安石奏曰:「西人豈無鄰敵,如何七十以下、十五以上盡來而不憂鄰敵窺奪其國?若果耳,則是西人無謀,亦不足畏。苻堅舉國南伐,故為東晉所敗。東晉非能敗苻堅,以苻堅驅率舉國之人,既不樂行,則自潰而敗故也。以臣料之,此或是西人張虛聲,使我邊帥聚兵費糧草,糧草費則陝西困,陝西困則無以待西賊,而使我受其實弊也。」上又論及西事,以為城寨或為西人大兵所破則不便,所以邊臣不免聚兵。安石曰:「未有事聚兵坐困糧食,則有事無以待敵。且陝西所以困者,以輕費糧草故也。今不聚兵則省糧草。假令西賊以大兵犯城寨,我堅壁以待之,彼悉力攻小城寨,小城寨被破,於彼未為得利,而於我苟能大省糧草,則猶不為失計,而況城寨又未必破壞乎?兵法以為『愛民可煩』『精潔可辱』。今惜破小城寨,則是可辱也。惜一小城寨而常聚兵費糧草,坐困陝西,則是可煩也。」上悅。

  [七月十七日]既而王安石白上曰:「陛下初除李定作諫官,定誠非高才,既不能為陛下濟天下務,然近歲諫官,誰賢於李定?而宰相不肯用定者,正以定私論平直,不肯阿其朋黨,故沮抑之。陛下聽其說,改命為御史,已是一失。此陛下予奪之權所以分,而正論之士所以不敢恃陛下為主也。胡宗愈、蘇頌輩又言『用定不合法制。人主製法者,乃欲以法拘制,不得以特旨指揮』。天下事固無此理,況近制又無京官方得為御史,選人即不得擢為御史指揮,此是其妄也。若言須用中丞舉,則先朝御史雖有奏舉法,然常有特旨用人,況近日薛昌朝亦然,宗愈輩何以不論?此又其妄也。又蘇頌輩攻李定終不敢言其不服母喪,獨陳薦言者,薦亦知李定無罪,但恃權中丞得風聞言事故也。事已明白不可誣,曾公亮乃疑合追服。定父稱仇氏非定所生,定又無近上尊屬可問,此定所以不敢明乞解官持喪,又疑鄉人所言或是,所以不敢之官。今定所生所養父母皆死,又不曾別訪得近上親屬。昨淮南所問鄰人,乃是定母死後方來僦居,不知令定何據,而今日始追服,此一不當追服也。又定初以仇氏為乳母,又仇氏生定兄察,即是庶母,庶母、乳母皆服緦,即定已嘗服緦矣。若定今日方知是母,即庶子為後,不過服緦,如何令定為母兩次服緦?若言未嘗持心喪,則定乞解官,正為疑仇氏為己所生,即是已用心喪自處,如何今日又令定追服心喪?此定不當追服二也。假令定今可驗是母已明,從來未嘗服緦,即小功尚不追服,緦麻固不合追,此定不可追服三也。此事唯陛下明察獨斷而已。」上曰:「李定處此事甚善,兼仇氏為定母亦未知實否也。」

  [七月二十五日]上又言:「今兵無紀律,有紀律則足以勝敵矣。」安石曰:「紀律所以自治,算數所以勝敵,故兵法曰:『多算勝,少算不勝,況於無算乎?』今非但無紀律,尤患無算數。」於是上稱鄜延走馬歐育曉事,言「欲西人和,則不須先自屈。比者作過,即先於問西人牒中說必是緣邊首領所為,如此語當待西人自言」。安石曰:「誠當如此。然今朝廷事未能初終皆舉,若稍示西人以強,而西人未肯退聽,則朝廷何以待之?若交兵,則今日勢所未能;若不交兵,則如何可已?先示強而後更摧屈,則尤為非便。度時事之宜,故姑務柔之,柔之未為失計也。」上論攻守之計,眾以為兵須委將帥,難從中制。安石曰:「兵雖不可中御,然邊事大計,亦須朝廷先自定也。」

  [七月二十七日]丙辰,鹽鐵副使、兵部郎中韓縝為天章閣待制、知秦州。先是,蕃僧結吳叱臘及康藏星羅結兩人者潛迎董裕,詣武勝軍,立文法,謀姻夏國,有併吞諸羌意。竇舜卿言:「王韶招誘董裕下人不當,所以致結吳叱臘作過。」又言:「宜喻董氈,令約束董裕。」上曰:「董氈自奈何董裕不得。」王安石曰:「舜卿與李若愚等合黨,欲傾王韶,所奏托碩作過,因甚滅裂,卻專以為董裕下人作過,其意可見。又朝廷無奈董裕何,反控告董氈,此徒取輕於董氈,而使董氈更驕,於制馭董裕則殊非計。今但當以兵威迫脅,厚立購賞,捕星羅結並結吳叱臘,招安其餘眾。」文彥博曰:「星羅結即須捕。結吳叱臘是生戶,宜勿問。」安石曰:「生戶侵犯漢界,如何縱舍?」彥博又言「購賞無益,元昊時亦嘗立購賞」。馮京以彥博所言為然。安石曰:「結吳叱臘非元昊比也,其族類非君臣素定,聞自有敢輕侮之者,以兵威迫脅,重賞購捕,必可得。」上曰:「元昊威行國中,人孰敢犯,購捕誠不可得。今結吳叱臘事乃不類。」安石曰:「若君臣分定,中外協附,雖無元昊威略,亦不可購捕。今秉常亦非可以購捕得也。」上令如安石議,安石曰:「今欲購獲,須邊帥肯盡力行朝廷意。不然,雖張榜購捕而示無推行之意,雖出兵迫脅而不示以必攻之形、不據其要害之地,則雖有迫脅購賞之名而事必無成。」上欲令沈起專責王韶及高遵裕了此事,安石曰:「欲出兵迫脅,非此兩人能任。」又言:「竇舜卿不宜置在秦州。朝廷付舜卿以事,奏報乃爾乖方,雖黜責可也。」上欲用韓縝代舜卿,安石以為縝兄絳在此方用兵,恐中書論議多形跡,難決當否。彥博亦以為宜用縝,安石曰:「陛下欲棄形跡嫌疑,則用縝亦奚傷?」於是用縝。縝自河東轉運使入知審官西院,兩月中凡五換差遣及遷職雲。初,議購結吳叱臘,彥博曰:「待其復作過,乃議盪除。」安石曰:「今尚盪除不得,若今不討,則氣勢愈張;以為犯漢不敢校,則合黨愈眾;狃前事復來犯漢,則雖欲討除,更費力。古人為大於其細,圖難於其易。今正細易之時,為之圖之,不可以不早也。」

  [八月十三日]先是,上與王安石稱王韶不可得,有建功名之意。安石為上言:「「韶誠不可得,欲結連一帶生羌,又能輕身入俞龍珂帳中,可謂有智勇。今其所擘畫,決知無後害,惟須及早應副。」上曰:「今相度得事已審。」安石曰:「朝廷措置事誠要審,然亦要敏速,乃不失事機。如王韶所擘畫,本路早從之,則無托碩、董裕之變。及有變,若早募獲首惡,亦必已定迭。兩事皆失於不敏速,遂至今未了。」又言:「韶欲於古渭置市易,非特一利而已。使蕃部得與官司交關,不患邊人逋欠,既足以懷來蕃部,又可收其贏以佐軍費。古渭固宜聚兵,但患財谷不足,若收市易之贏,更墾闢荒土,即將來古渭可以聚兵決矣。」上曰:「市易、耕田與招納,乃是一事爾。」安石曰:「誠如此。臣聞亓贇說,並滔河一帶為夏國所有,則絕買馬之路,此又不可不招懷也。」上曰:「誠有此。」安石曰:「秦州常患地闊遠難管攝,若得古渭蕃盛,因建軍令救應側近城寨,分秦州憂責,接引滔河一帶蕃部,極為長利。如王韶者,令領古渭軍事,亦無害也。臣聞亓贇說青唐族有七八萬人,就令不及七八萬人,固當有三四萬人。朝廷取綏州,所費極多,然所利無幾。今若得青唐,建以為軍,其首領便與一諸司使副名目,令為軍使,亦未為過。何則?秦州要得青唐要領,建以為軍,使漢官輔之,又建古渭以為軍,即秦州形勢遂長足以抗西賊,一諸司使副何人不為而乃惜之乎?此事非陛下特達主張,則邊帥度朝廷自來不能如此行事,必不敢議及。若使樞密院同議,亦必以未曾有此體例沮詰,惟陛下特達主張,然後此事可必成無疑也。向王韶奏狀言一歲不過費二三千貫錢者,此是欲朝廷肯聽從,所以不敢大作擘畫。陛下須恢張此輩意氣,令盡理經畫,勿拘守自來體例。漢高祖封沛令,使乘輪馳騁,由此諸城皆向風慕利而降。今厚撫初附,則諸羌欣慕,爭來投漢,然後可以收其酋領,明示約束,使異日為用。不然,則徒費料錢,不免與西人交通,臨時不為用,實無補也。」

  [八月十五日]於是,上令安石作書諭韶,具曰:「事當申經略司者,但令奏來。」安石因言:「韓縝雖粗有材氣,然非欲建立功名者,陛下與一待制已滿愜,內迫大臣論議,外又困於眾人語言,又本無立功名志氣,兼見縝所辟人已草草,要恐未能副陛下任使。陛下常須驅策令向前乃可。今陛下主張王韶,議者必以為因此更令人轉嫉韶,適所以害之,此大不然。漢祖令陳平護軍,平無行受金,諸將不服。高祖令盡護諸將,乃不敢言。人主須彈壓得眾定,乃可立事。陛下用手詔戒飭縝輩,然不如痛行遣李師中使知警懼,則陛下不言,人自奔走以承聖旨。如其不能,雖手詔亦未免壞廢也。譬如天以陽氣興起萬物,不須物物澆灌,但以一氣運之而已。陛下剛健之德長,則天下不命而自隨,若陛下不能長剛德,則流俗羣黨日強,陛下權勢日削。以日削之權勢欲勝日強之羣黨,必不能也。」

  [八月二十六日]既而彥博等欲牒夏人以復圭擅出界事,且乞降詔。王安石曰:「夏人但見復圭屢出侵之,不知所以,或當少有畏憚。若便牒報,示以情實,往往旅拒。」上曰:「善。」乃不果牒。[九月二日]己丑,上謂王安石曰:「司馬光言方今是非淆亂。」因曰:「是非難明,誠亦為患。」安石曰:「以先王法言考之,以事實驗之,則是非亦不可誣。且如司馬光言不當令薛向徙貴就賤,用近易遠,以先王法言考之,則懋遷有無化居,有何不可?又言薛向必失陷官物,以事實驗之,向果失陷,即光言為是;向果無失陷而於官物更能蕃息,即光言為非。他皆仿此。」上曰:「司馬光云:『如李定不孝,王安石乃欲庇護。如蘇軾雖販鹽,亦輕於李定不孝。』然定豈得為不孝乎?」安石曰:「且勿論李定孝與不孝,陳薦言李定,謝景溫言蘇軾,均是令監司體量指實,不知有何偏異?」於是安石又言:「近世執政務進朋黨、蔽塞人主、排抑才士、不可駕御者,故今侍從有實材可用者極少,而其相阿黨、不修職事、趣功實者則如一焉。」上患異論者不悛,曰:「或引黨錮時事以況今,如何?」安石曰:「人主昏亂,宦官奸利,暴橫士大夫,污穢朝廷,故成黨錮之事。今日何緣乃如黨錮時事?陛下明智,度越前世人主,但剛健不足,未能一道德以變風俗,故異論紛紛不止。若能力行不倦,每事斷以義理,則人情久自當變矣。陛下觀今秋人情已與春時不類,即可以知其漸變甚明。」上又言:「或以為西事恐大臣不為用。」安石曰:「法行,則人人為用。以天下人了天下事,何至以無可用之人為患?」因引孟子瞽瞍殺人事曰:「先王製法,雖天子之父犯法,人不得貸也。此孟子所言,堯、舜所行,非申、韓之言也。」上曰:「武后能駕馭豪傑,以法行而已。」安石曰:「今士大夫孰能如姚元崇、宋璟、狄仁傑者?如此輩人尚可駕馭盡力,況下此者乎?」

  [是日]兵部郎中楚建中知滄州。建中先為京西轉運使,時方用兵西方,邊臣多薦建中者,召對不稱旨,故有是命。其後,中書又擬建中為河北轉運使,上難之,王安石曰:「河北提點刑獄及轉運使三任者已皆嚴急,建中平審,參用為善。」上從之。

  [九月五日]安石留身,上曰:「見所論陳襄文字甚善。」

  熙寧四年(辛亥 一〇七一年)

  [二月五日]於是,上問執政曰:「布所言肉刑,可即行否?」安石曰:「理誠如此,即行亦無害,但務斟酌。所當施肉刑者,如禁軍逃走未曾結構為非,又非在征戰處,諸合斬者,刖足可矣。」馮京以為壞軍法,安石曰:「前代軍法但行於戰伐時,若罷兵,即解約束。律在軍所與平時法自不同也。」上曰:「如盜賊可用肉刑更無疑,斬趾亦是近世法。」京言唐太宗亦終不用,安石曰:「太宗雖用加役流代斬趾,然流終亦不可獨行,故唐已有決杖配流之法。蓋當時自有別敕施行,不專用律。若專用律,則死罪外即用流法,無以禁奸,決不可行也。」

  [是日]先是,上言陳繹制辭不工,欲用曾布,疑布所領事已多。王安石曰:「布兼之亦不困。」遂以布直舍人院。安石因言:「制辭太繁,如磨勘轉常參官之類,何須作誥稱譽其美,非王言之體,兼令在官者以從事華辭費日力。」上曰:「常參官多不職,每轉官,盛稱其材行,皆非實,誠無謂。」安石曰:「臣愚以為但可撰定誥辭,云:『朕錄爾勞,序進厥位,往率職事,服朕命,欽哉。』他放此撰定,則甚省得詞臣心力,卻使專思慮於實事,亦於王言之體為當。」馮京以為不可。上卒從安石言。上又欲用張琥直舍人院,京復薦劉攽、曾鞏、蘇軾,上不答。攽時通判泰州,鞏通判越州,軾罷開封府推官,通判杭州未赴也。

  [二月六日]壬戌,韓絳乞用陝西路提點刑獄韓鐸權河東轉運使。上曰:「鐸暴刻,恐河東新經瘡痍之後,未可用。」文彥博曰:「韓絳要鐸了邊事,今不用鐸用他人,恐敗事。」馮京曰:「鐸好希向時事。」王安石亦言鐸反覆。上曰:「如肯希向時事,雖小過當擾人,猶勝陳汝羲、張問故意壞事。」安石曰:「故意壞事與希向擾人,皆不可也。」因言:「鐸初助行常平法,後聞臣將罷政事,遂一切沮壞,如此人恐難任以邊事。」上曰:「當察之。」安石曰:「恐察得時已害事。」上曰:「別未有人,張問等必難留在任,且用鐸,如何?」安石曰:「善。」遂從絳請。

  [二月二十一日]詔增開修漳河役兵及萬人,並力於四月以前畢功。上患財用不足,文彥博曰:「要豐財安百姓,須省事,如漳河累年不開何所妨?漳河不在東邊即在西邊,其利害一也。今盛發夫開河,只移得東邊河,卻掘西邊民田,空勞民,何所利?」王安石曰:「若使漳河不由地中行,則或東或西,為害一也;若治使行地中,則有利而無害。若或東或西,利害一也,則禹何須浚川,盡力溝洫?勞民誠不可輕,然以佚道使民,雖勞不可不勉。」上笑。

  [是日]上論王猛,王安石曰:「猛宰政公平,流放屍素,拔幽滯,顯賢能,無罪而不刑,無才而不任,兵強國富,垂及昇平。猛至微淺,然不如是,亦不能濟此功。」上曰:「流放屍素,誠為先急。」安石曰:「但屍素尚宜以流放為先急,況又沮壞時事,固所不容。臣觀王猛臨終與苻堅所言,尤知猛有智慮。苻堅志大而不見幾,好功而不忍,內有慕容垂之徒不誅,而外欲伐晉,此其所以亡也。猛知堅不能除垂之徒,故勸以勿伐晉。不然,以秦之強,而欲取晉,何難之有?」上曰:「先知害,乃可言利。今內困於財用,則不可以有事北狄,亦猶內有慕容垂之徒未誅,則不可以有事於晉也。」馮京曰:「臣常言天下事不可急。」安石曰:「有一日行之而立見效者,亦不可不急,若流放屍素之類是也。如用兵於強敵,乃當待時而為之不可過。」

  [三月三日]上召兩府對資政殿,出慶州軍變文字。潞言「朝廷多所變更,人不安」云云。馮言「府界淤田,又修差役,又作保甲,人極勞弊不易」云云。余曰云雲,「更張事誠非得已,但更張去人害則為之,更張而更害人則不可為。又有事誠可為,而時勢之宜未可以為者,亦未可以為。如討夷狄,招邊境,於今時事之宜,是未可為者。《禮記》以為『事前定則不跲』,今天下事要須前定,不臨時為人議論所移。」

  [三月四日]先是,上問執政以囉兀城存棄,王安石以為當俟李評等相度至議之。上曰:「李評等若以為可守,何如?」安石曰:「儻不須築堡運糧,則存而守之無害。」上曰:「如欲守之,固當築堡。」安石曰:「築堡則致寇。今撫寧新陷之後,士氣沮怯,乃於賊界中作堡,又必致寇,以沮怯之眾當力爭之寇,則其生變必矣。況又陝西人力疲睏,難於供饋乎?」上曰:「如此,當不復計惜已費財力,棄之而已。然以見兵三千人在彼為可慮,及積糧草多為可惜。」安石曰:「今評等相度急遞聞奏,俟其奏至,棄之未晚。」上曰:「囉兀城非不可營,但舉事倉猝為非。」安石曰:「三代之事固未及論,但如李牧猶弗肯速爭小利。蓋善用兵者,其節短,役不再籍,糧不三載。若誠出此,則囉兀城小利,自不當營,非特失於舉事倉猝也。《易》稱『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是以『動而不括』。今動無成算,又非其時,宜其結括也。先王惟知時,故文王事昆夷。方夷狄未可以兼之時,尚或事之,此乃所以為文王也,豈害其為聖乎!今人材未練,財用未足,風俗未變,政令未行,出一令尚患州縣不肯服從,則其未能兼制戎狄固宜。宣王當周衰之後,風俗壞,人材少。《詩》曰:『德輶如毛,維仲山甫舉之,愛莫助之。』當是時惟一仲山甫能好德,群臣無助之者。宣王能與仲山甫協力,以養育成就天下之人材,人材既足,然後征伐,故宣王征伐之時,首曰:『薄言采芑,於彼新田,於此菑畝。』言宣王先成就天下之材,采而用之,所以能征伐也。今欲使戰守,則患將帥非其人;欲使之轉糧餉、運材物,則患轉運使非其人。又國財民力困匱如此,則征伐之事固未可議也。」上以乏材為患,安石曰:「文吏高者不過能為詩賦,及其已仕,則所學非所用,政事不免決於胥吏。武吏或出行伍,或出子弟,但厚設飲食稱過使客,則名譽官爵隨之。此風今固未能盡變,則乏材固無足怪者。但陛下力行不已,搜舉能士,責以功實,風俗漸變,政令漸行,則人材終當不可勝用矣。」上悅。及是,遂棄囉兀城而有是詔。

  [是日]先是,韓絳奏河外所修荒堆寨,久遠不可守,已令廢拆,且抽兵回,而呂大防獨不肯,絳因使大防以便宜往相視,大防又遷延麟州不即往。大風雨,役人暴露,終夜叫號,河外官皆以為言。王安石白上曰:「朝廷便宜只付韓絳,豈可轉付大防?欲戒大防,凡事當申宣撫司,毋得逕行。荒堆寨乞令毀拆,如宣撫使指揮。」上疑大防方往相視。安石曰:「若不決然可棄,絳豈肯如此?不須竢大防報也!」上既手札諭大防,乃降是詔。

  [三月九日]甲午,上批:樞密院言保甲擾人事,令王安石體量虛實。安石以為問得頗有之,為奸人扇惑,恐刺為義軍故也。欲令提點司人分頭撫諭,馮京言:「不須以五百人為一保,管仲內政寄軍令亦只是五人為一保。」上欲且罷都保正,安石曰:「不須罷都保正,保正非所以致人不安也。」上言:「久遠須至什伍百姓為用,募兵不可恃。」安石曰:「欲公私財用不匱、為宗廟社稷久長計,募兵之法誠當變革,不可獨恃。」上曰:「密院以為必有建中之變。」安石曰:「陛下躬行德義,憂勤政事,上下不蔽,必無此理。」上問建中所以致變,安石曰:「德宗用盧杞之徒而疏陸贄,其不亡者幸也。」

  [三月十日]乙未,降工部郎中、寶文閣待制王廣淵為度支員外郎,依舊職知慶州,右司諫、直龍圖閣趙卨復權發遣延州。上既罷廣淵,用郭逵判永興,而宣撫司亦先命陝西轉運使毋沆權延州,促趙卨往延州,令廣淵須卨到交割訖,於乾州聽旨。會廣淵奏叛兵隨定,上稱廣淵所奏允當,亟詔廣淵、卨未得依宣撫司指揮,又欲徙逵延州,別選重臣鎮永興。王安石曰:「請降廣淵官或職,留治慶,卨治延,逵治永興,皆勿徙。」且言:「今兩州帥臣皆客寄,上下不相保信非便,宜速定,使上下相安,無苟且意。」上從之。故廣淵止坐賊發所部奪兩官,行至奉天復還。初,命逵兼四路安撫使,安石以為不便,寢之。

  [是日]上曰:「用兵須有名,如何?」余以為無名則不可用兵。上曰:「恐但顧力如何,不計有名無名。」余曰:「苟可以用兵,不患無名,非兼弱攻昧,則取亂侮亡,欲加兵於弱昧亂亡之國,豈患無名?但患德與力不足耳。」

  [三月十九日]時樞密院言因置保甲有截指斷腕者。安石初以為然,既旬日,更白上曰:「臣召問開封差役公人,以為保甲皆人情願,無不便者,實不如樞密院言。又得趙子幾奏:推究截指者兩人,其一人遍問無有,一人蓋因斫桑誤傷,有三人為之證。臣所問乃初倡言者也。」

  [三月二十二日]上與王安石論保甲事,以為誠有斬指者,中官曆十三縣探麥苗問得如此,然百姓亦多會得見。習射九,去帖子常甚遠者亦相勸,以為若捉得賊,官必有酬獎。又曰:「得大戶作都副保正,自言管轄景跡人,若便廢罷,即卻被景跡人讎害。此極是好法,要當緩為之。」諸縣官吏多不能稱人意,上以為當以漸,只委知縣為之。安石以為知縣多非其人,不可委,上曰:「如此,則罪知縣可也。」安石曰:「令選人為之,尚不免違失法意致驚擾。若委知縣為之,其致驚擾但有甚於選人。及其驚擾已甚,乃始罪之,恐已無及。且奉行法令不能稱人意,便加之罪,此陛下所未能行於朝廷也,如何遽責趙子幾輩行之於州縣?」安石又為上論保甲:「致人斬指,亦未可知。就令有之,亦不足怪。以朝廷所選士大夫甚少,陛下一有所為,紛然驚怪,況於二十萬戶百姓固有愚惷為人所感動者,豈可以此故遂不敢一有所為?《說命》曰:『若藥不瞑眩,厥疾弗瘳。』苟欲瘳疾,豈能避瞑眩?今保甲所驚者,畏為義勇、保捷而已。就令盡刺為義勇、保捷,陝西、河東固嘗如此。」上曰:「如此則恐不便,須致變。」安石曰:「陝西、河東未嘗致變,則人情可知,豈有怕為義勇即造反之理?」上曰:「民合而言之則聖,亦不可不畏;自上製法以使之,雖拂其情,然亦當便於民乃可。」安石曰:「今保甲固疑有斷指以避丁者。然臣召八鄉人問保甲事,皆以為便。則合眾赤論之,固知其便。設有斬指者,非眾情皆然也。今所以為保甲,足以除盜,然非特除盜也,固可漸習其為兵。既人人能射,又為旗鼓變其耳目,漸與約免稅,上番代巡檢下兵士,又令都副保正能捕賊者獎之,或使為官,則人競勸,然後使與募兵相參,則可以消募兵驕志,省養兵財費,事漸可以復古。此宗廟長久計,非小事也。但要明斷,不為浮議所奪而已。趙子幾能得府界民情,可久任,付以此事必有成。今保戶已願免體量草,養馬事固已有緒。」上大說,曰:「此極好事,然且緩而密。」安石曰:「日力可惜。」上曰:「然亦不可遽,恐卻沮事。」安石曰:「此事自不敢不密,今日獨王珪在此,必不漏此言,所以敢具陳。」

  [是日]上不欲用陳箴為邕州,以與蕭注不相下。余以為注陵之,故致此。上欲以箴知欽州。前一日,南廳議移桂州經略於邕州,恐交趾反側,且俟交趾入貢,乃議移經略。今日以蘇緘知邕州,上許之。

  [三月二十五日]上改定如安石所草。又讀至見在審官、銓合入遠人令權入近地,上曰:「當增雲次遠及近地。」其後馮京言:「川峽差本土人知州不便。」上問其故,京曰:「今仕宦一任遠,一任近,而四路人許連任就四路,則是常得家便,實為大幸。」安石曰:「所以分遠近者,均勞佚甘苦。今內地人不樂入四路,四路人樂就家便,用新法即兩得所欲,何須苦之使兩失優便?且此非特便於士人,省吏卒迎送勞費,尤為善法也。」

  [三月二十八日]上論農兵事,欲行宋道召人免稅充弓箭手事。潞以為決不可行。余曰:「恐不行,但亦不須如此,誠以利害驅民習兵,則何必用宋道之策。臣愚以為當如差役法,自內修之法成,則可舉而措之天下。」上曰:「差役則如此可也。兵事必須自有兵處始,則人不駭而事易就。」余曰:「誠如此,但恐邊臣未能舉此以副聖意者。」因略為上言民可以利驅,使趍為兵。

  [是月]上論所以致國治強。余以為:「非什伍其民而用之,則不可以致治強,他時固未易議此,如陛下明於道德,憂勤政事,上下無弊,乃可以議此。」

  [四月十九日]知太原府呂公弼言:「請復王慶民前坐所部城不完奪官。」上閱奏,曰:「慶民首言河外荒堆等處城堡非便,果勞民無功。凡前言囉兀城、荒堆等不可城,城之無利者,宜悉具名以聞。朝廷常患邊吏不忠信,苟先事有言如慶民者,亦可嘉也。」王安石曰:「漢高祖以鄂千秋一言明蕭何功,則封關內侯;自平城歸,諸言匈奴可擊者斬。賞罰明如此,故能不勞而盡群策。」上言:「李清臣等可責。」安石曰:「張景憲言杜詡保明囉兀城道路寬廣,亦不可以無責。」上以為然。詡初以殿中丞致仕,改授忠武節度推官、書寫宣撫司機密文字,從韓絳所請也。

  [是日]王安石白上:「保甲習武藝新法如何?」上曰:「候秋冬閒,差役事了當頒行。」又謂安石曰:「人不能無過失,卿見朕有過失,但極口相救正,勿存形跡。」安石謝曰:「當盡死力,不敢存形跡。」上慮難濟,安石曰:「此在陛下,不可以他求。觀今年人情,聽上所為,不敢侮慢,孰與去年?」又曰:「陛下聖德日躋,風俗會丕變,何憂難濟!」

  [四月二十五日]閻綬與提點刑獄孔宗翰嘗為交代,故宗翰自提點改知蘄州。

  [五月九日]上曰:「府兵與租庸調法相須。」安石對曰:「今義勇、土軍上番供役,既有廩給,則無貧富皆可以入衛出戍,雖未有租庸調法,亦可為。第義勇以良民為之,當以禮義獎養。今皆倒置,湼其手背,人不樂一也;教閱靡費,人不樂二也;又使運糧,人不樂三也。近更驅之就敵,橫被殺戮,尤使人憚為之。」馮京曰:「義勇近亦有以挽強得試推恩者。」安石曰:「挽強以力有分限,苟力不足,則自絕於進取矣。是朝廷有推恩之濫,而初非勸獎使人趨武事也。今措置義勇,皆當及此,使害在於不為義勇,而利在於為義勇,人以得籍名於義勇為幸。至於以武藝推恩,隨人材之高下,使咸有幸得之心,則俗可變而眾技可成也。臣願擇其鄉閭豪傑為之將校,稍加獎拔,則人自悅服。矧今募兵為宿衛,有積官至刺史以上者。移此與彼,固無不可,況此不至如此費官祿,已足使人樂為之。陛下誠能審擇近臣皆有政事之材,異時可使分將此等軍。今募兵出於無賴之人,尚可為軍廂主,則近臣以上豈不足此輩?此乃先王成法、社稷之長計也。」上極以為然。

  [是日]安石又以為諸軍宜各與錢作銀楪子之類勸獎習藝,然宜為立條例,使諸路一體,不然,則諸路各務為厚以相傾,而無藝極。文彥博曰:「付與州郡公使,當聽其自使。向時曾令公使置例冊,端午,知州送糉子若干個,亦上例冊,人以其削弱為笑。」安石曰:「周公制禮,籩豆貴賤皆有數。籩豆之實,葅醢果蔬,皆有常物。周公當太平之時,財物最多,豈可制禮務為削弱可笑。蓋用財多少,人心難一,故須王者事為之制,則財用得以均節,而厚薄當於人心也。」

  [五月十一日]安石又白上:「前此樞密院言淤田役兵多走死,至一指揮但有軍員五人歸營者。又言府界營婦舉營訴於提點刑獄,乞放淤田兵士。密院遂札付提點司密切體量。安石取簿歷根究,得淤田兵士走死多處不及三厘,用法走死及八厘,尚合得第一等酬獎。又問密院何以言『但有軍員五人歸營』,雲得之曾孝寬,孝寬得之李琮。於是,趙子幾以牒問李琮,令具軍分役處。琮得申狀,乃云:『曾與孝寬言未淤田前一年,滎澤斗門役兵兩處,各前後逃走,每起走卻三十餘人。』又聞得有兩營婦經提點司訴都水監見役修造未放,乞依淤田所例放歸。營婦所以訴,乃以淤田所放早故也。」上曰:「曾孝寬何故如此?」安石曰:「孝寬及琮皆不可知,或止是誤聽,亦不可知。」馮京曰:「人言所聞何害?」上曰:「小人好如此,恐宣力者解體。密院前言淤田如餅薄,朕令取一方土,如面厚尺余,問得極有深處。」京曰:「固有薄處。」上曰:「要不皆如餅薄。」安石曰:「薄處若水可到,但當令次年更淤,有何所害?」上曰:「陳薦前日上殿,言喜朝廷覺察,罷卻淤田。問薦何謂,薦言人號訴以為不便。」安石曰:「陛下用陳薦輩為股肱耳目。為股肱當為身捍患,為耳目當聽察廣遠。今薦權發遣開封府,府界內淤田其罷與不罷及利害初不曾知,不知陛下耳目何所賴?周公戒成王:『當識其所不享,唯不役志於享,惟事其爽侮。乃惟孺子,頒朕不暇。』今人臣各懷利害愛憎之心,敢誣罔人主,無所忌憚,其為不享甚矣。陛下固容有所未察,雖復察見,亦無所懲,即與不察見無以異。如此,則事實何由不爽?小人安能無侮?雖以周公為相臣,恐徒紛紛不暇,無緣致平治也。」琮,江寧人,時知陽武縣。

  [五月十八日]王安石因東明訴役錢事稱疾臥家。是日,上遣中使趣安石入見。

  [五月十九日]余為上別白言事實,上固洞見本末矣。

  [五月二十日]甲辰,上患邊臣觀望朝廷意度為緩急,不肯竭情了事。王安石曰:「此在陛下。陛下誠能御群臣以道,使各盡力濟務,莫敢為欺,則陛下可不勞而天下治。若不能如此,徒役兩耳目聰明,夙夜憂勤於上,而臣為陛下盡瘁於下,恐終不能致治。邊事且勿論,試論近事。近者慶州兵變,陛下不能不旰食,大臣宜以此時共憂所以消弭。然方共乘陛下恟懼,合為異論。至於淤田、保甲,與慶州兵變事不相關,此眾人所知,非待至明而後察也,然眾論盡然。陛下雖知其非,能使其有所忌憚否?大臣在前,尚無忌憚如此,則邊鄙疏遠,何可禁其不為欺罔?臣恐以區區之身為陛下獨勞,亦不能濟平治也。臣愚以謂大畏眾志,使無實者不敢肆其說,而忠力者不為小人所沮,則陛下不須憂勞而治道自成。」上曰:「良是。」

  [是日]又謂慶州兵變,不當歸咎於保甲、淤田。

  [五月二十六日][是日]王安石既對,留身請去,上固留之,曰:「風俗久壞,不可猝正,事有萬緒,卿如何卻要去?且體念朕意,不須恤流俗紛紛。」安石曰:「臣材薄,恐誤陛下屬意。陛下試觀前代興王,亦有為政數年而風俗不變、紀綱不立如今者乎?」上曰:「前代或因衰亂方生,人情迫急,為之解患釋難所以易。今頹壞之俗已久,萬事收斂,使就法度,則不得不難,其紛紛亦固宜,但力行不變自當改。如富弼事,向時豈有按劾,今乃案治。如此等事行之已多,人情恐漸變。」安石曰:「以臣所見,似小人未肯革面。臣愚以謂陛下誠能洞見群臣情偽,操利害以馭之,則人孰敢為邪?但朝廷之人莫敢為邪,即風俗立變,何憂紀綱不立?如唐太宗時,裴矩尚肯為正諫,況其素不為邪者乎?」上追咎西邊事,以為唐太宗時固無此。安石曰:「臣自接侍清光以來,陛下固未嘗許韓絳以智略,一旦舉一方之事屬之,則邊事自宜如此。」上曰:「朝廷固未嘗令其如此。絳失本指皆出於意外。」安石曰:「陛下許其便宜節制諸路,則其如此固其理也。邊事已往,固無所及。臣愚以謂陛下憂勤眾事,可謂至矣。然事兼於德,德兼於道。陛下誠能明道以御眾,則不待憂勞而事自治;如其不能,則雖復憂勞,未能使事事皆治也。陛下誠能討論帝王之道,垂拱無為,觀群臣之情偽,以道揆而應之,則孰敢為欺?人莫敢為欺,則天下已治矣,臣敢不且黽勉從事?若但如今日,恐無補聖治也。」

  [是月]上聞酸棗有升下戶入上戶,手敕:「如此,則是有免第四等役錢之名,而無其實」云云。於是司農有狀乞約束升降,並須約見今等第物力,如或敢將物力不及今下等第之人升作上等,務要足約定之數,則官吏併科違制,不在去官赦降原減之限。上以為然,從司農所奏。余曰:「治百姓當知其情偽利害,不可示以姑息。若驕之使紛紛妄經中書、御史台,或打鼓截駕,恃眾為僥倖,則亦非所以為政。天下事大計已定,其餘責之有司,有不當則罪有司而已。今每一小事,陛下輒再三敕質問,臣恐此體傷於叢脞,則股肱倚辨於上,不得不惰也。」

  [六月十二日]余曰:「且以近事驗之,方邊事之興,陛下一日至數十批降指揮,城寨糧草多少?使臣將校能否?群臣所不能知,陛下無所不察。邊事更大壞,不如未經營時。此乃於陛下於一切小事勞心,於一大事獨誤。今日國事,亦猶前日邊事也。」

  [六月二十一日]甲戌,武寧軍節度使、左僕射、同平章事富弼落使相,以左僕射判汝州。通判亳州、職方郎中唐諲,簽書判官、都官員外郎蕭傅,屯田員外郎徐公袞,支使石夷庚,永城等七縣令佐等十八人皆沖替,坐不行新法,置獄劾治,而有是命。弼先許給假就西京養疾,於是弼辭汝州,乞依先詔養疾西京,上不許,弼乃赴汝州,仍以老病昏塞,凡新法文字乞免簽書,止令通判以下施行。他日,王安石為上言:「弼雖責降,猶不失富貴之利,何由沮奸?」又言:「行弼事,要未盡法。鯀以方命殛,共工以象恭流,弼兼此二罪,止奪使相。弼生平自以寬恤百姓為事,今所以不放稅,其情可見也。」上曰:「常平事,壯家所為,吏獨不能為,是不能為吏也。不能為吏,雖廢為民未為過。」安石曰:「誠如此。民所能而吏不能,雖廢為民不為過。凡命有德,討有罪,皆天也。人主奉若天道,患所討不當而已。」

  [六月二十三日]東上合門使、樞密都承旨李評喜論事,往往施行。然天資刻薄,在合門及樞密院招權不忌,多布爾目,采聽外事自效以為忠,僥倖大用,中外側目。又嘗極言助役法以為不可,王安石尤惡之。

  [十二月十八日]中書、樞密院同進呈:「王韶奏俞龍珂及旺奇巴等舉種內屬,乞依已得朝旨,除俞龍珂殿直、蕃巡檢,又分其本族大首領四人為族下巡檢。既分為四頭項,自此可令不複合為一,免點集作過。又乞除旺奇巴殿侍、秣邦一帶巡檢。」上曰:「如何便言舉種內屬?」王安石曰:「不知如何不謂之舉種內屬?」上曰:「須點集得,方為內屬。」安石曰:「不知今欲如何點集?」上曰:「亦須便點閱見戶口人數。」安石曰:「羈縻須有漸,如何便令王韶點閱得彼戶口人數?」文彥博曰:「若與料錢,又使不得,可知是不易。」安石曰:「如此誠易。然便要點閱,恐卻未有此理。」彥博曰:「在此見不得,到秦州乃見,極微杪,不足慮。」安石曰:「昨拓碩只引一蕃僧來秦州,便奈何不得。今幅員數千里強族,設若有一豪傑自強,外立文法,迤邐內侵,則角蟬之事不可謂無之,非特如托碩事而已。只如董氈、木征自是凡才,若稍桀黠,兼併生羌,日迫內地,即是復生一夏國,豈得以為微杪不足慮?老子以為其脆易破,其微易散,其未兆易謀。就今生羌微杪,正是當施謀計之時。若待其黨眾架合,則欲經營,已無所及。」上曰:「然要須點集得,方為實利。」安石曰:「誠如此。然今朝廷十萬緡錢付王韶等蕃息,收其息以為內屬人祿賜,非有傷財勞民之事。就令三五年間未可點集,亦終為我羈縻,免更有創立文法為邊陲之患,亦自有利無害。若如王韶本謀,即終當為吾民,不患不可點集也。韶本謀欲以官致首領,以蕃勇敢招其強人。其強人服於下,首領附於上,則餘人不患不為我用。然此事恐須少待歲月,乃見成效耳。」彥博曰:「分卻俞龍珂族下人作四頭項,恐俞龍珂不肯。」又言:「未須與殿直與軍主,恐見得力蕃官觖望生事。」安石曰:「分為四頭項,既責任王韶,韶必有斟酌,朝廷何由遙度?不知蕃官如何便敢觖望?」彥博曰:「俞龍珂等並不為用卻與官,既為用者如何不觖望?」上曰:「事體有大小,如木征作刺史,董氈作節度使,何嘗為用?蕃官亦豈可觖望?」安石曰:「秦州蕃官如令修己見作殿直,不知有多少族帳?朝廷除與俞龍珂、旺奇巴官,於令修己何事,便敢觖望?」彥博曰:「如韓絳厚蕃兵,便致漢兵作過。」上曰:「此事不類。」令悉依王韶所乞。上又曰:「諒祚不得全以為狂妄,見韓縝說嫁女與裕勒藏喀木,所資送物極厚,此所以能得裕勒藏喀木也。撫結羌夷須厚。」安石曰:「厚薄要當理分,則能服人。若應接不中事機,施恩不當理分,則雖過厚,適足生驕。此所以當擇人付之,使度事機應接而已。」樞密院退,安石論彥博語曰:「人主御將帥,當有方略。漢高祖拔用亡虜,置之舊將之上,固未嘗待其功績著見,何嘗畏舊人怨望?若令修己輩,亦彈壓不定,即何以制海內?」

  熙寧五年(壬子 一〇七二年)

  [正月九日]余曰:「如西事之初,陛下喻臣與韓絳,中外一體,且相協濟。臣竊謂陛下此言是待臣與韓絳皆欲以事為己功也。臣以此於西事不能存形跡,然事至不得已,亦不敢嘿嘿。但人臣之義量而後入,故不敢先事極爭。先事極爭,則無後事之驗,臣終身受妨功害能之嫌。」

  [正月十七日]王安石不以范育、呂大忠等所言為然,白上曰:「臣謂育:『朝廷但遣育於延州立封溝,非遣育於夏州立封溝,於《周禮》有何違異?』又育言:『《周禮》但立中國封溝,與夷狄接境,即無之。』臣謂育:『中國是腹里,卻立封溝;與夷狄接境,乃不立封溝,此何理?』大忠言:『但當擇帥,不當立封溝。』臣謂大忠:『朝廷但遣大忠立封溝,即不責大忠擇帥。』育與大忠恐不可遣,不若但委本路使臣。」上令別擇官換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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